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河說：“小烏龜小烏龜小烏龜，你剛才做的那個長嘴鳥是什么？”

顧知說：“好煩呀都說了不要叫我小烏龜了。還有還有，什么長嘴鳥啦，我那是個小野狼啊你看清楚啊看清楚！”

被林河抓到做鬼臉以后，顧知就徹底破罐子破摔沒了架子。林河倒也不笑她這偶爾幼稚，反而饒有興致地觀看她做各種各樣的手影。

林河一直念叨著說她是小烏龜，顧知也想反擊，誰知林圈的題顧知說兩下很快就上手了。顧知說：“不行，你這些題都太簡單了，已經不適合現在的你了。你應該進階，進階知道不？”

林河笑：“行啊。這說明我進步神速。你什么時候才能跑快點啊小烏龜？”

課堂里顧知還是那個乖巧的好學生，林河還是那個沉默寡言吊兒郎當的壞學生。不過課間時林河回頭看時碰上顧知的眼神，相視一笑里，多了點彼此才懂的默契。

訓練順利進行，顧知的長跑漸漸有了起色。林河高興的時候試卷好好做，成績也竄了不少。岳雙旭很少再過來招惹顧知，不過對林河意見很大，言語間常有冒犯，沒擺過什么好臉色。林河問過顧知，知不知道岳雙旭喜歡她。顧知反問回去，問他這叫喜歡嗎？林河便沒再問了。

常菲也過來問，怎么最近跟林河還挺聊得來的。顧知反問，有什么聊不來的？

顧知漸漸喜歡上了跑步。在橙紅色沐浴下，一切既都有了年代的沉淀感，又有著青春年少橘子汽水味道的活潑生機。她追著林河就在前方的身影，一步一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煩惱。這個秋天在窗外，沒在心上。

顧知只是路過那間理發店。紅白藍的彩燈旋轉，絞進歲月，轉呀轉呀轉成了斑駁的光灰。

林河倚在門外的墻上，低頭看著青灰色的小路，抽著煙。頭頂斑駁老舊的灰白墻上，寫著宋體的巨大的“小艷美發”，蒼老的紅色，已經掉漆了。

他頭戴一頂鴨舌帽，暗黃色，很顯眼。整個人的氣場卻是暗的、下沉的。他左手插著褲兜，右手夾著煙，煙霧繚繞在他指尖唇畔。

理發店里走出來三個男人，為首的那個看起來十分心情愉快。他伸手拍拍林河的肩膀，林河沒抬頭，那個男人也沒生氣。男人又說了兩句，見林河也不吭聲，便也有些無趣地走了。

顧知覺得，學校里的林河會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或者延續他曾在別人眼中留有的印象。而在別處看見林河的時候，就覺得他很遙遠，像遠遠站在樹叢中的公鹿。

林河在原地把一根煙抽完，抬眼才發現顧知在遠處看了他很久。他煙頭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里，說：“你怎么在這兒？來理發？”

顧知彎唇露出牙齒，說：“我來抓抽煙的不良學生，送到教導主任那兒去。”林河笑了一聲，問：“路過？”顧知點頭。林河說：“路過好。以后一個人別來這里。”

理發店里走出來一個頭發略亂的女人。她姿容艷麗，大紅唇明晃晃的，算得上是個漂亮女人。她對林河說：“外面風冷，你進來吧。”扭頭看見顧知，笑笑：“怎么，交的女朋友啊？學生妹，不太好吧？”林河沒進門，說：“不是。你尊重點，學校同學。”

女人見林河遲遲不進來，輕呵了一句：“怎么啦，嫌我這里臟哦？”顧知見林河不說話，氣氛瞬間有些尷尬沉默，于是笑了笑：“阿姐，我還有事兒呢，就看見同學來打個招呼。我先走了，下次來您這兒剪頭。”

顧知走遠，回頭看見林河還在朝她這里望。顧知笑著揮揮手，示意他趕快進去。林河推開玻璃門，朝里面說了兩句話，也不顧女人說什么，便朝著驚訝的顧知跑過來。

林河走近，伸手拉了拉顧知外套的帽子，說：“走啊，帶你去吃牛肉面。”

林河帶著顧知走了一條小路，穿過小巷子，來到一家小小的面館。便宜又大碗，干凈又好吃。

顧知見林河不說話，心里就像煮了一鍋魔湯，咕嚕咕嚕冒著各種各樣的泡泡。各種想法都過了腦袋，她小心翼翼地問：“林河，我什么都不會說出去的。只是，她是你女朋友嗎？”

林河一口湯差點嗆死。他咳了好一會兒，詫異地看著顧知：“顧知，你堂堂一個好學生，一天到晚腦子里都在想什么？”

林河為了讓顧知的思維及時懸崖勒馬，淺淡解釋說：“我阿姨。我媽當時的朋友。”顧知嗅到了一些秘密的味道，懵懂點點頭，沒有再問。

只不過林河自己倒是說了下去。“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跑路了。我爸就把我扔給我爺爺，自己出去打工了。”輕描淡寫，沒什么起伏的感情。“她多少還有點良心，隔一段時間會跟這個阿姨聯系，順帶關心我一兩句。”

顧知覺得每個人都一個匣子，裝著一些秘密的東西。這些東西并不總是黑暗不見光的，但也并不為俗世所欣賞。人們常常會忘記這些事情本身到底有多悲傷，只是討厭和抗拒那些過客的同情的目光，于是藏在角落里，緊緊蓋著。匣子里裝著的東西，有人時不會去講，無人時也不會去想。它們只是存在在那里，伴隨著我們，永遠。

而打開匣子，是暴露自己的危險行為。林河坦蕩，顧知謹慎。但禮尚往來，顧知只把匣子開出一條縫隙。她說：“我媽死的早。不過我姨媽對我很照顧。”

林河和顧知都松了口氣。熱乎的湯面這時才從胃開始暖了身子。

透明玻璃窗外，天色漸暗，下了一場小小的秋雨。喚來冬日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