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日頭算得上好，明晃晃的光灑在地上，印出一片斑駁。

有位年輕人打著傘匆匆走過，擾亂了原本的平靜，帶起了幾片落葉，往南邊去了。

年輕人敲響了別家的門。

門很快被打開，迎人的是個書生模樣的少年，他輕輕抬眼掠過年輕人的頭頂，笑，“秋華，你來了。”

年輕人看上去很開心，門被拉開的那一刻就飛快的拽住了來人的胳膊，“于淵！皇上答應見你了！”

門里的書生愣了一下，而后道，“現在這個時候，見與不見，還有何區別？無非是生與死之間漂浮不定，總歸是被那位拿捏著的。”

門外的搖頭，“圣上器重你，你若認了，最多也就是少加責罰，便不會危及生命。”

“那又如何，你是知道的，我沒做的事，無論如何我不會低頭。”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為了什么？留下一條命不比什么都好嗎？”

“林燁！”

門外的年輕人更加激動，“顧平韓！”

“……”被喊作顧平韓的書生一愣，顯然是很少見到年輕人如此失態的模樣，“你……”

“你！你……顧平韓你就氣死我吧！”

“林……林燁？”

他分明看見年輕人眼角紅了一片。

“跟你做好友可真是倒霉。”林燁吐槽一句，然后扔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隨你！”

顧平韓難得的手足無措，嘴張了半天，卻始終沒有把人叫回來。

他心想，終歸是將死之人，就不要再和平常知心之人走的這么近了。

他抬頭看了看狹小的天空，自嘲的笑了笑。

名為禁足，實則軟禁。只因他頂撞長公主，只因那謝長平之死，他眾叛親離，性命堪憂。

可他從不覺自己做錯。

長公主存了害謝長平之心，卻還將罪名全全推到他這所謂“幫兇”的身上，他心中不甘。

至于林燁，他比自己懂得審時度勢，沒了自己的連累，只會越過越好。

……

顧平韓以為林燁不會來了，卻未曾想到兩天后林燁又敲了門。

林燁臉上看得出些疲憊，風塵仆仆，懷里抱著一盆秋菊。

“你……這是做甚？”

林燁笑了，“你不知道吧，這幾日秋菊開了，我瞧著開的極好，便想著讓你也瞧瞧，這不，我向府里的花匠討了最好的一盆給你送來。”

顧平韓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半晌后方才能開口問，“的確很好看，叫什么？”

林燁看他一眼，“玉堂金馬。”

“真是好名字……你，不進來嗎？”

“不了，我不進去了，一會兒還有事要忙呢，就先走一步了，明天我再來看你。”林燁沖他揮了揮手，向前走了幾步扒住門框，低聲道，“于淵，三天后，你去宮外等我可否？”

顧平韓想問為什么，可卻沒問出口，因為林燁已經匆匆忙忙的上馬離開了。

他心中有些發悶。

果真，很快就有人來給他添堵了。

是顧啟光。

他與他雖是一脈的兄弟，可處處不對眼，遇見了準沒什么好事。

顧啟光是從北邊來的，與林燁來時差不了多久，準是碰上過的。

顧啟光先是笑著看像地上擺著的秋菊，而后問，“玉堂金馬？”

顧平韓低聲應了一句。

顧啟光便又笑了一下，“你知道什么意思嗎？”

顧平韓解釋，“才華橫溢而至富貴顯達。”

“不，”顧啟光仿佛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此時咄咄逼人著實讓人發怵，“是遺言。”

林燁走時說的話又響在耳邊。

“……”顧平韓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突然炸開，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發抖，“你什么意思？”

顧啟光搖頭，“皇上派人傳話，三天后你就能出府了，出府之后，立刻收拾行李離開京城，十年之內不能踏足京城之地。這是他唯一能保下你的方式。”

顧平韓聽不進半分，猛地起身揪住顧啟光的衣領，“你剛剛，你剛剛說的遺言，是什么意思？”

顧啟光搖頭，“前幾日，林燁來過吧。”

“……”顧平韓嘴唇顫了顫，沒說話。

“知道為什么皇上答應放了你嗎？”

顧平韓終于說話，只是聲音發顫，眼眸微冷，“為何？”

“林家這幾年勢頭很盛，圣上本就忌憚林家，林家卻還出了個林燁，你說，圣上能放心林家？”

“……”

顧啟光也不在乎顧平韓會不會給他反應，“林燁進宮說，他愿意以林家五百年來所得的輝煌來換圣上的放心與你的性命。”

“一舉兩得，豈不快哉？”

顧平韓有點想揍人，拳頭還沒捏起來，就聽見顧啟光喊了句“想揍我是不可能的，我先揍了你再說！”，然后就被人從椅子上拎了起來，一拳招呼在了臉上。

顧平韓一瞬間有些懵。

顧啟光打完人也有點懵。

兩個人對峙了一會兒，顧啟光咬著牙罵他，“我看你就是個縮頭王八犢子！虧我把你當……艸！”

顧平韓坐在地上沒動彈。

“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說你。活該！你真是活該！”

顧平韓不解氣的又踹了一腳才離開，留下顧平韓一個人。

天際漸漸蒙上了一層灰，讓人看不清月亮原來的模樣。顧平韓手蒙著臉坐在地上，一夜無言。

次日，林燁依舊是踩著霞光來的。

只不過沒有人應門。

林燁攔住一個門口擺攤的小販，而后匆匆的去往皇宮。

“啊，你說那個讀書人啊，我今早來的時候看他跟著幾個太監打扮的人走了。”

林燁想不通顧平韓為何又愿意去了皇宮。

可是如顧平韓親口所說。

一切為時已晚。

林燁到皇宮時被攔在了皇門外，無論他怎么說，攔他的人只有一句話，“林大人，慎行。”

等后來這些人放行的時候，顧平韓早已經離開。后來聽一些宮人說，那一天皇上大怒，從未在皇宮內用刑的圣上出乎意料的打了一位大人八十大板，而后摔了東西。

只不過這些事，林燁沒機會知道了。

顧平韓出府的那天，秋菊大開，天氣涼爽，卻獨獨不見林燁。

顧平韓舉著傘等在宮門外，等到三更天。

卻聽說，林燁死了。

死在亂箭之下，秋菊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