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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靠近一點點

車里放著稍顯動感的音樂,不緊不快節奏剛好。

我有想過問問黎華,為什么只有他一個人,怎么沒和薛家正他們在一起。也想過問他我們要去哪里,怎么會主動叫上我。

但我什么都沒問,今天,在這個小雨綿綿的夜晚,我既然自愿地孤身坐上了黎華的車,就代表我已經默認至少把今晚的自己交給他安排。

除非他打算去跳海,那我絕對不可能陪他。

黎華帶我去市里海邊的一家酒吧喝酒,隨便找了張圓桌,兩個人對著坐下。

酒吧還在暖場,放的是很舒緩的音樂,燈光靡靡,此時坐在我對面的黎華,比往常還要好看一些。

服務生端上來水果和酒水,開瓶倒酒的時候,黎華從果盤里拿了片西瓜遞給我。我下意識地拒絕了,順口還說出了原因:“我不是很喜歡吃水果。”

黎華的手沒收回去,用尋常的口氣勸道:“女孩子吃水果皮膚好。”

這話我聽過幾百遍,始終沒能打動我,而且我覺得我的皮膚也沒比那些拿水果當飯吃的姑娘差。但他還說:“以后生的孩子皮膚也好。”

我小心翼翼地從黎華手中接過那片西瓜,都不敢碰人家手指頭一下,仿佛他很高貴。

他給我們倆都倒上酒,沒有碰杯,自己喝自己的。眼睛掃視周圍環境,想了點什么,他問:“王玉潔的事,你早知道了?”

我又是一愣,終于知道黎華今天反常的原因,這是受刺激了啊。

我點頭,有點抱歉的意思,我抱歉的可不是沒有告訴他,而是抱歉,對不起,你被戴綠帽子這事兒被我知道了。

他抿了口酒,微微皺眉,饒有興致地看著我:“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我琢磨這事應該是燕小嫦知道以后告訴黎華的,而且按照關系來講,由燕小嫦告訴黎華,比我來告訴他好很多。

我說:“可我看你好像也沒什么反應。”

黎華跟我講了個小故事,他說:“我認識一個朋友,男的,家里挺有錢,但是家里覺得他年紀小,不給他錢。你猜怎么著,這孫子找了個當小姐的,靠小姐把自己養著。”

我笑了。

黎華也嗤笑一瞬,跟我碰了下酒杯,仰頭喝酒,一干而盡,我跟著干了。喝完了這杯酒,我才反應過來,黎華想表達的意思是:存在即合理,合理即接受,他被戴綠帽子,也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我又想起了那個章老板,以及疑惑了自己那么久的問題。黎華剛好和我想一塊兒去了,他忽然問我:“我還真有點想不明白,你們女孩子為什么愿意給別人做二奶?”

我一直覺得“二奶”這個詞不大好聽,從黎華嘴里說出來,感覺更難聽一些。我想,王玉潔的事情,在他心里多少還是有點小疙瘩。

我坦白:“為了錢啊。”

他說:“為了錢,給男人夾胳肢窩下面,聞人家一晚上狐臭,有那么好受嗎?反正要是我,我不干。”停頓一下,看我沒有反應,接著說,“衣服鞋包化妝品,沒有那個錢,可以不買,山里的人不都過得好好的,也沒人閑得沒事跑過去看不起她。”

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說:“那萬一是有別的什么原因呢?”

“你什么原因?”

我下意識地說:“我當時沒有學費。”但一想,我哪兒來的原因,我不是他說的那種,怎么我短信跟他解釋的,他就是不相信呢?

我說:“我真的是送外賣,哎呀……”

他無視了我后面的話,問:“現在有了?”

我點頭:“后來我爸給我了……對了……”我從兜里把取的那三千元拿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到黎華面前,“那個,你不能不要啊,本來就是你的。”

瞟了那一小疊錢一眼,他沒什么動作,繼續說教:“我還是覺得不至于,就算沒有學費,學也可以不上,上不上學不能決定以后怎么樣。那比爾·蓋茨、李嘉誠、成龍、周潤發,不都沒上過幾年學?”

我說:“你說的那都是名人。”

“名人怎么了,你就能確定自己以后不會是名人?你是表演專業不是嗎?”

想想也是,現在的黎華,距離成名大約也就是一步之遙吧,這樣的專業水準,這樣的品性相貌,這樣的身家實力,只要運氣不太差,許多東西都是手到擒來的。

不想反駁什么,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黎華垂目看了看我,回以相同的表情。盡管沒說什么,但我至少感覺得到,我們之間那道莫名其妙的屏障,已經逐漸消失了。

而我也知道,王玉潔的事情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用。

酒喝開了,膽子也放開了,我終于問起那天的事情:“你和那天挨打的那個男人,是什么關系?”

“親戚。”他說。

“什么樣的親戚?”

黎華略不耐煩:“他是我叔。”

“你爸的兄弟?”

他好像不愿意回答了,我就換了個問題:“那天咱倆被抓進警察局……是他干的吧,他把你騙過去的?還讓警察局的人打你。”

黎華抬眼看看我,面無表情地問:“如果是我自己去的呢?”

“去干嗎?”

“你說干嗎?”

“嫖?”我艱難地吐出這個字,黎華遞來不置可否的眼神,我不禁蹙眉,表示根本不相信,做出夸張的反應,“你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嫖呢?!”

黎華于是抿嘴笑了,輕輕瞪我一眼:“知道還問?”抿了口酒,他再次看向我,饒有興致地問,“我是什么樣的人?”

“你……挺兇的。”

“除了兇呢?”

我低頭思索,沒想出來合適的評價,黎華不依不饒:“除了兇沒別的了?”

我面露一絲著急:“你平常也不跟我說話呀,我怎么知道……”

“那你還喜歡我?”

“啊?”這話使我愣了一下,忽然臉紅,“誰說我喜歡你,我什么時候……”

黎華笑,我把目光移開去抿酒,心臟忽然跳得很亂很亂,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竟然無言以對。

從酒吧出來后,外面仍然下著雨,秉著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的良好習慣,黎華帶我上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他問。

“學校?”我這疑問的口氣里,頗有些征求他意見的意思。

黎華了然一笑,轉頭說:“師傅,白天鵝。”

白天鵝是我們這兒的一家賓館。

跟他進了房間,我不知道往哪兒坐才好,黎華那邊已經把外套脫掉掛起來,給了我一臺階下:“不去洗澡?”

此時我還是有點怯場,想著今天晚上估計是不會回宿舍了,而我以前晚回宿舍的時候,藍恬多半會不睡覺等我,好在我回去的時候給我開宿舍門。

我覺得還是得交代下,別讓人家白等。我說:“我得給藍恬打個電話。”

黎華就把自己的手機交給我,我又想了想,把手機還給他:“算了,不打了。”

“怎么了?”他問。

我說:“打了她就該知道我和你在一塊兒了。”

黎華又笑了:“和我在一塊兒很丟人嗎?”

此刻我坐在床上,黎華站在我面前,房間里燈光曖昧。黎華忽然看著我說:“你怎么這么漂亮?”

“啊?”

我抬頭迎上他欣賞的眼神,心臟開始撲通撲通撲通……

此時他就站在我面前,以高大的身軀遮住頭頂的燈光,我陷于他所制造的陰影之中。這樣曖昧的姿態,讓我不得不膽怯于他的下一步動作。

于是我還是先鉆進洗手間說要洗澡。

蓮蓬頭打開,我在底下仰著頭肆意地笑。

此刻,我十分明了地發現以及確認,我喜歡他,這么這么喜歡!

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臉上花癡的笑容,它們如云霞般一朵一朵肆意散開,在我的心間、眼前以及腦海,在我的整個世界,飄浮來飄浮去,綿綿蕩蕩。

在我去洗澡的時候,黎華接了一個電話,是燕小嫦打來的。

倒不是天大的事情,所以起初的時候,美人當前的黎華并沒打算在意,可燕小嫦那邊并不清楚這里的情況,接二連三的電話轟炸徹底熄滅了黎華的興致。他看著我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穿過我的脖子,把手指插進我的頭發里撓了兩下,而后順手攬住我的肩膀,拿起我丟在旁邊的外套:“走吧,回去看看。”

情況是黎華的好兄弟薛家正和我的好閨密藍恬正在鬧分手,薛家正喝多了,心情不好把無辜的邵思偉給打了。現在薛家正正在女生宿舍樓下亂號,邵思偉的腦袋正在冒血。外面下著雨,他們僵著誰也不肯走,燕小嫦只能叫了這幫人的領頭羊黎華回去解決。

“知道他們為什么分手嗎?”黎華問。

我搖搖頭。這事兒藍恬沒跟我提過,也幾乎沒有任何前兆。

女生宿舍樓下,邵思偉和燕小嫦坐在一處石階上,燕小嫦正在用紙巾擦邵思偉臉上的血,據說是被薛家正外套上的拉鏈刮的。而薛家正依然在發神經,用自己的外套砸草坪,一邊砸一邊喊藍恬的名字。

我和黎華靜靜看了一會兒,他瞟了眼樓上的窗戶,對我說:“你先上去看看吧。”

回宿舍給我開門的不是藍恬,藍恬正坐在床上哭,兩耳不聞窗外事。樓下隱隱還能聽見薛家正在那兒干號,什么話也不說,就只顧著喊藍恬的名字。

藍恬哭,是哭得很文雅的,不聲不響,也不抹眼淚兒,但光看那坐姿就覺得挺傷心。

我以為是薛家正欺負藍恬了,問她,她什么都不說,只是否認了我的猜想。

分手是藍恬提的,一邊主動提出分手,一邊在這兒痛哭流涕,說實話這種作風還真挺奇特。

宿舍的電話鈴響了,我過去接起來,黎華問我:“她怎么說?”

“什么也不說,還哭著呢。”我回答。

黎華也沒怎么猶豫,坦然地說:“行,你好好安慰她吧,我帶家正走了。掛了。”

“嗯。”

黎華把電話掛了,電話里,關于我,關于我們,他只字未提。

我心里多少有點失落,不過很快被藍恬轉移了注意力。

“誰打的?”她帶著哭腔問。

我說黎華。藍恬問我說了什么,我就把黎華的話轉述了一遍。特奇怪的是,就這么簡單兩句話,倒是很有效果,藍恬之后沒怎么哭了,也可能是薛家正已經被帶走了的緣故。

我還是會追問分手的原因,藍恬給了個特別傳統沒新意的答案:“不合適。”

他們說分手就分手了,而這件事情對我的直接影響是,失去藍恬和薛家正的這層關系,我似乎也失去了再正當見黎華的理由,連燕小嫦都不聯系我們了。

藍恬分手以后,情緒低落了兩天,很快就恢復了,之后幫我弄了個手機。

拿到手機的當天,我給黎華發了個信息,告訴他這是我新辦的號碼。黎華只回了一個字:“哦。”

我有點心寒,有點不大敢對黎華抱有任何幻想和執念。

我打算到當地一個娛樂城的臺球館做擺球員,據說運氣好時有小費拿。

當時我正在和娛樂城的經理了解情況,李拜天從門口進來,把裝球桿的盒子找了個稱心如意的位置放下,扭頭看我一眼。

我也就看了他一眼,二十五歲上下,長得不算特別出眾,但也是平常人看了都能入得了眼的那種。

“面試啊?”李拜天問坐著的經理。

經理急忙站起來:“李總,你坐你坐。”

這小李總倒是客氣,不打算坐,眼睛再瞟我一回,接著問經理:“干嗎的?”

“擺球的。”經理說。

李拜天嘀咕了一句:“身材不錯。”瞇了瞇眼,他問我,“學生?”

我點頭。

“哪個學校,學什么的?”

我有什么說什么,李拜天說:“我那兒缺幾個禮儀,你條件不錯,干不干?”

李拜天是搞攝影出身的,是這家娛樂城老板的朋友,兩個人合伙搞了個婚慶禮儀公司叫超級婚禮。

對于婚慶禮儀,那邊只是愛好加投資,李拜天才是正兒八經的公司操作人。

我簡單問了他一些問題,心里衡量了下,去那個婚慶公司干禮儀,比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擺球強多了,于是有點頭的打算。

經理說:“李總,這不好吧,北哥前兒才跟我說,讓招倆漂亮姑娘充門面。”

李拜天斜眼瞥他,說:“你這地方都是些臭老爺們兒,要那么些漂亮姑娘干什么,還嫌不夠亂啊。”

李拜天給了我一張名片,說讓我想好了給他回復。

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回去以后就把事情跟藍恬分享了,再去超級婚禮公司面試的時候,一道兒也帶上了藍恬。

這地方門面不大,辦公的人也很少,李拜天的辦公室算是最大的一間。他坐在一張老板椅上,我和藍恬坐在十步開外的沙發上,旁邊有很多攝影器材,我這心忽然突地一跳,不會遇上騙子了吧?

李拜天長得就像個騙子,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印象,可能是因為他盯著人看的那種目光太犀利了,站在他面前時常會有一種沒穿衣服的感覺。

關于我帶藍恬來,李拜天也沒什么意見,反正像我們這種條件還可以的年輕小姑娘,對他們來說越多越好。而在這里兼職,也不用每天定點報到,只要過了培訓期,有活動的時候打個電話,參加活動,活動費一場一結,而且不會少。

“就是辛苦點。”李拜天是這么說的。

我和藍恬本就學表演出身,有基礎。李拜天唯獨有個要求就是,讓我和藍恬沒事兒多穿穿高跟鞋,先練著,因為有些活動做起來時間很長,如果平常不習慣的話,到時候一穿一天的高跟鞋,會受不了。

圣誕節的中午,我和藍恬一起從食堂出來,偶遇了黎華那票人。

我經常覺得,在人潮涌動的地點,和喜歡的人偶遇是件很浪漫的事情。

當然,我也曾經在一次次尋找中期待過這樣一場不期而遇。這段時間,黎華沒有主動找過我,但我試圖找過他。

我經常沒事兒就給自己找理由在學校里亂溜達,出入學校的時候,也改了走南門的習慣走東門,因為那樣會經過他們打球的球場,我會朝里面看,試圖尋找他的身影。我還借故去參觀過大舞蹈室,咬牙去外面的飯店吃飯。

把自己打扮得好好的,每次尋找都抱著這次應該就會遇見的心態,可是有的時候,緣分擺在那里,怎么都碰不到。

漸漸地,就隨它了。

今天我和藍恬都穿著十公分的高跟靴子,她是毛呢短裙,我是小腳牛仔褲,食堂門口往人群里一站,挺吸引目光。

相遇的時候,我和藍恬同時愣住,我看著黎華,黎華看著我,藍恬看著他們,薛家正看著藍恬。

我看得太專心,似乎連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跳。他還是挺好看,運動鞋、牛仔褲,一身校園的打扮。

“嗨。”

是旁邊的藍恬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她那聲“嗨”語調很美。

我也跟著咧了咧嘴微笑,對面的人回復微笑,大家的笑好像都不是很濃烈。

我們的目標是相反的方向,黎華說了句“先走了”,而后就那么經過我身旁,沒側目沒回頭。

而我和藍恬不約而同地轉身,目送他們幾個漸行漸遠,我還能感覺到自己心里強烈的失落感。

這天晚上,在大部分人都出去過圣誕節的時候,薛家正給藍恬打了電話,邀請我們和他們一起出去狂歡。

藍恬答應了,向我匯報情況的時候,我扒拉著手里的遙控器,仰頭看著電視機說:“我不去。”

藍恬就不懂了,勸說兩句,我態度堅決,我不去。我知道我喜歡黎華,但我也知道這個喜歡多半沒有結果,那么我也不委屈自己去做所謂的爭取,給自己找不愉快。

同時,對于黎華今天打個招呼就走,以及這么久都不聯系我的態度,我心有不忿,所以我不去。

藍恬自己去了,九點鐘,我換了睡衣早早洗漱完畢,手機里蹦進來黎華的短信。

他說:“怎么不出來?”

幾個字,我看了好幾遍,回復:“我不過圣誕節。”

“嗯,那好吧。”他說。

漸漸地,藍恬又和黎華那幫人攪和到一塊兒去了,隔三差五吃頓飯,也會跟我分享一些他們的近況。

薛家正找了新的女朋友,好得如膠似漆,一點兒不比跟藍恬的時候差,現在薛家正管藍恬叫一聲妹妹。燕小嫦在準備找工作了,估計年后就不怎么容易見到了,邵思偉在張羅畢業留校的事情,黎華……黎華似乎還是那個老樣子。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天到晚在干什么。

然后就到了元旦放假的第三天,我和藍恬連續參加了三天活動,每天穿著長旗袍,披著綬帶,露著八顆牙齒微笑僵硬地站在那里。

中間休息的時候,工作人員會給我們送熱乎乎的姜湯喝,這是李拜天的意思。

李拜天對自己的員工愛護有加。那場活動,舉辦商原本給我們準備的是另一套短裙,李拜天不干,公司自費去做了長裙,為的是長裙里面我們可以隨便套褲子,還買了幾條白色的毛絨披肩保暖。

李拜天上躥下跳忙里忙外,幾乎哪兒都能看到他拿著對講機的身影。我在休息區喝姜湯的時候,李拜天正好也抽空休息,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主動把羽絨外套脫下來給我披上。

和我閑談,他說:“你們這倆小丫頭真不錯,連續站了三天也沒聽喊一聲累的。”

我抱著保溫杯,笑著說:“有前途吧?”

李拜天煞有介事地點了下頭,而后故作嘆息,說:“有前途我們這小公司就留不住嘍。”

我笑笑,他接著問:“你畢業了打算干什么?”

這問題問得我真迷茫。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潛規則這個問題。

李拜天湊近一點兒,問:“你還是處女嗎?”

我一口姜湯差點兒沒燙著舌頭,看著他干干一笑:“你覺得呢……”

李拜天認真打量我幾眼,說了一個字:“像。你那朋友就不像,看著心眼兒比你多,你吧,也不是沒心眼兒,就是心里還端著呢,放不開。”

李拜天這么說,我就不回話了,嘴里小心喝了口姜湯。李拜天朝我身后瞟一眼:“你們認識啊?”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扭頭朝李拜天眼神的方向看過去。

噗,姜湯噴了,把我自己嗆得直咳嗽,咳嗽起來嘴巴就往外噴口水,然后這個站在我后面大大方方聽悄悄話的人,很倒霉地被噴了一身水點子。

我一邊忍著嗓子里的癢,一邊抽了張紙巾去擦他的衣服,慌著道歉:“對不起啊……”

黎華從我手里拿了張紙巾跟著擦了幾下,隨口問:“那人誰啊?”

我轉頭,發現李拜天已經不見了,順口回答:“我們老板……你怎么在這兒?”

黎華說:“跟他們幾個溜達,正好路過,藍恬說你們在這兒,看看。”

“哦。”我故意冷淡態度,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四處看看,“我嫦姐呢?”

黎華沒搭理我,伸手把我面前的保溫杯拿起來,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訓話:“你怎么什么都跟人聊,一個女生。”

我承認我現在還是喜歡黎華的,但我現在對他也是越來越不爽。之前他總好以那種類似長輩的姿態教育我,我念在自己是個學妹,而且自認為確實不大懂事的分兒上聽著。現在我開始不樂意聽了。

感覺他總在把自己的一些觀念強加在我身上,他對于女生什么看法,像王玉潔那樣的、藍恬那樣的,說話聲音輕輕的,對人溫溫柔柔的,不抽煙不喝酒,不調皮搗蛋,不嬉皮笑臉。

我說:“你管我。”

他說:“誰稀罕管你!”

活動結束后,我們跟黎華等人去吃飯,少不了聽燕小嫦幾個人扯淡,藍恬也能在其中插上幾嘴,所以最不自在的就是我了。最最讓我不自在的是,我總覺得旁邊有雙眼睛在看我。

我逮了他好幾次,終于在黎華抽煙的時候,和他目光相對,煙霧縹緲中,他微微瞇著眼睛。

我也是存心找碴兒,皺眉瞪他:“你總看我干什么!”

在場的人忽然都不說話了,盯著我和黎華看。

黎華沒反應過來回什么,我急忙低下頭裝吃菜。

后來我在廁所門口再遇黎華,這飯店的廁所特別窄,男廁和女廁在一個過道上,兩個人同時走都嫌擠。

我想裝沒看見他走出去,黎華側身把我擋住。我抬眼問他:“你干嗎?”

這時候有人從我們旁邊經過,為了給人家讓道,黎華又堵我一下,把我堵到墻壁,他就跟電視上的小流氓調戲女生似的,胳膊撐墻,瞇眼看我。

他說:“你今天脾氣怎么這么大?”

“沒有啊。”

“你是不是不高興看見我?”

“沒有。”我笑,敷衍,假客氣。

黎華特嚴肅正經地說:“叢優,你別跟我嬉皮笑臉的,你心里那點兒東西我知道。”

我態度愈發惡劣:“你知道什么呀!”

也不躲避他的眼神了,我就看著他,看他能說出什么來。

黎華只盯著我看。

燕小嫦的出現打破了我們的僵持,自然我和黎華的交鋒,也會讓燕小嫦起疑,她曾試圖從我這里問出點兒什么,但失敗了。

不久就放了寒假,除夕夜,十二點之前我在沙發上坐著群發短信,電話本翻到黎華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依然勾選了他的名字。

下樓放炮回來,回房間躺下,快睡著的時候,接到黎華打來的電話。

他說他喝多了,好像還發燒了,有點難受。

我勸他多喝點萬能的開水,他似乎翻了個身,微微嘆氣:“好像挺久沒見你了。”

“久嗎,不到一個月吧?”

“嗯。”聽得出來,黎華似乎真的不太舒服,我好心勸他早點兒睡覺,但黎華情緒不佳,想找個人說說話。

黎華和我一樣,很討厭過年,小時候,我一過年就哭,因為后媽,因為感受不到溫暖。黎華家呢,一過年他媽就哭,因為他爸沒了。

“你那時候多大?”我問。

“初中,十二三歲吧。”他口氣平靜。

“那個……你說沒了,是死了還是?”我接著問。

“我不知道。”頓了一會兒,他說,“他跟他公司的秘書跑了,我奶奶死的時候都沒回來。”

黎華說:“我小的時候,他們一直都很好。也就是一年的時間,那時候我爸已經搬到我房間里來住了,有天我媽忽然找到學校去,說我爸的東西都不見了。我媽去公司找他,沒有找到。第二天我就沒上課,去他公司,他公司的人說他出國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后來我去求門衛大爺,求了很久,他才告訴我。”

“大爺說,即使我爸在公司,我也是找不到他的。他們都知道我爸和秘書的事,大爺說他可能會走后門。我去后門堵了他一天,后來看到他的車子,那個女的就坐在副駕駛上,我爸看見我了,我剛想走過去找他,他就掉頭走了。”

“然后呢?”我問。

“然后就找不到他了。”他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

我說:“那個人一定是死在外面了。”

黎華“呵呵”地輕笑了一聲。

這是黎華第一次跟我講這么多話,這些話雖然都與我無關,可我聽得十分認真。不管怎么樣,我是喜歡聽他講話的,聽他酒后絮絮叨叨的聲音,聽他提到傷心事的時候,那種輕飄飄的微微嘆息。

他接著說,我不打擾。

“那時候,我爺爺的生意也還沒做起來,家里弄了幾套頂賬房,我爺爺身體不好住院了,我叔就偷偷把房子賣了,錢也不拿出來。我媽就帶我過去要,他說:‘我為什么不肯把這個錢給你們,因為我懷疑小華根本不是我哥親生的!’”

說實話,就在聽前面的故事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有過這種想法。一個男人拋妻我可以理解,但棄子這種行為,我真的理解不了。

“然后呢?”

黎華說:“我媽就在那邊哭,我就折斷拖把棍追著打他。唉……”又是聲嘆息,他說,“說真的,我小時候真的是家里的寶,我爺爺奶奶就我這一個孫子,但是我叔那么鬧的時候,他們在旁邊一句話都沒有說。”

后來黎華把他叔打進了警察局,他叔非要把黎華送去少管所,黎華他媽差點兒沒給那人跪下,他叔意圖很明顯,就是要把他們母子趕出章家。后來雙方簽了斷絕關系的協議,還專門拿去公證處公證,之后黎華就跟了他媽姓。

現在黎華的爺爺快不行了,為了家產,兩邊就又鬧起來了,黎華感覺很煩躁。

聽著聽著,我心疼地哭了,心疼他媽,一個被拋棄的女人,明明是受了欺負,還要承受那樣惡毒的污蔑。也心疼黎華,我一想到他看著他爸帶著秘書逃離的畫面,仿佛那個孩子就是自己。

黎華說:“你哭什么?”

“我就是難受。”

“哎呀,你難受什么?好好的,別哭了。”

我本來想安慰他的,結果就變成了他安慰我。我當然知道,他跟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我哭,他只是自己郁悶,想說點什么釋放釋放。

擦了把眼淚,又抽抽鼻子,我說:“我知道你們不需要,可是我真覺得你媽特可憐,特別不容易。你千萬得找個好媳婦,好好孝順你媽。這要是我,哪怕你媽真有什么不對的,我都不舍得跟她頂一句嘴。”

“為什么?”黎華問。

我哽咽著說:“就是覺得你媽不容易,不舍得讓她再受一點傷害,讓她再感受那種被搶兒子的滋味。寧愿你多陪陪她。”

我有點語無倫次。黎華倒是聽得很認真,然后反駁我:“我媽人特別好,真的。”

我沒吱聲,他說:“我忽然發現……”

“嗯?”

“你也挺懂事的。”

初一晚上,他沒有找我,我守著手機懷著期待睡著。初二晚上,我實在太想他,忍不住發了信息問他在干嗎。

他說躺在沙發上看《還珠格格》,還說他現在缺個剝栗子的。我傻傻地回了句:“這我可幫不了你。”之后真是恨不得把消息追回來,然后我會火速穿好衣服,想盡辦法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到他面前——給他剝栗子。

初二、初三、初四,每天每天,我期待著夜晚的到來,期待和他煲電話粥的那幾個小時,打到手機貼著耳朵都發燙。

我們單純地聊,沒有承諾和欺騙,也許是黎華有意在控制,把我們的關系控制在一個可進可退的程度上。

有句話說,如果你我之間相距一千步,你只要向我邁開一步,我就會走完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

我一直在等黎華的那一步,等到春暖花開,被老板的電話叫醒來。

“叢大小姐,起床開工啦。”

李拜天家在北京,他在W市只是個業余愛好,所以過年肯定要回北京過。那天我們拜年,我說我沒去過北京,李拜天說我要是去了,他食宿全包好好招待。

鬧著玩兒嘛,我就答應了。

但是李拜天當真了,他說過了初六,他有朋友上北京,可以順帶把我捎過去。

我說:“李總,大過年的你別開玩笑。”

他說:“機票都訂好了。”

他還說:“你想好了妹妹,機不可失啊。”

誠然,我是愛貪小便宜的,我也是想去首都開開眼界的,李拜天又是一副不可能把我賣了的口氣。

沒多久,李拜天的朋友就開車到了我家附近,我揣上了手里所有的錢,跟著他去了機場。

李拜天沒來機場接我們,讓他朋友把我送到了早就訂好的酒店,進了房間以后才開始害怕。可是我拉開窗簾,在二十四層俯瞰首都霓虹閃閃的夜景,想起了王朔的那些作品,想到那每扇有燈光的窗戶里,可能會發生的北京故事。

我想即便我早反應過來此行不會有我想的那么簡單,我大概也還是會答應。

這是一個二十歲的小城少女,對大都市的向往,對浮華的渴望。

八點多,李拜天過來帶我去吃飯。

在車上,我認真看著邊邊角角,覺得和我想的大W市差得也不是很多,李拜天看著我這土包子樣兒偷樂,輕飄飄地說:“妹妹,今兒你得幫哥哥一忙。”

“干嗎?”

他說:“你不說你挺能喝的嗎?”

“我說著玩兒的。”

李拜天瞟我一眼:“看把你嚇的,不用怎么喝,你幫我擋擋就行。”

“憑什么?”

他開始威脅我:“你人都到北京了,還不得聽我的呀。”

我是一個善良的人,善良的人看誰都不像壞人,并且我時時抱著一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僥幸心理。

李拜天說他沒辦法,他是真不能喝酒。

這是一場再正常不過的飯局,來的大多是廣告業人士,我聽他們一會兒提到工體音樂會,一會兒提到××知名品牌招標,聽得云里霧里,也就完全不敢吱聲兒。只是每次有人找李拜天敬酒的時候,我就站起來幫忙代喝。

姍姍來遲的一位姑娘,看著還特眼熟,還是李拜天提醒我,這姑娘在××電視劇里演過什么角色。

李拜天說:“你那個土鱉樣兒吧,用不了多久你就和她一樣了。”

“什么意思?”

李拜天沒回答,喝了口茶,小聲跟我說:“妹妹,你等著,哥哥要去潛規則啦。”他說完就跑了。

他嘴里的潛規則是什么東西,我當然懂。我就是挺擔心,那李拜天潛規則去了,我怎么辦?他之前是這么跟我說過的:“只要我能帶出去的人,就沒有帶不回來的,放心吧。”

飯局散場的時候,李拜天居然回來了,帶我跟他往停車場走,我說:“你不是要去潛規則嗎?”

李拜天表情挺不屑,他說:“你猜那女的跟我怎么說,低于一百萬的車她不坐!”

那女的有眼不識泰山,李拜天實在低調,他開的進口車,三百多萬,是我不認識的牌子。

到了酒店,他住在我上面的一層,我回去簡單梳洗了后,李拜天給我打電話,讓我下去到便利店買倆冰棍兒送上去。

房間里,李拜天光著膀子圍條浴巾給我開了門,我又嚇得心一哆嗦,愣是門都不敢進。

李拜天說:“我要真是一流氓,早把你這小丫頭片子收拾了。”

對,李拜天早該收拾我了,但他之前沒空,今天有空。

把我騙進屋以后,我們倆對著吃雪糕,胡侃一通,我覺得我該下去睡覺了,李拜天展開行動。

我躲呀,我說:“哥,來之前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他那手就不老實,直接伸出來抱我,他說:“你來之前我也沒想法啊,現在有了。”

我干笑,想推開他,他估計當我是在半推半就,三兩下就把我撈到了床上壓著。

我知道李拜天是一個可以仰仗的人,他低調、深藏不露。

黎華也很低調,但黎華的低調,是因為他知道圈子有多大,走出校園,他在這個社會上也還得低頭看路。而李拜天的低調,才是純的,即便在這大北京城,他也有牛氣的資本。

從認識李拜天開始,我就知道我需要巴結好他,但我的巴結,僅限于逢年過節獻個殷勤,絕對還不到要出賣肉體的地步。

而且此時,我腦子里會想到黎華。

李拜天發現我是真的在掙扎,絕不是為了矜持和他裝腔作勢。他手下動作一停,看著我的眼睛問:“有喜歡的人?”

我認真地點了頭。

輕笑一聲,他把我松開。我趕緊從他身下跑開,站到床邊整理自己被搞亂的衣服和頭發。

李拜天倒是看得很開,轉身倚在床上看我,說:“沒事兒了,你回去吧。”

呼,我這心舒坦多了。剛想走,他又說:“哎,別多想啊。”

我也沒什么可多想的,按照李拜天的說法,他是個正常的男人,面前有妞,不動點歪歪心思,那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我轉頭對李拜天吐了下舌頭,李拜天笑得很溫厚,念叨一句:“小丫頭。”

上樓的時候,我忘了拿手機,回到房間看到未接來電,是黎華。

我給他回過去,黎華有點不高興:“干什么去了,電話都不接了?”

微微猶豫,我說:“我在北京。”

“怎么跑那兒去了?”

“嗯……我們老板叫我來的……”

他問了我一些瑣碎的東西,什么時候到的,到了以后都干了什么,住哪兒,怎么睡的,是不是一個人。

他還說:“自己小心點兒,別讓人賣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兒。”

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李拜天看我心事重重,瞇著眼睛說:“跟我說說你男朋友?”

“啊?”我猛然抬起頭來,“他還不是我男朋友……”

李拜天用那種富有八卦精神的目光看著我。我早發現了,李拜天是一刻都不能閑下來的人,忙完正事兒忙閑事兒,還喜歡打聽那些跟自己一毛錢關系都沒有的八卦。

不過我還是跟他聊開了,簡單粗略地講了講黎華這個人,越講越興奮。

李拜天有板有眼地聽,可能是嫌我講得太啰唆,忍無可忍時終于問了個一針見血的問題:“你們兩個到底上床沒有?”

我嗓子被噎了一下,小聲回答:“沒。”

李拜天夾了一筷子菜:“聽你這么說吧,這小伙子好像還不錯。就是有個問題,我怎么覺得他對你這樣,就是想上你呢?”

“為什么呀?”

李拜天瞟我一眼:“誰讓你長得漂亮。”

吃過飯李拜天帶我去德云社聽相聲,聽得很投入,李拜天捅捅我的胳膊肘,示意我手機震動了。

半個小時后,我扔下李拜天自己跑了,在出口處看到雙手插在口袋里,低著頭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黎華。

我好像真的很久沒有看見活生生的他了,在那些打電話的日子里,他的聲音在耳邊越是真切,我就越是想念他,想觸碰真實的他。

可當真實的人就在眼前的時候,卻沒有勇氣按照心里的設想飛奔過去。

走到黎華面前,他臉上還是沒什么笑容,只是把我上下打量一遍以后,說:“怎么穿這么少?”

“出來的時候沒帶衣服。”我回答。

他低眉看過,表情中有些怨怪之意,怪我不懂得照顧自己,但嘴上還是什么都沒說。

“你怎么來了?”

“我媽在北京。”

我輕輕“哦”一聲:“什么時候到的?”

“下午。”

“哦……”

“順便看看你。”

一聲“順便”,已經足以讓我心滿意足。

我們共同走過陌生的街道,走過一盞又一盞閃爍不休的霓虹,聊那些電話里沒講完的話題,慢慢悠悠不急不躁,我特矯情地跟黎華說:“我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時間也沒有盡頭,不要天亮。”

“為什么?”

我說:“我經常有這種感覺,尤其小時候上學,放學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管什么天氣,都故意走得很慢,不想到家,不想看我爸和他老婆那張臉。但又知道不得不回家,所以就希望它來得慢點兒,能拖一分鐘是一分鐘。”

他轉頭看我,表情里似乎有一絲微笑,他說:“這么感覺你也挺可憐的。”

“不不不,有時候那么覺得,但是和真可憐的人比起來,我家那點破事兒也算不了什么。”

他輕笑,問:“這兩天怎么樣,覺得北京好嗎?”

我想了想,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我說:“以前覺得很好,等真來了,又感覺好像和我們家那里差不多。你說人活著,在哪兒不都一樣嗎,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往大城市里跑?”

“那得看想怎么活了。”

我覺得黎華回答得很精辟,每個人的追求不同,所以最后的歸屬也不同,過程自然更不相同。

“那你想怎么活?”

他說:“我媽在哪兒,我就得在哪兒。”

黎華一直把我送到我住的房間,我依然莫名期待著什么,可轉念又想起來李拜天那句,“我怎么覺得他就是想上你呢”,我就又糾結了,轉頭看了黎華一眼。

好帥好帥的側臉,帥得我想湊上去親一口。

但我想多了,黎華今天沒打算睡我,他只是在展現紳士風度,所以才送了一程又一程。

“我還得回去陪我媽。”他用清晰的目光看著我,似乎是在解釋什么。

我理解,甚至為他的孝心所感,對他的喜歡好像又增加了一些。然后我就把持不住了,鼓起勇氣叫了他的名字:“黎華,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我隱約瞟見他臉上泛起一絲羞澀的笑意,只是他很快扭過臉去,我沒能看得清晰。他將側臉轉到我眼前,明擺著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微微踮腳,我湊上去在他臉上吧嗒一口,嘴唇和他臉上的皮膚相貼,柔軟的溫度。

我們目光相對,黎華似乎是在審視我的表情,依然有淡淡的笑容,聲音有點兒輕:“那,我走啦。”

我點頭,抬起手動動手指頭說拜拜。

黎華又看了我一眼,轉身朝走廊的那一端走去。我就站在門口扶著門看著他,又一次凝望他的背影,在一條狹長的通道中,凝聚成越來越遠的焦點。

黎華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還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天冷,讓我注意別凍著,檢查下空調的溫度什么的。

這晚上睡得很香,直到第二天中午李拜天才給我打電話,問我起床沒有,要不要和他一起用膳。

我說:“我都快餓死了好嗎,不是說好今天去故宮嗎?”

李拜天卻問:“你那個學長走了?”

“走了啊,昨天把我送回來就走了。”

“走了?”

“你反應這么大干什么?”

李拜天說他早上故意沒給我打電話下去吃早飯,怕打擾了我們。結果人家什么也沒干,可惜了。

今年開學比較晚,從開學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期待和黎華見面。

藍恬給我帶了新年禮物,我給藍恬帶了北京買的公仔,然后和宿舍的姑娘們分享那趟北京之行。宿舍的姑娘們都覺得李拜天這是對我有意思,還說:“優優,你要出人頭地了,以后可得帶著姐妹們。”

我不認為李拜天對我有意思,就算有,也不是她們想的那種情情愛愛的意思。

三八婦女節,宿舍里約好吃火鍋,羊肉剛下鍋,黎華打電話讓我去找他。

我跑到市區的某大廈看他排舞,只是排練,所以沒穿正式的演出服,黎華上身裸穿一件白背心,手臂上的肌肉一牽一扯就著燈光看很香艷。

旁邊的女舞蹈演員應該比他大上幾歲,大約是在指導黎華什么,他們跳一會兒,便會停下說點什么。我就在下面摟著包看,看他認認真真的模樣,很謙虛地點著頭,征求對方的意見。

從七點開始,我等了黎華兩個小時,直到他走到我旁邊來喝了口水,聽氣息還有點兒喘,也沒怎么理我,休息了兩分鐘,轉頭對我說:“走吧。”

他問我吃什么,我太餓,索性隨便選了個路邊攤。

這家地攤我來過,尤其記得那四塊錢一碗的刀削面不錯,就是分量少點兒。點東西的時候,我對黎華說:“我能不能吃兩碗?”

黎華看了眼我的肚子,微微驚奇:“你沒吃晚飯啊?”

我說:“接完電話就過來了,一筷子都沒動。”

他輕笑:“你傻呀。”

我才知道,黎華晚上已經簡單吃過了,雖然不飽,但不至于像我這么餓。

“今天怎么在這邊練舞?”我問。

“這邊不好嗎?”他反問。

我不明其意地看著他,感覺這話中別有深意,果然,與我對視五秒后,黎華說:“我找工作了。”

“在舞蹈團?”我有些吃驚的樣子。

黎華以淡然而肯定的目光看著我,我笑笑,點頭:“不錯呀,動作很快嘛。”

他于是跟著笑了。

現在商業表演橫行,這種半公辦舞蹈團待遇很一般,憑他的水平,找這樣一份工作是什么意思,我并不知道。

吃完飯,在路上閑閑地溜達,有點兒冷,我依然不好意思說,就是很珍惜和他這樣溜達的每一秒,完全不舍得改變什么。

黎華手機里來了一條短信,看一眼,他微微皺眉,沒有回,把手機揣回兜里。

“誰啊?”我多管閑事地問。

他扭頭看我,目光像是在暗示什么:“藍恬。”

我心里冷不丁揪了一下,但我和藍恬那么熟,自然有理由打聽藍恬給他發短信干什么。黎華說:“瞎聊唄,我又沒回。”

“哦。”我若無其事地問,“你們還有聯系?”

“嗯,過年的時候打過兩個電話。”

他回答得輕描淡寫,但我的心情卻變得異常低落。我不知道自己具體在低落什么,害怕什么,心慌什么。

黎華轉頭看看我,胳膊肘輕輕捅我一下:“想什么呢?”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轉臉用寫滿悲傷的眼神看著他,我說:“你不能喜歡藍恬,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喜歡藍恬。”

黎華仿佛有些震驚的樣子,而后哭笑不得地看著我,什么也沒解釋,拉過我的手,小聲嘀咕:“手怎么這么冷?”

他把我的手揣進了他的口袋里。

回到宿舍,看到藍恬,她的表現沒有異常,笑著問:“咦,約會結束啦?”

“哪是什么約會,就一塊兒吃個飯。”

“跟誰啊?”

“你猜?”

我還是沒來得及把自己的約會對象就是黎華告訴藍恬,覺得現在說似乎還早了點兒。我還不能確定,我和黎華到底是怎樣的關系,如果最后沒有發展成我希望的那樣,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話,那這件事自己知道就好了。

不過很快,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黎華并沒有要把我藏著掖著的意思,跟朋友一起吃飯,經常會順手捎上我。吃飯的時候,我都是坐在黎華旁邊,他會給我夾菜,會在我感覺無聊的時候,轉頭笑笑或者說些不咸不淡的話以示安慰。

對于黎華去藝術團的事,每個人都保留意見,第一個把意見說出來的是薛家正,他說:“你還真打算在那兒待下去?”

黎華說:“先待待看吧。”

薛家正說:“就算以后混成團長,一個月能有多少錢?你想跳舞,能讓你跳的地方多的是,你媽可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你就指望拿這點工資給她養老?”

黎華點了根煙:“我媽怎么養老,還不用我操心。”

黎華的媽媽是個能干的女人,自從他爸跑了以后,十來年的時間,從小本買賣一路殺到現在,事業與家庭處理得井井有條。

薛家正又說:“我要有你這么一張臉,還不如找家公司簽了,有家底子,還愁不紅?”

我在旁邊就笑了。

黎華問我笑什么,我看了眼薛家正說:“家正終于肯承認你比他帥了。”

薛家正瞪我一眼,黎華從桌子底下偷偷拉了我的手,文縐縐地說:“那是毋庸置疑的。”

薛家正當然不服,之后就是一通閑扯和吹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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