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鳳歌咬牙切齒道，“西海實在是欺人太甚！”

江寧看著楊鳳歌，這個女孩，和他剛認識時不大像了。那時他還很羨慕楊鳳歌來著，轉眼間，楊鳳歌也走上了一條歧路，江寧斟酌詞句，終于輕聲喚了她一聲“鳳歌”，說：“阿笙手上有西海與金烏來往的文書，如果我見到了阿笙，你知道我會怎么做嗎？”

“我知道。侯爺會和夫人一樣，毫不猶疑將文書交給國主。”楊鳳歌好像是嘆了口氣，目光暗淡了下去，說，“這……這本來就是無法改變的事啊。”

“你會后悔救我嗎？”江寧頓了頓，又問，“你會因此記恨我嗎？”

“不會。”楊鳳歌搖搖頭，反問江寧，“我是金烏人，侯爺是東鶴人，我們生來就沒有選擇。侯爺忠東鶴同我忠于金烏的心是一樣的，我若因此事記恨侯爺，豈不是逼迫侯爺叛君？退一萬步講，難道侯爺會因為我的記恨就能對金烏網開一面？”

“不會。”

忽然，楊鳳歌上前來抱住了江寧，她把頭放在他胸口，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

像是來自遠方的鼓點，平靜有力。

江寧并沒有躲開，任由楊鳳歌抱著。

幾天不見，楊鳳歌好像變了個樣子，不再咋呼胡鬧，終于能肩負起身為副將的責任。

這種蛻變在江寧身上也發生過，他懂得楊鳳歌心中的壓抑與難過。

“我差一點就放棄你……”楊鳳歌的聲音在發抖，江寧知道她一定是在哭。

江寧不會懂，鳳歌對他的情意，自然也不會懂她在面對金烏陰謀時候的驚懼焦慮和猶豫不決。

等到了屏江，楊鳳歌不能讓云笙帶著文書回到東鶴去，到時候，說不定她與江寧就是仇人了。

一想到這里，她的心就像是被放在油鍋里煎過一樣。她從來都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趁著今夜月色明亮，心上人又在眼前，將自己所有感情和盤托出。

“我差一點就放棄你……侯爺，我很喜歡你，我也不知道這種感情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陛下和西海之間的交易，我什么也不想想，只求你能平安。好在，上天沒有辜負我。”楊鳳歌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最后了結于一聲嘆息。

她不是東鶴人，他不是金烏人，就算是感情，也只是楊鳳歌一廂情愿。

他們之間也只能潦草落筆一聲嘆息。

楊鳳歌松開江寧，往后退了退。

“是他讓你救我的？”江寧在身后問，語調中也染上幾多不忍，他說，“雖然我不清楚你是如何與澹臺由聯系，但我知道，鳳歌，你不會拿楊家幾百口人的性命開玩笑。今天你來這里，也是澹臺由的主意對嗎？。”

楊鳳歌點點頭，思緒又回到了屏江的萬里燈河。

“誅殺平陽侯。”

萬里燈河，明黃色的煙火撕扯夜空，楊鳳歌真的放棄了江寧。

就在這時，身邊一個長弓將一個錦囊交給楊鳳歌。

楊鳳歌將信將疑打開錦囊，從中抽出一張紙條，是澹臺由的親筆，上面只有一句話：救平陽侯。

兩道完全相反的密令，楊鳳歌不知道該信誰疑誰。

“陛下說，如果主人看到飛羽令，將軍也放了信號，就讓我把這個錦囊交給主人。”長弓是澹臺由親手交給楊鳳歌的人，這些年她將他們的模樣一一刻畫在腦海中，不容有錯。楊鳳歌攥著密令，指甲幾乎掐進了肉里。

“陛下還說了什么？”

“陛下還說主人不可越界，多做一件都不許。”長弓對澹臺由絕對忠誠，將澹臺由的原話轉告楊鳳歌，“陛下說他與主人在一起讀書時候，最喜歡《鳥獸錄》中一句話，主人應該還記得。”

“士君子豈甘雌伏。定要雄飛安能雌伏。”楊鳳歌喃喃自語，陛下這是不甘啊。

他不甘心被西海算計，不甘心就這樣成為西海的墊腳石。

楊鳳歌對江寧說：“陛下從小就爭強好勝，這次西海逼迫他借兵在先，西海毀約在后，金烏很是被動，陛下不能甘心。侯爺，我知道師兄他對不住你，所以也不敢求你原諒他原諒金烏……”

“他救我，也并非這一點心中的愧疚，只是不想讓西海如愿罷了。”江寧終于明白所有前因后果，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西海的狡詐無恥。

面對這樣一個對手，澹臺由想要翻身談何容易？

“侯爺……”江寧說的對，楊鳳歌不能反駁。

“鳳歌，我問你，國主給你發密令的事，除了你和荀術，還有誰知道？”經過這件事，江寧也算是了解了澹臺由。

“沒有人了。”

“那他是打算舍了你們楊家？”

“不然師兄就不會讓我來南疆了。”楊鳳歌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也許是在云夢澤，師兄就看出來了，我對侯爺有情。讓我跟著舅舅來南疆，就是為了防西海毀約，因為他知道，不管怎么樣，我都會想辦法保下侯爺。”

面對這樣赤裸裸的告白，江寧也很不好意思，但他對楊鳳歌并無非分之想，自然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上。

江寧說：“事實上，國主料的不差，西海果真毀約，但國主沒想到西海會把事做這么絕，面對兩國使臣的詰問，他沒有選擇。不管西海國君如何狡詐無恥，西海是金烏唯一的退路，但國主不甘心就這樣依附西海，于是想起遠在南疆的你。”

“我不過是師兄手中的一顆棋子而已。我是，楊家也是。”

“依照國主的性格，他不會輕易認輸，只要能追回文書，西海一面之詞不足以取信燕云十六國。東鶴將會是西海最大的敵人，兩國之間必定開戰，金烏便能借這個時間休養生息，利用好西海的五城之便，十年之后，金烏定能復興。”

江寧閉著眼都能想到澹臺由的這一手好算盤，他停頓了一下，要想讓金烏重新出現在燕云十六國的視野中，澹臺由要做的事還有太多太多，第一件就是獲得西海國君的信任。

留下平陽侯，于金烏有百利而無一害，西海國君要如何相信澹臺由沒有動這個心思？

唯一的辦法在楊家。

江寧看著楊鳳歌，忽然道：“跟我回青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