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賭:信息不足時如何做出高明決策
- (美)安妮·杜克
- 3011字
- 2019-01-10 18:11:31
序言
萬維鋼
我在“得到”《精英日課》(第2季)中用了四期的篇幅,給大家介紹了一本美國剛剛出版的新書,叫《對賭:信息不足時如何做出高明決策》,作者是安妮·杜克。非常高興這本書由中信出版社引進出版。
杜克的學術專業(yè)是認知心理學,但她有一個更顯眼的身份——職業(yè)撲克高手。她有20年的職業(yè)撲克比賽經驗,在大賽中拿過好幾個冠軍,贏得的獎金超過400萬美元。但這不是一本教你怎么打撲克的書。近年來,杜克從職業(yè)撲克圈淡出,轉型給CEO(首席執(zhí)行官)之類的大人物做演講和培訓,她教的是科學決策,這是本書的主要內容。
早在約翰·馮·諾依曼(John von Neumann)創(chuàng)立博弈論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博弈就是撲克。一般人沒有多少做決策的機會,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按照既定的路線走,不會時不時停下來想一想下一步應該怎么辦。而正因為決策的次數(shù)少,人們不會對“決策”這件事做特別的訓練,決策水平就較低,那么一旦遇到不熟悉的局面或者信息不充分的情況時就會不知所措。
“得克薩斯撲克”的規(guī)則很簡單,就是五張牌比大小,它本質上是個決策游戲。下多大的注、亮哪些牌、要不要來個虛張聲勢、是否假裝自己的牌很弱、跟還是不跟,你的每個決策都是錢。一場得克薩斯撲克通常要大家坐下來玩幾個小時,平均每個小時要玩30把,也就是說一把平均只有兩分鐘——而你在這兩分鐘之內,有可能要做出20個決策。
根據(jù)規(guī)則,你每次決策最多只有70秒的思考時間。我們專欄以前講過奇普·希思和丹·希思的《決斷力》這本書,說的也是科學決策,但杜克更強調決策所面對的不確定性。人的大腦非常不善于處理不確定的信息。職業(yè)撲克選手要提高水平,就必須戰(zhàn)勝頭腦中各種認知偏誤。
嚴肅對待決策的信念
我讀這本書的感受是,這種決策能力是人的一個修煉。決策高手和普通人有氣質和境界上的差異。貝葉斯定理也曾說過,科學決策的第一步是把你對事物的判斷給“概率化”。你不能說“你覺得要下雨了”,你得說“你認為下雨的可能性是65%”才行。
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但是你很可能做不到。當一般人說自己“相信”什么事情的時候,他通常不會考慮概率。他要么全信,要么全不信,而且非常容易全信。這個道理是,當人腦接收一個新信息的時候,總是先假設它是真的。這也是為什么謠言那么容易傳播。如果你連審視一下真假的動力都沒有,就更不用說決策了。
怎么克服這個心理呢?杜克說這就是博弈的好處。拿真金白銀跟人打賭,就是“風險共擔”(skin in the game),你自然會好好地審視一番。從這個意義上講,博弈者是值得尊敬的。博弈,首先是嚴肅對待你的信念。
不以成敗論高低
科學決策的下一個境界是把決策水平和運氣分開。假設擺在你面前有兩個選項:選A,成功率是65%;選B,成功率只有35%??茖W的決策是堅決選A。如果你選了A之后卻發(fā)現(xiàn)結果是B正確,你能說當初不該選A嗎?撲克選手能做的是選贏錢概率大的選項。至于結果沒成功,那只是運氣問題。頭腦清醒的人必須能區(qū)分決策和運氣。
人們總是事后諸葛亮,認為如果結果不好,當初肯定可以有更好的決策——可是如果你經常打撲克,你就知道完全不是這么回事。撲克選手把這種情況叫作“結果導向”(resulting)。撲克要打很多把,你在乎的是一個能夠以大概率贏錢的科學決策系統(tǒng),而不是某一把的輸贏。這就好像開賭場一樣,你想要的是長期積累下來贏錢。如果因為這把輸了就隨意改動決策系統(tǒng),這就是“結果導向”,就等于沒系統(tǒng)。普通人關注結果,高手關注系統(tǒng),這是科學決策的基本功。
杜克曾經擔任過業(yè)余選手比賽的評論員。有一次她告訴現(xiàn)場觀眾,當前這個局面,A選手贏的概率是76%,B選手贏的概率是24%。結果最后B選手贏了。當時就有個觀眾說你預測錯了。杜克回答說這不是預測錯了,她已經說了B選手有24%的可能性會贏,現(xiàn)在B選手贏了,也不過就是概率為24%的事件發(fā)生了而已。
你必須能區(qū)分什么叫運氣不好,什么叫決策錯誤。不能以成敗論英雄,要注重決策水平的高低和決策過程的合理性,而不是最后的結果。很多人愛說自己“不在乎輸贏”。大部分情況下這都是在說大話,他們根本不知道“不在乎輸贏”是什么意思,他們可能只是想說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強而已。
學會復盤
杜克的哥哥是比杜克更厲害的一位職業(yè)撲克高手,杜克最初就是跟哥哥學的撲克。而杜克最佩服的一位職業(yè)高手叫菲爾·艾維(Phil Ivey),他被認為是現(xiàn)役撲克玩家中的世界第一,贏過超過干萬美元獎金,但更厲害的是他的氣質。艾維,已經達到了寵辱不驚的境界,他會在每次比賽之后找人跟自己復盤。有次艾維比賽正好趕上杜克的哥哥擔任解說,那天晚上他贏了50萬美元。艾維的慶祝方式就是拉上杜克的哥哥到一個餐館,邊吃飯邊復盤。
艾維贏了,但是他把自己當天所有可能的錯誤都擺出來,聽取杜克哥哥的意見。杜克在書中沒有講撲克打法的技術細節(jié),但是她打了一個比方,在承認有運氣的前提下,你的復盤應該是這樣的:你要假設各種替代可能性。比方說你在大冬天開車,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因為路上有冰,你的車失控了,導致一起交通事故。這件事當然有運氣成分,但是如果你想從中吸取教訓,乃至于提高駕駛水平,你應該這么復盤:你事先是否想到了路上可能有冰?明知是這樣的天氣,你是不是開得太快了?發(fā)現(xiàn)車開始打滑的時候,你的操控是否有問題:你方向盤是不是打錯了,你是不是不應該猛踩剎車?小路容易結冰,大路應該已經都撒上鹽了,你為什么當初不選擇走大路?你家里有輛更適合冬天路況的車,你為什么不開那輛車?
這些可能性有的有用,有的沒用,但是你一定要考慮得非常全面,并非常嚴肅地面對所有這些可能性,然后你會從中總結一兩條經驗教訓。這些教訓也不一定是對的,你這個總結本身也是賭——但既然是賭,那就要嚴肅對待。這也是為什么這本書叫《對賭》——不賭,你這個思維就不夠嚴肅認真。提高技藝的具體操作原則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從經驗中獲得有效反饋,跟我們常說的“刻意練習”是一樣的道理??墒菚@么做的人實在是太少了,這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心理問題。
克服自利性偏差
斯坦福大學的社會心理學家羅伯特·麥考恩(Robert MacCoun)有個有意思的觀察:他發(fā)現(xiàn)在所有的交通事故記錄中,75%的司機都指責是別人犯了錯。如果事故至少涉及到兩輛車,那么91%的司機都認為是對方犯錯。而哪怕事故中只有一輛車,也有37%的司機能找到別人身上的原因。出了事兒都怪別人,這是人之常情。心理學家對此有個專門的名詞,叫“自利性偏差”。有自利性偏差的人認為:如果我做這件事沒做好,那肯定是因為不可控的、別人的或者意外的緣故;如果我做這件事成功了,那肯定是因為我水平高。
這種態(tài)度會使人自我感黨良好,但是不可能提高你的決策水平。人是不會從自己的失敗中吸取教訓的,因為他總能找到理由把失敗歸咎于別人。當然別人的失敗有可能是你的成功之母,因為觀察別人的失敗,從中總結一個教訓,完全不會傷害自己的自尊。不過這個方法對自利性偏差嚴重的患者來說也不容易,自利性偏差還包括,認為別人的成功都是因為運氣,別人的失敗則都是因為他這個人的水平本來就不行。
杜克說,自利性偏差是職業(yè)撲克選手最大的魔障。撲克是一種零和游戲,你贏就是我輸,所以人們對自己和別人的輸贏都有非常強烈的感覺。如果輸贏涉及到很大的利益,你的感情可能會強烈到讓你根本無法客觀面對現(xiàn)實。可是如果不涉及大的利益,你就不會真的嚴肅對待輸贏的教訓。
人生就像一場場牌局,我們每個人都是參與者。在“變”和“不確定”成為常態(tài)的當下,我們在信息不充分的條件下,如何做出正確的重大決策,需要一定的智慧。愿每個人都在人生長期博弈中,出好每一張牌,成為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