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碼書:編碼與解碼的戰爭
- (英)西蒙·辛格
- 10852字
- 2019-01-22 18:41:54
從相思專欄到秘密寶藏
查理·巴貝奇和弗里德里奇·卡西斯基的突破讓維吉尼亞密碼法不再安全無虞。譯碼專家既已扳回劣勢,再度控制了這場通訊戰,編碼專家就無法再保證秘密的安全了。盡管編碼專家嘗試設計更新的密碼系統,19世紀后半期卻一直未出現什么顯著的成績,專業密碼術陷入潰亂局面。然而,就在這段時期,一般大眾對密碼的興趣開始大幅增長。
電報的發展,不僅促進密碼術的商業價值,也引發一般大眾對密碼術的興趣。民眾開始覺得需要保護他們高度敏感的私人通訊,必要時會進行加密,即使這會加長傳送時間,因而增高電報費用。摩斯電碼通訊員最快可以每分鐘送出35個單詞,因為他們能記下整段句子,一口氣就發送出去,可是在處理密碼文那一團不知所云的字母時,他們就得不斷回頭查看送信人的消息正文、檢視那些字符串,發送速度當然會慢很多。一般大眾所用的密碼,對專業的密碼分析家而言是不堪一擊,但對付那些隨機窺探他人隱私的家伙卻已綽綽有余了。
大眾對加密信息不再有奇異不安的感覺后,便開始以各樣的方式展現他們的密碼應用技術。例如,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年輕情侶常無法公然表達他們的愛意,甚至不能透過信函,因為他們的父母可能會攔截、閱讀信件內容。因此,有些愛侶就透過報紙的個人啟事區傳送加密的信息給對方。這些俗稱的“相思專欄”(agony columns)勾起解碼專家的好奇心,忍不住會看看這些啟事并嘗試譯解它們精彩的內容。查理·巴貝奇就常做這檔子事,他的朋友查理·惠斯頓爵士與萊恩·普雷費爾男爵(Baron Lyon Playfair)也是此道中人。這兩人還一起研發出靈巧的普雷費爾密碼(Playfair cipher;請參閱附錄E的說明)。有一次,惠斯頓解譯了一名牛津學生刊在《泰晤士報》提議愛人與他一起私奔的啟事。幾天后,惠斯頓刊登他自己的啟事,也用同樣的密碼加密,勸告這對愛侶不要履行這項輕率、叛逆的計劃。稍后隨即出現第三則啟事,這次沒有加密,它是女方當事人發出的:“親愛的查理,不要再寫了。我們的密碼被發現了。”
隨著密碼術的進展,愈來愈多樣的密碼出現在報紙上。編碼專家也開始放進一些密碼文,挑戰他們的同行。有時候,加密信息則被用來批評公眾人物或組織。《泰晤士報》就曾一時不察,刊載了如下的加密短評:“《泰晤士報》是新聞界的杰弗瑞斯。”這家報社被比喻為十七世紀惡名昭彰的法官杰弗瑞斯(George Jeffreys,1648年~1689年),暗示它無情、恃強欺弱,專門充當政府的喉舌。
大眾熟習密碼術的另一實例是針刺加密法(pinprick encryption)的廣泛使用。古希臘的歷史學家伊尼厄斯(Aeneas)也是戰術家,他曾提出一種傳送秘密信息的方法:在一頁看似無關緊要的文字里,在特定字母下方刺個小洞,情形就像這段文字的某些字母下方也有小點。這些字母會拼出一則秘密信息,原收信人很容易就能閱讀,而其他看到這一頁的人則可能不會注意到這些幾乎察覺不出的針洞,而不知其中另有玄機。兩千年后,英國人用一模一樣的方法來寫信,但不是為了隱藏秘密,而是為了規避昂貴的郵資。郵資系統在19世紀中葉大翻修之前,每封信的郵資是每1英里一先令,大部分的人根本付不起。不過,遞送報紙卻是免費的,所以節儉的英國人便充分運用這項漏洞。人們開始在報紙的頭一頁用針刺法拼出信息,以代替寫信、寄信。他們把這份報紙交給郵局投遞,而不用付半毛錢。
大眾對密碼應用技術的著迷,使得代碼與密碼也堂堂進入19世紀的文學。在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的《地心歷險記》(Voyage au centre de la Terre,1864),引發這一趟偉大旅程的,就是一張滿是古冰島文字的羊皮紙的破譯結果。這些古冰島文的字母其實是拉丁字母的代用密碼,經過轉換、重組后,還必須由后往前倒著讀,才是有意義的文字:“勇敢的冒險家,斯卡塔里山(Scartaris)的影子在7月朔日以前落在斯內弗(Sneffels)火山口時,就從這火山口下去。你將到達地球中心。”在凡爾納1855年的另一部小說《桑道夫伯爵》(Mathias Sandorff)中,密碼也是一個關鍵要素。在英國,最優秀的密碼小說作家之一是阿瑟·柯南·道爾爵士(Sir Arthur Conan Doyle)。夏洛克·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當然是密碼術的專家,而且如他對華生醫生(Dr.Watson)所說的,是“一篇以此為主題、微不足道的專題論文的作者,我在那里面分析了106件密碼。”《跳舞的人》(The Adventure of the Dancing Men)講述了福爾摩斯最有名的密碼解譯案件,這篇故事所提到的密碼符號是由畫線小人兒組成的,一種姿勢代表一個字母。
在大西洋彼岸,美國文豪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也對密碼分析學產生興趣。他為費城的《亞歷山大周訊》(Alexander Weekly Messenger)撰稿時,對讀者下了一封挑戰書,宣稱他能破解任何單套字母替代法的密碼。數以百計的讀者寄來密碼文,他全都解譯成功。盡管這只需用到頻率分析法的技巧,愛倫·坡的讀者對他的成就大為驚嘆。有一位愛倫·坡迷即崇拜地稱他為“有史以來最有內涵、最精湛的密碼學家”。
1843年,在激發起讀者的興趣之后,愛倫·坡乘勝追擊,寫了一部與密碼有關的短篇小說《金甲蟲》(The Gold Bug)。這篇小說廣受密碼專家的贊揚,謂之為這項主題的最佳創作文學。《金甲蟲》的主角是威廉·雷格蘭(William Legrande),他發現一只很不尋常的甲蟲——金甲蟲——隨手利用擱在它旁邊的紙片把它帶回家。當天晚上,他用這張紙素描這只金甲蟲,隨之把他的素描對著火光,檢視它的精確度。不想這張紙上原先用了隱形墨水寫有字跡,火焰的熱度讓墨水現形,反倒蓋掉他的素描。雷格蘭細看這些冒出來的符號,確信他手上正拿著尋找基德船長(Captain Kidd)寶藏的指示,然而是加密過的。接下來的故事內容是頻率分析法的經典范例,他解譯出基德船長所留下的線索,找到他埋藏的寶藏。

圖19:取自阿瑟·柯南·道爾爵士的夏洛克·福爾摩斯歷險故事之一,《跳舞的人》的密碼文片段。
《金甲蟲》是純屬虛構的小說,但有一則19世紀的真實故事卻也包含許多相同的成分。比爾密碼(Beale ciphers)的故事牽涉到拓荒時代在美國西部所發生的大膽行動、一名聚積了大筆橫財的牛仔、一份價值兩千萬美金的秘密寶藏和一組說明寶藏下落的神秘加密文件。我們對這個故事的了解,包括這些加密文件,主要來自一本出版于1885年的小書。盡管只有23頁,這本小書已經難倒好幾世代的密碼分析家,迷惑數以百計的尋寶探險家。
故事開始于弗吉尼亞州林屈堡(Lynchburg)的華盛頓旅館(Washington Hotel),時間則要回溯到這本小書出版前65年。依照該書的說法,這家旅館和老板羅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s)都有很高的聲望:“他和藹的性情、完全誠正的作風、優良的管理,以及井然有序的服務,很快就使他成為聞名的店主,他的名聲甚至遠播他州。他的旅館是全鎮最出類拔萃的,上流社會人士絕不會去其他地方聚會。”1820年1月,一位名叫湯姆斯·比爾(Thomas J.Beale)的陌生騎士來到林屈堡,住進華盛頓旅館。莫里斯回憶道:“他本人約1.8米高。眼珠漆黑,頭發也是,而且留得比當時的時尚長一些。他有對稱的體型,顯得孔武有力,看來像是做過什么不尋常的活動。不過,他最顯著的特征是深暗黝黑的膚色,好像長久暴露在陽光下,天氣把他從頭到腳染上一層顏色似的。然而這并未折損他的形貌,我認為他是我看過最英俊的男子。”盡管比爾與莫里斯一起度過余冬,而且“非常受大家,尤其是女士的歡迎”,他從未談過他的背景、家庭或來訪目的。然后,在3月底,他忽然離開,就跟他來時一樣。

圖20:《比爾文件》(The Beale Papers)的封面。我們所知的比爾寶藏謎的信息全來自這本冊子。
兩年后的1822年1月,比爾回到華盛頓旅館,“膚色比以前更深暗、更黝黑”。再一次,他在林屈堡度過余冬,春天時消失。可是臨走之前,他托付莫里斯一個上鎖的鐵盒子,他說里面含有“珍貴且重要的文件”。莫里斯把盒子放進保險箱里,對它和里面的內容不再多想,直到他收到比爾的來信,所載日期為1822年5月9日,從圣路易斯(St.Louis)寄出的。一些詼諧打趣的話,以及談到準備前往北美大平原“捕獵野牛,邂逅兇暴的大灰熊”的段落之后,比爾的信揭開這個盒子的意義:
它含有一些文件,攸關我和許多跟我一起進行此事的伙伴的財富。倘若我死了,失去它的后果可能無法彌補。因此你務必了解,這個盒子必須小心警戒地護守,以防止可怕劇變的發生。萬一我們都不再回來,請你小心保存這個盒子,從這封信的日期開始算起,保存十年。如果我,或沒有人得到我的授權,在這段時間要求歸還,你就除掉鎖,打開它。你會發現,除了署名給你的文件外,其他文件若沒有鑰匙的幫忙是無法讀得懂的。這樣的鑰匙我留在此地一位朋友的手上,緘封在信封里、署名要給你,而且注明1832年6月才可以寄出去。借由這只鑰匙,你就會明了所有你該做的事。
莫里斯盡責地繼續守衛這個盒子,等候比爾來收回,可是這位黝黑的神秘男子沒再回林屈堡了。他沒有任何解釋地消失,不再出現。過了十年,莫里斯大可遵循這封信的指示打開盒子,可是他卻似乎不太愿意破開這道鎖。比爾的信提到,1832年會有一則短信寄送給莫里斯,信中應該會說明如何解譯盒子里的文件內容。然而莫里斯卻從未收到這樣的信件。或許他覺得,既然無法解譯它的內容,那么打開它也沒什么意思。1845年,莫里斯終究無法克制他的好奇心,打開了盒子。里面有三張寫滿密碼符號的紙,還有一封比爾用普通英文寫的信。
這封引人遐想的信揭露了比爾、這個盒子和這些密碼的真相。它解釋道:1817年4月,也就是距他首次邂逅莫里斯將近三年之前,比爾和29位伙伴乘船橫跨美國。越過西部大平原豐饒的狩獵區域后,他們抵達圣達菲(Santa Fé)并在“小墨西哥鎮”度過冬天。3月,他們往北前進,開始追蹤“一群數量很大的野牛”,沿途射殺了一頭又一頭。然后,照比爾的說法,他們走紅運了:
有一天,在跟蹤它們的途中,我們在圣達菲北方250或300公里左右的一個小峽谷扎營。馬匹拴系好,正要準備晚餐時,有一個伙伴在一個山巖裂縫發現一個很像黃金的東西。其他人看過后,證實它確是黃金,大家自然非常興奮。
這封信接著解釋道,比爾和他的伙伴,在當地部落居民的協助下,在這個礦區挖了18個月,積聚了大量的黃金以及在附近發現的白銀。很自然地,他們想到該把他們新發現的財富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于是決定將它帶回弗吉尼亞,藏在一處隱秘的地點。1820年,比爾帶著黃金和白銀來到林屈堡,找到一個適當的地點,把它們掩埋起來。就是在此時,他首度投宿于華盛頓旅館,結識了莫里斯。冬季結束時,他離開旅館,又回去加入那些留下來繼續挖掘這個金礦的伙伴。
18個月后,畢爾再度拜訪林屈堡,帶了更多金銀來掩藏。這一次,他的來訪還多了一項任務:
在我離開大平原的伙伴之前,有人想到萬一我們發生了意外,而且對于可能的變故沒有預作防范,我們的親人就會與這些秘密寶藏絕緣。因此,我受命尋找一位絕對可靠的人士,倘若真找到這樣的人,而這個團體也認同的話,就委托他實現他們對各自所屬財寶的處理愿望。
比爾相信莫里斯是一位正直的人,因而托付給他這個裝有三張加密紙張的盒子,這三頁文件就是所謂的比爾密碼。每頁紙張都有一大堆數字(如圖21、22、23所示),解譯出這些數字,就能揭露藏寶的相關細節。第一頁說明寶藏的位置,第二頁略述寶藏內容,第三頁則列舉這些人的親屬,他們都有資格獲得一份寶藏。當莫里斯讀到這封信時,距他最后一次看到湯姆斯·比爾已事隔23年。莫里斯相信比爾和他的伙伴都已不在人世,自覺有義務找出這些黃金、分送給他們的親屬。但是缺少那把答應會寄來的鑰匙,他只得從頭開始解譯這些密碼,這項任務苦惱了他20年,卻沒有成功。

圖21:比爾密碼第1頁

圖22:比爾密碼第2頁

圖23:比爾密碼第3頁
1862年,莫里斯84歲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近尾聲,必須找個人分享比爾密碼的秘密,否則實現比爾心愿的希望就會隨著他的死而消逝。莫里斯把這個任務托付給一位朋友,可惜他的身份始終是個謎。我們只知道莫里斯的朋友在1885年寫了這本小書,因此在這兒我且直接稱他為“作者”。這位作者在書中解釋了他隱藏身份的原因:
我預期這些文件會廣為流傳,所以勢必會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大量信件轟炸我,向我提出各種問題要求我回答——真要處理起來,會耗掉我所有的時間,影響我的工作。因此我決定不在書上刊載我的姓名。我向所有感興趣的人士保證:關于此事,我已將所知全盤奉告,絕無任何一字一句的保留。
為了保密身份,這位作者請詹姆斯·沃德(James B.Ward),一位頗受敬重的當地仕紳,同時也是該郡的道路測量員,擔任他的代理人和發行人。
對于比爾密碼這個奇特的故事,我們所知道的全部就是這本小書中的內容。換句話說,這些密碼以及莫里斯對這故事的說明,多虧這位作者才得見天日。非但如此,這位作者還成功地解譯了第二頁的比爾密碼。跟第一、第三頁一樣,第二頁密碼也是滿滿一頁的數字。這位作者假設每個數字代表一個字母,可是這些數字所涵蓋的范圍遠超過英文字母的個數,因此他意識到,他手上這份密碼使用好幾個數字來代表同一個字母。符合這種特征的密碼法中,有一種是所謂的“書稿密碼”(book cipher),這種密碼法用一本書或任何一篇文稿當鑰匙。以下簡介它的應用方法。
編碼者先依序為鑰匙文件(keytext)的每一個單詞編號,這些編號數字就各自代表它所屬單詞的頭一個字母。試看此段文字:1For 2example, 3if 4the 5sender 6and 7receiver 8agreed 9that 10this 11sentence 12were 13to 14be 15the 16keytext,17then 18every 19word 20would 21be 22numerically 23labelled,24each 25number 26providing 27the 28basis 29for 30encryption.(例如,發信人和收信人若協議以這一句文字當鑰匙文件,然后在每個單詞上編號,這些號碼即成為加密的基礎元素。)接著,把這些數字和它們所屬單詞的頭一個字母成對列出:

接著我們就可以根據這張表,把明文上的字母替換成數字。表中顯示,明文字母f應替換成1,明文字母e則可換成2、18、24或30。我們這份鑰匙文件只是一個很短的句子,所以沒有數字可以替換如x和z等較少用的字母,但也足以用來加密beale這個單詞了。所得結果是14-2-8-23-18。收信人如果也有這份鑰匙文件的話,解譯這則加密信息的工作雖然瑣碎,但不困難。對只攔截到密碼文的第三者而言,他的密碼分析重點就是找出這份鑰匙文件。這本小書的作者說:“有了這個想法,我就試驗每一本找得到的書,將書上的字母編號,再跟手稿上的數字比對。所有的工夫全都白費,直到《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提供了其中一頁密碼的線索,才又再喚起我的所有希望。”
他發現美國的《獨立宣言》是第二頁比爾密碼的鑰匙文件。為這篇宣言的每個單字編上號碼后,就能據以解譯這份稿子。圖24是《獨立宣言》的開頭,每十個字就標上號碼,以便讀者明了解譯程序。圖22是這份密碼文,第一個數字是115,而宣言的第115個字是instituted,所以第一個數字代表i。密碼文的第二個數字是73,而宣言的第73個字是hold,所以第二個數字代表h。這本小書列出第二頁全篇的解譯結果如下:
我在貝得福(Bedford)郡,離布佛(Buford's)約四里遠的一個離地表兩米深的坑道或洞穴,儲放了如下所述的物品;共同所有人的名字列在并附的3號文件里。
第一次儲存的包括一千零一十四磅黃金和三千八百一十二磅白銀,儲放時間為一八一九年十一月。第二次是在一八二一年十二月,包括一千九百零七磅黃金和一千兩百八十八磅白銀,另有一些為了方便運輸而在圣路易以白銀交換的珠寶,價值$13,000。
這些全都妥善包放在鐵罐里,加上鐵蓋。有很多石頭充塞在這個洞穴里,這些容器就放在堅實的石頭上,再用其他石頭遮蓋住。1號文件描述這個洞穴的確實位置,免卻尋找上的困難。
值得注意的是,這篇密碼文有些錯誤。例如,譯文有“四里”(four miles)這兩個字,其中字母u應來自《獨立宣言》的第95個單詞。可是,宣言的第95個單詞是inalienable(不可剝奪的)。這可能是比爾加密過程有些馬虎的結果,但也可能是比爾手上的《獨立宣言》的第95個字是unalienable——有些19世紀初期的版本的確是用這個字。不管怎樣,這份成功的解譯結果道出這個寶藏的價值——以今日的金、銀條價格來算,至少兩千萬美金。
可想而知,這位作者既已知道寶藏的價值,便花了更多時間分析另外兩頁密碼,尤其是第一頁詳述寶藏位置的比爾密碼。耗盡心力后,他失敗了,這些密碼帶給他的只是悲哀:
把時間全花費在上述探察的結果是,我從相當富裕變成極度貧困,害得我有義務保護的親人受苦,盡管他們一再勸諫。最后,我終于睜眼看到他們的悲慘處境,于是下定決心立即,而且永遠地,切斷我與這檔事的所有關系,可能的話,并且挽回我的錯誤。因此我決定把這整件事公開——這是把誘惑推離我身邊的最佳辦法,同時也將我對莫里斯先生所應負的責任,從肩上卸下。
于是這些密碼,以及作者所知道的其他內幕,全都在1885年公開了。盡管倉庫的一場大火燒毀大多數的冊子,那些幸存的冊子在林屈堡引起一陣騷動。最受比爾密碼迷惑的尋寶探險家包括喬治·哈特和克雷頓·哈特(George& Clayton Hart)兩兄弟。他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研究另兩篇密碼,進行各種形式的密碼分析,有時候還自欺欺人,相信自己找到解答了。錯誤的分析方向,有時仍會在一堆無意義的字語中,產生幾個誘人的字眼,因而激勵譯碼者設想出一系列說辭來辯稱那些無意義的字語其實可以忽略。對立場中立的旁觀者而言,這樣的解譯結果不過是一相情愿的想法,但對盲目的尋寶探險家而言,卻是完全合理的。哈特兄弟的某項假設性解譯結果鼓舞他們用炸藥開鑿一個特定的地點。不幸的是,他們所炸出來的坑洞沒有露出任何金塊。克雷頓·哈特在1912年宣告放棄,喬治卻繼續鉆研比爾密碼,直到1952年。小西蘭·赫伯特(Hiram Herbert, Jr.)則是更執著的比爾迷。他在1923年開始產生興趣,而一直執迷到20世紀70年代。他也同樣是無功而返。
專業密碼分析家也開始找尋比爾寶藏的線索。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創立美國密碼局(U.S.Cipher Bureau,被稱為美國的黑房廳)的赫伯特·亞力(Herbert O.Yardley)被比爾密碼激起好奇心,美國密碼分析界20世紀前半葉的顯赫人物威廉·弗里德曼上校(Colonel William Friedman)也是。他負責管理通訊情報勤務局(Signal Intelligence Service)時,便把比爾密碼納入訓練課程,原因可能正如他妻子曾說過的,他相信這些密碼“巧妙無比,是特別設計來誘惑那些沒警覺性的讀者的”。1969年,他死后,馬歇爾研究中心(George C.Marshall Research Center)建立了弗里德曼檔案室,軍事史學者常來這兒查詢數據,然而絕大多數的訪客卻是狂熱的比爾迷,希望能接續這位大人物所留下的線索。近年,追尋比爾寶藏的一位主要人物是卡爾·哈默(Carl Hammer), Sperry Univac公司計算機科學部門的退休主管,也是計算機密碼分析學的先鋒之一。哈默說:“比爾密碼已經占據了至少十分之一本國最佳密碼分析家的心思。沒有半絲努力是多余的。這個工作本身——包括那些導入死巷的分析策略——就已在提升、改善計算機研究方面得到更高的報酬。”哈默是比爾密碼與寶藏協會(Beale Cypher and Treasure Association)的顯赫成員。這個協會成立于20世紀60年代,目的在促進比爾之謎的研究。成立之初,協會要求任何發現寶藏的會員都必須跟其他會員分享,不過這項要求似乎使很多比爾尋寶家卻步,因此他們很快就取消這項規定。

圖24:《獨立宣言》的前三段,每逢十個單詞即標上號碼。這是解譯比爾密碼第二頁的鑰匙。
結合這個協會、業余尋寶探險家和專業分析家的所有努力,超過一個世紀的時光,第一和第三篇比爾密碼仍舊是個謎,這些金銀珠寶仍舊未被尋獲。很多解譯策略都繞著《獨立宣言》打轉,因為它是第二篇比爾密碼的鑰匙。直接為這篇宣言的單詞編號,對第一和第三篇密碼的解譯起不了什么作用,密碼分析家便改試其他方法,像是倒著編號或是跳著編號,到目前為止都行不通。此外,第一篇密碼用到一個高達2906的數字《,獨立宣言》卻只有1322個字。以其他文件、書籍當鑰匙的可能性也被考慮過,很多密碼分析家也在檢驗這兩篇密碼是否可能采用完全不一樣的密碼系統。
您可能非常驚訝這兩篇未被破解的比爾密碼為何如此牢固,尤其是想到我們剛才離開編碼者和譯碼者的戰場時,占上風的是解碼呢。巴貝奇和卡西斯基已發明了破解維吉尼亞密碼的方法,而編碼者還在努力尋找其他密碼法來替代它。比爾是如何想出這么難以應付的東西呢?答案是,比爾密碼是在對編碼者非常有利的情況下制造出來的。這些信息是獨一無二的,而且它們還牽涉到價值這么高的寶藏,比爾很可能因此專為第一和第三篇密碼特別造出一份獨一無二的鑰匙文件。說真的,如果這篇鑰匙文件是比爾自己寫的,就也難怪遍尋出版物都找不到它了。我們可以想象,比爾可能私下寫了一篇兩千字以獵捕野牛為題的文章,而且就只有一份,沒有副本。只有這篇文章——這篇獨特的鑰匙文件——的擁有人有辦法解譯第一和第三篇比爾密碼。比爾曾提到,他把鑰匙留在圣路易斯一位朋友的手上。如果這位朋友遺失或毀了這把鑰匙,密碼分析家恐怕永遠沒有辦法破解這兩篇比爾密碼。
為信息造一份獨一無二的鑰匙文件是比用一本市面上的書籍當鑰匙安全多了。不過,唯有在發信人有時間來制作鑰匙文件,且能安全地送到收信人手里的前提下,這種方法才可行。這些條件對例行、日常的通訊是不可能的。以比爾的例子來說,他可以慢慢地寫他的鑰匙文件,剛好經過圣路易斯時,再順道交給他的朋友,然后任意訂定一個公開寶藏的時間,要他把鑰匙寄出去或讓人家來收取。
另一種解釋比爾密碼之所以無法破解的理論是,這本小書的作者在發表密碼時,先刻意破壞過。也許這位作者只不過想逼出這把鑰匙——它顯然是在圣路易斯某位比爾的朋友的手上。他如果照實公開這些密碼,那位朋友就能解譯它們而拿到黃金,而這位作者的努力就毫無回報了。然而如果這些密碼是損壞的,比爾的朋友可能就會了解,他需要作者的幫忙,而跟發行人沃德聯絡,沃德再跟作者聯系。此時,這位作者就可以分攤寶藏為條件,交出正確的密碼文。
也有可能,這些寶藏早在許多年前就被找到并偷偷運走,而沒被當地居民看到。有些熱衷比爾之謎又偏好陰謀論的人認為,美國國家安全局(National Security Agency,縮寫NSA)早已找到這些寶藏了。這個美國中央政府的密碼部門有全世界最強大的計算機和最聰明的頭腦,他們可能已在這個密碼符號堆里發現了其他人未曾注意到的信息。至于NSA從未發表公開聲明,則正符合NSA噤聲不語的名聲——曾經有人說,NSA不是National Security Agency的縮寫,而是Never Say Anything(什么都不說)或是No Such Agency(沒這個單位)的縮寫。
最后,我們也不能排除比爾密碼是場精心設計的騙局的可能性。持懷疑論的人認為,這位無名氏作者,被愛倫·坡的《金甲蟲》激發了靈感,杜撰出整個故事,發行這本小冊子,賺取貪婪民眾的錢。騙局說的支持者在比爾的故事里尋找漏洞與矛盾之處。例如照這本冊子的說法,比爾鎖在鐵盒子里的信,寫作時間據稱為1822年,但卻用到stampede這個字,而這個字卻是直到1834年才首度出現在印刷品上。然而,也有可能這個字在美國西部流行的時間較早,而比爾就在旅途中學到了這個單詞。
最堅決不信的人士包括密碼專家路易·克魯(Louis Kruh)。他宣稱可以證明那兩封比爾的信(據稱從圣路易斯寄出的信以及據稱鎖在盒子里的信),是那本小書的作者所寫的。他對這位作者的字句和比爾的字句進行文本分析,檢視它們是否相似。克魯做了多方面的比較,包括句子以The、Of、And等字起始的百分比,每個句子平均出現多少逗號和分號,以及寫作風格——否定句、否定被動句、不定詞、關系從句等的用法。除了作者的文句和比爾的信件外,分析的樣本還包括另外三位19世紀弗吉尼亞州人的文稿。在這五組文稿中,比爾的和這本小書作者的文字雷同度最高,表示它們可能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換句話說,這位作者可能偽造了假托比爾所寫的信,杜撰了整個故事。
另一方面,比爾密碼的真實性也有各方的證據支持。首先,如果這兩篇未解的密碼純為惡作劇,這個惡作劇的作者在選用數字時,想必會很輕率或根本隨機亂選。可是,這些數字卻能產生多種復雜的形式。例如用《獨立宣言》當鑰匙來套譯第一篇密碼時,雖不能解譯出可辨識的單詞,卻會得出像abfdefghiijklmmnohpp這類的字符串。盡管這串字母序列不是完美的字母集,但也絕非任意亂寫的結果。美國密碼文件協會主席詹姆斯·吉洛里(James Gillogly)估計,隨機產生這一個字符串及其他特殊字符串的概率,不到一百萬億分之一。這表示第一篇密碼的背后是有某種密碼應用原理為依據的。有一種理論認為,《獨立宣言》是正確的鑰匙沒錯,不過用它解出來的譯文還必須再做第二階段的解譯。換言之,第一篇比爾密碼經過了兩階段的加密,亦即所謂的超加密(superencipherment)。果真如此,那一串像字母表的字符串該算是吉兆,因為它暗示第一階段的解譯已經完成了。
另外有些歷史研究可以佐證湯姆斯·比爾的故事,從而支持這些密碼的真實性。當地的一位歷史學者彼得·維麥斯特(Peter Viemeister)在他的《比爾寶藏懸案的歷史》(The Beale Treasure:Histoiy of a Mystery)搜集了許多研究結果。維麥斯特先提出一個問題:有沒有湯姆斯·比爾確實存在的證據?查閱1790年的戶口普查和其他文件,維麥斯特找到數名在弗吉尼亞出生的湯姆斯·比爾,而且背景符合我們所知有限的細節。維麥斯特也嘗試求證這本冊子的其他細節,像是比爾的圣達菲之旅以及黃金的發現。例如印第安人的夏安族(Cheyenne)有一個可以追溯至1820年的傳說,說有人從西部帶走黃金和白銀,藏到東部山區里。而圣路易斯郵政局長1820年的表單里也有一個“Thomas Beall”(拼法只和Beale差一個字母),符合這本小書所說的,比爾于1820年離開林屈堡向西行時經過了這個城市。這本小書還說比爾在1822年從圣路易斯寄出一封信。
看來,這個比爾密碼的故事是有一些根據,而它也繼續蠱惑密碼分析家和尋寶探險家,像是約瑟夫·詹席克(Joseph Jancik)、瑪莉蓮·帕森(Marilyn Parsons)和他們的狗瑪芬(Muffin)。1983年2月,他們被逮到半夜在山景教堂(Mountain View Church)的墓園里進行挖掘,而被控告“侵擾墓冢”。除了一具棺木外,他們什么都沒發現,卻得在郡立監獄度周末,還被判罰500美金。可以讓這些業余的掘墓者自我安慰一番的是,他們的失敗不會比專業的尋寶探險家梅爾·費雪(Mel Fisher)來得慘。費雪曾于1985年在佛羅里達的基韋斯島(Key West)海域發現沉沒的西班牙大帆船(Nuestra Se?ora de Atocha),從中打撈出價值四千萬美金的黃金。1989年11月,佛羅里達的一位比爾專家提供情報給費雪,說他相信比爾的寶藏埋在弗吉尼亞州貝得福郡的葛雷姆磨坊(Graham's Mill)。在一群富翁的贊助下,費雪以沃達先生(Mr.Voda)的名義買下這個地方,以免引人起疑。挖掘好長一段時間后,他什么都沒發現。
有一些尋寶人士已放棄破解那兩篇密碼的希望,改把注意力放在已解譯出來的第二頁所提供的片段線索。例如除了描述這些寶藏的內容外,第二頁也提到埋藏地點“離布佛約四里遠”,文中的“布佛”指的可能是布佛小區,也有可能更明確地,是指布佛酒館(位于圖25的中央)。這篇密碼也提到“有很多石頭充塞在這個洞穴里”,因此很多尋寶的人就沿著有很多大石頭的鵝溪(Goose Creek)尋找。每年夏天,總會有許多滿懷希望的人前來這一帶,有的帶著金屬探測器,有的則有靈媒或占卜家陪同。貝得福這一帶的城鎮有很多商家很樂意出租設備,甚至包括勤奮的挖掘工人。當地的農夫可就不怎么歡迎這些時常侵入他們的土地、破壞圍籬、挖掘大坑洞的陌生人。
讀過比爾密碼的故事后,你可能也會想接下這個挑戰。一個19世紀留下、迄今尚未破解的密碼,加上價值兩千萬美金的寶藏,大概還是難以抗拒的誘惑。不過在你出發尋寶之前,請留意這本冊子的作者所給的忠告:
把這些文件公諸世人之前,我想跟那些可能會對它們感興趣的人說一句話,給他們一個汲取自痛苦經驗的小小忠告。那就是,請只把做完正事所剩余的時間花在這件工作上,如果你并沒有空余時間,就不要碰這檔事……我再重復一次,千萬不要像我一樣,為了可能只是一場幻夢的事物,犧牲了自己和家人的利益。不過,如我所說的,當你完成一天的工作,正舒服地坐在火爐旁時,花一點點兒時間在這上面,既不會傷害到任何人,而且可能還會得到回報呢。

圖25:取自1891年美國地理測量圖。這個圓圈是以布佛酒館為中心,半徑四里,畫出第二頁密碼所暗示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