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場發生在十八世紀末巴黎清晨的決斗絕非難事，只要讀過幾本書、看過幾部電影就行。落筆會麻煩些，用在小說開頭更有風險。作者所見或腦海中所見，如何化為讀者所見？如何在敘事時悄然隱去，化為他人或讀者，讓其獨自面對？此處需要天色微明，草地霜白，薄霧籠紗。霧不能濃，晨曦中巴黎周邊林子——如今或被毀，或已融入城市——里常見的那種就好。

有場景，還得有人物。天蒙蒙亮，霧靄中依稀可見兩個男人模糊的身影。后方樹下，停著三輛馬車。馬車旁也站著幾個男人，裹著斗篷，遮著臉，戴著三角帽，共六個。他們不是主角，暫且按下不表。需要矚目的是那兩個穿著襯衫和緊身短褲，泥塑木雕般相對而立的男人。濕漉漉的草地上，一個清癯，當年算高個子，頭發灰白，扎短馬尾，垂在腦后；另一個中等身材，太陽穴邊上的頭發鬈著，撲了粉，儼然當年最時髦的發型。兩人似乎都不年輕，隔得太遠，看不太清。來，讓我們走近幾步，看真切些。

人手一劍。仔細一瞧，像是花劍。事態嚴重，看來要動真格的。兩人相距三步，巋然不動，定睛對視，若有所思，或許是靜觀其變。胳膊自然下垂，劍尖蹭著凝霜的草。湊近了看，矮個子年輕些，倨傲鮮腆，目中無人。這么說吧：看的是對手，想的是草地邊觀戰者眼中的個人姿態。高個子年長些，眼如碧潭，憂郁傷感，似乎盛滿了空氣中的水。乍一看，他在平視對手；仔細瞧，其實不然。他在凝神，或走神，身在心不在。也許對手動了，他也渾然不覺，只顧盯著遠方，看他眼中的景象。

樹下有人發令，草地上的兩人緩緩舉劍，微微致意。一人將護手舉得與下巴同高，兩人均為守勢。矮個子空手搭胯，姿態優雅；雙眼澄澈、扎灰白短馬尾的高個子一手舉劍，一手抬起，上臂和前臂幾乎垂直，手指放松，稍稍下垂。雙劍初次交鋒，輕輕一碰，在清冷的早晨發出金屬的脆響。

他們何至于此，且聽我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