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在郊外的緩坡上，微雨的天氣似乎格外配合心情，天色并不昏暗，灰蒙蒙的；雨滴不大，僅只微涼。我們沒有撐傘，靜靜地站在潔白的墓碑前。

“姐姐，姐夫……我把安寧帶來了，你們看看她。”小姨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絲哽咽，我和君梓跪下去，獻上花。

“爸爸，媽媽，”我將手放上墓碑，手指在冰冷的石材上襯得格外細瘦白皙。那里有一幀合影，兩個身影依偎淺笑，眸子溫柔地望著我。忽然間酸澀的熱流沖進眼眶，我沒法繼續說下去，停了一會兒，才哆嗦著撫摸他們的面龐，“對不起，我才知道。從來沒機會這么叫你們，我不知道你們在哪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父母，對不起……”

“不要哭，魚兒，”君梓攬住我，烏黑的發絲點綴著晶瑩的雨星，雨霧鉆進眸子，朦朦朧朧，“爸媽不會怪你，他們一定很愛你，不會忍心看你難過，”他說著面向墓碑，誠懇地鞠了一躬，“爸爸，媽媽，請允許我這么稱呼你們，請允許我照顧魚兒，請相信我一定不會讓她受一點兒委屈。無論是父母虧欠你們的，還是我想給魚兒的，都請你們同意讓我來還……”

他說完又鞠了一躬，將我抱進懷里。

“不要難過了，你們，外公外婆還等著呢。”小姨在后面低聲提醒，我醒悟過來，鄭重地對著父母鞠躬。

“我會再來看你們的。”這句話只在心里反復。

回去的路上，氣氛異常沉悶，我和君梓坐在車后座，一言不發地握著彼此。

“你們怎么了？不要這樣，開心一點。”景逸小姨從前排轉過頭，“至少大家團圓了。安寧，你知道么，咱們唐家可是很有名的。”我搖搖頭，她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答案，看我一眼接著說，“唐家經營溫泉會館，環境特別好，幾乎所有的商界名流都在那里出入。”

“是外公外婆在經營么？小姨為什么不幫他們反而在鑫融工作？”

“這個，”她明媚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陰霾，很快便被笑容取代，“爸爸媽媽不想勉強我，而且我也想多學習經營之道，等他們干不動的時候再說。”

“是這樣。”我幾乎是嘆息地答了一句，君梓望了我一眼，把話題繼續下去。

“小姨上次說的那種植物，是什么樣的？”

“你有興趣？”唐景逸漾出飽含深意又使人背脊發涼的艷麗笑容，“那東西叫做曼德拉草，原產地歐洲，花語很可怕，叫恐怖。”

“恐怖？”我喃喃念著這個詞，同君梓對視了一眼。

“為什么會有這種花語？”他很貼心地替我問下去，小姨笑了一下，找出個盒子遞過來。

“昨天才剛到貨，我還沒來得及拿回去，你們看看就知道了。”

我不敢接，君梓伸手拿過來，打開盒蓋吸了一口氣，“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制作麻醉劑的原料，可以鎮痛，含有致幻成分……用這個緩解頭痛體干，恐怕跟飲鴆止渴差不多。”

“你錯了，”景逸小姨表現得很有風度修養，“這東西不能飲用，外用卻沒關系。看過哈利波特么？那上面說，莫德拉草是一種強效恢復劑，是大多數解藥的重要成分。姐夫使用過很多次，沒有副作用。”

這么神奇啊？我戰戰兢兢望過去，幾乎驚叫出聲：那是一種類型人參或何首烏的植物，葉片肥大，根莖猶如丑陋的嬰孩，瞇著眼張大嘴現出駭人的神情。

君梓急忙關緊了盒蓋，原封不動地遞給小姨。

“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還是不要用的好。”

“怎么？你怕了？”景逸小姨的笑容顯得有些得意，“這東西不只看起來恐怖，傳說也很可怕，采集它的人會在它們離開土壤的時候被尖叫聲嚇瘋或者當場死亡。”

“尖叫？誰尖叫？”我哆哆嗦嗦地問，小姨瞥了我一眼，一字一句地回答，“當然是，它們尖叫，曼德拉草。”

我的心一抖，下意識掩住口，君梓急忙轉移話題。

“談點別的吧，”他沒有忽略我的戰抖，可是沒有看錯的話，小姨臉上分明掠過輕蔑的嘲弄，惡意的，諷刺的笑容。

外公外婆家終于到了。

唐氏溫泉會館在翠竹掩映之間，占地并不比魚家小多少，前面營業后面居住，是城市中鬧中取靜的勝地，世外桃源一般。

“魚兒，”君梓將陶醉中的我喚醒，淺笑如細細的暖流，“你是不是在想，如果能在這兒生活也好？”

“你是我肚里的蛔蟲？”我斜睨他，掩飾不住心里的忐忑，君梓放在我肩上的手緊了緊，更深地擁著我，“走吧，去見你的外公外婆。”

話音沒落，沾滿竹葉清香的門被推開了，出現在那里的是兩位老人，一位頭發花白瘦硬如松，一位烏發盤起，慈眉善目。

“安寧？”婆婆走到我面前，兩眼含淚，手指顫抖著伸向我的面孔，“你是安寧吧？我是你的外婆，你和景希長得真像……外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說完就把我緊緊摟進懷里放聲大哭，我忍不住落淚，君梓微笑地站在一邊，眼圈泛紅。

“好了，先進屋再說。”瘦高筆直的爺爺走了過來對著外婆，“孩子們剛到，別嚇著他們。你是魅姬的兒子？都長這么大了？”他望著君梓，眼神慈祥，“她爸爸在世的時候，魅姬帶你來過這兒，說起來也算世交。”

“謝謝外公還記得我。”

君梓一躬身，外公急忙拽住他，“這都什么時代了，不行打躬作揖的，快進屋吧。老太婆別哭了，有出息點，別讓外孫女笑話。”

聽到這個外婆才收拾住眼淚鼻涕，替我擦了擦臉，“進屋吧安寧，我帶你去爸爸媽媽的房間看看，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保持著他們在世時的樣子……”她說完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淚，我急忙攙住她，“謝謝你外婆。”

“你是該謝，”一直站在后面的小姨開了口，“你外婆特別偏心，連我都不許進姐姐的房間，為了給你看照片，我偷著跑進去一次，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好了！你就別告狀了，”外公板起臉，走到我們身邊，“安寧啊，你看看地上全是你的眼淚，一會兒你小姨又該發牢騷說我逼著她干活了。”

“咳，這話我才不說呢，鮫人淚多值錢啊？哭吧哭吧，你們盡管哭，我等著收拾。”景逸小姨的一句話鬧得大家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