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破混元錘

話說，宋朝自太宗即位，西有戎主趙元昊，北有契丹番王，年年侵擾，舉國不寧。幸有名將楊業，鎮守邊關，可以懾服。楊業死，其子延昭，亦能續父之志。后延昭子宗保，又接續其父，鎮守西番，也頗具威名。當時西番趙元昊，因屢次侵爭宋地，總未得利，心甚不甘，遂養精蓄銳，隱忍數年。一日，召番將薛德禮，商議起兵伐宋。德禮大喜道：“末將久未立功，今愿帶部下精兵十萬，奪取三關，平分宋土，以報主公?！狈醮笙?，即日命德禮進兵。

宋帥楊宗保，探知薛德禮率兵來擾，急召眾將聽令。當時有孟定國、焦廷貴、劉慶、李成、張忠、石玉等一班武將，參與軍機的文官，有范仲淹、楊青，御教場刀劈王天化的狄青此時因解送軍衣來在雁門關助守。楊元帥便問誰敢作先鋒，去打頭陣。旁邊轉過焦廷貴大喊道：“俺愿取這番賊首級來獻。”楊元帥大喜準了。焦廷貴提了鐵棍，帶一萬精兵，飛馬出關。薛德禮見來了一黑臉大漢，匹馬當先，沖出陣前，便問：“來將何人？”焦廷貴喝道：“你黑爺爺焦廷貴，都不認得嗎？”德禮大怒，喝聲：“無名小卒，速來受死！”薛德禮本是西夏有名的猛將，焦廷貴如何抵擋得住，只戰了四五回合，看看勢力不佳，撥馬便走。后面德禮揮動番兵，一起掩殺過來。焦廷貴急收兵入關，幸有守關眾軍努力抵擋。焦廷貴跑回中軍帳，來見元帥，口稱：“俺焦廷貴戰他不過，被那廝趕回來了。”楊元帥聽了不悅，便令張忠出馬。不一時小卒報道：“張將軍又被番將戰敗，退上關來?！睏钤獛浡剤蟪泽@，忙差劉慶、李成同去退敵。二人去不多時，也敗回關上，稟道：“小將等實難取勝?！睏钤獛浄愿狼议]關踞守，自有計退敵。當日無話。

次日，天剛黎明，只聽金鼓齊鳴，探子飛報上關，口稱薛德禮指名要與元帥決一死戰。楊元帥聞報大怒，吩咐整隊，親自出戰。薛德禮正在關下搦戰，忽見宋軍浩浩蕩蕩，殺下關來。楊元帥銀盔赤幘，背插八角彩旗，胯下銀鬃馬，手提大刀，立馬當中。左右眾將，分列兩排。德禮心中暗想：人道楊元帥英勇無敵，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便近前喝道：“宋將速來接戰。”楊元帥厲聲說道：“我大宋天子，待汝屢次加恩，汝等狂寇無知，時來用兵侵擾。本帥體圣上懷柔之心，不肯加誅。汝等不自量力，又來討死。如果及早悔悟歸降，有本帥保奏，當不失王侯之位。”德禮道：“非我不降。你若勝得我手中青銅刀，我便降你。”楊元帥大怒喝道：“反賊焉敢狂言欺吾?！睋]刀縱馬，直取德禮。德禮急架相還。兩馬相交，戰至五十余合。楊元帥金刀純熟，薛德禮力戰無功。兩將正殺得難解難分。薛德禮看看不能取勝，便撥轉馬頭，奔回本陣。楊元帥不知有詐，乘勢追殺過去。左右眾將，正欲揮軍掩殺。哪知薛德禮并非真敗，原來他有一暗器，名叫混元錘。楊元帥不曾提防。德禮看看將近，便回身一錘打來。只見萬道金光，正中楊元帥肩頭，翻身落馬。番兵齊來搶奪。幸賴焦廷貴、孟定國、李成、張忠舍命上前，殺退番兵，救出元帥。德禮揮動番兵猛進。兩軍混殺一陣，宋軍終因元帥受傷，抵敵不住，只得退入關中拒守。德禮命番兵盡力攻打，關上擲下雷木炮石，番兵不能得利，方才漸漸退去，離開五十里下寨。

卻說焦廷貴等，救護楊元帥回到關上，抬入臥室，急使隨營醫士敷藥診治。只見受傷處青腫潰爛，逐漸放大，楊元帥又連聲呼痛，藥不見效，方知這混元錘果然厲害。眾將個個驚惶。范仲淹、楊青兩位老將軍，亦親來看視。楊元帥請范、楊二公到榻前含淚說道：“吾今誤中番賊之錘，性命危在旦夕，只是賊寇未平，有負君恩，吾死也不瞑目。但吾死后，番賊必然力戰，還望二位老將軍運籌決勝。如有緊急，眾將之中，當以狄青智勇為最，倘圣上能重任狄青，西北番戎，尚不至十分猖獗?！毖粤T大叫一聲而亡。三軍眾將聞楊元帥身死，無不墮淚，當時盡皆掛孝。范老將軍權攝帥印，連夜寫本申奏朝廷。

真宗天子聞報楊元帥中錘陣亡，番將攻關又急，遂立刻下詔：封狄青為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石玉為副元帥，范仲淹、楊青及眾將，均分別加升。一面命欽差大臣迎楊延昭靈樞回京，追封為耀武王；又下旨著狄青迅速征剿，楊元帥之子楊文廣，襲授父爵，交狄青軍前委用。狄青等接讀詔書，謝恩已畢，遂即升帳，點視三軍，預備迎敵。

卻說薛德禮聞知楊元帥已死，遂與女兒百花女商議進兵。百花女道：“楊元帥已死，宋營諸將，皆不足懼。吾父不必親往，待孩兒帶領人馬，去殺他一陣。”德禮道：“吾兒欲去，須要小心為是。”百花女領了父命，率領五萬番兵，殺奔關來。狄青聞報，問誰敢出馬。小將楊文廣說道：“末將愿往?！钡仪啻笙惨涝?。旁有焦廷貴走上喊道：“楊將軍去不得?！蔽膹V怒道：“汝何故輕吾去不得。”焦廷貴笑道：“俺不是輕你，那百花女長得著實美貌，你是個俊俏英雄，俺怕到了陣上，戰不成，要把你拐了去呢?！钡仪嗪鹊溃骸靶莸脕y言！”焦廷貴退下來，口里還咕咕唧唧說：“此去一定不成功的?！北妼⒙犃耍捕佳诳诙?。

卻說楊文廣自告奮勇，立志要報父仇，即日全軍掛孝，殺出關來。正遇百花女前軍，一字兒擺開。百花女身輕如燕，貌似桃花，手使雙刀，立馬陣前。遙見楊文廣，金刀白馬，素鎧銀盔，英雄美麗，風雅不俗。心中暗思：宋將人才，真是生得個個出色，吾若將他擒住，定然不殺死他。便嬌聲呼道：“你這小小書生，敢是來送死嗎？”文廣大怒喝道：“賊婢！休得狂言，接槍?！卑倩ㄅe刀相迎。兩個一往一來，交戰三十余合。百花女暗思：奴自母親逝世，終日血戰沙場，如何是了？今這宋將人才美貌，武藝超群，不如引他到山僻之中，以婚姻動之，勸他歸降。想畢，虛揕一刀，撥馬便走。楊文廣哪里肯舍，縱馬趕來。百花女且戰且走，漸漸入了山僻。宋陣上劉慶，本是個乖覺的人，見百花女詐敗，誘文廣追去，恐有埋伏，便匹馬追隨。入了山中，只見百花女立馬橫刀，笑容可掬，向楊文廣施禮。劉慶便趕上前去喝道：“番丫頭引誘楊將軍來此有何詭計？”百花女本與劉慶在陣上會過面的，今見劉慶趕來，心中便有主旨，乃說道：“劉將軍且莫多疑，奴因母親不在，孤身無主，今見楊將軍英勇，十分佩服，若蒙不棄，愿結為婚姻。奴當勸父，歸順天朝。還望劉將軍做主。”言罷低垂粉面，用袖遮掩。楊文廣聽了羞得滿面通紅，半晌無語。劉慶暗思：這番丫頭很有眼力，果然與楊文廣結為伉儷，不但是美滿姻緣，國家利用這機會，也除了西番一害。遂近前和聲說道：“汝果有真心，速速收兵回去?；橐鲋?，我劉慶努力擔承。只是你不得助汝父再戰?！卑倩ㄅ溃骸芭乙欢◤拿！眲c便偕了楊文廣回關。百花女也鳴金收兵，回到番營，見父親薛德禮，隱過前事，只說宋將力戰因此未分勝負。德禮也不疑惑，便吩咐次日親領大軍奪關，使女兒統本部人馬，守護糧草，隨后接應。劉慶同楊文廣等到了關上，便把百花女勸父投降，欲與楊將軍結婚一事，對狄元帥說了，又說如薛德禮不從，百花女亦決不助戰。楊文廣急近前稟道：“陣上招親，大干軍紀，況薛德禮與吾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何能要他的女兒？此事斷不可行?！钡仪嗟溃骸百t侄之言有理，但這番女果然誠心歸順，也是幸事。語云忠孝難以兩全。賢侄果肯為國曲從，婚姻之事，本帥當奏明圣上，候旨定奪?！闭h論間，忽報薛德禮又來搦戰。狄青遂升帳喚楊文廣，吩咐道：“汝帶五千人馬，從關北山僻小路，繞出番軍后營，待關上連珠炮響，汝便殺入大營，焚其糧草?！庇謫久隙▏⒔雇①F二人各帶本部人馬，在關南、關北分頭埋伏，只聽炮響，便出截殺。又喚李成出關打第一陣，張忠打第二陣，石玉打第三陣。狄青帶劉慶親自接應。請范、楊兩位老將軍守關。眾將領命，各自分投去了。卻說李成帶領三萬人馬，出關三十余里，正遇薛德禮大軍擺開。兩下也不答話，便舉刀相交。李成哪里抵得德禮，看看不支。只聽金鼓震天，第二軍張忠趕到，接住廝殺。李成便退轉去了。張忠雖勇，也非德禮敵手。正在難分，忽有一軍趕到，勢如浪滾波翻，為首一員小將，大呼：“石玉來也，番賊還不受死！”德禮聽得大怒，舍了張忠，來戰石玉。交手數合，便覺吃力，尋思這小小年紀倒還了得，今日不用混元錘，料難取勝。想畢撥馬便走，右手帶刀，左手取錘，回頭覷定石玉面門，狠力打來。原來石玉曉得楊元帥曾被他暗算，心中早有防備，見他撥馬時，已偷空把槍倚住，身邊取出堅金寶盾，見德禮錘來，奮力迎去。只見錘盾相敵，激出金光萬道，墜落地上。說時遲，石玉雙槍并刺，那時快，德禮腿上早著，大叫一聲，幾乎落馬，幸那馬乃西夏良驥，四足如追風踏浪地走。行無百步，恰巧狄青從旁閃出。德禮未及提防，金刀起處，血染沙場。左右軍兵，急上前割了德禮首級。揮動大軍，掩殺番眾，尸如山積，血流成渠。狄青急傳令，降者免死，番兵見主將已死，乃個個棄甲投降。

卻說楊文廣繞出關北，聞得炮響，方欲進攻，忽見前面一軍。為首乃百花女，見了文廣，便說：“吾父不從吾言，奴因誠心歸順天朝，已將糧草數十萬，裝載車上運來。愿楊將軍帶奴進關，叩見元帥?！睏钗膹V尚自含羞，只得引著百花女到關，令隨來軍兵在關外駐扎，自帶了百花女入關，來見元帥。此時狄青已收得勝之兵，奏凱回關。文廣引百花女叩見已畢。狄青舉目細觀百花女，亭亭玉立，落落大方，雖產自番邦，并無粗蠻之態；又見楊文廣英氣勃勃，皎潔不群?；厮籍斈昴鹿鹩⒎蛉伺c楊宗保元帥，陣上招親；今日楊文廣與百花女，又結良緣，真成千古美談。便向百花女說道：“小姐歸順天朝，實為明智，且汝歸降本意，劉將軍已對本帥言明。此事須待本帥平定西夏，奏明圣上候旨定奪?！卑倩ㄅ溃骸版覆幻鞔髣?，效忠夏主，今遭不幸慘死，妾實悲痛。今夏主兵敗將亡，已難再振，元帥若速進攻，兩國必可講和。元帥如不生疑，妾愿帶一旅之師，作為先導?！钡仪啻笙?，便與范老將軍說道：“本帥欲率領眾將，乘勝西征，但擬送百花小姐至尊府暫居，候本帥歸來，再議與楊將軍結婚?！狈独蠈④娦老惨涝?，遂將百花女送至府中，與范小姐同住。卻說夏主趙元昊，自遣薛德禮率兵侵宋。先據探子報道，楊元帥中錘陣亡，大喜，急命近臣備白金十萬，牛酒數千，犒賞眾軍。不數日間連接探報，說薛元帥又獲大勝，趙元昊更喜。忽一日聞報德禮副將孟雄匹馬歸來，元昊生疑，急召孟雄入見。孟雄入幄，哭拜于地。元昊忙問情由。孟雄訴說：“薛德禮錘傷楊元帥，百花女力戰宋將，均獲全勝。不料宋天子封狄青為大元帥，后來我軍攻關，被那石玉破了混元錘，因此薛元帥為狄青所斬，數十萬糧草皆被宋軍掠去，百花女亦無下落，我國全軍覆沒，因此小將連夜逃回?！痹宦犃T大驚，急召眾番將商議復仇。忽探馬飛報，宋元帥狄青帶大軍五十萬來征。眾番將聞報，個個吃驚。原來趙元昊自踐番主之位，連年侵宋，已達二十余年，損兵折將，不下百余萬，倉庫已皆空虛。滿指望德禮出兵得勝，鞏固國基。誰知又損兵數十萬，一敗涂地。今宋兵又到，莫說退敵，孤城恐亦難守，因此趙元昊憂形于色。番將中又無勇過德禮者，故皆面面相覷。孟雄本是驚弓之鳥，今見此情形，遂奏道：“現今宋軍勢大，難以拒敵，我主莫若速遣使講和，待緩數年，我軍再振，然后復仇，亦不為晚?！狈鲗に贾挥写擞?。遂命入庫中檢取金珠十斛，又選良馬百匹，急使孟雄，赍表投宋軍請和。此時狄青大軍，正行之間，忽報番使求見，狄青命引進。孟雄入帳跪在當中，口稱奉番主之命，特來請和。狄青喝道：“汝主不遵王化，頻年背叛天朝，今見大軍壓境，勢力不敵，方來求和，必非出于誠心。吾先斬汝，然后擒那叛逆，以正其罪?！闭f罷喝令左右推出斬之。孟雄心慌，叩求不已。旁有劉慶近前勸道：“番主既然求和，望元帥諒情饒恕，若以后再有背叛，決不姑息。”狄元帥方含怒對孟雄說道：“今依劉將軍之言，姑且饒汝，汝須隨吾入關，俟奏明吾天朝圣主，方能定奪?！泵闲畚ㄎ犆?。狄青遂命人收了金珠馬匹，即日班師回關，寫了表章，遣孟定國，赍了金珠星夜投赴汴京，表中又將百花女投降欲招楊文廣之事，一一奏明，請旨定奪。

卻說孟定國帶了孟雄起身，不一日來到汴京，直至午朝門外候旨。少時圣駕臨朝。眾文武分班侍立。黃門官啟奏大元帥狄青有本申奏，并有西番趙元昊求和使臣孟雄，候旨召見。仁宗傳旨宣進。孟定國、孟雄跪于丹墀之下。左右捧上本章。仁宗覽奏，便向孟雄傳諭道：“汝主屢次妄動干戈，理該征討。今既知罪悔悟，朕姑免究治。卿還邦之后，須傳達汝主，自此當永守臣節，歲貢不誤，各分疆界，不得再生禍心。倘或再蹈前愆，朕那時決難寬容?！泵闲圻档溃骸爸x恩。”唯唯遵命。仁宗當日冊封趙元昊為夏王，厚賜使臣，命他即速回國。次日頒旨命孟定國回關。軍士報來，狄元帥率領眾將接旨。開讀詔書，乃是狄青加封公爵，石玉、張忠、李成、劉慶、焦廷貴、孟定國均各升賞，唯楊文廣已襲父爵，不復加升，只誥封百花女為一品夫人，特旨與楊文廣完婚，又召范仲淹還朝入閣。狄青遂重犒三軍，大開筵宴。自此宋夏相和不復用兵矣。自古外交，未有不以武力為后盾者，唯能戰而后能和，亦唯能用兵而后可不用兵。觀于狄青征夏之事，可以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