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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沃爾特·布雷吉斯

從波士頓回來,杰克開著車,寶貝小兒子在他旁邊前座上的小床里睡著了,克萊爾在后座對他們兩歲的女兒喬唱著歌。

“餡餅露出來,鳥兒們開始——?”

“當國王,”孩子說。

“不是有只精美的盤子,要放在……的前面嗎?”

“國王!”

“這次對了?!?

“來唱鳥兒鼻歌?!?

“唱鳥兒鼻歌?我可不會鳥兒鼻歌。你唱吧。怎么唱???”

“怎么唱?”

“我是要你唱。誰教你唱過鳥兒鼻歌?杜妮小姐教你唱過吧?”

喬聽了這個老笑話后哈哈大笑?!岸拍菪〗恪笔悄骋惶鞆乃炖锷癯龉頉]爆出的一個詞兒。她現在卻反問:“誰是杜妮小姐?”

“我不知道杜妮小姐是誰。你應該認識杜妮小姐。她什么時候教你唱這首鳥兒鼻歌的?”

“鳥兒鼻,鳥兒鼻,咚咚咚?!毙」媚镙p輕地哼唱起來。

“多好聽的歌兒?。《拍菪〗隳芙探o我就好了?!?

“這是那首黑鳥歌的第二段?!苯芸苏f?!耙恢缓邙B飛下來,啄呀啄走了她的鼻子。”

“我可沒給她唱過這首歌?!笨巳R爾發誓說。

“可你熟悉這首歌。它已經深入你的骨髓了?!?

不到十分鐘——全程需要花五十分鐘——那孩子就睡著了,克萊爾輕輕地把孩子沉甸甸的身體從膝蓋上挪開。然后,她悄然從母親變成了妻子,下頦靠住前座的后背,挨近杰克的肩膀,在他脖頸的右側呼著氣。

“派對上你最喜歡誰???”他問道。

“說真的,我不知道。很難講。照我說要算朗繆爾,因為他看出了我對謝爾曼·亞當斯怎么想?!?

“誰都能看出你的想法,只不過誰都覺得那很蠢?!?

“不見得?!?

“最喜歡誰呢?”他問道,“朗繆爾還是福克西?”

這種“最喜歡誰”的游戲是他們倆一起消磨這段不好打發的時間所能利用的寥寥無幾的手段之一。挺可憐的一種游戲,缺乏刺激杰克興奮起來所需的最起碼的激勵要素。

“我想應該是朗繆爾,”克萊爾斟酌了一番后說。

“這無異在背后朝可憐的老福克西扎了一刀。他深深地愛著你呢?!?

“他人不錯,我挺恨自己的。噢——你覺得誰最好啊,福克西還是那個下巴上帶道凹痕,眼中滿含幫幫我眼神的小子?”

“那個滿含幫幫我眼神的小子,”他迫不及待地回答?!班?,他真是太可怕了。他叫什么來著?”

“克羅利?克拉——克拉克斯?”

“差不多吧。格雷厄姆·克拉克斯。他帶來的那個挺漂亮的大耳朵女孩叫什么名字來著?”

“可憐的家伙,她到底怎么想的,居然覺得自己可以戴廉價的吉卜賽式金耳環?”

“她從不為自己的耳朵感到難為情。她還挺得意的呢。她覺得那對耳朵很氣派。說來也是——一個挺可愛的女孩。想想,我恐怕再也不會看到她了?!?

“她的名字里面有個奧字?!?

“奧蘭朵。奧奧,奧蘭朵,那位徒有其表的皇后?!?

“不太像?!?

超級高速公路在車前燈的照耀中變成了一座白色的金字塔。馬達的嗚鳴聲聽上去不大均勻,偶爾會有一股汽油味兒神出鬼沒般鉆進駕駛室。油箱,他想,眼前出現了灑在導熱金屬上的爆炸性液體噴射的情景。土渣經常鉆進父親的老別克車的油箱里,然后小車就會漏油、熄火?!斑@輛車很快又要開始讓我們花錢了?!彼f,但妻子沒吭聲。凡是要讓他們貼錢的事兒她都不聽,雖然這輛車在他們手中已經有四年了,可他們始終適應不了車的顏色:瀑布藍。他瞥了眼速度計說:“已經給我們跑了23萬英里了?!彼盅a充了句,“鳥兒鼻,鳥兒鼻,咚咚咚。”

克萊爾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放聲大笑?!拔抑懒?。整個夏天都待在阿羅島上,每天晚上都打橋牌,戴著頂軟塌塌的漁夫帽的那個男的叫什么名字來著?”

杰克也因為妻子想起這個人來哈哈大笑。五年前,他們婚后生活的頭三個月,是在新罕布什爾州某個湖上小島的基督教青年會的家庭營地里度過的。杰克當記賬員,他的新娘掌管營地的百貨店。“沃爾特,”他說,開始有把握起來?!叭缓笫莻€單音節詞。他經常在那排男人專用帳篷附近釣魚,我們去那兒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了,我們走了后,他還在那兒待著,幫他們拆卸金屬碼頭。”他仿佛能看到跟這個人有關的一切:那貓一般狡黠的微笑,腦勺后面的頭發尖兒,半球形的肚子,糖果條紋的T恤衫和縐膠底鞋。

“告訴我,”克萊爾繼續說,“揚太太的名字,”揚,那個嘴不離煙的冒失鬼,曾是這家營地的老板,妻子是個短脖子女人,長著四方臉,綠瑩瑩的眼睛很犀利,跟很多“好”男人的妻子差不多,舌頭相當刻薄。有那么一回,她從陸地打電話過來說有個兒童短期旅游活動,干活兒忙得不可開交的杰克忘記告訴那個負責發游艇的達特茅斯小伙子,一個小時后,她打來電話,當時還在炎熱的陸地上跟那群嘀嘀咕咕抱怨的孩子們等著,杰克沖著含糊不清的電話(水下電纜差不多快要被侵蝕掉了)大聲喊叫:“太恐怖了!”從那以后,整個夏天,她都管他叫“太恐怖了”。走進辦公室,她都會刺耳地大叫:“怎么樣啊,老伙計‘太恐怖了’?”杰克立刻會面紅耳赤。

“喬珍,”他說。

“沒錯,”克萊爾說,“現在是他們的兩個女兒在負責經營。”

“一個叫墨菲,溫順好說話的那位。另一個——”

“我知道?!?

“等等,墨菲和——那位的名字好像還挺有節奏感的。墨菲和托菲爾?!?

“奧黛麗。她的門牙豁了塊兒。”

“非常好?,F在我們再來想想那個胖子的名字。字母B打頭的。貝恩斯。博德思。拜倫。他的姓名經常是一塊兒叫的,所以你想起他的時候不會用其中一個來稱呼,總是連在一起叫的。沃爾特·布,布什么來著——這是不是有點瘋狂?。俊?

“拜倫聽上去更接近些。還記得嗎,他的推盤游戲玩得挺熟練,而且每周都組織比賽?”

“他晚上常常在娛樂室打牌。我都能看到他的模樣,坐在那兒,那把褐色的折疊鋼椅上?!?

“那年剩下的時間他不是住在佛羅里達嗎?”她問道,想起一個男人全年時間都消磨在度假勝地就覺得好笑,還有更好笑的呢,因為如果你試圖想像這么個男人的時候,除了懶散、心滿意足的沃爾特·某某外還能是誰呢?

“他以前是賣管道設備的。”杰克不無得意地說?!叭缃裢诵萘??!笨墒?,奇怪的是這條路徑并沒有像其他路徑那樣把人帶入通向隱藏著這個男人名字的密室?!拔矣浀盟麄兊穆殬I,可就是想不起人家的名字?!彼f,急于要給自己加點分,因為妻子在這場游戲中已經領先了。“我應該能記住所有人的名字,”他繼續說。“我把他們的名字都寫在那些該死的卡片上的。”

“嗯,你應該記得。那個后來開始亂扔石頭砸人、不得不離開小島的女孩是誰來著?”

“天哪,有這么個人。精神有點錯亂,不過長得好看極了。而且從不說話?!?

“她喜歡站在樹底下,沉思默想?!?

“噢,揚對她擔心得要命!還有另外那個‘特案’,他總是坐火車回來,還說在斯普林菲爾德的哥哥會買單,而這位揚有這筆特別資金,他覺得全都是給他的……”

“他非常迷戀象棋。那些方格子。我猜你想過要教他象棋?!?

“無論你在盤子上給他展示什么東西,他都會說‘漂亮’,或者‘你真是太聰明了’?!?

“而且,每次,無論什么,只要他感覺到你認為好玩,他都會歇斯底里地大笑,那種亢奮的大笑。他喜愛我們,那是因為我們對他好。”

“羅伯特——”

“羅伊,親愛的。你怎么能忘了羅伊?。窟€有佩吉·格蕾絲?!?

“佩吉·格蕾絲。那雙眼睛格外大。”

“還有,鼻子細長,鼻孔的形狀像擋水的翼墻,”克萊爾說。“好了,告訴我他那個面團臉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滿頭滑溜的金發。老天。難以想象我居然會指望記住他的名字。他在那里只待了一個星期啊?!?

“我常常想起他游完泳后從湖里爬上來的樣子。那長長的白色身子,然后是小小的黑色泳褲:性感極了,噢。”

“他是很白。但沒有到讓人不舒服的程度?,F在想來?!苯芸丝跉夂馨缘赖匦Q,“我喜歡他們所有的人,除了那個頭發拳曲、在廚房幫忙的德國小伙子,他覺得自己特討人喜歡,臉蛋激動得紅彤彤的?!?

“你不喜歡他,是因為他老拿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看?!?

“是嗎?還真是的,我現在想起來了。不過,我其實最抵觸他的是,在跳遠比賽中他打得我慘敗。后來那個秘魯人又打敗了他,真開心?!?

“埃斯科瓦爾?!?

“我知道他的名字。他總想拿自己的腦袋玩籃球。”

“然后是芭芭拉,那個離了婚的同性戀?!?

“沃爾特·芭芭拉。沃爾特·巴,貝,比,波,布。夏天結束的時候,他的開支大得恐怖?!?

但克萊爾已經不等這個胖子了。她已經在前面起舞,探尋到那遙遠的經歷,那片片逐漸褪色的廣闊的繽紛領域:那個總是帶著全部空啤酒瓶的意大利人家,那個高高的聾啞人,光著腳四處溜達,在東邊那條小道的草根茬上戳自己腳上的皮肉,想起那場火災,直到致命的八月的大雨來了才撲滅,想起在島上看到的以前從來不曾見過的鹿。冬天的時候那些鹿會踩著冰過來,春天的融冰常常會讓它們落入陷阱。她那毫不含糊的記憶的寶庫讓他嫉妒——黃昏時分喊著“貝麗爾,貝麗爾”的母親,默里隊的那些小伙子給自己做的巨大的冰激凌,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她在自己的寶藏中遨游的速度如此迅捷,而且又如此慷慨地奉獻出來,他只有對著提供給自己的新面孔和情景大笑的分兒了,因為那些都是他們共同收藏的記憶,他很高興,在沒有想出更好的游戲可玩的時候,這些往事找到了這樣好的車上游戲形式來呈現自己。這些往事抵達熟悉的阡陌地帶,他繞了條遠路,把這次旅程延長了一分鐘。

回到家里,他們把孩子抱到床上——克萊爾抱著男孩,孩子脆弱得像片剪紙,杰克抱著比較沉的孩子,滿面緋紅的女孩。當他放低女兒把她擱進小床時,孩子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回家了,”他對女兒說。

“那些土上哪兒了呢?”離他們家不遠的地方,正在推挖一條新路,她很開心被帶著去那里看從地里挖出來的泥土。

“早上再去看土,”杰克說,喬答應了。

樓下,這兩個成年人從冰箱里取出姜汁啤酒,看著地方電視臺的午夜新聞,弗科洛州長和庫欣大主教在逼迫赫魯曉夫和納賽爾,看完就匆忙上床了,沖著孩子們要早起。跟那伙人玩了漫長的一天后,克萊爾很快就睡著了。

杰克感覺自己的表演還很不盡興。他們經歷的往事比她想象的要生動得多,因為那更加珍貴??巳R爾提到的某些事讓他耿耿于懷。那個德國男孩老盯著她看。這事慢慢誘導他想起克萊爾的樣子,那綠色的短褲和褐色的雙腿,拉著她的手,就像他們清晨從自己的小屋里出來走著去吃早飯那樣,沿著那條車道走出去,那是兩條專供吉普車通行、滿是灰塵的小徑??巳R爾像那個聾啞人般喜歡光著腳四處行走,喜歡在兩條小徑之間和那片寬闊的草坪上漫步。她的手,她的身材顯得那么嬌小,她鬧醒他這個事實又如此怪異。她總聽到開早餐的鈴聲,雖然很遙遠。他們的小屋距離鬧市中心很遠,屋里唯一的光是一根蠟燭。每天晚上(除了星期四,這天他要給員工壘球隊打右翼)在工作和晚餐間的半個小時里,她在里面收拾床鋪的時候,他就坐在外面的一把木椅上,在逐漸暗淡的日光中讀《堂吉訶德》。這是那年夏天他讀的全部東西,但是,他每天黃昏都會花半個小時的工夫來讀這本書,到了九月,讀到最后,當桑喬處于彌留之際、理智還清醒的主人從臨終之床起來,導向另外一場探究的時候,也許他們會在某個籬笆下找到那位杜爾西內亞小姐,剝光她令人心醉的破衣,漂亮堪比任何皇后,他哭了。小屋四周已經長起白色的松樹,由于長期競相生長,已經延伸到令人發指的高度,小屋本身沒有窗戶,只有破裂的紗窗。在門檻前稍事停留,站在堆滿松針和細枝的地上,他意外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支起胳臂肘,輕輕地喊了聲“克萊爾”,心里明知不會叫醒她,還是說:“那個人名叫布雷吉斯,沃爾特·布雷吉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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