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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 尤利西斯
  • (愛爾蘭)詹姆斯·喬伊斯
  • 19671字
  • 2019-01-03 11:32:13

布盧姆先生沿著停在約翰·羅杰森爵士碼頭上的一排貨車穩重地走去,一路經過風車巷、利斯克亞麻籽榨油廠和郵政局。要是把這個地址也通知她就好了。走過了水手之家。他避開了早晨碼頭上的噪聲,取道利穆街。一個拾破爛的少年在布雷迪公寓[1]旁閑蕩,拎著一桶串起來的下水,吸著人家嚼剩的煙頭。比他年紀小、額上留有濕疹疤痕的女孩朝他望著,懶洋洋地攥著個壓扁了的桶箍。告訴他:吸煙可就長不高了。算啦,隨他去吧!他這輩子反正也享不到什么榮華富貴。在酒店外面等著,好把爹領回家去。爹,回家找媽去吧。酒館已經冷清下來,剩不下幾位主顧啦。他橫過湯森德街,打繃了面孔的伯特厄爾前面走過。厄爾,對:之家:阿列夫,伯特[2]。接著又走過尼科爾斯殯儀館。葬禮十一點才舉行,時間還從容。我敢說準是科尼·凱萊赫[3]替奧尼爾殯儀館攬下今天這檔子葬事的。閉著眼睛唱歌。科尼這家伙。有一回在公園遇見她啦。摸著黑兒啊。真有趣兒呀。給警察盯上了哩。她說出了姓名和住址,哼唱著我的吐啦嚕,吐啦嚕,呔。哦,肯定是他兜攬下來的。隨便找個地方花不了幾個錢把他埋掉算啦。我的吐啦嚕,吐啦嚕,吐啦嚕,吐啦嚕。

他在韋斯特蘭橫街的貝爾法斯特與東方茶葉公司的櫥窗前停了下來,讀著包裝貨物的錫紙上的商標說明:精選配制,優良品種,家用紅茶。天氣怪熱的。紅茶嘛,得到湯姆·克南[4]那兒去買一些。不過,在葬禮上不便跟他提。他那雙眼茫然地繼續讀著,同時摘下帽子,安詳地吸著自己那發油的氣味,并且斯文地慢慢伸出右手去撫摩前額和頭發。這是個炎熱的早晨。他垂下眼皮,瞅了瞅這頂高級帽子襯里上繃著的那圈鞣皮的小小帽花。在這兒哪。他的右手從頭上落下來,伸到帽殼里。手指麻利地掏出鞣皮圈后面的名片,將它挪到背心兜里。

真熱啊,他再一次更緩慢地伸出右手,摸摸前額和頭發,然后又戴上帽子,松了口氣。他又讀了一遍:精選配制,用最優良的錫蘭[5]品種配制而成。遠東。那準是個可愛的地方,不啻是世界的樂園;慵懶的寬葉,簡直可以坐在上面到處漂浮。仙人掌,鮮花盛開的草原,還有那他們稱作蛇蔓的。難道真是那樣的嗎?僧伽羅人在陽光下閑蕩,什么也不干是美妙的。成天連手都不動彈一下。一年十二個月,睡上六個月。炎熱得連架都懶得吵。這是氣候的影響。嗜眠癥。怠惰之花。主要是靠空氣來滋養。氮。植物園中的溫室。含羞草。睡蓮。花瓣發蔫了。大氣中含有瞌睡病。在玫瑰花瓣上踱步。想想看,燉牛肚和牛蹄吃起來該是什么味道。我在什么地方看到過一個人的照片,是在哪兒拍的呢?對啦,他仰臥在死海上,撐著一把陽傘,還在看書哪。鹽分太重,你就是想沉也沉不下去。因為水的重量,不,浮在水面上的身體的重量,等于什么東西的重量來著?要么是容積和重量相等吧?橫豎是諸如此類的定律。萬斯在高中邊教著書,邊打著榧子。大學課程,緊張的課程[6]。提起重量,說真的,重量究竟是什么?每秒三十二英尺,每秒鐘。落體的規律:每秒鐘,每秒鐘。它們統統都落到地面上。地球。重量乃是地球引力。

他掉轉方向,溜溜達達地橫過馬路。她拿著香腸,一路怎樣走來著?是照這樣走的吧。他邊走邊從側兜里掏出折疊起來的《自由人報》,打開來又把它豎著卷成棍狀。每踱一步便隔著褲子用它拍一下小腿,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像是只不過順路進去看看而已。每秒鐘,每秒鐘。每秒鐘的意思就是每一秒鐘。他從人行道的邊石那兒朝郵政局門口投了銳利的一瞥。遲投函件的郵筒。倒可以在這兒投郵。一個人也沒有。進去吧。

他隔著黃銅格柵把名片遞過去。

——有沒有給我的信?他問。

當那位女郵政局長在分信箱里查找的時候,他盯著那征募新兵的招貼。上面是各兵種的士兵在列隊行進。他把報紙卷的一端舉起來按在鼻孔上,嗅著那剛印刷好的糙紙的氣味。興許沒有回信。上一次說得過火了。

女郵政局長隔著黃銅格柵把他的名片連同一封信遞了過來。他向她道了謝,趕快朝那打了字的信封瞟上一眼:

亨利·弗羅爾先生

本市 韋斯特蘭橫街郵政局轉交

總算來了回信。他把名片和信塞到側兜里,又望了望行進中的士兵。老特威迪的團隊在哪兒?被拋棄的兵。在那兒:戴著插有鳥頸毛的熊皮帽。不,那是個擲彈兵。尖袖口。他在那兒哪。都柏林近衛步兵連隊。紅上衣。太顯眼了。所以女人才追他們呢。穿軍裝。不論對入伍還是操練來說,這樣的軍服都更便當些。莫德·岡內來信提出,他們給咱們愛爾蘭首都招來恥辱,夜間應當禁止他們上奧康內爾大街去。格里菲思的報紙如今也在唱同一個調子。這支軍隊長了楊梅大瘡,已經糜爛不堪了。海外的或醉醺醺的帝國。他們看上去半生不熟,像是處于昏睡狀態。向前看!原地踏步!貼勃兒:艾勃兒。貝德:艾德[7]。這就是近衛軍。他從來也沒穿過消防隊員或警察的制服??刹皇锹铮€加入過共濟會哩[8]。

他慢慢騰騰地踱出郵政局,向右轉去。難道靠饒舌就能把事情辦好嗎!他把手伸進兜里,一只食指摸索到信封的口蓋,分幾截把信扯開了。我不認為女人有多么慎重。他用指頭把信拽出,并在兜里將信封揉成一團。信上用飾針別著什么東西:興許是照片吧。頭發嗎?不是。

麥科伊走過來了。趕緊把他甩掉吧。礙我的事。就討厭在這種時刻遇上人。

——喂,布盧姆。你到哪兒去呀?

——啊,麥科伊。隨便溜溜。

——身體好嗎?

——好。你呢?

——湊合活著唄,麥科伊說。

他盯著那黑色領帶和衣服,關切地低聲問道:

——有什么……我希望沒什么麻煩事兒吧。我看到你……

——啊,沒有,布盧姆先生說。是這樣的,可憐的迪格納穆,今天他出殯。

——真的,可憐的家伙。原來是這樣。幾點鐘呀?

那不是相片。也許是一枚會徽[9]吧。

——十一點鐘,布盧姆先生回答說。

——我得想辦法去參加一下,麥科伊說。十一點鐘嗎?昨天晚上我才聽說。誰告訴我來著?霍羅翰。你認識獨腳吧[10]?

——認識。

布盧姆先生朝著停在馬路對面格羅夫納飯店門前的那輛座位朝外的雙輪馬車望去。腳行舉起旅行手提箱,把它放到行李槽里。當那個男人,她的丈夫,也許是兄弟,因為長得像她,摸索兜里的零錢時,她靜靜地站在那兒等候著。款式新穎的大衣還帶那種翻領,看上去像是絨的。今天這樣的天氣,顯得太熱了些。她把雙手揣在明兜里,漫不經心地站在那兒,活像是在馬球賽場上見過的那一位高傲仕女。女人們滿腦子都是身份地位,直到你觸著她的要害部位。品德優美才算真美。為了屈就才那么矜持。那位可敬的夫人,而布魯圖是個可敬的人[11]。一旦占有了她,就能夠使她服帖就范。

——我跟鮑勃·多蘭在一塊兒來著,他犯了老毛病,又喝得醉醺醺的了,還有那個名叫班塔姆·萊昂斯[12]的家伙。我們就在那邊的康韋酒吧間。

多蘭和萊昂斯在康韋酒吧間。她把一只戴著手套的手舉到頭發那兒。獨腳進來了,喝上一通。他仰著臉,瞇起眼睛,看見顏色鮮艷的鹿皮手套在強烈的陽光下閃爍著,也看見鑲在手套背上的飾紐。今天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興許周圍的濕氣使人能望到遠處。這家伙還在東拉西扯。她有著一雙貴夫人的手。到底要從哪邊上車呢?

——他說:咱們那個可憐的朋友帕狄真是可惜呀!哪個帕狄?我說??蓱z的小帕狄·迪格納穆。他說。

要到鄉間去,說不定是布羅德斯通[13]吧。棕色長筒靴,飾帶晃來晃去。腳的曲線很美。他沒事兒擺弄那些零錢干什么?她發覺了我在瞅著她。那眼神兒仿佛老是在物色著旁的男人。一個好靠山。弓上總多著一根弦。

——怎么啦?我說。他出了什么事?我說。

高傲而華貴:長統絲襪。

——唔,布盧姆先生說。

他把頭略微偏過去一點,好躲開麥科伊那張談興正濃的臉。馬上就要上車了。

——他出了什么事?他說。他死啦,他說。真的,他就淚汪汪的了。是帕狄·迪格納穆嗎?我說。乍一聽,我不能相信。至少直到上星期五或星期四,我還在阿奇酒店見到了他呢。是的,他說。他走啦。他是星期一去世的,可憐的人兒。

瞧哇!瞧哇!華貴雪白的長襪,絲光閃閃!瞧啊!

一輛沉甸甸的電車,叮叮當當地拉響警笛,拐過來,遮住了他的視線。

馬車沒影兒了。這吵吵鬧鬧的獅子鼻真可惡。覺得像是吃了閉門羹似的?!疤焯门c妖精”[14]。事情總是這樣的。就在關鍵時刻。那是星期一,一個少女在尤斯塔斯街[15]的甬道里整理她的吊襪帶來著。她的朋友替她遮住了那露出的部位?;ブ馵16]。喂,你張著嘴呆看什么呀?

——是啊,是啊,布盧姆先生無精打采地嘆了口氣說。又走了一個。

——最好的一個,麥科伊說。

電車開過去了。他們的馬車馳向環道橋[17],她用戴著考究的手套的手握著那鋼質欄桿。閃爍,閃爍:她帽子上那絲質飄帶在陽光下閃爍著,飄蕩著。

——你太太好吧?麥科伊換了換語氣說。

——啊,好,布盧姆先生說。好極了,謝謝。

他隨手打開那卷成棍狀的報紙,不經意地讀著:

倘若你家里沒有,

李樹[18]商標肉罐頭,

那就是美中不足,

有它才算幸福窩。

——我太太剛剛接到一份聘約,不過還沒有談妥哪。

又來耍這套借手提箱的把戲[19]了。倒也不礙事。謝天謝地,這套手法對我已經不靈啦。

布盧姆先生心懷友誼慢悠悠地將那眼瞼厚厚的眼睛移向他。

——我太太也一樣,他說。二十五號那天,貝爾法斯特的阿爾斯特會堂舉辦一次排場很大的音樂會,她將去演唱。

——是嗎?麥科伊說。那太好啦,老伙計。誰來主辦?

瑪莉恩·布盧姆太太。還沒起床哪。王后在寢室里,吃面包和[20]。沒有書。她的大腿旁并放著七張骯臟的宮廷紙牌。黑發夫人和金發先生[21]。來信。貓蜷縮成一團毛茸茸的黑球。從信封口上撕下來的碎片。

甜蜜的

歌,

聽見了古老甜蜜的……

——這是一種巡回演出,明白吧,布盧姆先生若有所思地說。甜蜜的情歌。成立了一個委員會,按照股份來分紅。

麥科伊點點頭,一邊揪了揪他那胡子茬兒。

——唔,好,他說。這可是個好消息。

他移步要走開。

——喏,你看上去蠻健康,真高興,他說。咱們說不定在什么地方又能碰見哩。

——是啊,布盧姆先生說。

——話又說回來啦,麥科伊說。在葬禮上,你能不能替我把名字也簽上?我很想去,可是也許去不成哩。瞧,沙灣出了一檔子淹死人的事件,也許會浮上來。尸體假若找到了,驗尸官和我就得去一趟。我要是沒到場,就請你把我的名字給塞上好不好?

——好的,布盧姆先生說著就走開了。就這么辦吧。

——好吧,麥科伊喜形于色地說。謝謝你啦,老伙計。只要能去,我是會去的。喏,應付一下,寫上C.P.麥科伊就行啦。

——一準辦到,布盧姆先生堅定地說。

那個花招沒能使我上當。敏捷地脫了身。笨人就容易上當。我可不是什么冤大頭。何況那又是我特別心愛的一只手提箱,皮制的。角上加了護皮,邊沿還用鉚釘護起,并且裝上了雙鎖。去年舉辦威克洛[22]艇賽音樂會時,鮑勃·考利把自己那只借給了他。打那以后,就一直沒下文啦。

布盧姆先生邊朝布倫斯威克街溜達,邊漾出微笑。“我太太剛剛接到一份?!睗M臉雀斑、嗓音像蘆笛的女高音。用干酪削成的鼻子。唱一支民間小調嘛,倒還湊合。沒有氣勢。你和我,你曉得嗎,咱們的處境相同。這是奉承話。那聲音刺耳。難道他就聽不出其中的區別來嗎?想來那樣的才中他的意哩。不知怎的卻不合我的胃口。我認為貝爾法斯特那場音樂會會把他吸引住的。我希望那里的天花不至于越鬧越厲害。她恐怕是不肯重新種牛痘了。你的老婆和我的老婆。

不曉得他會不會在盯梢?

布盧姆先生在街角停下腳步,兩眼瞟著那些五顏六色的廣告牌。坎特雷爾與科克倫姜麥酒(加了香料的)??死绽鸞23]的夏季大甩賣。不,他筆直地走下去了。嘿,今晚上演班德曼·帕默夫人的《麗亞》[24]哩。巴不得再看一遍她扮演這個角色。昨晚她演的是哈姆雷特[25]。女扮男裝。說不定他本來就是個女的哩。所以奧菲利婭才自殺了??蓱z的爸爸!他常提起凱特·貝特曼[26]扮演的這個角色。他在倫敦的阿德爾菲劇場外面足足等了一個下午才進去的。那是一八六五年——我出生前一年的事。還有里斯托里[27]在維也納的演出。劇目該怎么叫來著?作者是莫森索爾。是《蕾潔》吧?不是的[28]。他經常談到的場景是:又老又瞎的亞伯拉罕[29]聽出了那聲音,就把手指放在他的臉上。

拿單的聲音!他兒子的聲音!我聽到了拿單的聲音,他離開了自己的父親,任他悲慘憂傷地死在我的懷抱里。他就這樣離開了父親的家,并且離開了父親的上帝[30]。

每句話都講得那么深沉,利奧波德。

可憐的爸爸!可憐的人!幸而我不曾進屋去瞻仰他的遺容。那是怎樣的一天啊!哎呀,天哪!哎呀,天哪!嗬!喏,也許這樣對他最好不過。

布盧姆先生拐過街角,從出租馬車停車場那些耷拉著腦袋的駑馬跟前走過。到了這般地步,再想那檔子事也是白搭。這會子該給馬套上秣囊了。要是沒遇上麥科伊這家伙就好了。

他走近了一些,聽到牙齒咀嚼著金色燕麥的嘎吱嘎吱聲,輕輕地咀嚼著的牙齒。當他從帶股子燕麥清香的馬尿氣味中走過時,那些馬用公羊般的圓鼓鼓的眼睛望著他。這才是它們的理想天地??蓱z的傻瓜們!它們一無所知,對什么也漠不關心,只管把長鼻頭扎進秣囊里。嘴里塞得那么滿,連叫都叫不出來了。好歹能填飽肚子,也不缺睡的地方。而且被閹割過:一片黑色杜仲膠在腰腿之間軟軟地耷拉下來,擺動著。就那樣,它們可能還是蠻幸福的哩。一看就是些善良而可憐的牲口。不過,它們嘶鳴起來也會令人惱火。

他從兜里掏出信來,將它卷在帶來的報紙里。說不定會在這兒撞上她。巷子里更安全一些。

他從出租馬車夫的車棚前走過。馬車夫那種流浪生活真妙。不論什么樣的天氣,也不管什么地點、時間或距離,都由不得自己的意愿。我要,又不[31]。我喜歡偶爾給他們支香煙抽。交際一下。他們駕車路過的時候,大聲嚷出一言半語。他哼唱著:

咱們將手拉著手前往[32]。

啦啦啦啦啦啦。

他拐進坎伯蘭街,往前趕了幾步,就在車站圍墻的背風處停下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米德木材堆放場。堆積起來的梁木。廢墟和公寓。他小心翼翼地踱過“跳房子”游戲的場地,上面還有遺忘下的跳石子兒。我沒犯規[33]。一個娃娃孤零零地蹲在木材堆放場附近彈球兒玩,用靈巧的大拇指彈著球。一只明察秋毫的母花貓,儼然是座眨巴著眼睛的斯芬克斯[34],待在暖洋洋的窗臺上朝這邊望著,不忍心打攪他們。據說穆罕默德曾為了不把貓弄醒,竟然將斗篷剪掉一塊。把信打開吧。當我在那位年邁的女老師開辦的學校就讀時,也曾玩過彈球兒。她喜愛木樨草。埃利斯太太的學校[35]。她丈夫叫什么名字來著?用報紙遮著,他打開了那封信。

信里夾的是花。我想是。一朵瓣兒已經壓癟了的黃花。那么,她沒生我的氣嘍?信上怎么說?

親愛的亨利:

我收到了你的上一封信,很是感謝。遺憾的是,你不喜歡我上次的信。你為什么要附郵票呢?我非常生氣。我多么希望能夠為這件事懲罰你一下啊。我曾稱你作淘氣鬼,因為我不喜歡那另一個世界[36]。請告訴我那另一個字真正的含義。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嗎?你這可憐的小淘氣鬼?我巴不得能替你做點什么。請告訴我,你對我這個可憐蟲有什么看法。我時常想起你這個名字有多么可愛。親愛的亨利,咱們什么時候能見面呢?你簡直無法想象我多么經常地想念你。我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像被你這么吸引過。弄得我心慌意亂。請給我寫一封長信,告訴我更多的事情。不然的話我可要懲罰你啦,你可要記住。你這淘氣鬼,現在你曉得了,假若你不寫信,我會怎樣對付你。哦,我多么盼望跟你見面啊。親愛的亨利,請別拒絕我的要求,否則我的耐心就要耗盡了。到那時候我就一股腦兒告訴你。現在,再見吧,心愛的淘氣鬼。今天我的頭疼得厲害,所以一定要立即回信給苦苦思念你的

瑪莎

附言:一定告訴我,你太太使用哪一種香水。我想知道。

他神情嚴肅地扯下那朵用飾針別著的花兒,嗅了嗅幾乎消失殆盡的香氣,將它放在胸兜里?;ǖ恼Z言[37]。人們喜歡它,因為誰也聽不見。要么就用一束毒花將對方擊倒。于是,他慢慢地往前踱著,把信重讀一遍,東一個字、西一個詞地念出聲來。對你 郁金香 生氣 親愛的 男人花 懲罰 你的 仙人掌 假若你不請 可憐蟲 勿忘草 我多么盼望 紫羅蘭 給親愛的 玫瑰 當我們快要 銀蓮花 見面 一股腦兒 淘氣鬼 夜莖[38] 太太 瑪莎的香水。讀完之后,他把信從報紙卷里取出來,又放回到側兜里。

他心中略有喜意,咧開了嘴。這封信不同于第一封。不知道是不是她親筆寫的。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像我這樣的良家少女,品行端正的。隨便哪個星期天,等誦完玫瑰經,不妨見見。謝謝你,沒什么。談戀愛時候通常會發生的那種小別扭。然后你追我躲的。就跟同摩莉吵架的時候那么麻煩。抽支雪茄煙能起點鎮靜作用,總算是麻醉劑嘛。一步步地來。淘氣鬼。懲罰。當然嘍,生怕措辭不當。粗暴嗎,為什么不?反正不妨試它一試,一步步地來。

他依然用指頭在兜里擺弄著那封信,并且把飾針拔下。這不是根普通的飾針嗎?他把它扔在街上。是從她衣服的什么地方取下來的:好幾根飾針都別在一起。真奇怪,女人身上總有那么多飾針!沒有不帶刺的玫瑰。

單調的都柏林口音在他的頭腦里響著。那天晚上在庫姆[39],兩個婊子淋著雨,互相挽著臂在唱:

哦,瑪麗亞丟了襯褲的飾針。

她不知道怎么辦,

才能不讓它脫落,

才能不讓它脫落。

飾針?襯褲。頭疼得厲害。也許她剛好趕上玫瑰期間[40]。要么就是成天坐著打字的關系。眼睛老盯著,對胃神經不利。你太太使用哪一種香水?誰鬧得清這是怎么回事!

才能不讓它脫落。

瑪莎,瑪麗亞。如今我已忘記是在哪兒看到那幅畫了。是出自古老大師之手呢,還是為賺錢而制出的贗品?他[41]坐在她們家里,談著話。挺神秘的。庫姆街的那兩個婊子也樂意聽的。

才能不讓它脫落。

傍晚的感覺良好。再也不用到處流浪了。只消懶洋洋地享受這寧靜的黃昏,一切全聽其自然。忘記一切吧。說說你都去過哪些地方和當地的奇風異俗。另一位頭上頂著水罐,在準備晚飯:水果,橄欖,從井里打來的沁涼可口的水。那井像石頭一樣冰冷,像煞阿什湯的墻壁上的洞[42]。下次去參加小馬駕車賽[43],我得帶上個紙杯子。她傾聽著,一雙大眼睛溫柔而且烏黑。告訴她,盡情地說吧。什么也別保留。然后一聲嘆息,接著是沉默。漫長、漫長、漫長的休息。

他在鐵道的拱形陸橋底下走著,一路掏出信封,趕忙把它撕成碎片,朝馬路丟去。碎片紛紛散開來,在潮濕的空氣中飄零。白茫茫的一片,隨后就統統沉落下去了。

亨利·弗羅爾。你蠻可以把一張一百英鎊的支票也這么撕掉哩。也不過是一小片紙而已。據說有一回艾弗勛爵[44]在愛爾蘭銀行就用一張七位數的支票兌換成百萬英鎊現款。這說明黑啤酒的賺頭有多大,可是人家說,他的胞兄阿迪勞恩勛爵[45]依然得每天換四次襯衫,因為他的皮膚上總繁殖虱子或跳蚤。百萬英鎊,且慢。兩便士能買一品脫黑啤酒,四便士能買一夸脫,八便士就是一加侖。不,一加侖得花一先令四便士。二十先令是一先令四便士的多少倍呢?大約十五倍吧。對,正好是十五倍。那就是一千五百萬桶黑啤酒嘍。

我怎么說起桶來啦?應該說加侖。總歸約莫有一百萬桶吧。

入站的列車在他的頭頂上沉重地響著,車廂一節接著一節。在他的腦袋里,酒桶也在相互碰撞著,黏糊糊的黑啤酒在桶里迸濺著,翻騰著。桶塞一個個地崩掉了,大量渾濁的液體淌出來,匯聚在一起,迂回曲折地穿過泥灘,浸漫整個大地。酒池緩緩地打著漩渦,不斷地冒起有著寬葉的泡沫花。

他來到諸圣教堂那敞著的后門跟前。邊邁進門廊,邊摘下帽子,并且從兜里取出名片,塞回到鞣皮帽圈后頭。哎呀,我本可以托麥科伊給弄張去穆林加爾的免費車票呢。

門上貼的還是那張告示。十分可敬的耶穌會會士約翰·康米[46]布道,題目是:耶穌會傳教士圣彼得·克萊佛爾[47]及非洲傳道事業。當格萊斯頓[48]幾乎已人事不醒之后,他們仍為他皈依天主教而禱告。新教徒也是一樣。要使神學博士威廉,詹·沃爾什[49]皈依真正的宗教。要拯救中國的蕓蕓眾生。不知道他們怎樣向中國異教徒宣講。寧肯要一兩鴉片。天朝的子民。對他們而言,這一切是十足的異端邪說。他們的神是如來佛,手托腮幫,安詳地側臥在博物館里。香煙繚繞。不同于頭戴荊冠、釘在十字架上的。“瞧!這個人![50]”關于三葉苜蓿,圣帕特里克想出的主意太妙了[51]??曜覽52]?康米。馬丁·坎寧翰[53]認識他。他氣度不凡??上也辉谒砩舷逻^功夫,沒托他讓摩莉參加唱詩班,我卻托了法利神父。那位神父看上去像個傻瓜,其實不然。他們就是被那么培養出來的。他總不至于戴上藍眼鏡,汗水涔涔地去給黑人施洗禮吧,他會嗎?太陽鏡閃閃發光,會把他們吸引住。這些厚嘴唇的黑人圍成一圈坐著,聽得入了迷。這副樣子倒蠻有看頭哩,活像是一幅靜物畫。我想,他們準是把他傳的道當作牛奶那么舐掉了。

圣石發出的冰冷氣息呼喚著他。他踏著磨損了的臺階,推開旋轉門,悄悄地從祭壇背后走進去。

正在進行著什么活動:教友的聚會吧??上н@么空空蕩蕩的。要是找個不顯眼的位子,旁邊有個少女倒不賴。誰是我的鄰人呢[54]?聽著悠揚的音樂,擠在一起坐上一個鐘頭。就是望午夜彌撒時遇見的那個女人,使人覺得仿佛上了七重天。婦女們跪在長凳上,脖間系著深紅色圣巾[55],低著頭。有幾個跪在祭壇的欄桿那兒。神父嘴里念念有詞,雙手捧著那東西,從她們前邊走過。他在每個人面前都停下來,取出一枚圣體。甩上一兩下(難道那是浸泡在水里的不成[56]?),利利索索地送到她嘴里。她的帽子和頭耷拉下去。接著就是第二個。她的帽子也立即垂下來。隨后是旁邊的那個:矮個子的老嫗。神父彎下腰,把圣體送進她的嘴里,她不斷地咕噥著。那是拉丁文。下一個。閉上眼,張開嘴。是什么來著?Corpus:body.Corpse[57],用拉丁文可是個高明的主意。首先,那就會使這些女人感到茫然。收容垂死者的救濟院[58]。她們好像并不咀嚼:只是把圣體吞咽下去。吃尸體的碎片,可謂異想天開,正投食人族之所好。

他站在一旁,望著蒙起面紗的她們,沿著過道順序走來,尋找各自的座位。他走到一條長凳跟前,靠邊兒坐下,帽子和報紙捧在懷里。我們還得戴那種活像是一口口深鍋的帽子。我們理應照著頭型縫制帽子。這兒,那兒,周圍那些系著深紅色圣巾的女人們依然低著頭,等待圣體在她們的胃里融化。真有點像是無酵餅[59]:那種上供用的沒有發酵的餅。瞧瞧她們。這會子我敢說圣體使她們感到幸福。就像是吃了棒糖似的。可不是嘛。對,人們管它叫作天使的餅子。這背后還有個宏大的聯想:你覺得,心里算是有了那么一種神的王國。初領圣體者[60]。那其實只不過是一便士一撮的騙人的玩意兒??蛇@下子她們就都感到是家族大團聚。覺得像是在同一座劇場里,同一道溪流中。我相信她們是這樣感覺的,因而也就不大孤獨了。因為大家都屬于咱們的教團了。多余的精力發泄個夠,然后,像是狂歡了一場般地走了出來。問題在于,你得真心篤信它。盧爾德[61]的治療,忘卻的河流,諾克[62]的顯圣,淌血的圣像[63]。一位老人在那個懺悔閣子旁邊打盹兒哪,所以才鼾聲不斷。盲目的信仰。安然待在那即將降臨的天國懷抱里[64],一切痛苦都止息了。明年這個時候將會蘇醒。

他望到神父把圣體杯收好,放回盡里邊,對著它跪了片刻,身上那鑲有花邊的衣裾下邊,露出老大的灰色靴底。要是他把里頭的飾針弄丟了呢?他就不知道該怎么辦啦。后腦勺上禿了一塊。他背上寫的是I.N.R.I[65]嗎?不,是I.H.S.[66]。有一回我問了問摩莉,她說那是:I have sinned.要么就是:I have suffered.另外那個呢?Iron nails ran in.[67]

隨便哪個星期天誦完玫瑰經之后,都不妨去見見。請別拒絕我的要求。她蒙著面紗,拎上一只黑色手提包,背著光,出現在暮色蒼茫中[68]。她在脖頸間系著根絲帶進堂,卻暗地里干著另一種勾當,就是這么個性格。那個向政府告密、背叛“常勝軍”的家伙,他叫凱里,每天早晨都來領圣體。就在這個教堂里。是啊,彼得·凱里。不,我腦子里想的是彼得·克拉弗。唔,是丹尼斯·凱里[69]。想想看。家里還有老婆和六個娃娃哪??蛇€一直在策劃著那檔子暗殺事件。那些假虔誠,這個綽號起得好,他們總是帶著那么一副狡猾的樣子。他們也不是正經的生意人。啊,不,她不在這里。那朵花兒,不,不在。還有,我把那信封撕掉了嗎?可不是嘛,就在陸橋底下。

神父在涮圣爵,然后仰脖兒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葡萄酒。這要比大家喝慣了的吉尼斯黑啤酒或是無酒精飲料,惠特利牌都柏林蛇麻子苦味酒或者坎特雷爾與科克倫姜麥酒(加了香料的)都要來得氣派。這是上供用的葡萄酒,一口也不給教徒喝;只給他們面餅。一種冷遇。這是虔誠的騙局,卻也做得十分得體。不然的話,一個個酒鬼就都會蜂擁而至,全想過過癮。整個氣氛就會變得莫名其妙了。做得十分得體。這樣做完全合理。

布盧姆先生回頭望了望唱詩班。可惜不會有音樂了。這兒的管風琴究竟是由誰來按的呢?老格林有本事讓那架樂器響起來,發出輕微顫音[70]。大家說他在加德納街[71]每年有五十英鎊的進項。那天摩莉的嗓子好極了,她唱的是羅西尼[72]的《站立的圣母》[73]。先由伯納德·沃恩神父講道:基督還是彼拉多?基督,可是不要跟我們扯上一個晚上。大家要聽的是音樂。用腳打拍子的聲音停下了。連掉根針都能聽見。我曾關照她,要朝那個角落引頸高唱。我感覺到那空氣的震顫,那洪亮的嗓門,那仰望著的聽眾。

什么人[74]……

有些古老的圣教音樂十分精彩,像梅爾卡丹特的《最后七句話》[75]。莫扎特的《第十二彌撒曲》,尤其是其中的《榮耀頌》[76]。以前的教皇們熱衷于音樂、藝術、雕塑以至各種繪畫。帕萊斯特里納[77]就是個例子。他們生逢盛世,享盡了清福。他們也都健康,準時吟誦《圣教日課》,然后就釀酒。有本篤酒[78]和加爾都西綠酒[79]??墒亲屢恍╅幦薣80]參加唱詩班卻大煞風景。他們唱出什么調調呢?聽完神父們自己洪亮的男低音,再去聽他們那種嗓音,會覺得挺古怪吧。行家嘛。要是被閹后就毫無感覺了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無動于衷。無憂無慮。他們會發福的,對吧?一個個腦滿腸肥,身高腿長。興許是這樣的吧。閹割也是個辦法。

他看見神父彎下腰去吻祭壇,然后轉過身來,祝福全體教友。大家在胸前畫了十字,站起來。布盧姆先生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站起身,隔著會眾戴起的帽子望過去。朗誦福音書時,自然要起立嘍。隨即又統統跪下。他呢,靜悄悄地重新在長凳上落座。神父走下祭壇,捧著那東西,和助祭用拉丁文一問一答著。然后神父跪下,開始望著卡片誦讀起來:

——啊,天主,我們的避難所和力量[81]……

布盧姆先生為了聽得真切一些,就朝前面探探頭。用的是英語。丟給他們一塊骨頭。我依稀想起來了。上次是多久以前來望過彌撒?光榮而圣潔無玷的圣處女。約瑟是她的配偶。彼得[82]和保羅[83]。倘若你能了解這個中情節,就會更有趣一些。這個組織真了不起,一切都按班就緒,有條不紊。懺悔嘛,人人都想做。那么我就一股腦兒對您說出來吧。我悔改,請懲罰我吧。他們手握大權,醫生和律師也都只能甘拜下風。女人最渴望懺悔了,而我呢,就噓噓噓噓噓噓。那么你喳喳喳喳喳喳了嗎?為什么要這么做?她低頭瞧著指環,好找個借口?;匾艋乩?,隔墻有耳。丈夫要是聽見了,會大吃一驚的。這是天主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然后她就走出來了。其實,所懺悔的只不過是浮皮潦草。多么可愛的羞恥啊。她跪在祭壇前禱告,念著《萬?,斃麃啞泛汀吨潦ガ斃麃啞?。鮮花,香火,蠟燭在融化。她把羞紅的臉遮起。救世軍[84]不過是赤裸裸的模仿而已。改邪歸正的賣淫婦將當眾演說:我是怎樣找到上主的。那些坐陣羅馬的家伙們想必是頑固不化的,他們操縱著整套演出。他們不是也搜刮錢財嗎?一筆筆遺贈也滾滾而來:教皇能夠暫且任意支配的圣廳獻金[85]。為了我靈魂的安息,敞開大門公開獻彌撒。男女修道院。弗馬納[86]的神父站在證人席上陳述。對他吹胡子瞪眼睛是不靈的。所有的提問他都回答得恰到好處。他維護了我們神圣的母親——教會的自由,使其發揚光大。教會的博士們編出了整套的神學。

神父禱告道:

——圣米迦勒總領天使,請爾護我于攻魔,衛我于邪神惡計。(吾又哀求天主,嚴儆斥之?。┙衲Э龕汗?,遍散普世,肆害人靈。求爾天上大軍之帥,仗主權能,麾入地獄。

神父和助祭站起來走了。諸事完畢。婦女留下來念感謝經。

不如溜之乎也。巴茨[87]修士。他也許會端著募款盤前來:請為復活節捐款。

他站了起來。咦,難道我背心上這兩顆紐扣早就開了嗎?女人們喜歡看到這樣。她們是決不會提醒你的。要是我們,就會說一聲:對不起,小姐,這兒(哦?。┯心敲匆稽c兒(哦!)毛毛。要么就是她們的裙子腰身后邊有個鉤子開了,露出一彎月牙形[88]。倘若你不提醒一聲,她們會氣惱的:你為什么不早點兒告訴我?可她們喜歡你更邋遢一些。幸而不是更靠下邊的。他邊小心翼翼地扣上紐扣,邊沿著兩排座位之間的通道走去。穿出正門,步入陽光中。他兩眼發花,在冰涼的黑色大理石圣水缽旁邊佇立片刻。在他前后各有一位信徒,悄悄地用手蘸了蘸淺淺的圣水。電車,普雷斯科特洗染坊的汽車,一位身穿喪服的寡婦。因為我自己就穿著喪服,所以馬上就會留意到。他戴上帽子。幾點鐘啦?十點一刻。時間還從容。不如去配化妝水。那是在哪兒來著?啊,對,上一次去的是林肯廣場的斯威尼藥房。開藥鋪的是輕易不會搬家的。他們那些盛著綠色和金色溶液作為標志的瓶子太重了,不好搬動。漢密爾頓·朗藥房,還是發大水的那一年開的張呢。離胡格諾派[89]的教會墓地不遠。趕明兒去一趟吧。

他沿著韋斯特蘭橫街朝南踱去。哎呀,處方在另外那條褲子里哪,而且那把大門鑰匙我也忘記帶了。這檔子葬事真令人厭煩。不過,噢,可憐的伙計,這怪不得他。上次是什么時候給我開的處方呢?且慢。記得我是拿一枚金鎊讓他找的錢,想必是本月一號或二號嘍。對,他可以查查處方存根嘛。

藥劑師一頁頁地往回翻著。他好像散發出一股粗澀、枯萎的氣味。腦殼萎縮了。而且上了年紀。煉金術士們曾四處尋找點金石。麻醉劑使你的神經亢奮起來,接著就使你衰老。然后陷入昏睡狀態。為什么呢?是一種副作用。一夜之間仿佛就過了一生。會使你的性格逐漸起變化。從早到晚在草藥、藥膏、消毒劑中間消磨歲月。周圍都是些雪花石膏般純白的瓶瓶罐罐。乳缽與乳缽槌。Aq.Dist.Fol.Laur.Te Virid.[90]這氣味幾乎教你一聞就百病消除,猶如牙科醫生的門鈴。庸醫[91]。他應該給自己治治病。干藥糖劑啦,乳劑啦。頭一個采下藥草試著醫治自己的那個人,可真得需要點勇氣哩。藥用植物??傻枚嗉有⌒?。這里有的是足以使你神志昏迷的東西。做個試驗吧:能把藍色的石蕊試紙變成紅色。用氯仿處理。服用了過量的鴉片酊劑。安眠藥。春藥。止痛用的鴉片糖漿對咳嗽有害處。要么是毛氣孔被堵塞,要么就是黏痰反而會多起來。唯一的辦法是以毒攻毒。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能找到療法。大自然多么乖巧啊。

——大約兩周以前嗎,先生?

——是的,布盧姆先生說。

他在柜臺跟前等待著,慢慢地嗅著藥品那沖鼻子的氣味以及海綿和絲瓜瓤那滿是灰塵的干燥氣味,得花不少時間來訴說自己這兒疼那兒疼呢。

——甜杏仁油、安息香酊劑,布盧姆先生說。還有香橙花液……

這確實使她的皮膚細膩白凈如蠟一般。

——還有白蠟,他說。

那會使她的眸子顯得格外烏黑。當我扣著袖口上的鏈扣的時候,她把被單一直拉到眼睛底下望著我,一派西班牙風韻,并聞著自己的體臭。這種家用偏方往往最靈不過:草莓對牙齒好,蕁麻加雨水;據說還有在脫脂乳里浸泡過的燕麥片。皮膚的滋潤劑。老邁的女王的兒子當中的一個——就是那位奧爾巴尼公爵吧?對,他名叫利奧波德[92]。他只有一層皮膚。我們有三層。更糟的是,還長著疣子、腱膜瘤和粉刺。然而,你也想要香水啊。你太太使用哪一種香水?西班牙皮膚[93]。香橙花液多么清新啊。那些肥皂的味兒好香,是純粹的乳白肥皂。還來得及到拐角處去洗個澡,土耳其式的蒸汽浴。外帶按摩。泥垢總是積在肚臍眼里。要是由一位漂亮姑娘給按摩就更好了。我還想干那個。是啊,我。在浴缸里干。奇妙的欲望,我。把水排到水里。正經事同找樂子結合起來了??上]有時間按摩。反正這一整天都會感到爽快的。葬禮可真教人陰郁。

——哦,先生,藥劑師說,那是兩先令九便士。您帶瓶子來了嗎?

——沒帶,布盧姆先生說。請給調配好。今天晚些時候我來取吧。我還要一塊這種肥皂。多少錢一塊?

——四便士,先生。

布盧姆先生把一塊肥皂舉到鼻孔那兒。蠟狀,散發著檸檬的清香。

——我就要這塊,他說。統共是三先令一便士。

——是的,先生,藥劑師說。等您回頭來的時候一道付吧,先生。

——好的,布盧姆先生說。

他從藥房里溜達出來,把卷起的報紙夾在腋下,左手握著那塊用紙包著、摸上去涼絲絲的肥皂。

從他的腋窩下邊傳來班塔姆·萊昂斯的聲音,并且伸過一只手:

——喂,布盧姆,有什么頂好的消息?這是今天的報紙嗎?給咱看一眼。

哎喲,他又刮了口髭!那長長的上唇透出一股涼意。為的是顯得少相些。他看上去確實傻里傻氣的。比我年輕。

班塔姆·萊昂斯用指甲發黑的黃色手指打開了報紙卷兒。這手也該洗一洗了,去去那層泥垢。早安。你用過皮爾牌肥皂嗎[94]?他肩膀上落著頭皮屑,腦袋瓜兒該抹抹油啦。

——我想知道一下今天參賽的那匹法國馬的消息,班塔姆·萊昂斯說。他媽的,登在哪兒呢?

他把折疊起來的報紙弄得沙沙響,下巴頦在高領上扭動著。長了須癬。領子太緊,頭發會掉光的。還不如干脆把報紙丟給他,擺脫了拉倒。

——你拿去看吧,布盧姆先生說。

——阿斯科特。金杯賽。等一等,班塔姆·萊昂斯喃喃地說。等一會兒。馬克西穆姆二世[95]。

——我正要把它丟掉呢,布盧姆先生說。

班塔姆·萊昂斯驀地抬起眼睛,茫然地斜瞅著他。

——你說什么來著?他尖聲說。

——我說,你可以把它留下,布盧姆先生回答道。我正想丟掉[96]呢。

班塔姆·萊昂斯遲疑了片刻,斜睨著,隨后把攤開的報紙塞回布盧姆先生懷里。

——我冒冒風險看,他說。喏,謝謝你。

他朝著康威角[97]匆匆走去。祝這小子成功。

布盧姆先生微笑著,將報紙重新疊成整整齊齊的四方形,把肥皂也塞了進去。那家伙的嘴唇長得蠢。賭博。近來這幫人成天泡在那兒。送信的小伙子們為了弄到六便士的賭本竟去偷竊。只要中了彩,一只肥嫩的大火雞就到手了。你的圣誕節正餐的代價只是三便士。杰克·弗萊明就是為了賭博而盜用公款的,然后遠走高飛去了美國。如今在開著一家飯店。他們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了。埃及的肉鍋[98]。

他高高興興地朝那蓋得像是一座清真寺的澡堂走去。紅磚和尖塔都會使你聯想到伊斯蘭教的禮拜寺。原來今天學院里正舉行運動會[99]。他望了望貼在學院運動場大門上的那張馬蹄形海報:騎自行車的恰似鍋里的鱈魚那樣蜷縮著身子[100]。多么蹩腳的廣告!哪怕做成像車輪那樣圓形的也好嘛。輻條上排列起“運動會、運動會、運動會”字樣,輪轂上標上“學院”兩個大字。這樣一來該多醒目??!

霍恩布洛爾站在門房那兒。跟他拉拉關系。興許只消點點頭就會放你進去轉一圈哩。你好嗎,霍恩布洛爾先生?你好嗎,先生?

天氣真是再好不過了。要是一輩子都能像這樣該有多好。這正是宜于打板球[101]的天氣。在遮陽傘下坐成一圈兒,裁判一再下令改變擲球方向。出局。在這里,他們是沒有希望打贏的。六比零。然而主將布勒朝左方的外場守場員猛擊出一個長球,竟把基爾達爾街俱樂部的玻璃窗給打碎了。頓尼溪集市[102]更合他們的胃口。麥卡錫一上場,我們砸破了那么多腦殼[103]。一陣熱浪,不能持久。生命的長河滾滾向前,我們在流逝的人生中所追溯的軌跡比什么都珍貴[104]。

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吧。一大浴缸清水,沁涼的陶瓷,徐緩地流著。這是我的身體[105]。

他預見到自己那赤裸蒼白的身子仰臥在溫暖的澡水之胎內,手腳盡情地舒展開來,涂滿溶化了的滑溜溜的香皂,被水溫和地沖洗著。他看見了水在自己那檸檬色的軀體和四肢上面起著漣漪,并托住他,浮力輕輕地把他往上推;看見了狀似肉蕾般的肚臍眼;也看見了自己那撮蓬亂的黑色鬈毛在漂?。荒谴槊珖@著千百萬個娃娃的軟塌塌的父親——一朵凋萎的漂浮著的花。

注釋:

[1]布雷迪公寓是與利穆街交叉的一條巷子,兩側排列著簡陋公寓房,故名。后文中的下水即食用的牲畜內臟。煮熟后叫雜碎。

[2]伯特厄爾(Bethel)是希伯來語“上帝之家”(參看《創世記》第28章第19節)的譯音,系救世軍總部。伯特是房子,厄爾是上帝。希伯來文字母表的第一個字母是aleph(阿列夫),第二個字母是beth(伯特)。

[3]科尼·凱萊赫是奧尼爾殯儀館的經理,負責為迪格納穆料理喪事。

[4]湯姆·克南是個茶葉等商品的推銷員,曾出現在《都柏林人·圣恩》中。

[5]錫蘭是斯里蘭卡的舊稱。下文中的“什么也不干是美妙的”,原文為意大利語。

[6]據第17章,萬斯為布盧姆的母校拉茲馬斯·史密斯高中的教師。這里的大學指大學預科。自一八七八年起,都柏林市教育局要求高中學生參加這種年度考試,成績好的,可領到助學金?!按蜷甲印焙汀熬o張的”,原文均為“cracking”。這種雙關語,中譯文無法表達,只好各取一種含意。

[7]原文作:Table:able.Bed:ed.Table和Bed均為英語,意思是“桌子”“床”。able和ed則是去掉首字的尾音。這種操練號令相當于左、右,左、右。

[8]“他”指愛德華七世。他于一八七四年成為共濟會領導人,直到一九○一年即位才辭去此職。共濟會是起源于中世紀的石匠和教堂建筑工匠的行會。十七世紀初開始允許非石匠的名譽會員參加。一般說來,在使用拉丁語系語言的各國中,共濟會吸引著自由思想家及反對教權者;在操盎格魯-撒克遜語的諸國,會員則多是白人新教徒。

[9]這是天主教在俗信徒組織(如公教進行會等)的會員所佩戴的會徽,有的將它當成護身符。

[10]獨腳霍羅翰是《都柏林人·母親》中的一個人物。他是愛爾蘭共和國勝利會副干事,因跛了一條腿,遂有此外號。

[11]高傲仕女,指默雯·塔爾博伊,參看第15章。布盧姆一時記不起她的名字了,但“可敬的”一詞令他聯想起莎士比亞的歷史劇《尤利烏斯·愷撒》第3幕第2場中安東尼所說的“布魯圖是個可敬的人”一語。

[12]班塔姆·萊昂斯曾出現在《都柏林人》中的《寄寓》一篇里。

[13]布羅德斯通是鐵路終點站。布盧姆猜測那位夫人將在那里換乘火車。

[14]“天堂與妖精”是愛爾蘭詩人托馬斯·穆爾(1779—1852)的敘事詩《拉拉·魯克,一首東方傳奇》(1817)中的一個故事:被關在天堂門外的妖精,為了贖罪,把神最喜歡的禮物送上去,遂得以進門。

[15]尤斯塔斯街是都柏林市南部的一條通向河岸的大街,在都柏林城址附近。

[16]原文為法語。

[17]環道橋在都柏林市東部;橫跨利菲河上的環行鐵道。

[18]這條廣告雖是虛構的,但當時都柏林確實有個名叫喬治·W.普勒姆垂(Plumtree)的老板開了一家罐頭肉廠。此姓與英語的“李樹”拼音相同?!鞍讶庋b入罐頭”是都柏林粗俗俚語,指性交。第17章中,布盧姆看到一只肉罐頭空罐,暗指摩莉曾與博伊蘭偷情。

[19]《都柏林人·圣恩》中提到麥科伊常以太太下鄉辦事為由,借去旅行包不還。

[20]這里把搖籃曲的一句做了改動,省去“蜂蜜”二字。參看第4章注[70]。

[21]宮廷紙牌,原文作court cards,是coat cards的傳訛。紙牌上的國王(金發先生)、王后(黑發夫人)等人像皆著外套,故名。

[22]威克洛是位于都柏林以南二十六英里的海濱市鎮,每年八月舉行一次艇賽。

[23]克勒利是都柏林市中心的一家大百貨公司。

[24]班德曼·帕默夫人(1865—1905)。美國名演員,《自由人報》(1904年6月16日)載有她在都柏林的歡樂劇場扮演《被遺棄的麗亞》(1862)一劇中女主角麗亞的廣告。該劇以十八世紀初葉的奧地利農村為背景,對反猶太主義進行了抨擊,是美國劇作家約翰·奧古斯丁·戴利(1838—1899)根據德、奧地利劇作家所羅門·赫爾曼·莫森索爾(1821—1877)的劇本《底波拉》(1850)編譯而成。

[25]一九○四年六月十六日的《自由人報》曾指出,帕默夫人十五日晚上在歡樂劇場扮演哈姆雷特這個角色時,演得“惟妙惟肖”。

[26]凱特·貝特曼(1843—1917),美國女演員,以扮演麥克白夫人著稱。她在阿德爾菲劇場扮演麗亞獲得巨大成功。但這是一八六三年的事,而不是文中所說的一八六五年。

[27]阿德萊德·里斯托里(1822—1906),頗有國際聲望的意大利悲劇女演員,生于奧匈帝國,曾在維也納扮演過麗亞這個角色。

[28]莫森索爾所寫的戲應作《底波拉》(見本章注[24])。劇中人名均借自《創世記》,所以布盧姆搞混了。麗亞是以色列人的祖先雅各的第一個妻子。雅各原來想娶麗亞的妹妹蕾潔。但根據當地風俗,小女兒不能先嫁,所以做父親的拉班便讓大女兒頂替嫁了過去(見《創世記》第25、27、29節)。底波拉是麗百加(雅各之母)的奶媽(見《創世記》第35章第8節)。

[29]在《創世記》中,亞伯拉罕是希伯來人的祖先。在《被遺棄的麗亞》中,他是個雙目失明的猶太老人,曾為拿單之父送葬。

[30]拿單是個變節的猶太人。他遺棄了麗亞(一個猶太姑娘),并隱瞞自己的身份,冒充基督教徒。亞伯拉罕識破了拿單的真實面目,因而被拿單扼死。

[31]原文為意大利語。此句不完整,參看第4章注[51]。

[32]原文為意大利語。參看第4章注[49]。

[33]玩“跳房子”游戲時,如果踩著了線,孩子們便喊“犯規了,犯規了”。這里是說明布盧姆走過場地時沒踩著線。

[34]斯芬克斯是常見于古埃及和希臘的藝術作品和神話中的獅身人面怪物。

[35]據第十七章,布盧姆小時曾進過埃利斯太太創辦的幼兒學校。

[36]原文中,瑪莎把word(字)誤寫成了world(世界)。

[37]歐洲一向有給花賦以某種象征意義的傳統。倫敦出版過一本無名氏所編的辭典《花的語言》,獻辭寫于一九一三年。其中對七百多種花的含意做了詮釋。下面,布盧姆一面讀瑪莎的信,一面聯想到一些花,例如玫瑰就象征著愛與美。

[38]夜莖是一種茄屬有毒植物。

[39]庫姆是圣帕特里克大教堂西邊的一條街,現為貧民窟。

[40]玫瑰期間暗指經期。

[41]“他”指耶穌。據《路加福音》第10章第38至42節,耶穌曾在瑪莎和瑪麗亞兩姐妹家中做客?,斏τ诮哟?,瑪麗亞則“坐在主的腳前,聽他講道”?,斏妹靡瞾韼蛶兔Γd卻說:“瑪莎!瑪莎!你為許多事操心忙亂,但是不可缺少的只有一件?,旣悂喴呀涍x擇了最好的,沒有人能從她手中奪走?!边@里,打字員瑪莎剛好與瑪莎同名,瑪麗亞又與歌中的女主角同名。

[42]阿什湯是鳳凰公園的一座大門,旁邊墻壁上有個洞。選民從洞里伸進手去,就可以拿到一把硬幣。這樣,他就可以發誓否認見過行賄者,或發生過此等事。

[43]每年一度的巴爾斯布里奇馬匹展示會(參看第7章注[32])期間,在鳳凰公園的阿什湯大門外面曾經舉行過小馬駕車賽,后來取消。

[44]艾弗勛爵即愛德華·塞西爾·吉尼斯(1847—1927),為曾任都柏林市長的釀酒商本杰明·李·吉尼斯(1798—1868)之第三子,與其兄亞瑟同為吉尼斯公司股東。釀制烈性黑啤酒的吉尼斯公司是他們的祖父一七五九年在都柏林創立的。

[45]阿迪勞恩勛爵即亞瑟·吉尼斯(1840—1915),政治家,曾任皇家都柏林學會會長。

[46]約翰·康米(1847—1910),曾任克朗戈伍斯森林公學校長(1885—1891)。九十年代初,任貝爾維迪爾公學教務長。

[47]圣彼得·克萊佛爾(1581—1654),西班牙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一六一○年曾赴當時南美洲的主要奴隸市場卡塔赫納(今哥倫比亞境內)傳教。

[48]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1809—1898),英國政治家,自由黨領袖,歷任四屆首相。他一直贊同愛爾蘭自治并曾于一八八六年提出愛爾蘭自治法案;盡管在議會中遭到否決,卻贏得了愛爾蘭天主教徒的好感。

[49]威廉·詹·沃爾什(1841—1921),一八八五年任都柏林羅馬天主教會的大主教。

[50]原文是拉丁文,指耶穌。據《約翰福音》第19章,兵士給耶穌戴上荊冠后,羅馬總督彼拉多指著耶穌,對眾人說了此話。后來便轉義為頭戴荊冠的耶穌。

[51]圣帕特里克(活動時期約在5世紀后半葉)是在愛爾蘭建立天主教會的傳教士,羅馬教廷謚為圣徒。他用柄上長著三葉的苜蓿來象征天主的三位一體,此花遂成為愛爾蘭的國花,每年三月十七日的圣帕特里克節,愛爾蘭人均在襟上佩戴之。

[52]“筷子”可能是由前文所提的中國人而聯想到的,也可能是指下文提到的康米瘦得像筷子。

[53]馬丁·坎寧翰是以作者之父的朋友、都柏林堡的一個官員馬修·F.凱恩為原型而塑造的,一九○四年游泳時,不慎淹死。第6章中關于迪格納穆喪事的描述,與他的喪事相符。

[54]這原是《路加福音》第10章第29節中法律教師問耶穌的話。這里,則變成一位少女對坐到自己身旁的人感到的好奇。等于在問:“坐在我旁邊這個人是誰呀?”

[55]圣巾是天主教在俗組織聚會時系的肩巾。

[56]神父把圣體送進教友口中時,一般總先甩一兩下,看上去像是把圣體上的水甩掉一般,因而引起這樣的聯想。

[57]Corpus,拉丁文,意思是身體、物體,也作尸體解。英文中,此詞也指身體、軀體,并作為諧謔語,指尸體。Body,英文,意思是身體、物體,也作尸體解。Corpse,英文,意思是尸體。

[58]指天主教慈善會修女所創辦的圣母救濟院。

[59]無酵餅,見《舊約·出埃及記》第23章第15節:天主要求摩西在率領以色列人離開埃及的那一個月,守無酵節;在節期的七天里,吃無酵餅。

[60]凡出生后就受洗者,通常在七歲時初領圣體。

[61]盧爾德是法國西南部比利牛斯省一城鎮。一八五八年,一個女孩在該鎮附近河流左岸洞穴中幻見到圣母瑪利亞。從此,洞穴中的地下水被奉為神水,每年必有眾多殘疾人赴該地朝圣求治。

[62]諾克是愛爾蘭康諾特省梅奧郡的戈爾韋灣附近一荒村。傳說一八七九年至一八八○年,圣母瑪利亞數次顯圣給該村的天主教徒,使其疾病奇跡般地得以治愈。

[63]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圣像淌血的傳說,見克拉拉·厄斯金·克萊門特所著《傳說中的神話藝術手冊》(波士頓,1891年版)。

[64]“安……里”一語,系套用范妮·克羅斯比作詞、W.H.多恩配曲的《虔誠之歌》(1869)中的首句:“安然地待在耶穌懷抱里?!敝皇菍ⅰ耙d”改為禱詞“即將降臨的天國”。

[65]這是拉丁文Iesus Nazarenus Rex Iudaeorum的首字,意思是:“拿撒勒人耶穌,猶太人之王?!?

[66]這是拉丁文Iesus Hominum Salvator的首字,意思是:“萬人的救主耶穌?!?

[67]以上三句話均為英文,意思分別為:“我犯了罪”;“我受了苦”;“把鐵釘扎了進去”。摩莉把拉丁字母當作英文,這么亂猜。

[68]“背著光,出現在暮色蒼茫中”,引自英國劇作家威廉·施文克·吉爾伯特(1836—1911)與沙利文編寫的喜劇《陪審團的審判》(1875)。原話是指借此能遮掩那位闊小姐的年衰貌丑等缺陷。

[69]此人實名詹姆斯·凱里(1845—1883),是常勝軍的指導成員之一,曾參加鳳凰公園的暗殺事件。被捕后,出賣同伙,致使其被絞死。由于害怕常勝軍報復,他曾化名鮑爾,欲逃往南非,被帕特里克·奧唐奈擊斃。他有個兄弟叫彼得,也與常勝軍有關聯。

[70]“輕微顫音”,原文為意大利語。

[71]指坐落于該街的圣方濟各·沙勿略教堂。

[72]喬亞其諾·羅西尼(1792—1868),意大利歌劇作曲家。

[73]原文為拉丁文。指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后,悲慟的圣母站立在十字架腳下。

[74]原文為拉丁文。這是《站立的圣母》第3段的開頭。全句是:“什么人看見基督的母親如此悲痛,能夠不落淚呢?”

[75]薩弗里奧·梅爾卡丹特(1795—1870),生在那不勒斯的意大利作曲家,編寫過六十來個歌劇。《最后的七句話》是他根據《福音書》上所載耶穌被釘十字架后彌留之際說的七句話所譜的曲子。

[76]原文為拉丁文。

[77]帕萊斯特里納(參看第1章注[110])創作了大量優美的宗教與世俗音樂,一五七八年被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授予音樂大師稱號。

[78]本篤酒是天主教本篤會教士所釀的一種甜酒,產于法國費康,亦名本尼迪克酒。

[79]這是天主教修會加爾都西會教士在法國境內加爾都西山谷所釀造的蕁麻酒。

[80]過去梵蒂岡教廷唱詩班為了使男童歌手保持女高音或女低音聲調,將其閹割。直到一八七八年教皇利奧十三世(1810—1903)登位,才明令禁止。

[81]見《詩篇》,第46篇第1節。

[82]彼得是早期基督教會所稱耶穌十二門徒之首。

[83]保羅(活動時期1世紀),耶穌的使徒之一,基督教傳教士。

[84]救世軍的創辦者是循道會牧師W.布斯。自一八六五年起,他開始在倫敦東區的貧民窟中傳教,一八七八年他將自己創立的組織易名為“救世軍”。其宗教活動的特點之一,是皈依者當眾懺悔。

[85]圣廳獻金是一八七○年起實行的一種由教徒捐款作為教皇生活費的制度,一九二九年廢止。

[86]弗馬納是北愛爾蘭一郡。

[87]原文作Buzz,可作“忙來忙去”或“扒手”解。前文中的“圣米……地獄”為彌撒后所誦經文。

[88]“露出——彎月牙形”一語套用《哈姆雷特》第1幕第4場中哈姆雷特對霍拉旭所說的話。下文中的“更靠下面的”,原文作“更靠南面的”,即指更靠下面的褲紐。

[89]胡格諾派是十六世紀歐洲宗教改革運動中興起于法國的新教教派,長期遭迫害。十七世紀末,被迫大批逃亡到英格蘭、愛爾蘭、美洲等地。

[90]Aq.Dist(蒸餾水)、Fol.Laur(月桂葉)、Te Virid(綠茶)均為拉丁文。

[91]原文作doctor Whack,doctor是醫生,whack含有彌天大謊意。即指庸醫。

[92]利奧波德·奧爾巴尼公爵(1853—1884),維多利亞女王的幼子。他患的實際上是血友病,世人則以為他是由于皮膚比一般人薄,才動輒出血不止。

[93]原文為法語。

[94]布盧姆看到萊昂斯的手臟,便聯想起這句風靡一時的肥皂廣告用語。

[95]阿斯科特是英格蘭地名。在伯克郡溫莎-梅登黑德區,距倫敦二十六英里。每年六月舉行為期四天的皇家阿斯科特賽馬會,勝者獲金杯獎。布盧姆拿給萊昂斯看的六月十六日的《自由人報》上刊有參賽馬匹的全部名單,馬克西穆姆二世便是其中的一匹。馬名(Maximum,Ⅱ)含有“頂多一秒鐘”(Maximum the second)的意思。

[96]英語中,throw away是“丟掉”的意思。萊昂斯滿腦子都是賽馬的事。這里他誤以為布盧姆在勸他把賭注壓在一匹名叫“丟掉”(Throwaway)的馬身上。

[97]康威角指康威酒吧間。角(原文作corner)為倫敦的塔特索爾馬市場和賽馬場的俗稱。以后那些兼售馬券的私營酒吧間也在店名后面加上corner一詞。

[98]據《舊約·出埃及記》第16章,以色列人離開埃及后,曾在曠野里挨餓,于是說:“在埃及,我們至少可以圍著肉鍋吃肉……”作者用這個典故暗指新到一個地方去的人們不免懷念故土。

[99]指在三一學院(也叫都柏林大學,建于1591年,是愛爾蘭最古老的學府)舉行的賽車會。下文中的霍恩布洛爾是該校司閽。

[100]這里套用《約翰尼,我幾乎認不出你來了》一歌中佩吉對傷兵約翰尼說的話。原詞是:“你像條鱈魚那樣頭尾都蜷縮在一起。”

[101]板球是英國夏季的國球,使用船槳式木板擊球。

[102]頓尼溪是都柏林市以南一小鎮。自十三世紀起,每年舉行一次以酒色、賭斗著稱的集市,一八五五年被禁止。頓尼溪集市后來遂成為擾嚷吵鬧的代名詞。

[103]“麥……殼”一語出自羅伯特·馬丁所作的歌曲《恩尼斯卡錫》。恩尼斯卡錫是韋克斯福德郡的一個小鎮。

[104]“生……貴”一語出自愛德華·菲茨勃爾(1792—1873)編寫、愛爾蘭作曲家威廉·文森特·華萊士(1813—1865)配樂的歌劇《瑪麗塔娜》(1845)第2幕第1場。

[105]“這……體”,套用耶穌對門徒所說的話,見《路加福音》第22章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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