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航是在第二天下午醒來的，感冒轉為高燒。

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頭疼欲裂，昏昏沉沉，睜開眼便看到床前的方晟霖，他負手佇立，面若寒霜。

初航虛弱蒼白地笑了，“腦子大概是真的燒傻了，竟然燒出幻覺來了。”

“這里是青海，他遠在C市，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初航嘆了一口氣，“不過幻覺倒是挺逼真。”

初航看著方晟霖冷著臉慢慢俯下身，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抬起雙手朝他的臉捏了上去，“看看看，連表情都那么到位，要是被他知道我感冒了還不老實，定要臭著一張臉教訓我了。”

“你很怕他？”方晟霖的臉被初航捏著，目光直直地盯著初航。

“對啊，”初航點頭，“大多時候都冷著一張臉，讓人不敢靠近，但待在他的身邊，又真的很安心。”

“如果他能像最近這般，語氣親和愛笑一點，那該多好啊。”初航越靠越近，仔細地打量著方晟霖的臉，還用拇指輕輕地去舒展他皺著的眉，“總覺得他心中有事，比我還不開心，我想問，可又不敢說。”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還是上司難伺候？”初航自言自語地猜想著，“唉，你說說，怎么才能讓他更加開心快樂一點？”

“我覺得，”方晟霖把初航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緊緊捏著他的手腕，表情冰冷，“擔心別人，你還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怎么給我一個解釋吧！”

方晟霖的力度加大，一陣酸疼從手腕上傳來，初航“嘶”了一聲，喊疼。

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從初航的腦子里冒了出來，嚇得他驚起一身冷汗。

他驚愕萬分地望著眼前的人，又咬了咬自己的唇，瞳孔立即放大，像是見了鬼一般，臉色比剛才還要白了，“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方晟霖放開初航，看著初航躺倒床上，居高臨下。

“你怎么來了……”此時初航心里又驚又虛，話都說不利索了。

方晟霖冷笑一聲，言語中帶著不悅和苛責，“我怎么來了？要不是打電話給你被人接了，我還不知道你這么有能耐。”

初航靠在枕頭上，羞愧得面色通紅，他把頭壓得很低很低，聲音小小的，弱弱的，“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你知道就好！”方晟霖坐在一旁，側過頭，愛搭不理的樣子。看樣子是生氣了。

初航小心翼翼地在床里頭抬頭瞅他，慢慢地把手伸過去，輕輕捏住方晟霖的衣袖扯了扯。

男人不為所動。

初航動作大了點，再次扯了扯。

方晟霖直接把袖子拉回來，起身出門。

初航：“……”

他坐在床上，頭還是暈暈的，看著方晟霖離開的方向，心里有些不好受。

床頭柜上擺放著些許水果，初航努力伸手好不容易才夠著一個橙子，圓圓的，大大的，顏色鮮亮。他捏著橙子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后又拿了筆不知道在上面畫了些什么。

等方晟霖再進來時，初航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兩腿微蜷，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像極了門前那只剛滿月的小奶狗。

在初航的旁邊，躺了一只橙子，上面隱隱有黑色筆記。方晟霖拿在手里看了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只橙子上畫了一張哭臉，小嘴下彎，眼角處還往下滲了幾滴淚珠，正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你啊你，真不知該說什么好。”方晟霖俯身指著初航的腦袋說，然后伸手替初航蓋好被子，誰知初航睡得淺，一下子就被驚醒了。

眼睛朦朦朧朧的，喉嚨有些發澀，他一瞧見方晟霖，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涌上來了，不管不顧地摟住方晟霖的脖子，把整個臉都貼到了他的胸膛上。

頭還在嗡嗡作響，初航難受極了，也脆弱極了，他拖著糯糯的沉重的尾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你不要生我氣了。”

“求求你好不好。”

每一個字都生生地扎進了方晟霖的心，有那么一刻，他感覺自己像被針尖嘟了似的。

“好了好了，沒事就好。”方晟霖原本來的時候是很生氣，但看到躺在床上虛弱的初航，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剩下的只有心疼，剛剛也只是故意裝的，沒想到初航的反應會那么大。

“那你不要生氣了。”初航抬起頭，眼睛紅通通的，還時不時吸吸鼻涕。

倒好像成了方晟霖欺負了他似的。

“好！”

見方晟霖不生氣了，初航才松開手，坐在床上可憐道，“我頭好疼。”

“現在知道疼了？”方晟霖從桌上端起藥遞過去，“早干嘛去了。”

“這個是什么？”初航指著碗里黑乎乎的湯汁問，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

“中藥，”方晟霖言簡意賅地說，“醫生開的，這樣好的快一些，趕緊喝了。”

“哦。”初航也沒多想，端起來就往嘴里送了一口，下一秒便“哇”的一聲盡數吐出來，“好苦！”

方晟霖全然不顧初航的抱怨，“良藥苦口，喝了。”

“不喝行不行？”初航沖他眨巴著淚汪汪的眼睛，謀商量。

“不行。”

“……”

討價失敗，初航礙于方晟霖的威懾，只得慢慢地往嘴巴里送，每次都喝一小口，吞的時候跟謀命似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喝毒藥呢。

過了一會了，方晟霖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初航手里的藥碗，兇道，“藥是你這樣喝的嗎！”

初航縮在床上不敢說話，手指來回摳著枕頭。

“張嘴。”方晟霖拿著瓷勺攪拌，盛起滿滿當當的一勺送到初航嘴邊，命令道。

初航看到那么多一勺，起初咬緊著嘴巴，方晟霖瞪了一眼，他只得閉著眼睛緩緩張開。

一來二送，半碗中藥很快就見底了，方晟霖雖表面上故作冷淡，其實心里早就樂開了花。他把空碗往桌上一放，給初航遞了張紙，“不錯，喝完了。”

初航連忙接過那張紙捂著嘴，生怕自己下一秒要吐了似的。

方晟霖坐在床邊，快速地把那只橙子給剝了，“吃不？”

滿嘴都是苦味，初航怎會不吃，立馬接過津津有味地掰著一瓣一瓣地往嘴里送，不時還發出感嘆，“真甜！”

方晟霖很滿意初航這個狀態，起身端碗，出門前回過頭來似笑非笑，“還要再喝兩天，晚上繼續。”

初航目瞪口呆，嚇得橙子都掉了。

在方晟霖的精心照料下，初航的燒漸漸退了下來，開始有精力，不再那么焉了。

喝完最后一碗中藥后，初航趕緊把那瓷碗推得遠遠的，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真的一輩子都不想再碰這玩意兒了。

因為是真的真的太難喝了！

初航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這時方晟霖推門而入，跟在他后面的是原本載著初航的那位司機。

“你還記得他是誰嗎？”方晟霖問。

“記得啊，王師傅。”

“看來腦子沒燒傻，”方晟霖做出總結，“王師傅剛跑車回來，還惦記著你，所以來看你了。你們先聊，我出去一下。”

等方晟霖出去后，初航招呼王師傅坐下，愧疚道，“謝謝師傅啊，給您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

王師傅擺手，笑得一臉和藹，“沒多大事，只不過你這樣真的很危險，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不能憋著。”

“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會了。”

“剛才那位你朋友吧，你是不知道，他一聽到你出事了急成什么樣子。”

“電話是師傅打的？”初航有些恍惚。

“是呀，見你暈倒，我們也急了。”王師傅繼續說，“這邊沒什么大醫院，只有這么一個小診所，送你來這里時，我拿你手機給常聯系的這位打了電話。”

“這小伙子對你挺上心啊，當夜就趕過來了，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汗，在床前坐著守了你一晚上。”

“他守了我一晚上？”初航驚訝道。

“嗯！”

初航的目光飄出窗外，這是一座小平房，設備簡陋，方晟霖彼時正在路邊的沙道上蹲著，雖然只能看到他的背面，但有煙霧飄動。

方晟霖大概是在抽煙。

“有沒有舒服些？”小診所的醫生進來了，高高瘦瘦的，穿著一件略舊的白大褂，一進來手背就貼在了初航的額頭上。

“好多了，不難受了。”初航據實回答。

“那就好，已經沒事了。”醫生又觀察了初航的眼睛和舌頭，道。

方晟霖許是見醫生進來，也跟在了后面，“醫生，怎么樣？”

“沒什么事了，就是身體還有些虛，再養幾天就好。”

“謝謝醫生！”

等醫生和王師傅都出去后，病房里就只剩下初航和方晟霖了。初航想起王師傅的話，再聯想這幾天的悉心照顧，眼睛一濕，“謝謝你，又給你添麻煩了。”

方晟霖側頭看他，沒什么表情，“你說，你都麻煩我那么久了，只說句謝謝就想了事？”

“啊？”初航沒想到他會那么問，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吞吞吐吐道，“那……怎么辦。”

“怎么辦？”方晟霖一步一步逼近，嘴角朝上揚起，脫口而出四個字，“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