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因何美妙而優雅地運行
- (美)約翰·布羅克曼
- 2225字
- 2019-01-15 10:30:49
05
THE POWER OF ABSURDITY
荒謬的力量
斯科特·阿特蘭(Scott Atran)
人類學家,法國國家科技研究中心研究員,著有《與敵人對話》(Talking to the Enemy)。
什么是超然的力量?它能驅動整個宇宙,或驅動歷史、驅動是非決策與分辨好壞,它的存在已經從根本上超越了理性,不再受到邏輯的或經驗反證的束縛,這種超然的力量是我所知道的最簡潔而優雅、最具科學玄妙的現象。其威力和荒謬性強烈地相互干擾著,值得我們人類對其進行謹慎的科學研究與觀察。在當下這個時代,最具爆炸性和看似棘手的沖突大多來源于宗教,如何完美地運用科學理論來解決這樣的難題,已成為前所未有的重中之重。
你可以叫它“種群”的愛或者“上帝”的愛,或是對“一個信念”或“起因”的奉獻,反正最后都已無關緊要。正如英國哲學家霍布斯(Hobbes)在其著作《利維坦》(Leviathan)中所寫的:“超然是荒謬所擁有的特權,在超然的世界里,除了人類,其他一切生物都不是主體。”在《人類的由來》(The Descent of Man)中,達爾文稱其為“道德的美德”,擁有這樣的美德,在歷史的螺旋式競爭中,獲勝的部落才能夠被賦予更多的生存和統治優勢。
與其他生物物種不同,人類會使用一些抽象的術語來定義他們所從屬的種群。通常,人類會竭盡全力地拼殺,以期獲得與其他陌生人建立一種永恒的理性與感性并存的聯盟。人類孜孜不倦地尋求著英雄般的殺戮和陣亡,但這并非是為了要延續他們自己的生命或是他們認識的人的生命,而是為了某個構成他們自我的信念,即“我們是誰”這樣的信念。
神圣的、亦或是超然的價值觀和宗教信仰都具有文化的普遍性,盡管它們因跨越文化而內容迥異。神圣的價值觀標示著社會的道德邊界,并決定著何種物質交換能被準許。對“神圣”的嚴重侵犯是不可觸碰的禁忌:我們認為那些賣掉自己孩子或出賣自己國家的民眾是反社會分子;而其他國家則視通奸或漠視窮人為不道德,但不會認為出售兒童、婦女或否認言論自由為不道德。
通常只有在被挑戰之際,神圣的價值觀才會變得至關重要。以食物為例,在人們的生活當中,只有當我們得不到食物時,食物的絕對價值才會凸顯出來。在一個單一的文化氛圍里,人類往往不會意識到對他人而言的神圣是什么。換言之,人類只有通過沖突才會逐漸意識到,挖掘出另一面的價值是非道德和荒謬的,比如,反墮胎與倡議墮胎合法化。類似的沖突不能完全淪為世俗的利益算計,但必須運用該沖突自身的術語來處理,即采取不同于市場,也不同于權力政治的邏輯。打個比方,跨文化的證據表明,嚴重的經濟負擔和大量的死亡并不會促使人類選擇戰爭、革命或是抵抗。正如達爾文所指出的,善良者與勇敢者,他們不畏后果,只把“做正確的事情”視為一種道義責任。事實上,我們已經擁有了神經影像的證據,表明人類在處理神圣價值觀方面,其大腦傾向于用規則約束行為,而不傾向于進行功利的算計——想想《十誡》或者《人權法案》吧。
在大規模的人類社會形成方面,隱藏著一個明顯的悖論。文明的漫漫長河是由數量龐大的陌生人聚合而成的,這些陌生人包括當今不同國家的人、跨國運動帶來的人,以及其他由虛構親屬所組成的“想象共同體”。宗教和意識形態的崛起取決于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Kierkegaard)所認定的這種“荒謬的權力”,比如亞伯拉罕為了表明將自己交付給一位無形無名之神的決心,甘愿殺死自己最心愛的兒子。因殺子獻祭之舉,亞伯拉罕成了世界上最偉大的文化英雄,而不是被視為虐童者、謀殺犯或是瘋子。人類最強烈的社會關系和行為,包括合作、寬恕和對殺戮的容忍度,源于一種人類對“不可言喻”的行為原因和過程的責任感,即從根本上缺乏對一致性的邏輯判斷和對代價與結果的經驗評估。對于一項神圣事業,你越是有著物質層面上令人費解的奉獻和承諾(換言之,就是越發荒謬),越是篤信神圣事業的存在,這種篤信就會制造出越多的片面責任感。
當然,各類派別的思想家都曾殫精竭慮地解答這個悖論,大多數都是由意識形態驅動的或草率的回答,他們通常只是想證明,宗教信仰是向善的,或者更多情況下,宗教信仰過于不合理。進化論如是教誨:人類是充滿激情的生物,而其理性本身的目標是社會的勝利和政治的信仰,而非尋求哲理或科學方面的真理。持久堅持理性,是戰勝同樣持久的非理性的最佳手段和希望所在。有朝一日,基于事實的邏輯將會擺脫掉神圣這個光環,從而結束這場理性與非理性的沖突,而正是這場沖突否定了所有科學觀教導我們的基于激情驅動的本質。縱觀人類的歷史,在我們身處最束手無策的沖突和最宏大的集體主義狂歡之下,功利主義邏輯取代神圣宗教的前景實屬黯淡。
對阿爾弗雷德·羅素·華萊士而言,道德行為(與數學、音樂和藝術并肩)證明了人類不僅僅是通過自然選擇進化而來的:“我們一直在探討的特殊能力清晰地表明,人類內在所具有的某種能力,并非來源于其動物祖先,或許我們最好稱這種能力為一種精神精髓……它超越了所有由物質、法則和力量所作出的闡釋。”
華萊士與達爾文在這個問題上的分歧長期存在,這促使達爾文曾一度抗議:“我希望你沒有把你自己和我的‘孩子’(即進化論)趕盡殺絕。”但達爾文本人也沒有給出因果解釋,來回答人類是如何進化成道德動物的,他只是說,由于我們的祖先身體羸弱,只有種群的力量才可以幫助他們生存下來。
宗教和神圣被禁多年,這種禁令來自合乎邏輯的探究,而這些探究又是由所有派別的意識形態偏見所主導的。或許這個話題太過于接近我們人類期盼成為何人或不想成為何人,于是它成了科學研究上一個浩瀚無垠、紊亂復雜、未經探索的領域。無論如何,對我們絕大多數人類而言,無論何處,無論何時,它都是如此簡明而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