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似乎驀然來臨，微寒使山里人措手不及。我和外界隔絕了聯系，開始隱居生活。這好像是我夢寐以求的日子，安寧，平靜，沒有世俗紛擾，在那些無法觸碰的記憶中，我們曾不止一次展望過，只是現在只剩自己，就像一個懵懂的孩子，在經歷一系列打擊之后，悄悄長大，卻失去了曾經天真的微笑。

程陌經常來看我，每次總要帶一些吃的穿的玩的，給我買東西好像是他最大的樂趣，看著我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種近乎迷戀的不舍。

“又該回去了，”他用那種半明媚半憂傷的眼神望我，顯得可憐兮兮，“你也不留我一下？”

“留你干嘛？趕都趕不走?！蔽已疣?，這家伙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愣在那里，“反正過幾天你又來了？”我只好哄他。

“好吧，你心真狠?！彼镏?，哼哼唧唧，完全是沒有討到糖的小孩子，“陪我出去走走吧？就當送我？”

“行——”我拖長聲音，無可奈何，這孩子彈簧般從沙發里跳起來，蹦到我身邊。

“我就知道，魚兒最善良了?！?

總是黏黏糊糊呢，我五指張開將他推到一邊，“站遠一點，保持距離，知道么？”

“你把我當閨蜜不就行了？”程陌很有點鍥而不舍的精神，忽然正經起來，“你知道么？能看見你，跟你像現在這樣說話，對我來說簡直太奢侈太幸福了。我晚上做夢都會把自己笑醒……可有時醒來，發現四周黑黑的，我就忽然有種感覺，你不在這兒了，那時候好想立刻跑過來找你，我怕你會消失，會離開我，我怕這一切都太短暫?！?

“傻瓜，這都是沒辦法的事?。磕阒赖模沂囚~，等他不再找我，小姨塵埃落定，我就會回海洋?！?

“他不會再找你了。”程陌從身后環住我，慢吞吞地，把下巴擱在我肩上。

“他……”我的嘴唇忍不住哆嗦，胸腔一陣攪動，疼得連呼吸都很吃力，“他和景逸小姨，結婚了？”

“沒有，”程陌并沒有放開我，“他到處找你，出了車禍，現在還在昏迷。”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的聲音愈發顫抖，拼命拽開他的手指，轉身面對著那張失去血色的面孔，”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為什么！”

“我害怕，魚兒，我真的很怕?！彼謸渖蟻?，緊緊抱住我，“我怕你知道就會離開，那我就連夢都不必做了！”

“可是君梓他，”我感覺自己已經徹底被凍住了，連呼吸都是冰冷的，“他現在怎么樣？”

“大多數時間都在昏迷，小琉不敢送醫院，又不敢亂給他吃藥，全靠君梓自己用意志力硬撐著，不知道會不會死……”

“我想去看他。”

“不要去魚兒，唐景逸在?！背棠敖K于放開了我，“小琉怕她玩什么把戲，讓下人一直守著……”

“知道了，那我不去。”

“別這樣魚兒，不要嚇我，”程陌握住我的手，鳳目盈滿了驚惶，“你的手好冷，像冰塊一樣——要不要我唱三只熊給你聽？”他真的放開我，在客廳中央又扭又跳，悲傷的神情和動作完全不搭：三只熊住在一家，熊爸爸、熊媽媽、熊寶貝……

“別再唱了，”我不希望他也折磨自己，雖然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卻仍走過去拽住他，“我送你出去吧。”

“好?！蹦堑姑购⒆禹槒牡赝Ｏ聛?，一雙鳳目欲語還休，像含著多少委屈似的，“我叫下人陪著你，有什么事你可以吩咐?！?

“行，都依你?！蔽也恢雷约涸谙胧裁?，感覺跟個游魂差不多。

程陌臨上車前又跟我擺了擺手，很不放心的樣子。我不能責怪他瞞著所有人，是我威脅他，如果告訴別人就永遠消失，是我讓他死也不要說出我的下落，都是我……

“魚兒小姐，你怎么了？臉色很不好?！鄙磉叺呐⒆佑行┗艔垼业念^沉沉的，只能垂在胸前擺一擺。

“我扶您進去吧?！彼龜v住我，鐵門在身后闔起來，發出哀怨的一聲。

已經是傍晚了，我抬起頭，茫茫然四處張望，天色渾濁，像是就要下雨，景物昏昏暗暗，顯得很模糊。

一陣風忽然卷了過來，下女一激靈，明顯地打起哆嗦，“這風，風，好奇怪?！彼坪跏潜粐樀搅?，”好像是旋風?！?

“怎么了？”

“我爸說過左旋神右旋鬼，旋風都是有說法的，剛才那風，明明就是朝右轉，”她越說越害怕，一雙眼睛咕嚕嚕地亂轉，“我們快進去吧，忽然覺得好可怕?！?

“你害怕就先進去吧，我不信這個?！蔽胰∠滤氖郑诜孔忧懊嫱Ｏ?，剛剛好站在松樹的影子里。下女看了看我，又看看周圍，終于點點頭，抱著肩膀飛也似的跑了。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就連剛才那陣風仿佛也只是錯覺。我在小石凳上坐下，一動不動。跟小琉的靈魂擠在一個身體里時我就知道，人類口中的鬼是什么，我曾經作為游魂跟著君梓，垂死的時候感覺到魂魄漸漸變得稀薄……我不是不相信有鬼，而是不相信那個“鬼”會害我。也許他現在就在我身邊，看著我，卻沒法與我溝通，就像我曾經守著他，卻不能安慰他。

“安寧？”真的有個男人聲音，我閉上眼，努力去感受?！澳阍诟墒裁?？”他將手搭上我的肩膀，語氣詫異，卻分明不是君梓。

我睜開眼，眸子里撞進一個熟悉的面孔，是程司？好久不見！“你怎么來的？”

“跟蹤程大少，這里太隱秘了?！彼f話還是那么甕聲甕氣，“安寧，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我點了點頭。

“要是副總死了呢？”

“我跟他一起死?！?

“現在呢？活著就不能在一起？”

“對，不能?！蔽业臏I已經在心里匯成了海，機械超人看了我半天，轉過身。

“我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看著辦吧?！彼f完便推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