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藍清寧
- 猗嗟
- 白水劍
- 10539字
- 2019-03-19 21:33:49
藍溯伊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走了背子了,好容易從家里跑出來又被辜城嚇得跑了三條街熱出了一身汗。
最后好容易找了個地換衣服,辜城說要領自己去看盤鼓舞,結果出了船艙去看盤鼓舞的時候那些小舞妓已經收了行頭退了出去。
藍遡伊越想越窩火先是被辜雁帛忽悠自己向求子的磨喝樂叩拜險些被大哥的扔來的酒壇子砸中,好容易從水路蹘了。
剛才他又騙自己來看盤鼓舞,現在倒好歌舞伎全都退場了,自己也不敢回去見大哥只能在這吹夜風。
辜雁帛坐在藍遡伊對面吹著夜風看著藍遡伊越來越凝重的表情,莫名的有點害怕,辜雁帛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月色挺……挺好的哈。”
一片烏云過來擋住了月亮。
辜雁帛:“…………”
藍遡伊看著他恨恨的磨了磨后槽牙,灌了自己一口酒。
辜雁帛被藍遡伊的眼睛盯得實在瘆得慌,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試探的問道:“你不會生氣了吧?”
藍遡伊別過頭去沒理他。
辜雁帛琢磨了一下,斟酌的開口道:“你大哥剛才喝的酒叫醉生夢死,他喝醉了方才他說的話等酒醒了就全都不記得了,你不必掛心。”他說完這話似有些落寞的看著藍遡伊。
藍遡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假笑道:“辜二哥哥,你這是在哄我開心嗎?”
辜雁帛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需要我哄嗎?”
藍遡伊歪著頭笑的假惺惺的看著他道:“你說呢?”
辜雁帛被她的笑嚇得一個激靈,背后愣是冒了一層冷汗“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藍遡伊瞇著眼睛看著他,過了一會忽然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著這個酒壇子,頭也有些沉,看著辜雁帛也有些眼花。
辜雁帛看藍遡伊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醉的暈暈乎乎的,伸出一只手好奇的在她眼前晃了晃,藍遡伊躲著他的手差一點就栽進了河里,辜雁帛急忙拉住她。拿手把她頭擺正。
藍遡伊的腦袋在辜雁帛手心里,臉靠著那雙常年握著刀和韁繩粗糙的大手,有些迷迷瞪瞪的看著辜雁帛恍然間想起這幾日阿娘常常提起自己嫁人的事,她自己不是沒想過嫁給個什么樣的人。
眼前就有一個……辜雁帛,他與自己如今也算的上是老相識,師父說過成親是門技術活,需得找個滿足兩樣就是長的好,長得好,花殤谷向來只喜歡長的好看的,辜雁帛就長得不錯,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這買賣做的好,師父準得夸我。
如此按照師父說的自己倒可以直接和他省去不少麻煩事。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藍遡伊琢磨了一下他要是有喜歡的人的話,大師兄肯定會告訴殊未,殊未肯定會告訴自己,他們既然都沒說過那就是沒有嘍,最好是沒有,要不然就憑他今日所作所為,自己肯定會找個機會把他撕巴了。
辜雁帛看著藍遡伊的眼神一點點從迷糊變為凝重再變為歡喜又變為凝重后背上的冷汗一層層的往外冒。
藍遡伊忽然扭過頭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瞧著辜雁帛,辜雁帛有些慌了神,不知道眼睛該往哪放了,就聽見她說:“辜雁帛,你有喜歡的人嗎?”
辜雁帛腦子一片空白,心道她不會是發現我喜歡她了吧,那她是怎么發現的,我該怎么跟她說,我是要告訴她是她自作多情,還是告訴她我確實喜歡她。
如果她沒有發現,她只是有點喜歡我想與我在一起,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若說有她會不會以為我喜歡的是別人,那又該怎么辦?
藍遡伊看著辜雁帛有些發愣手拿到他眼前晃了晃“喂,有沒有啊?”
“不……不知道”
“那有沒有啊。”
“沒有啦!”
藍遡伊有些興奮“那你覺得我長的好看嗎?”
“老谷主收的弟子怎么會有不好看的。”
“我在問你,你覺得我好看嗎?”
“好,好,好看”
“真的?”
辜雁帛沉聲道“嗯,好看”
藍遡伊看著辜雁帛愈發激動,“那如果我嫁給你,你要不要。”
辜雁帛冷不丁的被藍遡伊的話嗆到了,臉漲的通紅,也不敢看她。手也不知道該往哪放,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你……小點聲。”
藍遡伊暈暈乎乎的壓低嗓子道:“我很小聲的。”
藍遡伊看著辜雁帛這個樣子猜道他大概是害羞了,這可怎么辦,好不容易選出來的,可不能把人給嚇跑了。
這可怎么辦?
辜雁帛停了下來深呼了一口氣,揉了揉鬢角。“你憑什么讓我娶你,你,你喜歡我嗎?”
藍遡伊看著辜雁帛咳嗽完了漲的通紅的臉,感慨到自己選中的人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更加堅定一定要嫁給他。
阿爹常說時來易失,赴機在速。
這么好看的世子不抓到手,改天他跑了。
那可真是煮熟的鴨子飛了,到嘴的肉被人夾走了。
藍遡伊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用屁股連蹭到挪的到了辜雁帛對面,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眼睛道:“我最喜歡你了。”
辜雁帛被她看的腦子一片空白,又聽見她這讓人臉紅心跳的表白驚的后背都濕透了。
辜雁帛一抬手拿起大氅上的帽子兜頭罩上蓋住了她的眼睛。
藍遡伊:“…………”
辜雁帛站起身來緊張的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藍遡伊也迷迷瞪瞪的站了起來,辜雁帛嚇得趕緊退后幾步拉開距離。
辜城一側首猛然看見從船側面的水中跳出幾個手持利劍蒙面的黑衣人。
為首的人看見他似是愣了一下繼而取出身后的弩箭沖著他們射了過來,藍遡伊雖是醉了酒但身手卻沒減了半分,一個回手就將辜雁帛忽忽悠悠的換到了身后,一把抽出了鞭子沖著弩箭一卷頓時箭矢換了方向沖著黑衣人過了去。
那些黑衣人不躲不閃的沖了過去,辜雁帛一般抓住藍遡伊的胳膊要跑。誰知后側不知何時也上了人。
那些人一上船就殺氣騰騰的沖著藍遡伊而來,藍遡伊一個轉身跳到船欄桿上輕飄飄的站上去迷迷瞪瞪的大喝道:“來者何,何人?”
領頭的一劍下去將欄桿從中間劈開,藍遡伊往后退,那人一路砍下去,以劍為刀,連劈帶砍,毫無章法卻步步奪人性命。
藍遡伊看著另外三個和辜雁帛打起來的黑衣人劍上借著月光看皆是青色的,連忙喊道:“辜城小心,他們劍上都淬毒了。”
藍遡伊是不知何處四大弟子之首,本來擅長的是劍術,奈何自己的白水劍被自己爹沒收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藍遡伊看著手里的鞭子一陣來氣,沖著刺客上前就是一卷,那刺客似是對自己很熟悉知道自己每一步會出什么招式,那人忽然劍鋒一轉。
藍遡伊慌忙躲閃手中的軟鞭,所幸鞭子上還有自己的內力留著暫時斷不了。自己使得招式如漫天大霧一直壓著那人的劍鋒,那人每步都留了后勁,未曾下死手,刺客的劍法極為精妙,她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
辜雁帛徒手難搏刀劍,拿著一柄匕首手上用勁直接射向其中其中為首一人的胸口,那劍直接插在了那人胸口處,辜雁帛抓著那人沖著兩人擋去,奪過長劍,與那兩人纏斗起來,他學的是長刀術,根本使不慣劍。
辜雁帛隨身只帶著一把短匕首,藍遡伊身上也只有一根軟鞭子,眼看著刺客步步緊逼,確毫無他法。
忽然藍遡伊轉身甩鞭子時帽子忽的被風吹落,那刺客看清她臉后手中的劍明顯猛地一頓,掏出隨身攜帶的東西對著天上一放—是彩色信號煙花,那幾個刺客也是一頓。辜雁帛一伸手從袖中飛出幾枚銅葉子那幾人忙著躲閃。
辜雁帛趁著這個當空霍然起身將藍遡伊一把攬過來縱身一躍跳入河中,藍遡伊被他摟著隨手從懷里摸出幾枚飛蝗石沖著那幾個刺客胡亂射了過去。
藍遡伊是臉朝上跳到河里,然后毫無形象且無比凄慘的在辜雁帛耳邊哀嚎道:“老子不……”
會水還沒說出口就被摁到了水里,所幸藍遡伊從小在花殤谷習武,所幸內力還不錯,能閉氣閉很久,就是憋久了腦子一陣陣的漲的慌,眼皮也越來越沉,四周全是暗的,江水越來越寒,她壓不住體內的寒氣,最后看見辜雁帛手上的傷口漫出黑血,辜雁帛一只手架著她一只手拼命向上游著。
南廬的慈安堂離京城只有一里遠,一群年輕人舉著火把腿上綁著硫磺在一個人帶領下漫山遍野的捕蛇,為首的年輕人正是江染,小九被關在家里的這幾日拜托他替自己還欠殊未的人情。
他身后的年輕人上前一步道:“少谷主,蛇已經抓夠了。”
江染站在一棵樹下仰頭喝了口水,突然看見天上的煙花,心中大驚。
足足三個信號煙花。他撂下水囊,轉頭對著身后的人慌慌張張的說道:“快下山。”
藍遡伊是被凍醒的,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自己趴在辜雁帛身上,愣了半天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嚇了一大跳趕忙爬了下來,拍了拍辜雁帛的臉,沒醒,倒是吐出不少水出來,翻開他的手看,整個掌心被劃破,中了毒,還是不住地留著黑血。
藍遡伊在他身邊坐下把自己的披風脫了下來擰干又把鞋子里的水控干,等要再往起爬的時候忽然發現提不起氣來,一些散亂下來披在肩上的頭發現自己的頭發變白了,這倒是意料之內畢竟自己墜了兩次河頭發掉了色也該是時候變白了,掉色嘛,她這一天被辜雁帛害得掉了兩次河,周身的骨頭都覺得凍僵了,寒氣順著骨縫朝外擠出來,只覺得無一處不疼。
她看了眼山上的慈安堂,又看了眼辜雁帛,準備把他扔這自己走,向前走了兩步又退回來看著他發狠道,“你以后要再跟我搶酒喝,看我不剁了你個癟犢子!”
藍遡伊把披風罩在頭上,隨手撿起一根樹枝當拐杖帶著辜雁帛艱難的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似有些火把許是自己太冷太累都出幻覺了。
往前走路也像是上了發條的木偶一樣全靠著那根樹枝,所有的重量都壓在那根樹枝上咔嚓一聲樹枝折了。
藍遡伊腦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崩斷了,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轉,一切都在遠去又像在相聚把自己壓死又撕裂,她竟然也不覺得壓在自己肩上的人重了竟是有些暖。
江染再看到藍遡伊和辜雁帛時,下面的是辜雁帛,趴在他身上的正是藍遡伊。
江染將藍遡伊正過來,看到她手里我的鞭子節節斷裂切口整齊心里一沉。
正預伸手將她扶起來忽然從藍遡伊懷里鉆啊鉆鉆出來一個濕淋淋的小腦袋是那只紫貂,江染愣了一下知道那是殊未找了很久的被買的貂,趕忙伸手將貂護在懷里,又掏出自己隨身備著的治寒毒的藥給小九喂下去讓人將辜雁帛和藍遡伊抬走。
辜雁帛醒的時候看見江染一臉探究的看著他的手,看見他醒了像是意料之內的事,淡淡的瞟了一眼他沉聲道:“醒了,看看能不能動。”
辜雁帛一把抽回手一骨碌爬了起來,江染繼續道:“張嘴說兩句話聽聽?”
辜雁帛:“你發什么邪瘋啊?”
江染端坐在一把黃梨木做的靠椅上,看著他笑的一臉慈祥,“不錯,神志清醒,四體康健,還會罵人。”
辜雁帛被他看著有些發毛,轉移話題“小九呢?你從哪找到我們的?”
“小九沒什么事,我在河邊找到你的,你可是欠了小九一個天大的人情。”
辜雁帛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盯著,“我……我怎么就欠她人情了?”
“小九身上有寒毒,她本可以自己跑了不管你的。但是她帶著你一路爬到了藥莊旁的山腳下,差點連命都沒了。”
辜雁帛盯著江染看了一會忽然又笑了,“你少唬我,小九她都快要死了,怎么可能來救我?”
江染皺著眉繼續盯著他:“裝,繼續裝。”
辜雁帛道,“我……我裝什么裝,我又沒說錯。”
江染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背上擺出一副長聊的架勢,“你睡覺愛說夢話,你知道嗎?”
辜雁帛看著他不知為何忽然慌了神,“是……是嗎?”
“你說小九在船上說想嫁給你,你后悔沒答應她了。”
辜雁帛理了理心緒靠在床頭上揉了揉太陽穴,拿出大敵當前應對的策略,準備打一場硬仗:“我他娘的哪知道!”
江染一副老丈母娘看見女婿的樣子,一臉詭異而和藹可親的笑容,笑的辜雁帛渾身的毛都要炸開了,接著像摸狗毛一樣拍了拍辜雁帛的腦瓜頂,“我師父這陣一直琢磨著給她尋摸一門親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聽見外面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慈愛的摸了摸辜雁帛睡得有些炸毛的腦袋,“捋捋。”
門口傳來一陣扣門聲,站著一個穿著紅色齊胸襦裙外面披著白紗,胳膊上挽著淡灰色披帛的姑娘,那姑娘眉眼生的極為溫潤,一身的清貴氣。
辜雁帛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喊道,“……師姐……”
殊未站在門口一臉憐愛的看著辜雁帛,端著一個瓦罐,瓦罐里盛著熱氣騰騰的八珍湯,“棄瑕哥哥,外面有人找你,你去吧,這有我就好了。”
辜雁帛知道自己師姐每次要罵自己都得把江染請出去,這要是罵上氣頭了再打自己兩下,自己現在還不大能動彈,這可真是要孩兒命了啊,“江染,大師兄,大師兄!你別走啊!大師兄!”
殊未一聲不響的坐在江染離開的椅子上,一聲不發的看著辜雁帛。
“……師姐,我……我………”
殊未,“我什么我啊?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啊?!”
殊未不理他,徑直拉出來他受傷的手,“還疼嗎?”
辜雁帛最會討巧吃,一看師姐不準備訓自己,順勢撒嬌道,“疼啊,讓江水泡過就更疼了!”
殊未把包著的白紗拆開,仔細看了看傷口,臉色越來越沉。
辜雁帛有些害怕,“師姐,我這傷不要緊吧!”
殊未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半天過去嘆了口氣,“哎!”
辜雁帛被她嚇得直冒冷汗,“師姐,你別嚇我啊!”
殊未盯著那傷口周圍的黑色淤青,心里面知道這是中了毒但是并無大礙被江染治的好了大半,左右是想嚇唬他一下讓他以后不要亂跑,點到為止便好,“還好我來的及時!”
辜雁帛嚇得嗓子都破音了,“師姐……你要是……來的不及時會怎樣啊!”
殊未,“我要是來的晚,你這傷……就自己長好了唄。”
辜雁帛,“…………”
殊未看他嚇得臉色發白笑的都合不攏嘴,伸手去拿瓦罐道,“我給你熬的八珍湯,嘗嘗?”
辜城上來小孩子脾氣了,“哎呀,我不喝!”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狗崽崽快趁熱喝。”
“哎呀師姐!”
殊未一勺子塞到辜雁帛正張著的嘴里去,“嗯,香不香?”
“……香……”
辜雁帛被喂得五臟六腑都熨帖了,一時腦供血不足,“師姐,你怎么不罵我了?”
殊未笑的一臉端莊大氣,語氣溫柔,“師姐呢,想等著你病好了,攢著,打個大的,阿城,你說還不好?”
辜雁帛,“………”
辜雁帛這幾日在慈安堂過得渾渾噩噩的,每天起個大早爬起來出去在腦子里練師父教給自己的破軍十六式。
有好幾回殊未出門倒藥渣子看見他坐在玉蘭樹蔭下都嚇了一激靈琢磨不透這倒霉孩子到底干嘛呢,終日里有事沒事就沖著裹的跟個豬蹄似的爪子笑的跟個什么似的。
若不是每次給他包扎的都是慈安堂那個一大把白胡子半截都入了土的糟老頭子。她都要懷疑自己這個傻師弟是不是愛上給他處理傷口的人了。
殊未形容不出來他那個笑意是什么意思,她把原罪怪到了自己那個倒霉師弟身上,覺得這貨身上最大的毛病就是長的太好看了,以至于自己無法從長相上對他進行語言攻擊。
后來殊未想了很久,想著他那時笑的應該是幸福的。
人一生中不管過的如何困苦總有那么一小段時日想起來能夠暖暖心窩。
辜城打一落地就沒了爹,還沒斷奶就拜在九先生江籬門下,從早到晚的練功背書。后來好容易回了家又上戰場殺敵,稍有空閑又會有人來刺殺他。
再后來他有了喜歡的姑娘,可惜始終說不出口。
這段日子沒有師父,沒有戰場,他能安安心心的看著那個姑娘,就算什么都沒說出口,也是好的。
能看她一眼便是好的。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殊大堂主給還在昏迷不醒的藍姑娘把了把脈相,說最危險的時候過去了,讓辜城沒事看著點她。
然后就就背著個大藥筐帶著慈安堂一眾老少爺們活像個山大王似的拖著江染上山采藥去了。
辜雁帛坐在床前看著眼前酣睡的姑娘,他一看見她就挪不開眼睛,恨不能把她身上的一切都刻在自己的腦子里面。
少年情懷總是詩,他不覺得自己是這個樣子,他的暗戀像是一場噩夢一般席卷了他大半個青春。他像藏一個見不得天日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把他埋在自己最見不得人的地方,每次打開都如同一場兵荒馬亂。
床上的姑娘閉著眼睛,少女才剛剛長成,滿頭銀絲美的不像是人間之物,他胸中涌出一種近乎于絕望的壓迫,讓他想要殺了那個姑娘,永永遠遠的禁錮在自己身側,這樣她就再也看不到別人了,別人也看不到她了,這樣就好了。漫長的壓抑,有如困獸般像是北境常年的風沙砸向他的四體百骸。
他起身走向她,睡夢中的人臉頰消瘦少了幾分血色,嘴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干的起皮了,頭發黏在臉畔一側。
辜城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漫長的沉寂任由胸中百般念頭如漫天飛絮般略過,他安靜的聽著自己心中最小的那個聲音。
那個聲音越來越大終于清晰,“她瘦了。”
藍遡伊睡了很久才醒過來,她也不知道在哪,更不知道辜城的心理活動。
醒來之后只看見一個黑乎乎的腦袋趴在自己的榻上,頓時心里嚇了一大跳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床榻上的人被她嚇得一個機靈爬了起來也啊的大叫了起來,兩個人互相看著聲音慢慢消了下去。
藍遡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道:“你怎么在這啊,嚇死我了。”
“你叫這么大聲,我也很害怕啊。”
“你個大男人,你怕個屁啊!”
“這世道什么時候對男的要求這么高,連害怕都不讓啊。”
藍遡伊被辜雁帛的話噎了一下,有點不知道怎么接,過了一會道:“那……那我是不是該說對不起啊?”
辜雁帛:“………”
辜雁帛揉了揉自己被小九嚇得突突直跳的心口,走到桌子旁給藍遡伊倒了碗水,遞給她看著她喝下去,吁出一口氣,開口道:“你睡了五天,是江染把咱們救上來的,他三天前回京城了說是有些事情要辦后天回來,我師姐四天前到了把你的白水劍拿來了,這的人不知道咱們的身份,一會有人問你別直說。”
藍遡伊張了張嘴剛要問為什么要隱瞞身份,辜雁帛就接著自己的話自問自答道:“為什么要隱瞞身份是吧?這的慈安堂的老堂主去年被老谷主罵的氣犯病了,你要在這養傷最好還是別提老谷主的事為好。”
藍溯伊沒話找話說,“殊未……給那貂起名了嗎?”
辜雁帛,“師姐說,叫發財。”
“啊?不是……”
“你費勁千辛萬苦拿來的貂怎么就取了這么個名字,是吧?”
“……是……”
“你指望我師姐能取個什么好名字,三師兄收了個干兒子叫豆子,老谷主養的毛驢叫二黑,叫發財已經很不錯了,能從事物的原本的樣貌出發并寄予美好的期盼,已經不錯了。”
藍遡伊半張著嘴,吧唧了一下嘴巴道:“還……挺有道理的……”
辜雁帛沒話說了,就這么干巴巴的坐在那。
藍溯伊先開口道,“那天在花船上……”
辜雁帛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屋里一片死寂,襯得外面的鳥叫聲格外聒噪,辜雁帛聽見回廊里藥童來來往往的腳步聲,池塘上微風吹水的聲音,藥房里藥爐呲呲的冒著熱氣的聲音,啊對藥爐。
辜雁帛張了張嘴,低聲快速的說到:“啊……藥……藥快煎好了,我去看看。”
說完佯裝鎮定的走了出去,到門口時藍遡伊實在看不下去要提醒他“唉,你……”
辜雁帛急忙推門,剛一出門就像躲鬼一樣跑了起來,轉彎的時候咕咚一聲摔倒在地。
藍遡伊半晌訕訕的收回了手對著只剩她一人的屋子道:“你……同手同腳了……”
藍遡伊聽辜雁帛的腳步聲遠了,靠在榻上揉了揉鬢角,這人怎么了,自己就想問問他那天行刺的人查出來了沒有。
怎么跑那么快,她又琢磨了一下還是想不通,早就把自己許下的狗屁誓言丟到九霄云外了。
她想事想的正出神,忽然,瞬間回了神,聽見床頭處咔嚓一聲,就看見殊未咬牙切齒的端著一大碗冒著熱氣的湯站在她床前,藍溯伊揉了揉腦袋知道自己那天為了搶下那只紫貂一個人先跑了,又落入河中寒毒犯了殊未生她的氣了,這可如何是好,小九躺在床上搭話道:“你……你熬得什么湯啊?好香啊。”
殊未看著她氣不打一處來,“想喝自己拿。”
藍遡伊從小和她一起長大,最知道她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她七歲的時候殊未被九先生帶進了谷里,正趕上她寒毒犯了。
殊未那時候才九歲自己還是個小孩就整天抱著因為寒毒渾身都疼的直哭的小九奶聲奶氣聲的唱歌哄她睡覺,小口小口的喂他喝藥,這個人心最軟了,小九琢磨了一下委委屈屈的看著殊未道,“我胳膊疼端不動,你喂我好不好?”
殊未看了她一眼果然心軟的留了下來,端起湯碗喂她依舊惡聲惡氣道:“張嘴。”
小九美滋滋的把一碗湯都喝完了,繼續躺在床上,看著殊未把碗和勺子放在托盤上,美滋滋道:“殊未熬的湯最好喝啦。”
殊未看著她氣色好些了,火氣也降下去了一半,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小九翻了個白眼,“知道你嘴刁,這湯我足足燉了兩個時辰,胳膊還疼嗎?”
小九生來就是一副笑面,最會討人歡喜,“殊未熬得湯最好喝,我喝完了病都好了,一點都不疼了。”
殊未看著她癟了癟嘴,翻了個白眼瞪他,“你知不知道這兩天你病成什么樣子,你大師兄被你嚇的幾宿都沒敢合眼。我前些日子好容易才將你喂胖些。你看這幾日又瘦了,你一個辜城一個,你們倆合伙氣死我算了!”
小九瞧著殊未這一副恨不得立時拿起一把菜刀沖出去把辜雁帛和自己剁了的模樣,琢磨了一下,憑著自小跟殊未過命的交情,每次她一生氣只要夸她做的飯好吃準保她火氣消得一干二凈,“你這回熬的湯真好喝,拿什么做的?”
殊未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湯勺惡狠狠的戳碗底,“拿你孝敬的我的那只肥貂。”
小九:“……”
此時靠在辜雁帛懷里睡懶覺瘦的皮包骨頭的發財打了個寒顫。
殊未收拾了一下碗筷,隨口問道,“你剛才想什么呢?”
藍遡伊沒接話,忽然想起來象姑館的事,“殊未,象姑館的事怎么樣了?”
殊未嘆了口氣,“慶國公大病了一場,小公爺辭官了,扶風郡主不知所蹤,不過你放心牽機堂的人護著她去了天一閣暫且沒事。你怎么想起問這個了?”
藍遡伊搓了搓手心,“你來的時候,看見我大哥了嗎?”
殊未被她問的一腦子糊涂賬,“見著了,他還出門送我,叫我把劍給你帶上。”
“我只是覺得這次的事太巧了。那天晚上齊暖律找來的暗衛你可查過,她從哪找來的?”
殊未搖了搖頭,“還沒找著,不過我猜也就是江湖上那些想討巧急著出名的幫派干的事。”
“象姑館這件事,宮里面什么都沒說也未免太靜了。”
“皇上整日待在宮墻里,邊上的人若是不說,他能知道什么。”
藍遡伊捻了捻手指,“陛下是從九子奪嫡中登上九五之尊的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正趕上他要削弱貴族,慶國公府是個硬茬,怕是他默許了那些人暗地里的動作。”
“你到底是在擔心些什么?”
藍遡伊閉了閉眼睛,“我這心里一直放心不下,那天我穿著跟我大哥一樣的衣服,又是黑天,我記著那人偷襲我的時候劍法本使得極為流暢,但看見我的臉后身法明顯鈍了。”
殊未,“你的意思是說,那個人不是沖著你來的而是你大哥?”
藍遡伊,“我爹之前讓你找的人,你可尋著了?”
“還沒呢。”
京城春風十里里的一處暗室里披頭散發的坐著一個男人,一手握著一卷書一手執子和自己下棋,旁側的宮燈上的光亮打到他的手上反著淡淡的光甚是好看,修長的手在裝棋子的盒子里撥弄了一下忽然停住,彎了彎嘴角道:“殿下遠道而來,這卻沒有好茶奉上,這可如何是好?”一番話說的愁腸百轉像是真犯了難一樣,硬是讓聽的人覺得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屏風后執劍的年輕人緩緩走出來坐在棋桌對面道:“得手了嗎?”
那人將手從盒子里拿出來靠在墻上,歪頭笑道“馬也有失前蹄的時候,殿下又何必抓著不放呢。”明明是一般的姿勢他做起來反倒是有幾分瘆人的感覺在里面。
“你保證過你不會對小九動手的?”
“德王殿下什么時候這么寶貝我那個不到從哪撿來的便宜妹妹了,連她身邊的人都不讓我動,說是怕她傷心,尤其是那個火藥筒子一樣的叫什么來著……殊未。”
“她是我師妹,做兄長的自是要護著小輩的。”
那人瞇著眼睛道:“殿下生氣了。”
德王并未出聲只是冷冷的瞧著那人,半晌才開口道:“你那天晚上帶的手下劍上淬毒了,把解藥給我。”
那人像是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似的,笑道:“殿下不是精通醫術嗎,怎么求到我這來了,何況那幾個人都被殿下的師妹和肅南王世子給殺了,我這里從來都是死了的人的兵器都是丟進熔爐的,我現在可沒法知道他們的劍上有沒有毒。”
德王冷聲說道:“你的人,你會不知道。”
那人有些困惑道:“他們拿劍又不是要捅我的,我為什么要知道?”
“你……”
“肅南王家的小世子是吧,那個小朋友他死不死對咱們的計劃又不會有什么影響,只不過他死了殿下會少個玩伴罷了,殿下若是無聊可以來找我啊!”
“南風舊!”
“我一直很好奇你們這些皇親貴胄一生氣了就喊人名字是不是要人清醒一點,或是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不過你要喊我是不是該叫我藍清寧啊。可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有你一直不明白,又想報仇又想護著仇人身邊的人。你須記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誰也護不住,誰也留不得!你既已決定要報母仇就應該把所有人都殺光,斬草要除根!良心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既不能留得自己的命在,也不能救他人于水火!從你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不知何處的少谷主江棄瑕了。蕭玊,你倒底明不明白?!”
藍清寧一番話說完之后脖子上青筋根根欲裂,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蕭玊看,蕭玊慢慢的低下頭狠狠地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滾動。藍清寧氣的一甩袖子轉身就走,扔到地上一個瓷白的藥瓶子。
空蕩蕩的屋子里獨留著蕭玊一人,他的手緊握著劍柄,過了很久對著空無一人的暗室緩緩開口道:“蕭玊,蕭玊。”
似是嘆息又似是感嘆說完忽然笑出了聲明明是笑卻包含了數不盡的悲涼與哀嘆,繼而一滴淚滑落臉頰。
打從十歲起他就改名叫了江染,江染這個名字整整叫了十七年。
江染可以浪跡江湖逍遙自在,蕭玊只能身居廟堂苦苦綢繆。
人這一生要么活的清醒透徹,要么糊涂到底,若是夾在中間不上不下,一時想這樣一時又想那樣。害人害己。
就像他,一個背負仇恨的人卻從小被人教著要以德報怨一樣。該報仇的時候怯懦無能,該隱藏的時候卻想要昭告天下。
連自己都騙。
他五歲那年被送出了皇宮,那時候他還小小到他都記不清母親的樣子只記得一個穿著白衣服模糊的輪廓后來又加了一塊包著金紙的松子糖。
小孩子忘性太大他被送到獵宮的五年早就忘了那個被關在冷宮里的母親。
對那時候的他來說母親這兩個字還沒他寢宮門口的灑掃丫鬟來的親近。
可有些事他總是記得的,他有一次不想去上先生的課偷跑出去爬樹遠遠看見一個身影隔的老遠被禁軍押著隔著宮墻站了一會兒,像是哭了,只一眼他就認出來人群中那個白衣女子是他母親來看他了。
他小時候在獵宮里瞎跑時誤打誤撞偷看見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小宮女跟一個女官哭著喊娘,那個女官親了親小宮女的臉。
他那時覺得那小宮女真丟人不過是手上劃了個小口連油皮都沒擦破就沖娘哭,他不屑的想他以后見了母親一定不會這樣。
過了沒多久一天夜里他被一群黑衣人劫出宮去見到了母親。
許是血脈相連他一見到她就控不住的嚎啕大哭起來,不是因為陌生害怕而是因為無法言說的委屈。
他的母親沒來得及親他,只拿著那雙趕了很久夜路被風吹的冰涼的手擦了擦他的臉。
從懷里摸了半天掏了一小塊松子糖給他。
那件事過去不久后,他父皇讓人把他接回宮去。
夜深了他認床睡不著,溜到父皇的寢宮,聽到了他父皇和寧遠侯說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的父親屠了母親全族又親手逼得她在兩軍交戰時自刎,母親死的時候剛剛生完孩子。父親深夜召寧遠侯來讓他去把那個孩子殺了。
他那時才十歲不知道這世上夫妻竟可以有如此深仇大恨,恨到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沒過多久宮里來了一個叫江蘺的男人將他抱走了,從此他有了新名字“江染”。
那個人是他母親曾經的下屬,他信他,所以問他,父皇為什么非要殺了他母后。
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年從不收弟子的不知何處老谷主一口氣收了九個弟子大弟子十歲,最小的弟子才剛剛滿月,最小那個的弟子是他親妹妹。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收的九個弟子里面,二弟子、三弟子、四弟子和自己長的這么像。
江蘺什么都沒說,只告訴他,他的父皇有苦衷,讓他別多問。
可是沒過多久四師弟就被人暗殺了,他剛死沒幾天,父皇宮里的那位惠妃娘娘就生下了一個小皇子。
他年紀雖小卻不是傻子,他明白了那三個孩子是江蘺給自己找的替身,難怪時時陪伴,出入同行。
大概從那天起他誰也不信了。
又或者說是誰也不敢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