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真名為柳聞書的柳老仆要離開這呆了十多年的巨神山之后，琳瑯頃刻間就紅了雙眼，跑到柳老仆身邊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角，略帶哽咽的說道：“老柳，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說過會一直給我熬粥的；你說過還會幫我做好多好多的桃花頭圈，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你不能騙我？”琳瑯把頭埋在柳老仆的懷里，雙手抓住柳老仆那破舊的衣服。“你是在跟我開玩笑，是吧，老柳？”

“小姐，是老柳不好。老柳這十多年來讓小姐吃苦了，小姐不應(yīng)該呆在這荒涼的山上的。是老柳沒用，買不了漂亮衣服給小姐，還不敢?guī)〗阆律健！崩狭p輕的攬過琳瑯的頭，沙啞著說道。

“你知道自己不好，還丟下我！”琳瑯抬起頭，眼睛里竟是淚花，大聲說道。

“小姐，是老柳無能，無法在幫小姐做那桃花頭圈。”柳聞書心中對懷里這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也同樣是一萬個不舍，可又能怎樣？小姐長大了，有些事不得不去面對了，一直逃避也不是辦法；自己也老了，如果現(xiàn)在還不去幫她做一點事，又如何對得起他和她？

“不行！不行！不行！無論如何，我也不準你離開我！老柳，要是你走了，那我這輩子都會恨你！”琳瑯說完便猛的一把推開柳聞書，自己頭也不回便往那山林里跑去。

偌大空地卻只留下柳聞書在原地低頭苦笑，輕聲說道“老白啊老白，要是當年你肯讓我先走，我的心也不會像如此千刀萬剮。”說完便抬頭走到竹屋旁，要站在不遠處的宋之遇去林子里追回琳瑯。

宋之遇看了看臉上有種道不出痛苦的柳聞書，沒有說什么，只是點頭，便往山林里跑去。

剩下柳聞書和程慶天兩人坐在竹屋臺階上，程慶天雙手抱頭靠在竹屋邊，什么話也沒說只是丟了一壺酒給柳聞書。柳聞書身前突然飛來一壺酒，驚愕了一下，抬頭看了看不再嬉皮笑臉的程慶天，微微的笑了一下。從腳下?lián)炱鹁疲罂诠嘞拢瑳]有任何拖泥帶水，一壺酒便見底。

喝完后輕聲誦道“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夢一般”

程慶天伸了個懶腰，便坐在柳聞書一旁“還要不要？”

柳聞書依舊咧著那張令人印刻的缺牙嘴笑道：“十年都沒醉過了，可愿陪老夫一醉？”

柳聞書說完，程慶天便起身回竹屋內(nèi)抱出一缸酒，重重的放到柳聞書身前，因力氣過大酒缸碎了稍許，流出了酒香級濃的上好佳釀，程慶天拿著兩個大碗扔了一個給柳聞書“柳老前輩，原本這缸酒是留給你在這巨神山日后再用的，可沒曾想到你就要走。再留著也沒用，愿今天一醉方休”說完，便拿著大碗往酒缸里舀了一勺，豪氣大口喝下，嘴角不斷流下的酒水灑在程慶天的衣服上。

“干！”柳聞書同樣舀了一勺，仰頭一口，毫不停歇。“小伙子，你對我這老頭子這么好干嘛？我又沒教你你想要的功夫。”

程慶天面紅耳赤，似乎覺得很熱，解開了身上的幾粒扣子。又舀了一勺，把酒端在手中緩緩說道：“一是謝前輩在巨神山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有前輩在，我程慶天早已葬身獸口；二是我程慶天這么多年來，一直想找一個牛逼哄哄的高手當師傅，雖然你沒認我當徒弟，但是我至少找到你了啊。”程慶天灌完一口酒輕輕笑道，

柳聞書看著程慶天一臉純潔無暇的笑容，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拍了拍程慶天的肩膀說道“干了這杯，我柳聞書就當你是我徒弟了。哈哈”

“此話當真？”程慶天簡直不敢相信，激動的站了起來。

柳聞書舉起手中的酒，對著程慶天笑道“哈哈，當真！”誰又曾想象一甲子從未收過徒的“炎帝”柳聞書竟如此豪爽的便答應(yīng)了，這要放在三十多年前，是誰也不敢相信的。

程慶天這叫一個激動，舀了一勺酒，立馬就跪在柳聞書身前，一口氣喝完酒，大聲叫道“師傅，請受徒兒一拜。”

柳聞書一臉慈祥的看著對著自己磕頭的柳聞書，上前扶起他“可惜師傅無法真正教你功夫了，不過為師要給你一樣東西。”說完便從自己側(cè)腰掏出那把破舊蒲扇，用力摘下一片，遞給程慶天。

“這是？”程慶天拿過扇子不解的問道。

“呵呵，到時你自會知道。”柳聞書笑著又繼而端起一杯酒，灌下。“繼續(xù)喝！”

“好！師傅，干！”程慶天不再想這片殘扇，只是把他像柳聞書一般插好在腰側(cè)。

夕陽西下，落葉飄飛，景色竟如巨神山崖那低咽少女般令人黯然神傷。琳瑯蹲坐在山崖旁的巨石上，雙眼噙滿淚水看著遠方，沉默不語。

宋之遇悄悄走到琳瑯身后，默默的看著這個平時歡聲笑語，活潑伶俐的少女，沒想到在這一刻竟如此惹人憐，背影是那么無助。

“七年前，我雪夜突發(fā)高燒，是老柳連夜背我下山，把我放在大夫處后，自己挨家挨戶跪著給我討錢。后來我下山聽人說道此事，才得知老柳跪了一百一十二家，磕了三百三十六個頭，才湊齊我的藥費。”

“五年前，我看中一件當時我們無論如何也買不起的衣服，可老柳卻買給我了，衣服換來的代價是最愛喝酒的他一年沒有碰酒。”

“我一生下來便沒有了爸媽，只有老柳和另外一個老伯照顧我，在我七歲那年老伯走了，剩下老柳和我相依為命。十年來，老柳為我犧牲了一切，小時候的我身體不好，是老柳每天背著我去看那日出日落，每天背著我去看那世間美景。日復一日背著我，漸漸地，老柳的腰不再挺直。”

“老柳是個粗人，不過他幫我做的頭花圈很漂亮。”

“老柳喜歡一個人坐在這巨神山崖閉著眼睛唱歌，我還記得他經(jīng)常唱的那句‘醉談笑臥人世間，一夢初回少年時’。可我怎會不知道老柳也想去逍遙江湖、嘗便天下美酒。”

“……”琳瑯說著說著眼淚便不停地掉，最后哽咽的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把頭埋在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宋之遇蹲在琳瑯邊上，拍了拍琳瑯的背，輕聲說道：“可能他也有他解不開的結(jié)吧。”宋之遇突而想到自己的父親，當年因為自己抗下了多少壓力？從西宮舉世聞名的將軍、一等侯爵到一個官盡可欺的邊城守將，這之中又隱含了多少血淚？

琳瑯慢慢抬起頭，看著宋之遇，原本精致的臉上滿是淚痕，卻見哭得梨花帶雨，緩慢而哽咽的說道：“老柳終于可以出去走走，看看天下美景了；終于可以喝便天下美酒。可是，可是我為什么還是在掉淚，告訴我，告訴我，怎么才讓這淚水不再流下！”琳瑯抓著宋之遇的衣領(lǐng)使勁搖著。

宋之遇閉著眼睛，眼角劃過一絲淚水。輕輕摟過琳瑯，琳瑯卻眼淚不住的往下落，身體在宋之遇懷里不斷抽搐著。柔聲說道“他會明白你的心意的，其實他也舍不得你，不是么？既然他要離開，便有他的理由，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為了你好。”琳瑯躲在宋之遇懷中，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領(lǐng)，嚎啕大哭。

兩人傷感之際，只聽見從身后氣喘吁吁的傳來程慶天的呼喊聲“柳老前輩下山了。”程慶天累的俯下腰大口喘氣，怎會想到與柳聞書喝酒之時，自己才醉過去一會，柳聞書便一人下山，地上卻只留下四個字“珍重，徒兒”

一聽到柳聞書下山，琳瑯馬上推開宋之遇，發(fā)瘋似得朝山下跑去。宋之遇和程慶天對視一眼便馬上跟了過去。

下山的途中，跑得實在太快，琳瑯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每摔倒一次，宋之遇和程慶天便想上去扶她，可剛過去卻被雙眼通紅淚水直流的琳瑯罵開了。

山下，琳瑯全身是泥，膝蓋早已摔出血來，臉上的淚和泥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本來面目。琳瑯跌跌撞撞的走著，走兩步便摔一跤，雙眼早已空洞，淚水卻依舊留著。嘴上嘀咕：“老柳，你還沒給我做我喜歡的桃花圈。”

可就在琳瑯搖晃著走出巨神山時，只見眼前的空地卻立著一株桃樹，桃樹上的桃花竟排如一個圓圈。一眼看到桃花圈，琳瑯再也無法堅持，跑過去抱住桃花圈，朝著天大哭。

不遠處，一位彎腰駝背白鬢微霜的老者，手中拿著一圈小小的桃花，充滿皺紋的臉上已滿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