楊東升掏出了手機,在莫莉掛斷前的最后一秒接了電話。
“東升啊,謝天謝地,我還怕你不會用手機呢。”莫莉有些激動的在電話里說著。
“我會。”楊東升簡短的說著。
“你們這里有旅館沒有?出事故了,我的車被堵住了。路滑的很,我不敢開了。”莫莉剛問完,就聽對面掛了電話。
莫莉焦急的看著前方出事故的地方:一個城市里常見的渣土車翻了,碩大的車身橫在盤山路的中央,車頭探出了路面。路面一側(cè)是高聳的山體,一側(cè)是峭壁外的懸崖。車體嚴嚴實實的把本就不寬的路面擋了個結(jié)實,一車的石板從車頂上傾倒了出來。懸空著的車頭里,隱約可見司機身上的血濺到了擋風玻璃上,人卻在駕駛室橫著,一動不動。被堵住的司機們自覺的把車停在道路一側(cè),給救援車輛騰著地方。
莫莉只下車看了一眼翻車的慘狀,就嚇的再也不敢開了。哪怕是事故排除了,她也不敢動車了。此時的她剛剛聯(lián)系上了楊東升,卻被對方掛了電話。她不知道緣由,也不知道該怎么和“傻子”溝通。
楊蘭花看著為了躲避自己匆匆離去的楊東升又跑了回來,怕他是因為失去了最后一個親人而孤單落寞、悲傷無助,怕他真的被生活擊打的癡傻了。于是,楊蘭花從小賣店的棚子里走了出來。她不敢喊住楊東升,怕家里的爹聽到,剛做了個招手的動作,就見楊東升停也沒停的跑了過去,留給她的,只有被楊東升帶起的,夾雜著煙花火藥味兒的絲絲冷風。
楊東升是見過事故的,而且留下的都是令人回憶中帶著悲慘的故事。所以,他更加賣力的跑著……
寂靜的深山里,楊東升“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的聲音由遠而近。莫莉拿起楊東升留給她的手電照了照,就見穿著一身孝服的“傻子”邁著大步向她這里趕了過來。路面的冰就像不存在一般,“傻子”的腳底堅實的有如體育場的塑膠跑道。
“啊哈啊哈啊哈……”楊東升停下的一刻,貓著腰,更加急促的喘著。他抬頭看到莫莉傻乎乎的望著自己,心想:人沒事就好。
“你就這么跑著過來的?這得有五公里了吧?”莫莉看著自己第二次謀面的“傻老叔子”,感受著城市里消失殆盡的樸實人性。
“往回返。”楊東升歇了口氣說道。
莫莉似乎適應(yīng)了楊東升這種簡潔的說話方式,上車打著火,小心翼翼的掉了個頭,載著楊東升朝反方向而去。莫莉在沒有路燈的山路上開著車,緊張的盯著前方的路面,生怕遇到急轉(zhuǎn)彎,讓自己措手不及,失控墜崖。開了大約十公里,來到了柳莊的鄰村楊莊。
楊東升一路無語,直到看見了柳紅霞家的農(nóng)家院,才用手指了指,喊了聲:“停。”
楊東升突兀的一聲“停”讓莫莉慌張的踩死了剎車。捷達車側(cè)滑著頂?shù)搅寺愤叺牟穸馍贤A讼聛怼?
“你想嚇死我啊?”莫莉沒好氣的對楊東升兇著,但想到他是個傻子,嘆了嘆氣,沒再責備什么。她沿著大燈的方向,看到了眼前的柴垛,柴垛后面是一片農(nóng)家院,顯然是來到了一個村子。
莫莉好奇的問道:“這一片農(nóng)家院好多都黑著燈,哪家能住啊?”
楊東升指了指柴垛的正前方,說道:“紅霞家。”
莫莉看了看這家像個小飯館兒似的房子,動了動車,把車停正之后,兩腿發(fā)虛的走下了車。
楊東升第二次坐大哥的捷達車,但卻換了司機。這個細節(jié)讓楊東升追憶著自己的大哥。大哥的葬禮是按城市人的習慣開的,聽說有很大規(guī)模的追悼會,還會火葬。楊東升沒有參加,不是他不想?yún)⒓樱青l(xiāng)干部怕他悲傷過度,犯瘋病,讓大導演黃泉路上也不得安寧。
“別傻坐著了,下車啊?”莫莉催促道。
楊東升下了車,頭前帶路進了農(nóng)家院。這是一套挨著公路的大院子,不是老式的窯洞,而是紅磚房,平日里來來往往的大多是請吃請喝的鄉(xiāng)干部,所以生意也比別家興隆。
“紅霞,說曹操,曹操到。你‘相好’的來了。”一個喝的有些高了的食客對柳紅霞說道。
忙著端菜、收拾桌子的柳紅霞看到是“二蛋”來了,旁邊還跟著個漂亮的妙齡女人。一個人披麻戴孝,一個人大紅大艷,感覺里說不出的別扭。
“你娘都發(fā)完喪了,把這個脫了。”柳紅霞沒搭理鄉(xiāng)人們的風涼話,邊說邊幫“二蛋”把孝服脫了。
“沒吃飯呢吧?你等著,我給你下面去。”柳紅霞知道“二蛋”不愛說話,自顧自的操持起來。
莫莉看著這個比一般農(nóng)村婦女時尚些的老板娘,圓圓的臉蛋比農(nóng)村人白凈了許多,厚厚的棉衣裹著,看不出身材胖瘦,聽話語是跟“老叔子”很熟。她知道楊東升說話不利索,急忙插話道:“你好,你是老板娘吧?”
“我是老板!沒娘!”柳紅霞看著莫莉,感覺對方一身騷氣,語氣里多了些不善。
莫莉聽了剛才旁人嘴里的“相好”兩字,但卻不敢相信。她迎著柳紅霞打量的目光,感覺到了自己的裝束有些不合時宜,但在山里凍得久了,也顧不得解釋什么,直接說道:“您家能住宿么?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莫莉,是楊東旭的老婆。”
柳紅霞這才弄明白倆人的關(guān)系。她聽說過楊東旭二婚娶了一個小自己很多的老婆,但卻沒見過真人,畢竟楊東旭已經(jīng)是十里八鄉(xiāng)的名人,而她卻是旁人眼里是非多的寡婦。
“你要住宿啊?空房有的是。”柳紅霞知道了對方的身份,語氣和善了許多。說完又對“二蛋”吩咐道:“你去后面給你……你小嫂子挑一間。我這里忙,也不是外人,我就不招呼了。”
這是一個“回”字形的院子,前面吃飯,后面住宿。平日里住宿的多是跑大車的司機和自駕而來的游客。年底一到,大雪一封山,就剩離不開酒肉的鄉(xiāng)干部和從城里歸來聚在一起的鄉(xiāng)親朋友了。
前面喝酒的觥籌交錯,后面住宿的黑燈瞎火。楊東升就像老馬識途一般,拉了一下角落里的燈繩。等院子亮起來,他徑直走到南房中間的五號房前,推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