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會學視野下的新型毒品
- 夏國美 楊秀石等
- 17字
- 2019-01-10 18:05:30
第四章 傳統毒品與新型毒品的比較研究
第一節 兩類受訪者的群體特征比較
一、關于調查樣本的來源和代表性
苯丙胺類興奮劑在世界毒品市場上的興起與中國毒品問題從傳統毒品向新型毒品的演變,使得相應的科學研究顯得十分重要和緊迫。我們的研究在設計上強調將新型毒品與傳統毒品放在同一框架內加以比較的視角,同時完成了傳統毒品吸食者和新型毒品使用者兩個群體的調查,以期發現新型毒品濫用的特殊之處及與傳統毒品的內在關聯。這就為本節比較兩類受訪者的群體特征奠定了基礎。
研究上海的新型毒品問題,對于國內其他大中城市而言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從上海繳獲的新型毒品數量情況來看,2001年以來已處于不斷上升的態勢,2006年新型毒品已占繳獲毒品總數的40%,同比增加37.1%,而2007年1月至5月更是迅速上升至58.6%,同比增加233.2%。本次調查通過詢問受訪者初次使用新型毒品的年份也發現,上海2003年之前的使用人數每年處于小幅增長狀態,但2003年至2006年的數量則比三年前增加了5倍。
上海城市自身的特殊性也使得新型毒品的問題應受到高度重視:一方面,上海是目前全國經濟發展速度最快,最吸引投資者、經商者、明星、演藝人員和其他高收入者的城市,具有數量最龐大的新型毒品潛在消費群體。上海還是國際和全國性的大型活動(如電影節、交易會等)舉辦地,出入境人員多,人口流動量大,客觀上增加了新型毒品的使用人群。另一方面,上海作為國際性的港口型城市,交通便捷,可以成為新型毒品的中轉站和集散地,并擴散至江、浙及周邊其他地區。上海還擁有大量的化工企業,一旦對麻醉藥品、精神藥品和易制毒化學品管控不嚴,將成為新型毒品重大的原料與合成基地。
上海吸毒人員的調查采取了問卷調查和個案訪談相結合的方法,由經過統一培訓的專業調查人員對新型毒品使用者進行一對一、面對面的“提問—回答”式調查。問卷調查遵循相關的倫理守則:采用匿名式設計;調查人員被要求向受訪者講明調查結果僅供研究使用、保證調查問卷的私密性;受訪者有權拒絕參與調查、拒絕回答問卷中的任何子問題,或者無理由中途退出調查等。對于問卷調查中一些引起研究者關注并同意接受進一步訪談的受訪者則繼續進行個案訪談。研究者被要求注意個案的參照背景——例如性別、年齡、職業等——完成個案訪談。個案訪談這種定性研究方法彌補了問卷調查中封閉式問題的局限,加深了研究者對定量數據的整體性理解,并且使研究者能夠從當事人的視角理解他們行為的意義和他們對于事物的看法,對于研究吸毒這一邊緣群體的亞文化現象十分必要。在本節的分析中,我們將同時使用問卷調查的數據結果和個案訪談的文本敘述這兩種相輔相成的資料。
新型毒品使用者的調查樣本,包括了2006年9月至11月間上海市公安部門在各種場合發現、認定并送行政拘留或強制戒毒的新型毒品使用者,由市公安局有關辦公室統一協調,采訪地點包括了市拘留所、市強制戒毒所和各區縣拘留所(看守所)。由于這個時間段的確定是隨機的,公安部門的打擊也是隨機的,因此,最終的調查樣本也基本可以說是隨機獲取的。傳統毒品(海洛因)吸食者的調查樣本,則更是直接從市強制戒毒所和市勞動教養所全部在冊海洛因吸毒人員名單中等距抽取,因而也保證了樣本的隨機性。這兩種抽樣方法都是科學的隨機抽樣,從而保證了兩個調查樣本對于兩類受訪者的代表性。
值得注意的是,訪問員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一些經常混合使用新型毒品和海洛因的情況,鑒于這部分人員并不太多,為保證群體比較的真實性和可信性,他們被從樣本中剔除。這樣,本節最終分析所用的樣本量為1431人,其中726人使用新型毒品,70.5人吸食海洛因。
二、人口特征比較
2004年的《中國禁毒報告》指出,中國的吸毒人員構成在總體上呈現出男性多、35歲以下青少年多和社會閑散人員多的“三多”特點,而新型毒品的濫用更是在青少年群體中表現得尤為嚴重。上海吸毒人員的調查結果,在證實了這些基本特點的同時,又發現了一些新現象。
從性別構成來看,海洛因和新型毒品使用者都呈現出男多女少的特點,男性在兩類受訪者中所占的比例都達到了70%以上。但當引入初次吸食毒品的年份再來考察每一時期的性別比時就會發現,新型毒品使用者中女性的比例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顯著增加,而對海洛因來說情況卻恰好相反。(見圖4-1和圖4-2)

圖4-1 新型毒品吸食者的性別構成

圖4-2 海洛因吸食者的性別構成
女性受訪者最早使用新型毒品的時間比男性受訪者晚了6年之久(1995年比1988年),但其比例卻在10年時間內迅速上升了22.7個百分點(從7.7%到30.4%)。而女性海洛因使用者的比例從1991年至1995年的35%這一最高點下降到了20%,比1990年以前的數字還要低。女性新型毒品使用者的迅速攀升,應主要歸咎于大批雇用女性陪侍者的歌舞娛樂場所的泛濫。如表4-1所示:女性毒品吸食者中有歌舞娛樂場所從業經歷的比例比男性毒品吸食者要高出許多(42.71%相對于26.4%,40.39%相對于20.96%),而這一現象在新型毒品的消費市場上表現得則更為突出(42.71%相對于40.39%)。可見,性別不平等無處不在,娛樂場所的女性陪侍者乃至商業性交易者成了男性權力主宰下的新型毒品消費市場中的受害者。
表4-1 兩類受訪者的娛樂場所從業經歷

吸毒人員仍然以35歲以下的青少年為主:在傳統毒品吸食者中這部分人群所占的比例是51.9%,而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則達到了58.7%。仔細比較以10歲分組的年齡結構以及年齡的平均值,就會更加清楚地發現,相對于海洛因使用者而言,新型毒品使用者的年齡結構更為年輕。如表4-2所示,新型毒品使用者在20歲以下、21歲至30歲、31歲至40歲這三個低齡段的分布比海洛因使用者要高,但在41歲至50歲和51歲以上這兩個高齡段的分布卻要比后者低,兩類受訪者在年齡分布上的差異具有統計顯著性(χ2=34.9, p<0.001);海洛因使用者的平均年齡為35.3歲,而新型毒品使用者的平均年齡則為33.6歲(t=3.4, p<0.001)。
表4-2 兩類受訪者的年齡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34.9387, Pr=0.000)。
雖然青少年長期以來都構成了吸毒人員的主體,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年齡群體在整個吸毒人員中所占的比重正在悄然下滑:根據歷年的《中國禁毒報告》,2002年,青少年占到全部登記在冊吸毒人員的74%,2003年為72%,2004年為70.4%,2006年則為69.3%。這一現象意味著中國的吸毒問題正在迅速從青少年向其他年齡群體擴散。通過將受訪者首次使用新型毒品的年份和年齡結合起來進行考察,這一趨勢表現得更為明顯。在1990年以前,第一次使用海洛因的年齡跨度為14歲至33歲,第一次使用新型毒品的年齡跨度為27歲至30歲;但到1991年至1995年期間,兩者都分別向兩端延伸至14歲至41歲和17歲至40歲;2001年至2005年,兩者又繼續發展為13歲至49歲和14歲至52歲;到2006年以后,第一次使用海洛因和新型毒品的最大年齡已分別達到56歲和58歲。
在海洛因和新型毒品兩類受訪者中,失業或不在業者(即“社會閑散人員”)都占據了相當大的比重。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和商業服務行業員工(包括歌舞娛樂場所)也成為吸毒人員較為集中的兩個職業類型。但從第四大消費群體來看,海洛因和新型毒品開始表現出一定的不同,前者在工人中的比例達到了11.8%(后者僅為4.4%),而后者在自由職業者及其他類型就業人員中的比例達到了9.1%(前者則為7.4%)。(見表4-3)
表4-3 兩類受訪者的就業狀況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33.3481, Pr=0.000)。
從就業分布特征來看,盡管兩類受訪者具有非常大的相似性,但相比較而言,海洛因的使用在傳統的、技能要求較低的職業群體中(如工人、商業服務行業員工等)更為常見,而新型毒品則更多地被追求消費、崇尚個性的社會人群(如個體/私營企業主、自由職業者等)所使用,并且,這種就業分布的差異性通過了統計顯著性檢驗(χ2=33.3, p<0.001)。
由于海洛因和新型毒品兩類受訪者在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中(如個體/私營企業主、專業技術人員等)都有一定的分布,因此兩者的平均月收入水平都比較高,分別達到了8390.3元和7398.4元。但是,這將近1000元的月收入差距卻并不具有統計顯著性(t=0.31, p>0. 1),原因在于,兩類受訪者的內部收入差距都相當大。不過,海洛因使用者的平均收入水平比新型毒品使用者高這一調查結果,可能反證了海洛因在毒品消費市場上的價格要明顯高于新型毒品這一現狀。
上海的吸毒人員調查還包括了受教育水平和婚姻狀況這兩方面的重要信息。新型毒品使用者的受教育水平比海洛因使用者略高:海洛因使用者中僅獲得初中及以下學歷的人員比重為63. 1%,比新型毒品高出6.5個百分點;而新型毒品使用者在中專、高中和大專等更高文化程度上的比例卻都要略微高出海洛因使用者2至3個百分點。但是,這種差異只在95%的置信度水平上具有統計顯著性(χ2=8.3143, p<0.05)。(見表4-4)
表4-4 兩類受訪者的受教育水平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8.3143, Pr=0.040)。
兩類受訪者在受教育水平上的這種微弱差距,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分屬于不同的代際群體所致,這從婚姻狀況上可見一斑。如表4-5所示,56. 1%的新型毒品使用者處于未婚階段,而54%的海洛因使用者則已婚(包括離婚和喪偶),兩類受訪者在婚姻狀況上的分布差異性通過了統計顯著性檢驗(χ2=15.5199, p<0.001)。
表4-5 兩類受訪者的婚姻狀況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15.5199, Pr=0.000)。
三、行為特征比較
(一)個體行為心理
通過詢問受訪者在16歲以后是否還有表4-6中的一些越軌行為或違法舉動,我們可以對兩類毒品吸食人員的“問題人格傾向”進行測量和比較。結果顯示,海洛因使用者和新型毒品使用者的越軌行為模式具有很大程度上的相似性,“在公共場所和人打架”、“偷拿家里的錢”、“靠撒謊騙錢”、“借朋友的錢不還”等行為的發生率都比較高,16歲以后還有“在公共場所和人打架”行為的吸毒者甚至達到了40%以上。但相比較而言,除了“朝別人扔石頭”這一項以外,海洛因吸食人員的越軌行為發生率都要比新型毒品吸食人員略高。例如,在“靠撒謊騙錢”這一行為的發生率上,前者比后者足足高出了十多個百分點。如果將“有”賦值為1,“沒有”賦值為0,然后將吸毒人員在表4-6中每項越軌行為或違法舉動上的得分相加,我們就得到了一個“問題人格傾向”測量值(該測量值的理論得分區間為0—8),結果仍然發現海洛因使用者的“問題人格傾向”比新型毒品使用者要略高。前者的平均分為1.87,而后者的平均分為1.51,兩者之間的差異具有統計顯著性(t=3.83, p<0.001)。
表4-6 兩類受訪者16歲以后的越軌行為或違法舉動

但需要注意的是,不管是海洛因使用者還是新型毒品使用者,他們的“問題人格傾向”其實都并不太嚴重,不到2分的平均值和1分的中位值都意味著大多數吸毒人員在16歲以后其實都只做過那么一兩件越軌行為或違法舉動(如圖4-3所示),只不過他們在具體的所作所為上顯得比較“五花八門”。

圖4-3 兩類受訪者的“問題人格傾向”得分分布箱式圖
與海洛因使用者相比,新型毒品使用者的“行為心理”更容易受到同齡人或朋友圈的影響。個體“行為心理”量表由9項陳述構成,例如“我比較容易受朋友言行舉止的影響”、“我會在言行舉止上盡量模仿我的朋友”、“我會根據朋友的評價改變自己的行為”等,每項陳述的得分區間為1分至5分,相加后的理論取值區間為9分至45分。海洛因使用者和新型毒品使用者的平均分分別為26. 1分和27. 1分,兩者之間的差距雖然只有1分,但卻具有很強的統計顯著性(t=3.23, p<0.001)。但是,新型毒品使用者的“社會排斥感”卻沒有海洛因使用者那么強烈。“社會排斥感”量表由20項陳述構成,例如“感到和你周圍的人合群”、“感到自己有值得交心的人”、“感到當你需要時就可以得到朋友的幫助”等,每項陳述的得分區間為1至4分,相加后的理論取值區間為20分至80分。海洛因使用者的平均分為46.9分,而新型毒品使用者的平均分為42. 1分,兩者之間的差異具有統計顯著性(t=8.31, p<0.001)。最后,在所持的“負面價值觀念與人生態度”方面——例如“沒有生活目標、空虛無聊”、“人活著就是要及時享樂”、“活得很累很煩”等,兩類受訪者并不存在統計顯著性上的差異。
(二)人際交往網絡
對吸毒人員的人際交往網絡的考察包括吸毒以前和吸毒之后兩個時間點。在前一時間點,與海洛因使用者相比,新型毒品使用者的朋友圈呈現出三大特征:一是人數更多,二是閑散人員的比例更高,三是吸毒氛圍稍淡(已有吸毒人數占朋友總數的比例稍低)。海洛因使用者吸毒以前的朋友圈規模平均為2.2人,但新型毒品使用者吸毒以前的朋友數目卻達到了11.5人,兩者之間的差距具有統計顯著性(t=11.39, p<0.001)。35.72%的海洛因使用者在接觸毒品之前所交往的朋友都有正式工作,這一數字比新型毒品使用者整整高出10個百分點;而且,一半以上的朋友都沒有正式工作的情形,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比在海洛因使用者中更為普遍(17.62%相對于15.96%,16.62%相對于10.40%,12. 18%相對于9.37%);新型毒品吸毒者和海洛因使用者中都有10%以上的人在吸毒以前交往的全部是閑散人員,但這一情況仍然是對前者而言更為嚴重(14.47%相對于12.01%)。兩類受訪者的這一差異具有統計顯著性(χ2=30.44, p<0.0001)。(見表4-7)在自己開始吸食海洛因以前,其朋友圈中已有吸毒人數的比例平均為29.4%,而這一數字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要稍低,為26.0%,但兩者之間的差距只在95%的置信水平上具有統計顯著性(t=1.72, p<0.05)。
表4-7 兩類受訪者吸毒以前交往的有正式工作的朋友比例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30.4399, Pr=0.000)。
吸毒之后的情況則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與海洛因使用者相比,新型毒品使用者因吸毒而結識新朋友的情況較少,然而,他們一旦結識新朋友,則其人數就會很多,而且其中有正式工作的人數比例也會較高。海洛因吸食中因吸毒而結識了新朋友的人數比例高達61.99%,但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這一數字僅為48.54%,兩者之間的差異具有統計顯著性(χ2=26.04, p<0.001)。但是,海洛因使用者因吸毒而結識的新朋友數量平均僅為6人,而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卻達到了15人之多,兩者之間的差異具有統計顯著性(t=6.03, p<0.001)。雖然絕大部分吸毒者在吸毒過程中所結識的朋友一半以上都是閑散人員,但與海洛因使用者相比,新型毒品使用者中卻有更多的人結識了有正式工作的朋友(28%相對于13.76%),兩者之間的這一差異具有統計顯著性(χ2=67.98, p<0.001)。(見表4-8)
表4-8 兩類受訪者吸毒之后結識的有正式工作的朋友比例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67.9758, Pr=0.000)。
兩類受訪者在吸毒過程中結識了新朋友之后一般都會與他們保持密切的聯系,經常聚會和一起吸毒。每月一起聚會超過5次的,在新型毒品使用者和海洛因吸食中分別占36.57%和37.07%;每月一起吸毒超過5次的,則分別占40.32%和34.57%。但與海洛因使用者相比,因吸毒而相互結識的新型毒品使用者似乎更傾向于相約一起使用毒品。(見表4-9)
表4-9 兩類受訪者與新朋友一起聚會和一起吸毒的頻率

但是,吸毒這一行為的發生是否會導致原有的人際關系網絡的破裂呢?對于海洛因使用者,這一問題的答案為“是”,但對于新型毒品使用者,答案則為“否”。如表4-10所示,50.77%的新型毒品使用者沒有因為吸毒而與原來的任何一位朋友疏遠(在海洛因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僅為16.03%),但20.28%的海洛因使用者卻因為吸毒而被原來的所有朋友所拋棄(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僅為5. 17%),兩者之間的這種差異性具有很強的統計顯著性(χ2=247.60, p<0.001)。這種差異也表明,在國內社會公眾的意識中,使用新型毒品并不像吸食海洛因那樣具有強烈的負面社會標簽形象。
表4-10 吸毒導致多少原來的朋友與吸毒者疏遠?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247.6014, Pr=0.000)。
眾所周知,吸毒與人際網絡和朋友交往之間的關系十分密切,許多青少年正是受他們所交往的“壞學生”或“不良分子”的影響嘗試并沾染上毒癮的。而上述比較數據結果卻進一步揭示出,吸毒行為通過人際關系網絡傳播與泛濫的具體方式與特征,更視其不同的毒品類型而決定。吸食海洛因對人際交往具有“自上而下”的“收縮”效應:吸毒者最初的朋友圈規模就比較小,雖然在吸毒過程中可以結交新朋友但人數十分有限,而吸毒通常又使得他與原來的朋友疏遠,因此人際交往在數量上的總體趨向是“收縮”,最后可能只剩下自己和一幫“毒友”在交往;吸毒者最初的朋友大多有正式工作,但吸毒使這些人離他遠去,雖然在吸毒過程中可以結交新朋友,但這些新朋友中絕大多數是社會閑散人員,再與有正式工作朋友交往的情況少之又少,因此人際交往在質量上的總體趨向是“自上而下”。
相反,使用新型毒品對人際交往具有“自下而上”的“擴張”效應:吸毒者最初的朋友圈規模就比較大,雖然在吸毒過程中結交新朋友的情況較少,然一旦結交則人數就會很多,而吸毒又不會導致與原有朋友之間的關系破裂,因此人際交往在數量上的總體趨向是“擴張”;吸毒者最初的朋友普遍以社會閑散人員居多,但吸毒卻使他有機會結識更多有正式工作的人,因此人際交往在質量上的總體趨向是“自下而上”。
雖然以上總結只是在比較海洛因使用者和新型毒品使用者時才具有一定的相對意義,但令人擔憂的是,對人際交往具有“自下而上”的“擴張”效應的新型毒品,相對于具有“自上而下”的“收縮”效應的海洛因而言,向包括主流社會在內的社會各階層群體的滲透力要強出許多。
(三)吸毒成癮模式
吸毒的具體原因雖然因人而異,但大多主要有如下幾種:滿足好奇感、同伴影響、空虛無聊、追求欣快刺激、緩解煩惱或抑郁情緒等。(見表4-11)
表4-11 兩類受訪者吸毒的原因

好奇心、壞心情、同伴影響這些因素,在第一次吸毒時的心理狀態中也都占據十分重要的位置。(見表4-12)
表4-12 兩類受訪者首次吸毒時的心理

除了這些相似性之外,兩類受訪者之間還呈現出一定的差異性。首先,雖然“空虛無聊”構成了兩類受訪者共同的主要吸毒原因之一,但相比較而言,海洛因使用者在吸毒之前的空虛無聊程度表現得更為嚴重。如表4-13所示,24.26%的海洛因使用者吸毒前每天的娛樂休閑時間超過了8小時,比新型毒品使用者高出5個百分點(χ2=6.63, p<0.05)。
表4-13 兩類受訪者首次吸毒之前每天的娛樂休閑時間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6.6283, Pr=0.036)。
其次,使用新型毒品還存在另外兩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受到“環境和場所影響”以及為了“溝通和交流感情”的需要,而它們在海洛因使用者中的相對重要性卻并不是那么的明顯。(見表4-11)
毒品相關知識的缺乏也構成了吸毒的一個重要原因。雖然一半以上的吸毒者都知道使用海洛因或新型毒品是違法的,但仍有20%的人在首次接觸毒品時竟然從未聽說過,還有30%左右的人僅憑從傳媒上獲得的一知半解就為尋找刺激而嘗試毒品。而且,新型毒品與海洛因相比,對國內的社會公眾而言確實好似蒙上了一層“面紗”,形象十分模糊:新型毒品使用者中接受過相關毒品知識宣傳教育的人所占的比例比海洛因使用者低了近8個百分點(20.2%相對于28%)。(見表4-14)
表4-14 兩類受訪者首次吸毒時的認識

吸毒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毒品的類型。雖然燙吸(踏食)方法在兩類受訪者中都被廣泛地使用,但海洛因使用者更多使用(靜脈)注射方法,而新型毒品使用者更多采用鼻吸、口服(手指沾)、溶解飲用等方法,變化多端。(見表4-15)由于注射方法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一般較少使用,因此,他們與他人共用注射器的行為要比海洛因使用者低很多:在前者中,與他人共用過注射器的人所占比例僅為5.93%,而在后者中這一數字則為14.47%(χ2=28.59, p<0.001)。新型毒品吸食方法的多樣性,還可從該類毒品計量單位的復雜性上略見一斑。海洛因使用者報告自己的每次吸毒量幾乎全部是以克為單位,但新型毒品使用者則報告了克、包、片、粒、顆、支等多種計量單位,十分復雜。
表4-15 兩類受訪者的吸毒方法

搖頭丸、冰毒、K粉等新型毒品在國外社會通常被稱為“俱樂部藥物”(club drug),意思是它們經常在娛樂性場所或聚會活動中使用。對上海吸毒人員的調查也揭示了新型毒品的這種“群體性使用”和“娛樂性使用”特點,而這一特點在與海洛因吸食人員的對比中表現得更為明顯。“群體性使用”表現為,新型毒品使用者在首次吸毒時就有很多人在場的情況高達69.52%,而在海洛因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僅為34.61%(χ2=175.85, p<0.001)。(見表4-16)
表4-16 兩類受訪者首次吸毒時的在場人數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175.8520, Pr=0.000)。
“娛樂性使用”表現為,一方面,新型毒品使用者的首次吸毒地點和經常性吸毒地點都以娛樂場所為主,而海洛因使用者的首次吸毒地點和經常性吸毒地點卻都以私人住房為主,顯然私人住房、娛樂場所和賓館酒店等都構成了兩類毒品吸食者的吸毒地點(χ2=381.61/495.51, p<0.001)。(見表4-17、表4-18)
表4-17 兩類受訪者首次吸毒時的地點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381.6120, Pr=0.000)。
表4-18 兩類受訪者的經常性吸毒地點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495.5076, Pr=0.000)。
另一方面,盡管同伴提供和黑市購買是兩類受訪者共同的兩種主要毒品獲得途徑,但仍有15.3%的新型毒品吸食人員是從娛樂場所的隱蔽銷售中獲得新型毒品,而海洛因使用者從娛樂場所獲得海洛因的情況則少之又少。(見表4-19)
表4-19 兩類受訪者獲得毒品的途徑

雖然海洛因的藥物成癮性確實比新型毒品強,但新型毒品的成癮性也不容忽視。從吸毒者自己的主觀判斷來看,75.99%的海洛因使用者和11.88%的新型毒品使用者承認在生理上有癮(χ2=600.26, p<0.001),85.67%的海洛因使用者和34.94%的新型毒品使用者承認在心理上有癮(χ2=384.43, p<0.001)。(見表4-20)
表4-20 兩類受訪者的成癮性:主觀感知判斷

使用吸毒藥物成癮與依賴量表對吸毒人員進行測量的結果也表明,海洛因使用者成癮的比例為87.8%,而新型毒品使用者成癮的比例則為35.95%,兩者之間的差距十分明顯(χ2=406. 11, p<0.001)。(見表4-21)表4-20和表4-21的數據結果還告訴我們,吸食者主觀估計的心理成癮狀況與客觀的醫學測量結果具有很強的一致性,兩者之間的相關系數達到了0.83,這從一個側面有力地佐證了醫學界關于藥物成癮主要是一種精神依賴性的結論。吸毒者的藥物依賴(成癮)程度與吸毒頻率之間存在著清晰的關聯性。
表4-21 兩類受訪者的成癮性:客觀量表測量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406. 1117, Pr=0.000)。
如圖4-4所示,兩次吸毒相隔時間越短的吸毒人員,在藥物成癮與依賴量表上的得分越高。而對兩類受訪者吸毒頻率的比較仍然發現,73.72%的海洛因使用者在一天之內至少要使用兩次毒品,而新型毒品使用者使用毒品的間隔時間則多為兩三天、一周、兩周或更長,當然,同一天之內吸毒兩次的人也占到了27. 19%(χ2=277.46, p<0.001)。(見表4-22)

圖4-4 吸毒人員的吸毒頻率與成癮程度
表4-22 兩類受訪者的兩次吸毒間隔時間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277.4562, Pr=0.000)。
海洛因和新型毒品給吸毒者帶來的藥物反應和體驗截然不同:前者以放松、舒緩為主,而后者卻以亢奮、激動為主。另外,新型毒品對人體的刺激性比較強,有一些新型毒品使用者報告服用后會有不舒服的感覺,嚴重的甚至會有嘔吐、昏厥等現象。(見表4-23)但是,相對而言,新型毒品令吸食者中毒的現象比海洛因少見,比例為7.91%對18.07%(χ2=32.65, p<0.001)。
表4-23 兩類受訪者吸毒之后的反應

由于海洛因在毒品消費市場上更難獲得、價格更高,因此,它更有可能使吸毒者陷入經濟困境。在海洛因使用者中,因吸毒而陷入經濟困境的占到66.52%,而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則為24.9%(χ2=249.49, p<0.001)。另外一個較為重要的發現是,雖然在使用毒品以前,兩類受訪者都持有程度相當的“負面價值觀念和人生態度”,但在使用毒品之后,他們的這種負面傾向性卻被進一步放大了,而且,這一放大效應在海洛因使用者中比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表現得更為強烈。(見表4-24)最后,雖然大部分吸毒人員認為吸毒只不過是一種個人自娛自樂的行為、與他人無關,但海洛因使用者比新型毒品使用者更多地認識到了吸毒對社會有很大的危害(χ2=34.64, p<0.001)。(見表4-25)
表4-24 兩類受訪者吸毒前后的“負面價值觀念和人生態度”變化

表4-25 兩類受訪者關于吸毒對社會危害性的認識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34.6445, Pr=0.000)。
(四)性行為與艾滋病風險
新型毒品使用者比海洛因使用者的性行為更活躍、更混亂:受訪前一個月的時間內,60.33%的新型毒品使用者曾經與配偶之外的人發生過性關系(見表4-26),而海洛因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則為33.33%(χ2=104.65, p<0.001);23.84%的新型毒品使用者在受訪前最近三次性行為中的對象不止一個人(見表4-27),而海洛因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則為16.91%(χ2=10.80, p<0.01)。但是,在與更多的人發生更多的性行為的時候,新型毒品使用者卻并不會更多地使用安全套作為保護措施,他們與海洛因使用者一樣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使用安全套,每次都使用安全套的受訪者在兩類受訪者中都僅占20%左右。(見表4-28)
表4-26 兩類受訪者在受訪前一個月是否與配偶之外的人發生過性關系?

(皮爾森·卡方檢驗植=104.6454, Pr=0.000)。
表4-27 兩類受訪者在受訪前最近三次性行為中的對象有幾個人?

(皮爾森·卡方檢驗值=10.7995, Pr=0.005)。
表4-28 兩類受訪者使用安全套情況

使用新型毒品會刺激人性方面的欲望和沖動,這種特殊的效應對海洛因而言卻是不大具備的。表4-23已顯示,有32.6%的新型毒品使用者報告會產生性沖動,但在海洛因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僅為8%。而且,與新朋友在一起吸毒并隨之與他們發生性關系的現象,在新型毒品使用者中也比在海洛因使用者中表現得更為嚴重,前者的平均人數為1.34人,后者的平均人數則為0.88人(t=2.02, p<0.05)。此外,使用新型毒品比使用海洛因更有可能導致群體性的亂交性行為:前者的發生率為11.03%,后者的發生率僅為3.49%(χ2=29.00, p<0.001)。兩類受訪者發生群體性亂交行為的對象包括了商業性交易者、朋友、熟人、陌生人等等。
由于新型毒品使用者的性行為更為活躍和混亂,導致他們對于性伴侶感染艾滋病病毒的情況更為不確定,回答“不知道”自己的性伴侶中是否有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人占到15.84%,而海洛因使用者中這一比例則為8.52%(χ2=19.48, p<0.001)。但是,不管是新型毒品使用者還是海洛因使用者,都有80%的人明確否認自己有感染艾滋病毒的風險。顯然,這是一種盲目過分的“自信”,因為大多數人其實都沒有進行過艾滋病毒的感染檢查,尤其是新型毒品使用者(χ2=53.58, p<0.001)。(見表4-29)最后,由于近幾年來有關艾滋病知識宣傳力度的加大,90%的吸毒人員都已知道性交、共用針筒、血液接觸、母嬰遺傳等會傳播艾滋病,盡管仍有相當一部分人不清楚艾滋病病毒是否會通過蚊蟲叮咬、接吻等途徑傳播。
表4-29 兩類受訪者是否進行過艾滋病病毒感染檢查?

(皮爾森·卡方檢驗植=53.5782, Pr=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