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文初版譯序
- 社會學與人類學
- (法)馬塞爾·莫斯
- 2800字
- 2019-01-15 14:12:11
《社會學與人類學》是20世紀法國民族學之父馬塞爾·莫斯的主要代表作,收集了他一生各時期具有代表性的論文,于1950年由法國大學出版社出版,至1995年已出了六個版本,成為社會學與人類學歷史上最著名的經典文獻之一。
莫斯于1872年5月10日生于法國埃皮納爾的一個虔誠的猶太人家庭,自小受到良好的猶太教教育。后來在舅舅涂爾干等人的著意培養與提攜下,逐漸在社會學與人類學界嶄露頭角。他曾幫助涂爾干撰寫了著名的“論自殺”、“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論原始分類”和“社會主義”等論著,并于1898年與涂爾干等人一起創辦了《社會學年鑒》,形成了著名的“法國社會學學派”。在涂爾干于1917年去世后,他繼續領導法國社會學學派,并主持《社會學年鑒》的編輯工作,培養出了喬治·杜梅茲勒、路易·杜蒙、讓-皮埃爾·韋爾南等舉世聞名的學者。
莫斯一生勤于著述,而且以專論見長。如著名的“論禮物”一文,就是人類學史上屈指可數的經典文獻之一。但是,必須指出,收入本論文集中的其他論文同樣重要。著名人類學家路易·杜蒙就曾說過,其中任何一篇論文都足以使莫斯名垂青史。拿其中最短的一篇專論“各種身體的技術”來說,它曾對福柯晚期的“修身技術論”和布爾迪厄的“習性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從理論上看,莫斯最具原創性的貢獻是對社會現象的整體性研究。首先,他仍然堅持以涂爾干為代表的法國社會學學派的基本研究取向,即在社會生活中探尋人類理智范疇的基礎和演變。在與涂爾干合著的“論原始分類”中,他主張人類的精神本質就在于對現象和事物進行分類。在這方面,原始人與現代人之間并無根本的不同。雖然原始人注重在具體的現實中進行范疇分類,而現代人則更注重抽象性,但是對于雙方來說,分類活動不是什么個人的事情,而是集體意識的反映。因此,對于社會學與人類學來說,重要的是要探討人類精神的主要范疇是如何在集體表象中演變的。莫斯在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就是收入本論文集的專論“一種人的精神范疇:人的概念,‘我’的概念”。他首先分析了在原始社會中,人的觀念是通過面具和姓名而逐漸形成的,后來又在基督教中演變成了“位格”,直至在近現代西方哲學中成了“主體”和“我”的代名詞。
其次,與涂爾干等人不同,莫斯更強調社會現象的完整性,它們作為象征符號(les symboles)不僅體現在語言和人的行為中,而且還表現在習俗和典章制度之中。因此,要研究任何特定的社會現象,研究者就必須把相關的各門學科結合起來進行探討。如在收入本論文集的專論“各種身體的技術”中,莫斯就力圖把生理學、心理學和社會學結合起來,研究在各種不同的社會背景下,社會是怎樣以無意識的方式通過教育來塑造個人的身體習慣的。另外,在“論愛斯基摩人社會的季節性變化”一文中,莫斯又專門研究了地理環境、氣候與愛斯基摩人社會的組織、宗教、法律等的關系。他發現愛斯基摩人社會的組織、宗教與法律在夏季和冬季里是不同的。在夏季,愛斯基摩人要從事狩獵等活動,所以要分散活動,在社會組織、宗教與法律上就帶有個人主義與家長制的特點;而到了冬季,人們則過著群居的生活,社會組織、宗教和法律則帶有氏族共產主義的特點。
當然,在這方面最著名的例證還是“論禮物”一文。莫斯發現,在原始社會中,部落與氏族之間的禮物交換是極其重要的,它構成了“完整的社會事實”,反映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即它們不僅僅是追逐利益的商業行為,而且還是一種涉及社會道德、宗教、法律等方面的現象,因而必須用非經濟的方式來解釋。經過研究,莫斯認為禮物交換實際上是一種體現了“互惠性”的社會現象,它要求個人或群體送禮、收禮和還禮。
在莫斯生前和逝世后,其思想對各門社會科學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其中,禮物交換的“互惠性”模式最具啟發性。喬治·巴塔耶在“被詛咒的分配”中直接應用了這一模式,認為人類的經濟活動是以追求榮譽為起點和歸宿的,即使是在撕破了一切溫情脈脈的面紗的資本主義社會里,亦是如此。比如在美蘇爭霸時期,軍備競賽很少是出于什么經濟考慮,而是追求一個國家、一種制度或一個群體的榮譽與優越性,但是它又衍生出許多民用產品,如因特網、手機等,這些最初都是軍用物品,誰會想到今日已經走入千家萬戶,成為商家贏利的利器呢?列維-斯特勞斯則將這一模式應用到親屬關系的研究之中,遂有《親屬關系的基本結構》這本成名作。[5]進入20世紀60年代后,更有皮埃爾·布爾迪厄把莫斯的“禮物交換模式”應用到對作為社會分層之根據的“資本”的分析上。他受莫斯對“聲譽貨幣”的分析的啟發,把人所擁有的學歷、社會關系都歸結為“文化資本”或“社會資本”。這種布爾迪厄式的經濟主義實際上是對莫斯思想的“背叛”,因而立即遭到了讓·鮑德里亞和阿蘭·卡耶的激烈反對。鮑德里亞原本準備跟布爾迪厄做博士論文,但是在如何看待莫斯的“禮物交換模式”方式上,雙方毫無共同之處。后來,他發表了著名的《符號政治經濟學批判論集》,提出了在使用價值(物品的使用)、交換價值(貨幣與商品價值)之外,還存在“符號價值”,它不僅與一切功利主義無關,而且是人類社會的基礎。在鮑德里亞之后,法國巴黎第十大學經濟學與社會學教授阿蘭·卡耶于1980年聯絡一大批經濟學、社會學、人類學、管理學、歷史學與哲學界的學者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在社會科學中反對功利主義的運動”(Mouvement anti-utilitariste dans les sciences sociales,縮寫為“MAUSS”,即“莫斯”),先后創辦了“莫斯通報”(Bulletin de MAUSS)和“莫斯雜志”(Revue de MAUSS),試圖通過對布爾迪厄經濟主義的批判,恢復莫斯“禮物交換模式”的真意,重建“政治經濟學”與“經濟社會學”。對于這一批評狂潮,布爾迪厄不得不做出回應。在1992—1993年的“法蘭西學院授課”中,他再次堅持自己對莫斯禮物交換模式的理解。[6]
在學術論爭之外,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莫斯”熱在國際上開始升溫。法國、德國、比利時、加拿大和美國等先后舉辦了有關莫斯的國際討論會。也許是世紀末的“懷舊情結”在作怪,法國大學出版社一連出版了莫斯的兩本遺作:《涂爾干-莫斯通信集》和《政治論集》。至此,莫斯的全部作品可以說都問世了。其中,加拿大蒙特利爾大學社會學系的馬塞爾·富尼埃教授在整理這些文獻中做出了重要貢獻,并于1994年發表了《莫斯傳》(Marcel,Editions Fayard,1994),為我們理解莫斯的思想提供了翔實的生平資料。
本書的翻譯始于2000年1月。其間,我曾得到一些外國友人的熱情幫助,他們是阿蘭·卡耶(巴黎第十大學)、卡米耶·塔羅(法國岡恩大學)、蒂埃里·盧卡、雅克·朔伊爾、邁克爾·辛格爾頓(比利時魯汶大學)、讓·貝希勒爾、讓-呂克·瑪麗昂(巴黎索邦大學)、克洛德·安貝爾(巴黎高師)、馬塞爾·富尼埃(加拿大蒙特利爾大學)、康坦·戈塞(丹麥哥本哈根大學),在此,我謹向他們表示衷心的感謝。此外,莫斯生前工作過的巴黎索邦大學、高等實踐研究學院第五部和法蘭西學院曾熱情地接待了我,為我查閱相關資料提供了很大的方便,這里,我也表示深切的謝意。
由于本人學識有限,這本譯著一定存在著疏漏和錯誤之處,敬請讀者批評指正。
佘碧平
二〇〇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