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頂著個爆炸頭參加了他爸爸的60歲生日慶祝會。
這一年杰克遜的《Bad》專輯剛剛風靡全美,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年輕人的模仿。進家門時,媽媽和姐姐妹妹紛紛責怪安東尼戴了一大串嚇人的耳環耳釘,為了不聽嘮叨,他不情愿地給取了下來。可是,等到他上了飯桌,爸爸看著他時髦的發型,還是立刻皺起眉毛直往后仰,就好像面前坐了一頭氣味難聞的野山羊。
“你就像個年年虧損的破企業,能把所有人嚇跑。你套牢了我二十多年,害我每年賠掉幾百萬,還沒法脫手。”
爸爸是華爾街的“老牌政治家”,他夸張的比喻叫安東尼大笑起來。
安東尼25歲,是個表里如一的嬉皮士。他已經上過三所名校了,每次換學校爸爸都要拿出給大學挖一個游泳池的錢來上供。可是因為成績太差,他至今連一個畢業證都還沒拿到。這有什么關系呢,耶魯和哈佛的校友基金會不是都還給爸爸塞錢搞投資嗎?
有一次,爸爸怒吼:“你連拉美獨裁者的私生子都不如!”安東尼懶洋洋地聳了下肩,他可不覺得金融強盜能比拉美獨裁者好到哪兒去。
今天,飯吃到了尾聲,爸爸端起一杯酒,站了起來。他今天一直沒有訓斥過安東尼,這很不正常。現在他望向安東尼時,安東尼暗叫不妙。
“這個家需要我做個決定。”爸爸說,“安東尼,你是我的長子,我不能容忍你快到30歲還無所事事、分文不掙。從明天開始,你去KDR上班。”
安東尼嘴巴張成了一個“O”形。
他從沒去過KDR,但是在他想象中,爸爸的公司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動物園,里面住了一群笑吟吟的獅子、老虎,餓了見人就吃,吃飽了就舔舔帶血的爪子。
安東尼望了爸爸一眼。當然嘍,爸爸的這個要求是不能被拒絕的,他表情從沒這么嚴肅過。如果安東尼不答應,他會把酒杯砸到安東尼頭上,再命令他……天知道,在這大冬天里脫光衣服滾出家門?
考慮了一下,安東尼決定不吃眼前虧,就去參觀一下爸爸的動物園好了,鬼才相信他能在那種地方工作下去。
第二天,安東尼沖進KDR公司紐約辦公室,合伙人和助理們正在吃午飯。
他們的午飯吃得很有特色。
安東尼的爸爸和另兩位年輕合伙人在曼哈頓地價最高的地方租辦公室,并且用阿拉伯羊毛毯和歐洲名畫把整一層樓打扮得像最奢華、干凈的瑞士酒店。辦公室里有餐廳和廚房,兩個專用廚子和五六個全職侍者用最上等的英國瓷器把食物奉上、撤下,而吃飯的人——即使KDR的所有成員全部聚集到這個餐廳里,總共也只有20個。
這會兒餐廳里有五個人,安東尼認得的只有一個:亨利·道格拉斯。
KDR這個名稱是由公司三位創始人姓氏的首寫字母組成的。安東尼的爸爸是KDR里的第一個K,道格拉斯是KDR里的第二個字母D。
安東尼的爸爸帶著道格拉斯從貝爾斯登公司跳槽時,他正是安東尼現在這個年紀。如今他也不過38歲,卻已經儼然是個威風八面的霸主了。
道格拉斯顯然也認得安東尼,他親昵地叫了他的名字,用淡藍色的眼睛直視著這個年輕人,面帶微笑,就好像完全沒看見安東尼的爆炸頭似的。
這虛偽做派倒是完全不出安東尼的意料,他大咧咧地坐到道格拉斯身邊。
道格拉斯給他叫了一杯咖啡,安東尼想要杯酒,可是坐到道格拉斯旁邊之后,他立刻感到一種“在別人地盤上”的局促,所以安分了不少。
道格拉斯說:“你爸爸要我關照你,但是我覺得沒這個必要。”
安東尼皺了一下眉毛,說:“啊,可是我覺得這絕對有必要,事實上我連你們這兒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如果他以為這話能雷倒道格拉斯,那他就想錯了。道格拉斯了然地點了點頭,說:“這倒也挺正常,我們有的投資人都不是很了解我們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們這行叫作杠桿收購。”
安東尼像是聽到了什么神異的宗教或者數學名詞,茫然地瞪著眼睛。
“你知道普通人買房是什么樣的,對吧?”道格拉斯像給小學生講課似的,“你先出一部分首付,再把你的房子抵押給銀行,借到剩下的錢交給房產地公司,房子就歸你所有了,不過你得賺錢還給銀行。我們收購企業也采取同樣的方式,但是這里又有所區別。購買企業時我們KDR只支付超低比例的首付,其他的錢全部靠借款;我們買下的企業自己能創造利潤,替我們還貸給銀行。”
這聽起來像天方夜譚。
道格拉斯拍了拍安東尼的肩膀:“沒關系,你可以慢慢學。”
接著,道格拉斯帶安東尼去巡視KDR的地盤。
安東尼不知道這是何等殊榮,也不知道因為他爸爸的緣故,他享受了英國公主的待遇。他滿不在乎地兩手插在褲兜里,幾乎想要吹幾聲口哨。
這兒奢華整潔得讓他感到心煩,偶爾看見的職員也像場上運動員一樣神情緊張,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安東尼想:比起學校里那幫玩搖滾的,這些人的模樣才更像打了嗎啡。至于道格拉斯,坐著時他氣場強大得像世襲君主,這會兒站起來,安東尼才發現他個子其實挺矮。
接連幾間辦公室里,都是KDR的助理們在打電話。這些人名為助理,收入卻至少是華爾街普通員工的十倍,而且每個人都配有秘書和獨立辦公室。要當KDR的助理可不容易,公司只從常年合作的投行和事務所里招募他們熟悉的最優秀的年輕人。每一個受邀加入KDR的華爾街人都幸福得像剛被王子求婚的灰姑娘。
安東尼看見幾個助理都在拼命講電話。
道格拉斯解釋說:“他們在向全世界的銀行要錢,只有順利借到錢我們才能買下標價幾億甚至幾十億的企業。單靠KDR的錢,我們連隔壁街上的咖啡連鎖店都買不下來。”
走到西邊最大的一間屋子門口,道格拉斯敲了敲門,然后拉開。
安東尼看見屋子里站了一個穿灰色西裝的人,也正要撥電話。
這個人扭頭瞧見安東尼,立刻放下聽筒。
安東尼不得不注意到他冷靜端正的臉和優雅得體的穿著,尤其是那雙灰冷的眼睛。
“喬治,來見見我們的新助理。”道格拉斯說。KDR只有一個喬治——喬治·羅伯茨,KDR里的那個R。
“我打攪你做正經事了嗎?”安東尼有種感覺,好像自己正阻撓美國國務卿給外國元首打重要電話。大概他問得很有趣,“國務卿”先生笑著點頭,看了一下表,說:“如果你不介意,我的確想先把這個電話打完。我們還有10億美元的缺口,但是時間只剩48個小時了。”
聽到這兩個數字,安東尼忍不住撇了撇嘴。
好吧,這確實比接見一個紈绔子弟重要太多了。
道格拉斯本來還想親自帶安東尼去他的辦公室,但他剛往東邊走了幾步,幾個助理一起沖上來向他報告情況。最后,他只好叫一個秘書把安東尼領過去。
安東尼的房間明顯是新置辦的,除了紅木辦公桌和最基本的用具外幾乎什么也沒有。
當然這兒也沒有漂亮的秘書小姐可以聊天,安東尼只坐了十分鐘就無聊地想沖出去了。
下午,有人給他端了咖啡和點心,就好像他也需要補充體力似的。他四處搜尋一番,發現這兒除了各種商業報紙、雜志外,別的讀物一概沒有。《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時代》《商業周刊》或多或少都有關于KDR最新交易的報道,道格拉斯的照片貼得到處都是,但安東尼的爸爸和羅伯茨就像透明人一樣,哪里都看不到。
秘書好心給他找來了KDR的內部手冊,他一邊翻看一邊打哈欠。
道格拉斯結束了跟助理們的談話之后,又去找了羅伯茨。
被安東尼覺得道貌岸然、像國務卿的羅伯茨,其實今年也不過40歲。這會兒他給信孚銀行的重要電話告一段落,也覺得有必要跟道格拉斯聊聊了。
“你真打算收留這個小家伙?”羅伯茨問。
“我沒辦法拒絕他爸爸,別忘了他爸爸才是這兒的老大。”道格拉斯回答。
“他可是個嬉皮士。”
“世界上第一個玩對沖基金的人年輕時還是個馬克思主義者呢,并且曾經參加過歐洲的列寧組織。”
“他連本科文憑都沒有。”
“我也是三流學校畢業的。”
“他的言談舉止根本不像我們中間的人。”
“這有什么關系?只要他不吸毒,我可不在乎。”
KDR的用人標準一下降到了超市臨時工的級別,羅伯茨無語了,他問:“你為什么偏袒那個小家伙?”
道格拉斯抱著胳膊,思忖了幾秒鐘,然后問KDR的三號人物:“你怎么看他爸爸?”
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了。安東尼的爸爸依然是KDR持股最多的人,但是他年紀大了,最近幾年來,他在公司的重要性逐漸被減弱。
道格拉斯和羅伯茨平均每天至少工作12個小時,坐著飛機在各國飛來飛去,拼命跟企業、銀行交涉。但安東尼的爸爸一周只在公司待十多個小時,而且這十多個小時也并不總是能解決什么問題。
“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爸爸沒有為公司的成功做出與我們同等的貢獻,卻一直堅持要求我們的利益應該在未來十年里保持平等。我不同意,他爸爸就生氣了,還逼我答應把安東尼招進公司。我想,為了讓他爸爸接受‘年輕人在崛起,老人該退休’這個觀念,我們有必要吸納安東尼。如果我們能幫安東尼融入這里,至少假裝讓他融入,我也許能說服他爸爸,是時候逐漸讓位給兒子了。等我們消減了他爸爸的股份百分比,年輕人是很容易聽話的。”
羅伯茨似乎被說服了,但態度仍然有所保留:“如果你說服不了他爸爸呢?”
“那就是逼我們撕破臉干掉他們父子倆了。”道格拉斯嘆了口氣,好像很遺憾,“幸好有的兒子只會拖爸爸后腿。”
安東尼當然不知道他在KDR的地位如此微妙尷尬、岌岌可危,他自我感覺相當良好。
如果他是一個普通紐約人,站在玖熙大廈42層樓上俯瞰中心公園,可以自鳴得意好一陣。可惜安東尼根本不把錢放在眼里,他覺得KDR在黃金地段上的豪華辦公室沒什么了不起。生來就富的人往往很難理解錢的重要性,因為他們沒有嘗過匱乏的真正滋味。
很多年后,安東尼這種大咧咧的少爺氣質倒是讓他在華爾街上獲益匪淺。“你看起來不像財迷。”有人這樣告訴他,“我們樂意跟你做生意,是因為你不像那幫瞧著就貪婪、背運的賭徒。你不是那種只顧自己撈錢,不管別人死活的人。”
但這時候的安東尼,心并不屬于華爾街。盡管知道看起來怪異,他卻沒有把他的爆炸頭剪掉的打算。他是迫不得已來KDR旅游的,或許晃悠幾天之后道格拉斯受不了了就會把他趕走,為這幾天改變造型實在不值得。
下午五點過后,他終于有點兒事情做了。
道格拉斯召集助理們開會,討論最新的一個收購案。安東尼打定主意不開口,可等他聽到助理嘴里說出卡華公司這個名字時,還是忍不住“咦”了一聲。
幾個人都扭頭盯著他,安東尼只好很尷尬地解釋:“你們是在說那個總部設在芝加哥的食品公司嗎?我一個同學的爸爸在這家公司當外部董事。”
“你跟他熟嗎?”道格拉斯問。
安東尼遲疑著點了一下頭,并不太肯定這個點頭意味著什么,可道格拉斯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興地說:“太好了!等會兒你就跟我一起去芝加哥!”
安東尼驚呆了,他覺得道格拉斯簡直是異想天開。
他怔了半晌才說:“可是我根本不了解你們要做的收購!”
“嘿,邁克爾。”道格拉斯叫桌子對面的一個小助理,說,“等會兒你把相關材料給安東尼一份,讓他拿到飛機上看。”
那個助理立刻點頭,很友好地朝安東尼笑了笑。
后來的激烈討論聽在安東尼耳中都是嗡嗡聲。15分鐘之后,他云里霧里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小助理邁克爾把一沓半寸厚、整理得很好的資料遞給安東尼,安東尼只翻了一頁就驚呆了,連連揮手:“等等,等等!KDR是想要收購卡華公司?”
他們怎么敢覬覦卡華這樣有著幾十年歷史、在美國人盡皆知的巨無霸公司?
“對,我們是這樣打算的。怎么,你以為100億以上的買賣我們不敢做?”邁克爾見安東尼太過震驚,就笑著安慰他,“一年前我從斯坦福商學院畢業就進了KDR,大家都眼紅極了。可第一次跟道格拉斯先生、羅伯茨先生一起吃飯,我就差點兒嚇吐了。當時羅伯茨先生一邊切牛排一邊宣布,KDR必須擁有最大的收購基金,理想的數額是30億到40億美元。上帝,這即使在華爾街也是個天文數字。”
“結果呢?”安東尼好奇地發問了,“你們籌到錢了嗎?”
“結果,我們沒多久就籌到了56億!”邁克爾微笑,“簡直沒有更完美的勝利了!”
半小時之后,他們登機了。
KDR有三架飛機和一架直升機可供使用,道格拉斯最喜歡的是今天這架“灣流”。
飛機平穩地穿過了云層,道格拉斯坐到沙發上,招手讓安東尼到身邊來,對他說:“你爸爸當年像導師一樣教導過我,現在你有問題也可以隨時問我。”
安東尼點了點頭,他被迫開始費勁地跟那份資料做斗爭。
這是一個內部整理的材料,內容主要是KDR對卡華食品公司的前期研究。安東尼翻了幾頁,那些關于市場份額、利潤和銷售的預測數據看得他兩眼發直。接著,他又發現后面幾十頁資料其實全都與卡華公司無關,全是關于卡華旗下的子公司金超磁的。花那么大力氣研究金超磁干什么?安東尼不明白。
“現在你手里拿著的,只是一個比較膚淺的計算成果。”道格拉斯說,“我們利用它來確定一個大致的收購價格,更精確的數據需要卡華公司的內部人員協助提供。我們今天去芝加哥的目的,就是去說服卡華公司的高管們同意加入我們的收購行動。”
安東尼看了一下資料上圈出來的名字,問:“你是要去見卡華公司的CEO里奇曼?”
“是的。如果里奇曼上鉤了,他就會把詳細數據提供給我們。我們再定下一個合理的收購價格,提交給董事會,要求買下他們的大寶貝。當這個價格比股價高出許多時,股東們會興高采烈地把公司賣掉,拿錢走人的。”
安東尼看了一下那個被視為絕密的價格:125億。
按照股價,卡華公司只值100億。
這里有一個巨大的溢價,所以股東們應該會愿意。
可是為什么CEO愿意掌管在自己手里的公司被收購呢?
誰都知道,在這個年代的美國,大公司的CEO往往過得像土皇帝一樣。他們收買董事會成員,花公司的錢買別墅、飛機、豪車供自己享樂,肆意在公司里安插親信,為自己爭得巨額工資,幾乎是為所欲為。他們不擔心公司到了KDR手里之后,一切境遇都會發生改變嗎?安東尼才不相信KDR的人像普通股東那么好對付。
他也不相信CEO會被KDR忽悠,贊同自己的公司被賣給KDR。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道格拉斯會怎么說服別人。
安東尼瞥了一眼道格拉斯躊躇滿志的臉,不禁轉念又想:當然嘍,有時候說服和恐嚇的區別是很小的。
資料很明確地指出,卡華公司現在正面臨著嚴重的財務困境——主營業務收益率低下,勉強支撐,由于之前的收購和管理費用上升,公司現金流很緊張。這樣的公司像笨拙巨大肥美的食草動物,很難抵御收購者的攻擊。道格拉斯會不會像《教父》的男主角一樣,用手槍抵住對方的腦袋,再給他一個“你無法拒絕的提議”呢?
兩個多小時后,暈乎乎的安東尼下了飛機。
天色已經黑了,他以為一行人會直接去卡華公司總部,或者住宿一夜明天再去,但是有人已經來接道格拉斯了。
這人從一輛梅賽德斯上跳下來,沖過來抓住道格拉斯的胳膊使勁搖晃。
安東尼發現他五十多歲,穿著滑稽的花格褲子,戴著大黑框的深度近視眼鏡。他不知道這個喜劇演員似的家伙是高盛銀行的明星顧問戈登,每年要給高盛賺上幾千萬,還在猜測他是不是卡華公司CEO的小秘書。
在這個世界里,以貌取人可是很容易犯錯誤的。
“好久不見啊!”戈登一邊拉著道格拉斯往車里走,一邊對他吹噓,“這次我幫了你的大忙,快到年底你可得記著我啊!”
“你知道我從來不虧待朋友。”道格拉斯挺傲氣地回答。
KDR一行七個人上了兩輛車,安東尼和另外一個小助理擠在后排,聽著“喜劇演員”戈登的大嗓門響徹整個車廂。
“今天的行動必須低調!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戈登兩只手都在半空里舞著,“盡管我說服了CEO答應見你,可一旦他和KDR見面的消息被曝光,就會有記者瞎編新聞,說收購已成定局。里奇曼先生還需要長時間的慎重考慮,他對杠桿收購有抵觸情緒,你要理解他。”
“他樂于見我,我已經很滿意了。”道格拉斯說,“辛苦你了。”
想見素不相識的大公司CEO都是很困難的,跟KDR的人見面更是很容易被說成引狼入室。安東尼不明白為什么戈登要為道格拉斯牽線搭橋,把道格拉斯伺候得跟主子似的。
他不知道,戈登長期為卡華公司擔任華爾街顧問,卡華公司每年給高盛銀行數百萬美元的顧問費。但是,與卡華源源不斷的金錢相比,KDR更是“整個華爾街的金主”,是高盛銀行首屈一指的大客戶。KDR公司每年都要拿出兩億美元,以各種形式撒向華爾街的各大銀行、律所。
跟KDR關系的好壞,直接關系到KDR是讓高盛銀行拿走幾億,還是一個子兒也不給。有機會給金主跑腿時,高盛銀行的人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里奇曼家離卡華公司總部比較遠,環境幽雅安靜。
這位CEO本人看起來也非常沉著安靜,道格拉斯跟他略作寒暄時,他只是微微點頭。
等一行人進了屋子,里奇曼對道格拉斯說:“我需要跟你談談,但是不要帶太多的人,我的會客室不夠大。”
道格拉斯知道這位CEO擔心人多口雜。他總共只帶了四個助理兩個秘書,隨手指了指安東尼,說:“只帶這一個,可以嗎?”
里奇曼瞧了瞧安東尼,再次微微點頭。安東尼默默在心里吐槽了CEO是“點頭先生”。
安東尼跟著道格拉斯走進書房,他想知道老板準備怎么讓“點頭先生”聽KDR的話。
“坦率地說,我不想見你。”CEO里奇曼對這位KDR的君主說,“但是戈登強烈建議我跟你會個面,他說你是個非常善解人意的人。因此我覺得有必要當面告訴你我對卡華公司的看法,以免我們之間發生誤會。”
道格拉斯聚精會神地凝視著他。
“我在卡華干了20年,它對我來說就像家一樣,我絕對不允許任何華爾街的人來破壞我的家、踐踏我的菜園子。我知道,只要我同意變賣卡華,你們可以許諾給我本人價值幾千萬的股權。但是,看著我,道格拉斯先生,我堅決拒絕。不管你們給出什么,不管任何人來買,答案都只有一個:不行!”
隨著CEO的語氣越來越沉重堅執,整個房間都籠罩在冰冷的低氣壓里,靜得針落可聞。
道格拉斯一直在傾聽,安東尼則一直在觀察他。
“點頭先生”發怒了,安東尼有點兒幸災樂禍,他希望在道格拉斯的臉上或者眼神里看出類似失望的東西,但自始至終都沒有,大概這種話KDR的老板早不是第一次聽到。倒是顧問戈登在一旁坐立不安,幾次想出來打圓場,可是又被道格拉斯的平靜給鎮住了。
最后聽到CEO的堅拒,道格拉斯很理解似的連連點頭,說:“我完全懂得這種感情。”
“如果你還堅持要買卡華公司,那我只能認為你要進行一場惡意收購。我會帶領公司十萬員工拼死抵抗。”
這個威脅無疑是最嚴重、最沒有轉圜余地的了,道格拉斯睜大了眼睛,好像也被對方給嚇了一跳。安東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等著看好戲,看道格拉斯怎么下臺。
誰知道接下來的轉折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事實上,今天我來,并不是想收購卡華公司。”
這聲明讓安東尼著實吃了一驚,差點兒從椅子里跌下來,幸好這次他忍住了沒表現出來。
“我們KDR永遠只做友好的收購,也就是說,我們只做管理層贊成的收購。如果你不樂意,我們絕對不會把生意繼續做下去。我們會把這個方案徹底放下,永遠不再提起來。”
里奇曼還是微微點頭,可是他臉上沒有絲毫輕松的表情,似乎他也知道KDR不可能被幾句話就打發走。
“我之所以來這兒,是因為我聽說你們遇到了麻煩。恕我直言,覬覦你們公司的人不是一個兩個。一旦那些惡意收購者和企業狙擊手買下卡華,他們會把這個寶貴的公司肢解拆散,從上到下瘋狂地解雇雇員,他們可完全不在意你的意愿。我希望你有辦法對付這些人。”
里奇曼很不高興:“都是華爾街上的風言風語,說我們要被收購了!”
他瞪著戈登,問:“是你在胡說八道嗎?”戈登嚇得拼命搖手,一旁的安東尼簡直要大笑起來了。
道格拉斯在這滑稽劇里開口了:“其實你要徹底阻止這些惡意收購者,也是很容易的。”
“哦?”
“出售金超磁。”道格拉斯像個好管家好顧問似的給CEO出起了主意,“金超磁是你們的子公司,但是它跟你們的基本業務根本不匹配。賣掉它你們就立刻有了一大筆錢,可以打退惡意收購者,對你們的食品業務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不,金超磁我也不想賣。”里奇曼依然在嘴硬,底氣卻遠不如剛才足了。安東尼不懂金融,但他覺得里奇曼眼下的表情和語氣實在毫無說服力。
“我們知道日本人曾經跟你們談過收購金超磁,但是他們出價太低,而且沒談幾天就屁滾尿流地回去了。”
“這都是誰告訴你的?”里奇曼臉色又難看了,但這次他沒發火。
說到底,金超磁跟卡華不一樣,它只是卡華旗下的一個子公司。五年前因為一起大型并購,金超磁作為一個組成部分被卡華收入囊中。里奇曼對這個子公司幾乎毫無感情可言,也從未投入多少精力去治理。把金超磁拿去賣一個高價,再用這筆大錢拯救卡華,里奇曼恐怕是求之不得。
“華爾街上很難有秘密啊。”
“所以,你想買金超磁?”
“是的,我希望盡快見董事會,并且盡快給出我們的報價。”道格拉斯毫無保留地說,“我可以給一個很高的價,這一點你放心。”
他的口氣就像他可以站在帝國大廈樓頂撒百元大鈔似的,但里奇曼還是微微點著頭提醒他:“我明天下午就召集董事會,我希望你給一個合理的報價。如果少于10億,你根本就不用提出來了。”
一路上道格拉斯表情都很凝重。安東尼不知道是吃錯了藥還是太無聊,居然安慰起他的老板了。他說:“沒買到卡華也沒什么,金超磁也挺有名的。”
道格拉斯詫異地看他一眼:“我本來就是買金超磁,誰真的想買卡華了?卡華目標太大、經營不易,并不是最好的收購對象,那根本就是虛張聲勢。”
安東尼呆住了。
道格拉斯豎起一根手指,像是要提醒他注意,告訴他:“這是第一課。永遠不要過早暴露你的目標。你不嚇唬別人你要把他一口吞下,他是不會考慮讓你吃點兒邊邊角角的。”
安東尼這才明白,為什么他在飛機上看的資料,內容大多是關于金超磁的。KDR研究的對象主要就是金超磁,卡華只是個幌子。
他還突然明白了,這里所有人說話都有所保留。收購對象是金超磁這一點,KDR參與收購的助理們當然是知道的,但是邁克爾一句也沒對他提。事實上,如果他自己有那么一點點經驗,看到那份資料也就該明白過來。所以這根本怨不得別人。
回賓館之后,道格拉斯給羅伯茨打了電話:“里奇曼答應把金超磁賣給我們了。”
“很好。”羅伯茨聽起來心平氣和,似乎對道格拉斯順利拿下金超磁很有信心,“他想要多少錢?”
“至少10億。”
“哦,太便宜了。”羅伯茨毫不掩飾地說,“我這邊的小家伙們說金超磁可能值20億。干得漂亮,亨利。”
“卡華公司以為金超磁值不了這么多。”道格拉斯說,“我準備告訴董事們,我愿意給出10億,再暗示他們價格可以再高1億。如果他們同意出售,就立刻成立一個秘密的特別委員會,KDR迅速給出標書。這個過程一定要快,要秘密。我要威脅他們,如果消息走漏,我就立馬走人,到時候企業狙擊手們會聞風而動,一擁而上圍攻卡華。”
這下子連安東尼這個門外漢都聽懂了。
KDR是想用閃電戰的方式拿下金超磁,他們擔心消息走漏,有別的大買家加入競價,所以道格拉斯準備在董事會上危言聳聽了。
“很好。”羅伯茨說,“我現在就叫律師開始準備標書。”
說完道格拉斯掛了電話。
連嬉皮士安東尼都覺得他們也太輕描淡寫了,活像兩個小朋友在討論著應該怎樣買下心愛的玩具。
整個晚上,道格拉斯都在修改他的講話。
雖然里奇曼已經同意,但如果董事會拒絕賣掉金超磁,之前一切努力就都付諸東流了。道格拉斯習慣于提前做好準備,但是今晚他就像大戰前夜重新擦拭武器、整修裝備一樣,再次準備他明天的演講。
沒有一個助理敢睡覺,連安東尼都不敢。大家蹲在總統套房里苦熬,一只綠色的金剛大鸚鵡在隔壁房間里唧唧哇哇。安東尼覺得它說的話都比KDR的人靠譜。
第二天早晨,他被一陣聲音驚醒了。
他發現自己歪在沙發下面,渾身骨頭都在疼。
他記不得昨晚喝了幾杯咖啡之后終于跟醉酒似的倒下了,這會兒滿腦子還是嗡嗡嗡的聲音。他想:太可怕了,我爸爸經常過這樣的生活嗎?
他使勁揉了一會兒眼睛,站起來卻發現這里只有他一個人。再看看鐘,才8點。等他叫了早餐,里面有個人穿著睡衣走了出來,是頭發蓬松的邁克爾,紅著兩眼打著哈欠。安東尼相當詫異,這個小助理昨晚叨叨叨了幾個鐘頭,最后還能換了睡衣再爬上床。
“天啊!已經晚了!”邁克爾抬頭一看鐘,就尖叫著沖了出去。
“我覺得我進的不是動物園,是精神病院。”安東尼自言自語地嘀咕。
到了下午,就連安東尼都看出,道格拉斯惴惴不安。
他顯得很焦慮,在屋子里不停地走來走去。
吃飯時,他自言自語,苦苦思索著什么,一會兒又突然抓起筆,在餐巾上拼命亂畫。
安東尼覺得這情形很不妙。就好像你已經打算跟著元帥沖鋒了,卻突然發現元帥他還在思考人生。
直到傍晚時分,他們乘車趕到卡華總部,道格拉斯依然愁眉不展。
如果他準備這樣去勸說董事會賣金超磁,恐怕董事們的狗都懶得搭理他。
9點鐘,卡華總部的六角會議室里燈火通明。
安東尼一直擔心道格拉斯不在狀態,嘴里冒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話,然后董事們像打發要飯的一樣怒氣沖沖地把KDR的人轟出去。
可是,從踏進這個會議室的那一刻起,道格拉斯就仿佛變了一個人。
他有一雙淺藍色的誠懇、理性的眼睛,說話時又那么沉著堅定。
他在22名董事面前侃侃而談。
連安東尼都感覺到,他的老板一下掌控了整個局面,忍不住暗暗稱奇。安東尼不知道,道格拉斯在這僅有的一天里,已經把董事們所有可能出現的反應都考慮了一遍,并且像戰略大師一樣想好了各種應對策略。
盡管在這個節骨眼上,董事們對KDR充滿了不信任甚至是敵意,可架不住道格拉斯把金超磁講得頭頭是道。他談到未來經營金超磁時充滿了熱情,董事們都覺得眼前這個金融驕子就像未來的女婿,正在向他們的寶貝女兒求婚。
其中一位女董事曾經擔任金超磁的高管,想到自己的公司竟然可能被賣給華爾街的掠奪者,禁不住情緒失控,落下了眼淚。道格拉斯立刻停下了講話,恭敬又同情地望著她,等她平靜下來。
你怎么好意思責罵這么懂事而又有禮貌的人奪走你的寶貝呢?
在道格拉斯的主導下,主要問題很快從“要不要賣掉金超磁”,變成“KDR準備怎樣把這位名門閨秀領回家”。
有董事提出他討厭垃圾債券。道格拉斯立刻表示:沒關系,一張垃圾債券都不用。
有董事對KDR會不會大規模解雇員工表示疑慮。道格拉斯立刻答應:最多解雇百分之三,這一點可以寫進協議。
到了10點半演講結束時,董事們看待KDR的方式已經改變。他們已經被惡意收購者圍攻了很久,現在白衣騎士似乎出現了。
道格拉斯被請出了房間,董事們討論了一會兒。
沒過幾分鐘,CEO里奇曼親自去見道格拉斯。
“我覺得我應該恭喜你,董事們接受了你的建議。他們決定賣掉金超磁。”
“哦,這太好了。”道格拉斯不卑不亢地說。
“明天我們的律師會把保密協議送去給你,等你們簽完之后,就可以閱讀金超磁的機密資料了。”里奇曼說,“不過我一定要再提醒你啊,只給10億他們嫌少,你得再往上加。看過機密資料之后,你就會明白金超磁遠比你想象的更值錢。千萬別為了舍不得一點兒小錢,錯過這么好的一筆買賣。”
道格拉斯對這套見風漲價的把戲早已見慣不驚,問:“我什么時候可以遞交標書?”
“特別委員會將在幾天之內成立,到時候戈登會通知你的。”
最后兩個大佬友好地握了握手,互相道別,一樁成功的生意似乎近在咫尺。
回去的路上,道格拉斯微笑著對安東尼說:“第二課,對任何人都要表現得公正坦誠。通常情況下,我們之所以擁有權力,并不是通過競爭和對抗,而是信任。要擅長使用兩個最悠久、最有生命力的美國人的行動:握手和微笑。”
他說著示范般地握了握安東尼的手,安東尼覺得那的確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透過他的掌心傳來。
第二天,道格拉斯想去拜會金超磁的CEO。
KDR的老板自己也承認,他們對公司的日常管理知之甚少。“我們是搞金融的人,不擅長做日常運營。”道格拉斯總是這樣對CEO們說,就好像這值得夸耀似的。
他還會特別清醒、謙虛地表示:“我們不懂得怎么運作一家公司,如果硬要上手只會搞得一團糟,我們就指望你們了。”
所有被KDR收購的公司,CEO和其他高管都將買下大批本公司股票,然后他們明白自己或者將會變成巨富,或者就要全部損失掉自己的錢。KDR把自己的利益和管理層完全綁到一起,這樣一來,CEO們就會主動拼命增加運營利潤和降低債務。
這是KDR的秘訣之一。
“捏住了一個人的錢袋子,你就俘獲了他的心靈。”KDR的老板如是說。
不過,要使這種共生關系生根發芽,有必要在收購之初雙方就進行良好的溝通和協商,用公正坦誠建立起互相信任的關系。道格拉斯告訴里奇曼他不做CEO堅拒的收購,部分原因也在于此。你不能讓一個討厭你的CEO來運營你的企業。
金超磁CEO是道格拉斯未來將要依靠的人,道格拉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他。
可是,聯系了半天,只有CEO的女兒給他回了電話:“爸爸媽媽去北卡羅來納旅游了,你只能過幾天再找他。”
道格拉斯有點兒失望,掛了電話之后對助理們說:“算了,下回我們再來拜訪他吧,反正我們馬上要回來交標書。”
下午回紐約時,道格拉斯一路上都興高采烈地跟助理們聊天。顯然上午的小插曲并沒影響他的心情。安東尼則在暗中慶幸老板沒叫他去聯系他的同學,要他張口求人簡直是個要命的事情。
這幫KDR的人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有另一幫人悄悄飛到了芝加哥。
就在道格拉斯給卡華公司董事會灌迷魂湯時,這幫人在給金超磁CEO灌迷魂湯。其中有個家伙,會把KDR從云端一腳踢進陰溝。
安東尼一路上都在翻休閑雜志,他發現他的老板還登在時髦的《每日女性服飾》上。
道格拉斯在紐約過著揮金如土的生活,經常被嘲笑是暴發戶。不過,使他登上時尚雜志的,是他現在的夫人——高挑苗條年輕漂亮的設計師卡洛琳。
雜志肆無忌憚地八卦這對上流社會的金童玉女,很尖刻地吐槽卡洛琳踹掉了一個開農場的歐洲貴族之后,又傍上了華爾街的大款。跟這個款爺分手之后,又飛快地投進了道格拉斯的懷抱。當然嘍,雖然道格拉斯比她矮上半頭,但是他可是個極度浪漫的人,比如卡洛琳過生日時,他會出其不意地在她的軟拖鞋里放上送給她的華光璀璨的綠寶石項鏈,再當面看她試穿拖鞋。這讓曼哈頓其他女人都羨慕嫉妒得發了狂。
文章的結尾總結:現在你知道,比道格拉斯更英俊而且幾乎一樣有錢的泰德為什么沒有獲取美人的芳心,勝者是道格拉斯。
安東尼止不住笑,他剛合上雜志,就被道格拉斯發現了,一把抓過來掃了一遍。
安東尼有點兒惴惴不安,卻聽老板不屑地評論說:“呸,什么叫幾乎一樣有錢!我可比他有錢多了!”
KDR一行人如同勝利還朝般回了紐約。
有了金超磁的機密資料,KDR現在可以比較精確地評估它。
在杠桿收購中,給企業估價是非常重要的。
出價低了無法成交。可是一旦給出的價格過高,背上過重債務的企業又面臨破產風險,使得投資泡湯。KDR必須精確地計算,金超磁能承擔的最大債務上限是多少。如果發生意外,比如利率上漲、美國經濟衰退,會不會導致財務災難,這筆買賣是不是依然有利可圖?
KDR的老板和助理們越研究越覺得,金超磁是個誘人的大寶貝。它是當時獨占鰲頭的堿電池生產商,高增長、高回報,聲名卓著,幾乎沒什么像樣的競爭對手。如果能夠脫離卡華公司并加以合理改造,它的贏利一定能大大增加。
助理們瘋狂地在IBM電腦上計算了兩天。
“小家伙們此前的預計是對的。”羅伯茨指著系統快要崩潰的電腦說,“從金超磁的真實贏利能力來看,20億也是有利可圖的。如果我們能悄悄以11.5億拿下,KDR可以大賺一筆,卡華公司的董事和律師們也會比較滿意地接受。”
對這分析,道格拉斯和助理們連連點頭,只有安東尼暗地里咒罵了一句。他是整條街上唯一會對賺太多太多錢抱不滿態度的人。
又過了兩天,標書準備好了。
萬事俱備,只等電話。
可巧下午電話就來了,里面傳出的是高盛銀行戈登的聲音。
“我覺得有必要給你打個電話!”
道格拉斯滿懷激動地把羅伯茨和幾位助理都召集到屋子里,然后按了免提。
喜劇演員問:“你們依然有興趣買下金超磁,是嗎?”
安東尼有點兒納悶,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這不是道格拉斯給他們出的好主意嗎?
“當然,快讓我們去見特別委員會吧。”道格拉斯催促說,“我已經準備了一個難以想象的高價,他們知道了會樂瘋的。”
可是對這熱情,戈登只是不緊不慢地咳了一聲,宣布:“哦,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亨利,沒有特別委員會了。卡華決定選擇我們高盛銀行來拍賣金超磁,如果你們感興趣,請早點兒給我報價啊。”
什么?卡華公司不自己賣金超磁了,交給高盛拍賣?
道格拉斯和羅伯茨面面相覷,安東尼覺得他倆的臉像是剛被拳擊手狠揍了一拳。
“你說什么?”道格拉斯嘴都氣歪了。
“高盛拍賣!”戈登重復了一遍,“已經有幾個買家登場了,KDR得盡快!”
“戈登!你這個畜生!”道格拉斯氣急敗壞,活像突然被他養的狗咬了。
卡華公司那幫董事才想不出這樣的餿主意,一定是戈登建議他們這樣做的。這個高盛奸商背后捅了道格拉斯一刀,告訴董事們拍賣更合算。這樣他就把整場收購的掌控權摟到高盛銀行懷里,高盛能賺到巨額手續費,KDR還得追著戈登報價。
“亨利、喬治,你們別急啊!”戈登安慰他的金主,“只要出價高,你們依然可以把金超磁買下來的!你知道,我必須對卡華公司負責,盡量賣高價啊!我是他們的顧問!”
這個萬惡的銀行家終于想起他是卡華公司的顧問了。
掛掉電話,屋子里一片寂靜。
“狗娘養的!”道格拉斯拍了一下桌子,把安東尼嚇了一大跳。
但,接著他冷靜下來,轉頭給安東尼上了第三課:“記住,就算別人再喜歡你的微笑、握手,也不會為了你放棄多賺一塊錢的機會。”
規則突然就改變了。
別說安東尼摸不著頭腦,其實道格拉斯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為什么卡華公司要這樣干。
賣掉金超磁是KDR的主意,KDR是行業標桿,賣給KDR是自然而穩妥的選擇。拍賣雖然可能拍出高價,但也同樣可能發生意外。如果最后沒有其他有實力的公司參與,賣出的價格還不如KDR標書上的收購價,再扣去給高盛的巨額手續費,那卡華公司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卡華為什么要選擇這么危險而漫長的方法來處理?
可是,不管道格拉斯有多不愿意,他都已經被卷入到一場名為“高盛拍賣”的野蠻游戲中了。他做了那么多前期工作,卻又被迫跟別人站到了同一起跑線上,要想取勝得從頭開始,斗智斗勇。
所謂高盛拍賣,是個近年興起的新花樣,才剛剛誕生。
可自誕生起,它便堪稱華爾街人人關注、津津樂道的大盛事。
隨著企業收購事務的興旺發達,高盛銀行開始把大小企業當成藝術品或者價值千萬的房產一樣拍賣。他們巧妙地召集、引誘大批潛在買主,互相競價。華爾街的人們談起高盛拍賣,就跟談論威爾第的歌劇或者百達翡麗手表一樣興致勃勃。
經過第一輪競標、第二輪競標,然后是漫長的“最終”競標。高盛奸商們對結果通通保密,競標者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自己的具體情況。但每一輪中,高盛的投資銀行家們都會在不同的競標者間游走斡旋,跟他們說同樣的話:“你還沒出局喲!但如果你想進入下一輪的話,不再加點兒錢怕是不行呢!”
可想而知,這樣持久戰式的拍賣對渴望火速買下金超磁的道格拉斯是何等沉重的打擊!
盡管KDR被“狗娘養的”高盛銀行家玩了,但是兩位老板并不愿意就此舍棄金超磁。
“既然他們要玩,那我們就奉陪。”道格拉斯冷笑著說,“誰還能搶走KDR的盤中餐!”
等戈登再次給道格拉斯打電話催促他加入競標時,道格拉斯懶洋洋地給出了9億。
戈登說:“你別賭氣啊,有好幾個買家都比你高呢。”
道格拉斯訓斥他:“得了吧!都是些辦公室都租不起的小收購公司,他們拿得出錢來嗎?我就只出9億!”
戈登知道他還在賭氣,但是也毫不生氣,笑瞇瞇地掛了電話。他知道道格拉斯會繼續加價,并且將會想方設法撐到最后一輪。
第一輪結束時,最高報價是克萊頓公司的10億美元。
戈登很不滿意,他給每位競標者,包括克萊頓公司都打了電話,怒氣沖沖地說:“你們只出這么一點兒,簡直是在侮辱一個偉大的公司!你們已經被其他人遠遠地甩在后面了!”
戈登拿出趕驢子吆馬般的勁兒不斷逼迫這邊加幾千萬,那邊加一億。
道格拉斯實在被戈登鬧煩了,他給戈登撥了電話:“我來給個我能出的最高價,結束這場鬧劇好嗎?”道格拉斯問他,“如果你不接受,我們就直接退出了。你帶著你的那幫三流小買家慢慢玩吧。”
“好呀好呀!”高盛的奸商歡快地叫著說,“快給新報價吧。”
道格拉斯給了他12億。
戈登很高興,但他表示他需要過兩個小時再給KDR回話。
道格拉斯翻了個白眼,他才不信戈登這個小雜種能翻出天來。沒有大玩家進場,12億的價格是很難再往上提了。“我遲早要把這小雜種扔到KDR樓下賣冰棍!”安東尼聽見他的大老板這樣自言自語。
過了兩個小時,戈登的電話準時打來了。
“怎么樣啊?”道格拉斯得意揚揚地問,“準備好接受我們的價格了嗎?”
高盛的奸商又咳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不,不。我想問問,你能把價格抬到15億以上嗎?如果你不愿意,很遺憾競標馬上就得結束了。”
“你說什么?”道格拉斯手里的聽筒都要砸地上了。
“至少15億!快跟進啊!”戈登像個拉拉隊長似的喊。
“跟進?你瘋了嗎?誰會為這么個公司出15億?!”
見KDR的國王活像嘴里被塞了一只臭襪子,戈登得意了:“嘿,瞧瞧,這次有人比你們氣派多了啊!你怎么越來越膽小了?”
道格拉斯幾乎完全沒在意戈登的挑釁。
他滿腦子都是:居然有人叫出了15億的價!
他兩腿發軟、臉色鐵青、口干舌燥,他知道有真正的玩家進場了。
“是誰?”他憤怒地問。
“是你的好朋友泰德啊。”戈登樂呵呵地回答。
道格拉斯憤怒地掛掉了電話。
安東尼撓撓頭,覺得泰德這名字聽起來很熟悉。他想了好半晌,才記起來那是《每日女性服飾》上所寫到的、道格拉斯夫人的前男友。
戈登實在有理由幸災樂禍。
泰德和道格拉斯是杠桿收購行業的大冤家、死對頭。
他們已經互爭互搶十多年了。泰德沒事就到處介紹道格拉斯是“收購狂徒”“小矮子”“企業毀滅者”“謊言販子”。他嗓門很響亮,罵起KDR來更是像隨身攜帶了擴音器似的,吼得整條街上的人都能聽見。
更糟糕的是,他有足夠的實力跟KDR叫板。他的投資公司規模和歷史僅次于KDR,回報率幾乎不相上下。道格拉斯搶走他的前女友,搶走了他不少生意,但也曾經有幾次,他搶走了道格拉斯志在必得的目標公司,然后告訴大家這是KDR已經衰敗的明證。
如果說道格拉斯有真正恨的人,那就是泰德。
每當他倆爆發競標大戰,總是像經典的體育賽事一樣引起轟動,搞得華爾街上人人都要來圍觀。
泰德的加入改變了一切。道格拉斯猛然明白了為什么卡華公司會任由戈登擺布,在高盛開一個拍賣場。
雖然泰德現在才給出報價,但他一定是早就參與了這場游戲的。高盛的奸商敢暗算KDR,就是因為他們手里很早就握有泰德這張王牌。有這么個財大氣粗的主兒鐵了心要買,卡華公司和戈登就不擔心金超磁拍不出高價。
道格拉斯飛快地給他在華爾街上熟識的小朋友們輪番打電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聽情況。
結果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原來,他沒見到金超磁CEO,正是因為泰德得到了消息,飛奔去找金超磁的CEO進行了徹夜長談。金超磁的CEO根本沒去度假,他把公司實情全部抖給了泰德,并且親自給里奇曼和母公司董事會寫了一封信,請求他們把公司賣給泰德,而不是KDR。卡華公司的董事們糾結了一天,最后決定接受忠實的高盛顧問戈登的建議,拍賣解決。
這就是“馬戲團拍賣”的由來。
15億讓KDR目瞪口呆,也讓支持KDR本次收購的所有銀行全都鬼哭狼嚎。
說到底,銀行和KDR的風險計算方式并不一樣。
銀行膽子小,注重企業當前的現金流。一旦收購價格超過EBITDA的6.5倍,它們就警鈴大作了。
KDR膽子大,他們會把未來將要做出的改變也計算進去。關閉某些工廠、解雇某批工人、賣掉贏利能力太弱的業務部門、大幅度提高效率,再加上由巨額債務而生的巨額稅收減免,使KDR能從企業中榨出遠比現在多得多的金錢。
如果道格拉斯是只用自己的錢來投標,再往上加點兒也沒什么。但事實是,KDR這次總共只出資十分之一,剩下的錢全部是銀行貸款。
KDR以往的交易幾乎全是信孚銀行牽頭,組成一個5到20家銀行參與的銀團來為收購提供資金。但從前有垃圾債券承擔最主要的風險,銀行通常對KDR購買企業時的溢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次由于卡華公司要求,KDR一張垃圾債券也沒法賣,近九成的風險都要銀行承擔,所以他們格外敏感激動。
幾大銀行的人暴怒了,紛紛指責KDR。
“超過11.5億風險太大!你們瘋了嗎?以后企業無法還貸我們可怎么辦?”
道格拉斯當然不會親自接聽這些怒氣沖沖的電話,其他在IBM電腦上拼命做債務計算的助理們也不會接聽,結果挨罵的大多數時候是倒霉沒事干的安東尼。他聽著這些銀行家的咆哮,一堆堆臟話俚語里蹦著他聽不懂的名詞。
“我覺得我像這家公司里的受氣包客服女秘書。”安東尼告訴他的老板。
道格拉斯已經破天荒地接連幾天都板著臉,沉默寡言。
大概他也感覺到了周圍絕望和恐懼的氣氛。
安東尼隱約明白,少賺幾個億好比在老板身上剜一塊肉,而在公開賽上輸給泰德好比在他心口上捅上幾刀。別以為華爾街的人只在意錢,這太狹隘了,臉面很多時候比錢重要得多。泰德想把道格拉斯扒光了游街,告訴所有人道格拉斯實力不如自己——這是道格拉斯死都不能接受的。現在不管KDR還是盟友們全都愁云慘淡,這種四面楚歌的壓迫感普通人連一個小時也承受不了。
可是聽見安東尼無厘頭的訴苦,道格拉斯突然笑了,問:“想狠狠踹那些雜種的屁股嗎?”
安東尼拼命點頭。
“來,跟我學。”道格拉斯恢復了他的自信和決斷力,甚至微笑了起來。
從老板堅定的眼神里,安東尼知道反擊戰從此刻打響了,不禁也摩拳擦掌,很是激動。
道格拉斯叫安東尼跟他去辦公室。
他首先撥了信孚銀行的電話,銀行家厲聲說:“我們為你們服務這么多年,你應該知道什么價格是上限!我們的風險部門是絕對不會批準的!最高15億,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就退出,讓這交易立馬完蛋!”
“你說對了一件事!”道格拉斯大聲回擊,“這可能讓交易立馬完蛋。如果你不同意,你們就出局了!永遠出局!”
道格拉斯的氣場太強大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威脅太可怕了。在華爾街給KDR當御用牽頭銀行,一直讓信孚銀行得意非凡。它可絕對不希望因為一次跟KDR意見不合,失去這樣一個光芒萬丈的位置。
銀行家口氣一下就變了:“等等啊,亨利,讓我再跟我們銀行的風險部門申訴去!”
其他小助理就沒有道格拉斯這么順利了。
花旗銀行的員工在跟邁克爾吵架,吵到一半說自己要飛去佛羅里達處理“更緊急的要務”。邁克爾氣得臉紅脖子粗,眼睜睜看著對方往外面走。
原本只能傻坐在旁邊圍觀的安東尼一下跳了起來,他模仿著道格拉斯的霸道勁兒,抓起一大疊貸款文件,狠狠地摔在地板上。大家都以為是地震了,搞得整層樓地板都在抖。安東尼怒瞪著驚訝回望的銀行員工,大怒說:“還能有什么更緊急的要務?你給我留下!不解決問題不能走!”
這位員工被震住了,幾乎沒再考慮就留下來。邁克爾愣了一下,又開始跟他爭論。安東尼黑著臉坐在一邊繼續觀戰。就算別的什么都不會,發發少爺脾氣他還是會的。
不遠處的道格拉斯看到這“踹屁股”的一幕,輕笑了一聲。等到大家吵得差不多了,他才出來給大家做思想工作,說服這些愁眉苦臉的銀行家,金超磁絕對有能力按時還貸。
最后像斗敗了的公雞般的銀行家們同意最高18億美元收購金超磁。
安東尼為這場火爆爭斗很是興奮,他給爸爸打電話通報情況時說:“我覺得KDR再多要一分錢,他們就會放火燒了我們的辦公室。”
泰德的“先發制人高價”如果目的是徹底嚇倒對手,那他還是失敗了。
KDR等另外三家公司表示愿意跟進,戰爭的齒輪真正轉動了。
奸商們樂得嘴都合不攏了。當道格拉斯給到15.5億時,戈登依然在唱歌似的說:“太低了,老兄。”
“我受夠了!”道格拉斯說,“我要退出!”
根本沒人相信他會退出。
“亨利,快加價啊。”每次打電話戈登都這樣說。
“到底還有幾輪結束啊?”道格拉斯覺得耐心快要被耗盡了。
別的買家也著急了,紛紛詢問到底還有幾輪投標,為什么這樣久拖不決。
戈登給了玩家們信心:“只有最后兩輪了,拿出你們的最高價來吧。”
其實玩家們都知道,前幾輪投標基本是鬧著玩,到最后兩輪才是決勝負的關鍵。這時候開始,玩家不僅要計算自己的上限,考慮給多少合適,還要算算別人的上限,猜測對手會給多少。
結果,這天午飯后,安東尼發現他的老板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玩撲克牌。
“我覺得我真的要輸了。”道格拉斯很坦率地說。
聽到他承認可能會輸,不知為什么安東尼抖了一下,就好像他宣布了世界末日。也許在道格拉斯眼里,輸掉真的就意味著世界末日。
“我只能給到18億,但泰德能夠用20億來打敗我。”道格拉斯顯得很失落,“我剛剛打聽了他的債務構成。他砸了很多自己的錢進去,沒向銀行借多少,看來他對金超磁是志在必得。只要不高于20億,我相信他那邊的銀團都會支持他。”
安東尼對此表示懷疑,說:“為什么你認為他真的愿意給那么高的收購價?他不想賺錢了嗎?萬一經營不下去怎么辦?”
道格拉斯毫不動搖:“別忘了金超磁CEO愿意支持他,對這家公司的經營,他比我心里更有底。現在生意難做,只賺幾千萬對他也不是什么壞事,何況,沒什么比搶走我的生意更令他高興了。”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受了老板的影響,安東尼也不由自主地覺得有點兒惋惜了。
道格拉斯一動不動沉著臉坐著,保持著毫無希望的表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東尼都準備打個哈欠離開了。道格拉斯盯著桌上的兩張撲克牌,突然眼睛亮了。
他拿起這兩張牌,遞了一張給安東尼,問:“如果我手里有一張10,你只有一張8,在什么樣的情況下,你有可能贏過我?”
安東尼也一下坐直了,在道格拉斯的點撥下,他像獵犬一樣嗅到了什么氣味,試探般地說:“我不讓你把那張10打出來?”
道格拉斯循循善誘地又問:“那么,在什么情況下,泰德能給20億,卻只給18億呢?”
這下子安東尼沒法回答了。
“在倒數第二輪時!”道格拉斯斬釘截鐵地說,“我們算過的賬,他一定也算過。高于18億,他的壓力也會非常大。所以,他會在倒數第二輪出跟我們一樣的18億以作試探,再在最后一輪加價到19億甚至20億,讓我們望塵莫及、一敗涂地。”
“可是,你怎么讓他的20億給不出來呢?”安東尼還沒有完全弄明白,但他知道老板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眼睛頓時也亮了起來。
“我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把倒數第二輪變成最后一輪。”道格拉斯說。
道格拉斯叫人準備飛機,再次帶著安東尼去了芝加哥。
卡華公司的CEO里奇曼這段時間幾乎已經被遺忘了。
那邊高盛拍賣搞得熱火朝天,這邊他卻被晾在一旁很久了。
道格拉斯很關心地問里奇曼:“我聽說一些小道消息,菲莫國際想要收購你們?”
“簡直是胡扯!”里奇曼說,“菲莫國際只是想購買我們在海外的一小部分資產,你們怎么又聽信謠言?”
道格拉斯笑著說:“到處都是風言風語嘛,怎么可能聽不見。我早就勸你盡快賣掉金超磁,這樣你的卡華公司就安如泰山了。你卻偏要聽信戈登的話,搞得兩個月都沒賣出去,因小失大啊。”
里奇曼暗笑,心想幸好沒有秘密接受KDR的標書。這兩個月時間里,金超磁的收購價漲得連他都不敢認了。不過他還是對道格拉斯溫言示好:“我已經幫你說了很多好話了,董事們差點兒就直接把金超磁賣給泰德呢。”
道格拉斯覺得是時候把他此行的目的抖出來了:“KDR真的非常想要金超磁,無論你想怎么辦我們都照辦,并且我們會出高價。但是,我們認為這應該是最后一輪,再拖下去只會讓所有人都失望掃興。金超磁一天不賣掉,你的卡華公司就一天不安穩。”
里奇曼沉吟了,他顯然也有這個想法。
“你同意嗎?”道格拉斯追問。
里奇曼皺起眉,猶豫不決。
道格拉斯幫他拿定了主意:“我跟你說句老實話吧,我們的銀團一直在鬧著要去支持菲莫國際收購卡華,如果你再等下去,我真的只有退出了。”
道格拉斯嘴里說著銀團,其實他在威脅,如果里奇曼還不肯快點兒賣掉金超磁,那么KDR就要去支持別人收購他的卡華公司了。這好比子彈上膛,頂住了腦袋。里奇曼權衡利弊了許久,終于點頭說:“好吧,我同意。”
兩天后,四家收購公司再次提交了自己的標的。
克萊頓公司15.5億美元,吉布森公司16.5億美元,泰德和KDR給的都是18億。
聽到結果,安東尼對老板的判斷欽佩不已。
除了KDR,誰都不知道就這是最后一輪競標了。戈登興沖沖地想要再搞一輪,再多榨出一兩億,但里奇曼突然代表卡華公司通知他:“結束競標,把標書傳給董事會。”
戈登有點兒驚訝。
他想了好一會兒,又覺得可以理解:外面風言風語太多,卡華公司想要速戰速決了。
他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肩膀。
這次他給高盛銀行賺了上千萬,不管金超磁被誰買下,他都可以回去歡慶勝利數鈔票了。
聽說兩個最高價都是18億,泰德和道格拉斯的反應完全不同。泰德想,好吧,準備好最后一輪再加1億贏過他們。而道格拉斯這時已經帶著助理們趕到了芝加哥,準備他最后釜底抽薪的殺招。
上飛機之前,道格拉斯還想法子迷惑泰德。
有個跟泰德關系不錯的美林顧問給道格拉斯打電話想探探口風。
“KDR可能要輸了,最后一輪我不想再加價了。”道格拉斯對這個顧問哭訴,“如果泰德買下了金超磁,你要幫我勸勸他啊,一定要賣一部分資產給我,不能讓我空手而歸。他太討厭我了,如果我去跟他提,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他相信這個顧問扭頭就會去跟別人八卦。
這樣泰德就更有可能繼續守在紐約等待最后一輪競標。
因為最后的出價一樣,董事會既有理由把金超磁賣給道格拉斯,也有理由賣給泰德。
道格拉斯一定要搶在泰德之前,說服董事會把金超磁賣給自己。
如果泰德也知道消息趕來了,那一切都晚了。
必須拿出救火般的速度,解決掉這次收購。
“給你的同學打電話。”道格拉斯吩咐安東尼,“我要立刻見他爸爸!”
安東尼愣了一下,沒想到老板還記得他同學的爸爸是卡華公司外部董事這回事。
他那個同學名叫凱文,因為轉校剛認識一年多。
他們同班上課,而且在學校里都是吊兒郎當的小紈绔,愛裝成無病呻吟的憤青,所以平時算得上稱兄道弟的好哥們兒。他倆都參加過“愛與和平”集會——其實就是半裸游行,還一起泡過搖滾社團。
安東尼迫不得已、磨磨蹭蹭地給凱文打了電話。
他唧唧歪歪了半天,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把來龍去脈說清楚了。令他大為驚訝的是,凱文聲音平穩冷淡地說:“嘿,安東尼,咱們在學校里一起胡鬧沒問題,但是這是大人的事情。拜托,我可沒法介紹我爸爸跟你認識。”
他那十足的傲氣和勢利眼的腔調叫安東尼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道格拉斯看出他吃了癟,自己把電話拿了過來。
“嘿。”他很熟稔地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嗯,是這樣的。我想跟你爸爸見個面,你能幫這個忙嗎?”
不過半分鐘時間,道格拉斯順利搞定之后,又把話筒扔還給安東尼。
安東尼聽見凱文生氣地說:“你竟然去KDR了?天啊,你可真是牛大發了!你怎么不早說!”
凱文的爸爸曾經當過俄勒岡州養老基金的管理人,對KDR和泰德這些收購狂人非常了解,還曾經給過泰德投資。剛才看完雙方標書之后,他考慮過主動通知泰德一聲,“競標已經結束,你應該快點兒來芝加哥”,但是道格拉斯的電話讓他改變了主意。
道格拉斯中午一下飛機,就見到了凱文和他爸爸,凱文爸爸說:“想讓兒子知道全美國最杰出的商人怎樣做生意。”
見過去在學校胡作非為的凱文這會兒穿著筆挺挺的三件套,打扮得人模狗樣,安東尼簡直想翻白眼。
道格拉斯就跟打量自己兒子般愛憐地看著凱文,告訴他爸爸:“你兒子很優秀,如果現在的大學畢業生都像他這么棒,我們就不愁招不到實習生了。”
“你……愿意招他當KDR的實習生嗎?”凱文爸爸此刻表情一定很像灰姑娘她親媽。
“當然。”道格拉斯毫不猶豫地說,“如果我不招他,他就會被大投行挖走嘛。”
瞧瞧,說得就像凱文這小畜生是能在華爾街橫著走的天縱奇才。
安東尼覺得這是不折不扣的賄賂。但他也知道,這種軟性賄賂很難判定,除非規模很大,像KDR招幾個小實習生這種破事兒,檢方都懶得起訴。
然后道格拉斯就開始談他的要求,凱文爸爸必須說服卡華公司的董事們今晚就召開非例行董事會,討論到底把金超磁賣給誰——當然,是要賣給KDR。
凱文爸爸在董事會很有勢力,不少人樂于聽他的話。他還詳細告訴道格拉斯,對付每個董事應該采取的策略是什么。有個重量級的董事牽頭,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道格拉斯跟十多個董事單獨見了面。
對于那些對公司有感情的人,他就介紹KDR有怎樣的計劃讓金超磁不斷發展;對于那些生性貪婪的,他就努力用各種手段滿足對方的胃口。
就這樣,這天晚上,卡華公司再次在傍晚發起了一場非例行的董事會討論,幾乎是一致通過,以18億美元的價格把子公司金超磁賣給KDR。這場董事會開始之前十分鐘,金超磁CEO才知道情況,他急急忙忙地打電話給泰德,但是,已經晚了。
雖然已經晚上11點了,戈登還是帶著卡華公司的律師們沖進了道格拉斯所在酒店的套間。
KDR的人正圍成兩團,邊等消息邊玩撲克牌。
“恭喜你們!”戈登熱情洋溢地握住道格拉斯的胳膊,拼命搖晃。
他把卡華公司已經簽過字的收購協議遞給了KDR的兩位老板。
助理們開始收拾桌子上的牌和錢,安東尼有點兒惋惜他還有3張A沒打出去。
道格拉斯和羅伯茨對望一眼,微笑著拿出筆開始簽合同。
等戈登和律師們離開之后,套間大門關上了,KDR的助理們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在地板上狂跳了起來。
他們大喊大叫,喝得爛醉。
雖然明天又有新的戰斗,但起碼今天晚上可以躺在功勞簿上幸福地好好睡一覺。
安東尼被噴了一身香檳,他被周圍勝利的光輝和由衷的快樂感染了,在酒意中醺醺醉去。仿佛不管望向哪里,滿眼都是榮華無限,燦燦爛爛。
第二天早上,KDR的人去卡華公司總部辦剩下的一些手續。
經過走廊時,只聽見泰德氣急敗壞的吼聲:“我還可以加價!你們不能這樣!我要求再投一輪!你們高盛銀行說得很清楚,還有最后一輪投標!”
原來這個倒霉鬼、大蠢蛋也飛過來了,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聽到的消息。
戈登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苦臉,告訴泰德:“高盛也沒辦法呀,卡華公司突然叫停了,我也沒想到。我只是替客戶拍賣啊,并沒有決定權。”
泰德看見道格拉斯這個罪魁禍首走來了,扭頭說:“喲,這不是KDR的小矮子嗎?”
道格拉斯根本不看他,趾高氣揚地告訴安東尼:“瞧見了嗎,這就是只會追在我后面跑的笨蛋的下場。”
他聲音不高不低的,正好讓泰德能聽見。
泰德氣得漲紅了臉,卻也只能翻白眼,拿奸商戈登撒氣了。
可惜道格拉斯急著跑去辦手續,再帶領大隊人馬興沖沖地參觀他的戰利品,不然他看到戈登被怒罵還不敢還嘴的樣子,估計會很高興地欣賞一會兒。
這天中午,秘書叫安東尼接電話。
電話是安東尼的爸爸打來的。
“哦,收購很順利。”安東尼挺老實地回答,雖然才進KDR兩個月,但他已經沾染了一點兒助理們的習性,“道格拉斯和羅伯茨對我挺不錯。”
爸爸似乎很滿意,表示不肖子下午可以跟爸爸一起喝個茶。
安東尼推說自己有事。其實他也沒什么事,就是決定去剪個頭。
盡管他依然不覺得自己能成為KDR的一員,但他確實已經被這個神奇的地方撩撥起了興趣。他決定比較長時間地在這里待下去。
安東尼喜歡這地方刺激驚悚的氣氛,喜歡老板和助理們的活力四射、膽大妄為。他覺得他們比學校里那幫嬉皮士更酷。
“也許當一個KDR人也不錯。”他一邊這么思忖,一邊下了樓。
他不知道,他走出大廈時,羅伯茨剛剛接完一個重要電話。然后這位冷靜端莊的“國務卿”就沖進了道格拉斯的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們出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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