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走出大門后，刮來的大風讓她有些踉蹌。淺藍色的發絲飄的凌亂，渾身上下都在瞬間被冰涼包裹。

黑色的云依舊壓在城市上空，大片的黑讓眼前的世界仿佛暗淡無光。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遍布，夏稚徑直踩過水坑，來到了那輛黑色商務車的門前。黑色寸板頭的男人帶著看不出表情的大墨鏡朝她點了點頭，接著打開車門將夏稚請了進去。

在車里靜坐了十幾秒，男人卻沒有開車的跡象，夏稚也不惱，只是靜靜地望著公司門口的位置。

旁邊種著的樹亂了線條，吳秋然一出門便被風狠狠的撞了一下。望著惡劣的天氣，他眉眼間盡是擔憂與無奈。朝著夏稚的方向徑直走來，吳秋墨拉了拉黑色西裝上的領結。

打開車門，他利索的鉆進車里，并吩咐男人開車。

坐在駕駛座的男人點點頭，接著帶上微型耳機便開動了汽車。

眼前的景物緩緩的后退，夏稚望著車頂的天窗，道：“我知道你也是不喜歡拖沓的人，有什么你就直說吧。”

早就知道，這次的會議沒有那么簡單。這種性質，根本不用夏稚去參加，這次會議的主題，與其說是為了討論異變的妖怪，不如說是給夏稚他們打好警鐘。解決鬼的暴亂的方法是屠殺，那么，對于妖怪來說，解決這個異變的方法自然也差不了多少。

多么蠻橫的解決辦法。

可現實就是這樣，殺，殺，殺。永無止境的殺，只要殺掉了夠多的妖怪，就能換來其他妖怪的安全。即使是只有幾只的變異，也總是要未雨綢繆的。第一次出現一只，那么第二次呢？第三次呢？Night是個聰明的人，他從來不會被感情拖累。

所以他才強大。

“我想這次異變的解決方法，你應該也能猜得到吧？”吳秋然望著夏稚，得到她點頭回應之后，難得的垂下了眸子。“因為我不是妖怪，所以無法用你們的角度來思考，如果我們真的實施了這個解決方法，你們會怎么樣呢？”

“不可思議，恐懼，絕望。”夏稚很快的回答出來，她仰起頭，臉頰旁邊的一縷頭發垂落到腦側。“然后，就會奮起反抗。”

“農民起義？”被夏稚的說法逗樂了，吳秋然難得的扯了個嘴角，看到夏稚凝重的表情時，才恢復以往的面無表情。“如果，你是這個方案的實施者，你會下得去手嗎？”

“會。”夏稚閉上眼睛，不去看吳秋然的表情。車廂內一時間陷入沉默，只有發動機微微的轟鳴聲還在運作著。

一個作為陪葬品來到這個世界的存在，突然間被丟入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名為“崩潰”的情緒占領大腦，然而當這個情緒漸漸的消失之后，他們卻要因為力量的原因被莫名其妙的屠殺。妖怪沒有生育能力，殺一只少一只，如果真的用了這個辦法，那么剩下來的這個妖怪，親眼見證過這次屠殺的妖怪，會怎樣？

夏稚不敢去想。

她知道中國的傳說，妖怪都是貪婪的，都是邪惡的。但是那種被虛化出來的丑惡形象卻與他們完全不同。妖怪有著細膩的心思，有著藏的很深的溫柔。

“我記得，你們中國曾經有過一次‘南京大屠殺’？”夏稚朝著隨著她一起沉默的吳秋然問道。

吳秋然點點頭，“啊，有。但是我也只是在書上看到過。”頓了頓，他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往后靠了靠，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次的提案，跟南京大屠殺一樣。你們是被害的同胞，而我們是侵略者？”

夏稚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靜靜的望著吳秋然。甚至于，他覺得夏稚是不是恢復了剛剛進入組織時候的那種乖僻。

恍然意識到夏稚來到這個組織已經小半年了，從一開始的孤寂沉默，到如今的略微開朗。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邏輯，吳秋然真的會誤以為她只是一個人類而已。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夏稚望著剛剛開始運作起來的車窗雨刷，不動聲色的拿起了自己來的時候放在縫隙里的雨傘。

“吳秋然。”打開車門，夏稚背對著他，表情不知喜怒。“妖怪的暴走，不僅僅對你們有害，對于我們也是。迫不得已，請，千萬不要用哪個方法。”

一個從未在少女嘴里出現的語氣敬詞，卻被她如此情真意切的說了出來。縱是一向頭腦清晰冷靜的吳秋然也稍稍發愣。

車門被關上，帶來的冷風吹醒了神經，望著少女被雨水漸漸模糊的背影，他眸色陰沉。

-

這次的會議雖說開的時間不長，但是來來去去也終歸花了幾個小時。夏稚拍干凈身上的雨珠，望著鏡片上滴落下來的幾滴水滴，皺起了眉頭。低著頭走到那扇門前，夏稚抿了抿唇。

這次自己應該不會走錯吧？

帶著一丁點的忐忑，她拿起鑰匙，緩緩的遞向插孔。

“咔噠。”

一聲極小的金屬碰撞的聲音，猶如一顆定心丸。

單手撫上冰涼的把手，微微用力，門便“吱呀”一聲打開。與外面的冷相比，屋子里面就很暖和了。撲面而來的淡淡暖風拍打著臉頰，心里似乎被什么東西填充，慢慢的，快要溢出來。

她走進玄關，彎腰換上拖鞋。客廳里電視的聲音還在，只是卻惟獨少了黑發男人的身影。

徐銘動了動身子，掙扎著從角落中爬出來，淚眼朦朧的望著夏稚。

徐銘本來就長得可愛，黑色的頭發猶如墨色渲染，那雙大大的藍色瞳孔也美麗異常。心中一軟，夏稚朝徐銘側頭道：“我回來了。”

“咿呀——夏……”粉紅色的小嘴唇撅著，徐銘含糊不清的吐出了那個詞匯。

夏稚眉心一動，雙眸中有些驚愕。

徐銘現在已經兩三歲了，但是因為心理原因，至今還不會說話。在于吳秋墨的談話中，她也知道，徐銘的父親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將徐銘扔進醫院的。一個成功的男人，他的妻子以及兒子，都必須是完美的。沒有所謂的父親概念，那個男人想要的只是一個完美的家庭。

難道他不知道，美麗的妻子以及聰慧的兒子，并不是組成讓人羨慕的家庭的必要條件嗎？

明明是自己的親骨肉，身上流淌著自己的血。夏稚真的非常搞不清楚，那位父親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將自己的兒子送進醫院的啊。

徐銘看到自己的問候得不到回答，聲音中也染上了哭腔，深藍色的雙瞳也如同蒙上了一層水漬。

夏稚一愣，旋即放下手中的鑰匙快步走向徐銘。在他的身旁坐下，夏稚的唇角勾起一個溫和的笑容，還未回溫的雙手輕輕的撫摸著徐明柔軟的頭發，她輕聲輕語道：“徐銘，乖。”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猶如魔法故事中的魔力一樣，輕而易舉的撫平了徐銘的情緒。他一下子換上笑臉，想站起身子撲倒夏稚身上，但是卻在下一秒觸碰到夏稚身上的冰冷時，呆了一會兒。

“夏稚，你回來了啊。”身側突然傳來男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夏稚腦袋一懵，便循著聲音望向那邊。

男人手中端著冒著熱氣的盤子，黑色的雙眸微微彎起，溫潤如玉。

臉就那么突然的紅了，等道她意識到自己臉頰發燙的時候，徐銘已經率先一步的將自己肉呼呼的小手掌貼到了夏稚的身上，嘴里咕噥咕噥的念著什么。

見到這個情景，男人笑的更歡了，夏稚仿佛能夠看到他彎起的嘴角中，看到那一排排潔白的牙齒。扭過頭去，夏稚捏著徐銘的手掌把玩，道：“啊……恩，回、回來了。”

咬住下嘴唇，夏稚感覺自己最近的性格越來越崩壞了！

吳秋墨倒是有點兒不明所以，他端著手中的盤子放到桌子上，繼而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對著夏稚笑道：“你走了一段時間之后，徐銘就醒了，一直嚷嚷著自己餓，我就給他做了一個煎蛋。他已經吃了，這個，是做給你的。”

乳白色的一圈圍著一小團金黃色，夏稚望向那盤荷包蛋，一種“這個男人真賢惠快嫁了吧”的想法突然間擠進腦海，她晃晃頭，丟掉那些亂糟糟的情緒，拿起放在旁邊的筷子便開始進餐了。

徐銘不滿自己被無視，扭著身子擠進夏稚的懷中，找了個合適的位子蹭了蹭。

“哈，夏稚。徐銘這個孩子很黏你啊！”吳秋墨倒是很驚訝，旋即又釋然似的笑了。

徐銘是一個患有孤獨癥的小孩，平時在醫院就只肯跟自己親近，對其就視作空氣。也因為這個，他的癥狀絲毫沒有減少，跟他同一個病房的小孩子們都已經自己成立了一個圈子，只有他，還在一旁做旁觀者。

跟夏稚的這些日子，吳秋墨以一個醫生的視角敏銳的發現，徐銘開朗了許多。至少如果他不說，許多人都會認為他是一個靦腆的孩子，完全不會想到他是一個患有孤獨癥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