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爺擺手“此事不可再提，朝堂上的事云譎波詭，就算是你親耳聽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實，何況只是聽說。你年紀輕輕，若有學問上不懂的，請教一二即可。其他的事，休要提起。”

話是這樣說，可若人人都能管住自己的嘴，這世上起碼能少一半的麻煩事。當聽到方澄義問起林元生對太子與梁王之爭時，在場眾人都變了臉色。

元貞皇帝的元配皇后已逝，太子也快二十歲，人品學問都無大錯，只在性格上有些軟弱。而梁王是寵妃之子，不論面相還是性格都與當今圣上十分相似，是以也最得寵愛。

寵妃的外戚勢力漸大，也將這梁王推出前臺，為其造勢。倒惹得朝堂上不少人紛紛站隊，也有不少人支持正統太子，兩邊沒少打嘴仗。

“那林先生說了什么?！鼻山銌栃∈^道。這些事當然是跟著去拜年的小石頭所轉述。

“太公讓我出去玩，不想讓我聽見呢?！毙∈^聳聳肩，也不知道是哪里學來的無賴動作。襯得他越發圓潤的小臉，倒是有趣。

“姐姐說，這皇位是該有德之人居之，還是有身份之人居之?！毙∈^吸吸鼻子，他也想了好久?？蔁o論那個都有道理，一時還真不好決斷。

“傻子，這是個偽命題，題目都是錯的，何來爭論?！鼻山闵焓謴椓艘幌滤念~頭，深覺有個弟弟可以欺負，十分有愛。

“何謂偽命題，倒是要向姑娘請教?！毕纳Ａ匾簧砬嗌徤鄙?，正站在門外含笑而問。

“小姐，少爺，夏公子是來找少爺的，剛才在書房拜見過老爺了，讓我直接領著他來找小少爺的?！奔t杏忙從后面露出一個頭，一臉無奈，顯然她也不知道這會兒，巧姐會在少爺房中說話。

“無礙的，夏師兄請坐。”小石頭請了他進來，示意無事，讓紅杏退下。

方怡巧也想跟著道個退，夏桑霖眉眼俱都笑，上前一揖到地“小子可是真心請教，還望姑娘不吝賜教?！?

巧姐拍蒼蠅似的揮著手“皇帝佬正當壯年，你們就討論他的位子該由誰坐。偽就是虛，根本不存在的事，吃撐了才會去爭辯?！?

說著逃也似的走了，當初一時興起編排了詩圣和道德先生，不知道怎么傳到呂先生耳朵里。說要讓她休生養性，結果罰她彈了好幾天琴，手指頭都快腫了。

雖說呂先生走了，方家老太爺還在，她可不想被人貼上什么“與眾不同”的標簽。還是讓她抿然眾人，樂呵呵當個小門小戶的主母，再生幾個孩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豈不快哉。

“我姐姐說的好似有幾分道理。”

“不是有幾份，是正該這個理?！毕纳Ａ胤綉浧鹱约核鶃硎钦倚∈^的，拿出書單道“這些都是老師布置給你的功課?！?

“老師什么時候走，你們……還會回來嗎?！毙∈^依依不舍的抬起頭，眼淚都開始打著轉。強忍著，才沒有流下來。

摸摸他的頭，夏桑霖溫柔道“老師會和你通信的，你若能參加會試，我們一定有機會再見。”

夏桑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整個人的氣質、性格甚至脾氣在這三年中，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好像新手打造的兵器，都是鋒芒未露，華麗異常。而真正的大師打造的神兵，都是光華內斂，表面晦然無光，一旦出鞘就是見血封喉。

周婉佩古古怪怪找到方怡巧，看她面色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周俊宏已出孝，周家與林家也開始按定親的六禮一步步準備。

這中間就出現一個問題，林清正是哥哥，哥哥不定親，妹妹反倒先嫁出去。林氏族人對此多少有些微詞，不少人跟周家走動，都想說服周家插手，勸林清正早日議親。

周婉佩臉上閃著紅光“好妹妹，你素來聰明，你說，有沒有可能，我，我……”終究是女孩子家，有些話還是說不出口。

巧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問道“你覺得林氏那些族人是真的關心林小秀才嗎？”

“這……都是族人，應該是吧，不然他們怎么會這么熱心。”周婉佩沒想過這個問題，聞言不確定道。

“什么熱心，我看想占便宜是真。他們是不是還順帶說了誰家的小姐賢良淑德，正是良配。”巧姐忍不住說出實情。林家族人無非是看他有出息，想將自家夫人娘家的侄女也好，親戚也好，嫁與他。

占了正室的位置，以后便可將林小秀才綁在自己一房，也好提攜自家子孫?？傊P心是真，關心的，卻是自家的利益。

若周家真的聽信了這些，去勸林小秀才，他又心疼妹妹，真聽了話去議親，最后夫妻不睦。這個帳還是要算到周家頭上，不成仇人，這情份也薄了，何苦來呢。

周婉佩聽了臉色煞白，懷春的少女，總是一廂情愿的將一切事情都往好的地方去想。還暗思這是老天的意思，讓她看到一絲曙光，卻無奈還是一場空。

“家中這些骯臟事，這么些年，苦了他了。”仍是憐惜心上人的心思占了上風，周婉佩還未來得及為自己悲傷，就開始替他心疼。

有家世有才華有相貌還有功名，這種人若還苦，還讓其他人怎么活。方怡巧暗自翻了一個白眼，不以為然。

“周家若是插手，未免管得太寬。若讓他以為我們嫌棄什么，豈不是冤枉。娘聽聽就好，千萬不要跟著一起附和?！敝芸『暝诩覍δ赣H說道。

“知道了，我開始只是想他們父母早亡，若是能幫的就幫，根本不知道他們存得是這樣的心思。你妹妹也說過我了，你就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多事?！敝芴珜σ浑p兒女極是滿意，兒子憨厚又有擔當，女兒也一改之前迷糊的性子，變得精明了許多。

林氏族人當然不會這樣放棄，林清正已去省城參加鄉試，若不趕在之前定下來，他過了鄉試，，越發沒人配得上他了。

這風聲一起，不光林氏族人，有點心思的人家都開始燥動。

而三娘子在無奈接受了五郎的親事后，借著采買的機會上了娘家討主意。大哥指點她，一動不如一靜。與其在無法改變的事情上花費力氣，惹人討厭，不如蟄伏下來，等有了機會再伺機而動。

比如女兒的親事就是一件極好翻身的事，高門嫁女，低門娶媳，兒子想娶個門第比自家高可能性顯然不大。但女兒不同，若是籌劃的好，嫁到好人家去，不光女兒受益，他們三房也跟著直了腰。三娘子深以為然。

年節跟前，出門走動作客的事便格外多。今天是張家娘子請客，自然少不了方家和周家這二個街坊鄰里。

方家二娘子因要去準親家那里走動，只剩了方家三娘子和四娘子各帶一子一女前去。周太太本不想女兒與她家接觸，可想到巧姐也在，便帶上了女兒。

張家娘子的相公是縣里的司戶，在榆林縣這一畝三分地上還是小有權勢的。只有一個兒子，比方怡雪略大，送在一家私塾讀書。至于念的怎么樣，用小石頭的話說，七竅通了六竅，改改攥筆的姿勢，以后也能蒙不少人說自己是念過書的。

張家娘子看到三娘子帶的六郎和三姐，笑道“大的不來就算了，怎么七郎也不帶來?！?

“他爹爹帶著他念書呢?！比镒用嬗械蒙?，自從相公和五郎開始讀書，老太爺對他們一房的態度明顯好多了。

來客當然不光這幾人，還有縣里主薄和典吏的娘子。主薄是九品官，放在這一堆中人也是唯一的一個官家娘子，被人眾星拱月圍在中間，態度倨傲的如同一只天鵝。

不過，當夏娘子看到周太太，露出十分親切的笑容來，甚至站起來迎了對方。又招呼著自家女兒來喊人，親熱的好似一家人般。眾人誰也不傻，一下就明白了夏家的意圖。有女兒的人家想在心里“呸”一聲，看到夏家小姐的樣貌，卻泄了氣。

看周太太虛與偽蛇的過招，就知連日來，這種事是經常遇到。說完話便將夏家小姐推給自家閨女，讓他們自去說話。

看夏家小姐粉色團紋夾襖的面料，在陽光下隱約閃出絲絲銀光，方怡雪便知這是南方最時新的鍛子，里面夾了銀絲織就。

一問之下，夏小姐也吃驚“難為妹妹竟連這也知道?！?

方怡雪來了勁頭“自然是知道的，還知道姐姐頭上的毛女分心是珍寶齋出的，整個榆林縣只有三支?！闭f完故作神秘道“我還知道這三支是誰買了去的。”

聽到這話，夏小姐臉色便有些不自在，看到周婉佩和方怡巧，笑吟吟道“婉佩妹妹和巧兒妹妹，不知在家里讀些什么書?！?

談完看書又談琴譜，這些方怡雪都插不進嘴，只得在一旁聽著。心里卻想，明明談得好好的，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她，忽然就轉了臉色。

方怡巧抿嘴微笑，看來這份量十足的金分心，是有人借著年禮或是什么見面禮之類送給夏小姐的，而對方所求定然不是小事。折成銀子，這支金分心就夠平民一家三口一年的用度了。

被方怡雪冒然指出，對方當然會甩臉色。不過，她可沒這興趣給人解惑，只作不知，與夏小姐說著自己被罰彈琴，周婉佩又怎么幫她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