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夢澤最美是三月時節。

那時煙雨蒙蒙，遠山輕黛，樓宇高閣全都籠罩在水汽當中，一切的顏色還未明亮起來。人撐著油紙傘行于雨水間，不管是從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卷絕美的畫。

連帶著人也溫柔了起來。

江寧從未來過云夢澤，當然也未見過這樣的景色，這些都是楊鳳歌告訴他的。

江寧與唐曉到達云夢澤的第三天，就接到了楊家的拜帖。

楊家是金烏世家之一，與荀家相同，楊家的功勛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掙出來的。楊家勝在謀略，可誰知令楊家建立如此功勛的第一代家主是赤腳在街巷賣花的貧家女。

云夢澤多水，七月中荷花正盛。

楊鳳歌身著淡紫色菱紗坐在船中，未著太多配飾，眸色平淡，眉梢間仍是淡不下去的英氣。

女兒家的嫻靜與少年的生機勃勃，在這位少女身上兼而有之。

江寧接過她手中的茶盞，細細品了一口，道：“貴國山水聞名十六國，誰又能想到這樣的山水能養出貴國人尚武的性子。”

“十六國中，金烏國土最小，若不尚武圖志，怕早就被豺狼虎豹吞沒了。”楊鳳歌苦笑道，眸中皆是不甘。

也就是在此時，江寧還能看出那個敢帶著刀劍擅闖侯府的少女的半分影子，他笑道，“那日在侯府見你，我還以為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今天你這樣沉靜，倒讓我不適應。”

“誒？”

“說吧，你今日約我前來所謂何事？”

“那日是我太莽撞了。”回到金烏后，楊鳳歌就被母親罰至家祠反省自己的過失，她在家祠中聽說江寧與舅舅要帶兵去南境，便纏著荀術要去南境。

荀術眼神閃爍，任憑楊鳳歌如何哀求，他也毫不松口。

“南境是什么地方，你好好在家待著。”母親知道了她要去南境也罕見的發了一次火。

“娘親可忘了，女兒就是在戰場出生的，南境我去過不止一回了。”楊鳳歌不明白荀氏這次為何這樣決絕，以往荀術不答應的事，只要她想去做，荀氏都會幫著她去說服舅舅。

楊家想把她培養成女將，從她識字起便開始看兵書，會走路起就懵懵懂懂學招式。

燕云十六國誰人不知楊家有這樣一位千金小姐，同她的祖輩一樣，不會繡花不會畫畫卻能將一柄劍舞得虎虎生風。

她是楊家的孩子，也是荀家的孩子，比起很多人幸運了太多太多，可以拜朝中諸多武將為師，可以小小年紀就去戰場歷練。

可這次母親用極其平淡的口吻告訴她：“好好在家里待著，戰場太兇險了。”

“兇險？十一歲時我就跟著父親出征，母親從未擔心過我。那次我在戰場中被人誤傷，性命垂危之際，母親你明明說我應該經歷這樣的兇險將來才能成大事。”楊鳳歌十分不解的看著母親，問，“舅舅和平陽侯都會去南疆，我就是去那里看看，不會給他們添麻煩的。有舅舅和平陽侯在，母親還擔心什么？”

荀氏被楊鳳歌問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楊鳳歌看著她母親的眼睛，分明從她眼中看出一絲悲傷與害怕，她還不明白這一切意味著什么。

“不管你怎么說，我都不會讓你去南疆的。”母親的話很是決絕。

于是楊鳳歌又被關在了家祠里。她聽聞江寧已經到達云夢澤，心中想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便偷偷溜了出來。

“那日是我太莽撞了。”楊鳳歌低著頭說，“我在金烏聽過侯爺的名號，所以……”

“我不曾放在心上。”江寧笑道。

楊鳳歌果然松了一口氣，恢復了三分少年的勃勃生機，轉而疑惑道：“為什么那天你落敗我半招？金烏人人敬仰你，可我覺得你的功夫也沒有那么好。”

江寧看著楊鳳歌，她的眼眸中分明是天真浪漫，是好奇不解。他將茶盞輕輕放在幾案上，什么話都沒有說，他是真的看不明白眼前這個小姑娘。

這個問題，在來金烏之前，蕭帝與太子都問過他。

蕭致和是什么人？

蕭遠章親自教授他武功，即使是在宗人府也沒落下過一日苦工，十三歲就跟著唐如風去了邊疆，一身功夫在東鶴都找不出對手。江寧的功夫不差，可與蕭致和比起來還是差了好幾條街，他謹記唐曉的叮嚀在青州不與人動手，并且傷好后就努力習武，以期有朝一日能比上蕭致和。

那日楊鳳歌出手極快，江寧避之不及只能迎上前去。他原以為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能有多高深莫測的功夫？卻沒想到楊鳳歌出手干脆招式狠厲，他在少女手上落敗了半招。

這一切還被荀術看在眼中。

好在有沈云鶴的醫術，替他遮掩了這次落敗。蕭帝看見他復發糜爛的傷口自然是轉變了神情，問他為何不說舊傷復發的事。

“只是小傷，不足以掛齒。”江寧跪在書房，正言道，“眼下金烏來意未定，臣不愿為陛下添煩惱。”

“小和。”蕭帝道，“你和你父親太像了。”

江寧抬眼看著蕭帝，從蕭帝口中提起蕭遠章，他還是小小的吃了一驚。

蕭帝摒退了左右，走下來看著江寧已經糜爛的傷口，眼神忽然就變得很溫柔悠遠。他扶起江寧，伸手摸著他的傷口，沒由來的問，“很疼吧？”

“回陛下，不疼。”

“小和，若你父親看見了……”蕭帝動了動嘴，終究是沒見心中的話說出來，而是改口道，“你去給太后請個安吧。”

蕭帝關心平陽侯府，可不知什么原因，蕭帝不愿將這些關心宣之于口。

江寧落敗于楊鳳歌，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唐曉暗中發現有人在查平陽侯，唐曉原以為是太子的人，順藤摸瓜卻發現是金烏國主在查。

也就是說，蕭帝都沒有起疑的事，澹臺由竟然起疑了。

澹臺由不止一次試探江寧的真假，好在都被江寧化解，顧忌江寧時好時壞的傷口，澹臺由也不能找人同他江寧比武。

今日楊鳳歌又問起此事，不知道這是不是澹臺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