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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傾談三 與君初識,猶如故人

初見

初入清華大學的楊絳是個很討喜的女孩,皮膚白皙,身材嬌小,嫻靜得讓人特別愿意靠近。曾經,她的室友這樣評價過她:“具備男生追求女生的五個條件:第一,相貌好;第二,年紀小;第三,功課好;第四,身體健康;第五,家境好。”

她是那種校花級別的女神,別有一番味道在。

據說,在她年幼時,蘇州的太太們見了她就夸:“哎喲,花色好得來。阿有人家哉。”嚷嚷著要給她介紹人家。

但楊絳并不認為自己是美女,很少在意自己的容貌,也極其羞澀,很少跟男生接觸。不過,這卻未曾讓她的追求者有一絲一毫的減少,她收到的情書一直源源不斷,示好的男生據說有孔門弟子“七十二人”之多。更有人給她寫詩來傳達愛慕之情:“最是看君倚淑姊,鬢絲初亂頰初紅。”

不過,后來的楊絳卻否認了這一傳聞,說當時的來信大抵說的是,你還小,當讀書,不要交朋友之類的關心文字。

說來,只是未曾有心動的人出現而已。

從東吳大學起到清華大學期間,即便有無數人追求她,她也未曾對誰動過心。當身邊的女同學紛紛去會男友,與男友擠在一處你儂我儂談情說愛時,她卻獨坐一隅看書、寫字,避開一切兒女私情。

或許,就是為了等待他的出現吧。

三月的一天,紅成陣、綠成蔭,一片生機勃勃。風和日麗下,在幽香襲人的古月堂門前,她和他于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下初遇。

那一天,錢鍾書來到古月堂門外,因為清華有校規,不允許男生進女生宿舍,所以,他一人巴巴地站在那里。古月堂,是清華大學女生的宿舍,每每入夜時常會站著一些等待女友的男生。彼時,古月堂不設會客室,男生們便只好站在古月堂的門前苦苦等待,無論春夏秋冬,總可以看到一兩個焦灼的身影等著他們那“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心上人。

就是在這個極富浪漫之地,他和她恰好相遇。

那時,他站在古月堂的門前,她則剛從古月堂鉆出來。同學簡單地為他們介紹了彼此,他們四目相對之下,便心生了情愫。

當你愛上一個人,第一眼看見就知道是他了。那眉眼,那氣息,一次就直烙你心。回頭細碎想起他的樣子時,早已忘卻陰晴圓缺,忘卻周遭所有。只有他,唯有他而已。

那一天,她和他的相遇便是如此。從此,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人,他的世界也只有她一人。

自此,著青布大褂,穿一雙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花鏡,目光炯炯有神,談吐機智幽默,渾身浸潤著儒雅氣質的他,入了她的心;而優雅知性的她,則像一朵花兒一樣,就此開在了他的心間,芳香馥郁。

他們彼此一見如故,侃侃而談起來,忘了時間,也忘了他人。

她被他眉宇間的“蔚然而深秀”深深打動,一見之下就覺他是自己“前世的人”;他則在她似蹙非蹙的雙眉下,籠住了她的心意。即使逃開了她明眸善睞的雙眼,也無法逃開她在自己心中的反復糾纏。

他們就這樣怦然心動,一見鐘情。誠如曾經的一部很火的劇的名字——《命中注定我愛你》,說的便是這樣一對人。

若干年前,她的父母曾帶著她來到過他的家,雖說他們并不相識,也無交集,然而,如果無緣,可能這一生都不會再次相見。若干年后,朋友帶著他出現在她的面前,他們彼此相視而笑。

茫茫人海里,我只為尋到你,你只為尋到我。

曾經,她的母親也說過:“阿季腳上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華。”

她和他的初見,是偶然,也是必然。有人說,這一生里他們注定是要見到彼此的,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如是,這兩個青澀的少年在初次相遇時便認定了彼此,今生就要在一起。

彼時,錢鍾書是名滿清華的大才子。

當年,20歲的他報考清華外文系時,鬧得波瀾四起。他中英文俱佳,但數學只考了15分。如果不是校長羅家倫愛才惜才,他就會與清華無緣。

入學后,他不負羅家倫的愛才之意,博覽群書,手不釋卷。其讀書之多,令人驚嘆,在校園內名氣極大,“寫起文章縱橫捭闔,臧否人物口沒遮攔”。曾經,他還在《清華周刊》上發表了不少文章。

這樣優秀的他,楊絳一早就有耳聞。在初遇不久,她就跟同學打聽過他的一切。當同學告知她,他已經訂婚了,她的心底或許有過失落吧,盡管從未曾聽她說過只言片語。

他也像她一樣,向自己的親戚打聽過她,盡管獲知她已有男友,他依然做不到放手。于是,在一顆悸動之心的驅使下,他還是給她寫了封信,約她在工字廳見面。

一見面,二人便迫不及待地澄清關于彼此的那些坊間傳聞。

她的所謂“男朋友”費孝通,只是相識多年的好友。

當年,費孝通隨家人搬到蘇州居住。因為母親與當時蘇州振華女校的校長王季玉是好友,于是便讓兒子費孝通去振華女校讀書。

一開始,費孝通是死活不去的,因為是女校,全校都是女生,他怕自己會被同學們笑死。但母親十分嚴厲,哪里會管他的這些顧慮,命令他必須去。最后,他便成了女校當時唯一的男生。

由此,他成了楊絳的同班同學。

當年,費孝通雖然矮小瘦弱,卻十分聰明。學習優秀的楊絳也吸引了他的目光,只是年紀尚小的他還不知如何表白。后來,他們又同時考入東吳大學,娟秀的楊絳更吸引了無數男生。費孝通這才坐不住了,終于有一天,他當著追求楊絳的男生的面宣布:“我跟楊季康是老同學了,早就跟她認識,你們追她,得走我的門路。”

后來,他壯著膽子開始主動追求楊絳,因為朋友這一層關系,楊絳沒有明顯表示拒絕。于是,外界因為他們倆彼此相識多年,加之條件相當,都以為他們在交往。

然而,于楊絳,她從未承認過這份戀情。事實上,在她心里,費孝通始終是個友人。

一遇見錢鍾書,她便知道愛上一個人是怎樣的感受。于是,她在錢鍾書初次約她之時就急急地澄清了這件事。

再說錢鍾書那所謂的訂婚之事,也是件很烏龍的事情。

原來,他家有個遠房的姑母,人稱“葉姑太太”,她家有個養女叫葉崇范,因為葉姑太太很欣賞錢鍾書的學識,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錢家對這門親事也同意了,只是錢鍾書本人從未同意過這事。

在此之前,他從未曾想過對任何人澄清這事。然而,遇到楊絳之后,他便時時刻刻都想著要將這事跟楊絳澄清。于是,在約見楊絳后,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外界傳說我已經訂婚,這不是事實,請你不要相信。”楊絳也說道:“我沒有男朋友。坊間傳聞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門弟子‘七十二人’之多,也有人說費孝通是我的男朋友,這也不是事實。”

就此,兩人之間所有的顧慮煙消云散。

說來,緣分實在太微妙,錢鍾書口中訂婚的“葉小姐”,她竟然是認識的。原來,她們之前都在啟明上學。這位“葉小姐”相貌不錯,卻愛惹禍,食量也大,一頓可以吃很多。

據說,有一次,她的養母葉姑太太去買東西,讓她小等一會兒,結果那一小會兒的時間里,她竟然吃了很多冰激凌,結果病倒了。因為能吃,她得了個“飯桶”的綽號,跟她的名字“崇范”倒過來的讀音很是相似,很快就被大家叫開了。這個“葉小姐”還總喜歡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譬如打扮成男孩子的樣子,偷跑出學校,等到玩夠了才回。

這樣的“葉小姐”,即使放在現在,也是個叛逆的女孩。這樣的“葉小姐”,楊絳也覺得文弱的錢鍾書是無法喜歡上她的。

關于錢鍾書是如何被楊絳吸引的,他們的女兒錢瑗出于好奇,曾借機問過父親。那時,楊絳去了國外訪問,只有父女二人在家。錢瑗終于問出了這個好奇了許久的問題:“爸爸,咱倆最‘哥們兒’了,你倒說說,你是個近視眼,怎么一眼相中媽媽的?”

她父親說:“我覺得你媽媽與眾不同。”

錢瑗追問道:“怎么個‘與眾不同’?”

父親就不再回答了,只是笑。

也是,愛上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也無言語可以訴說。或許只有詩意可以將這種美好表達,錢鍾書曾經有詩如此形容過初見的楊絳:

纈眼容光憶見初,

薔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洗兒時面,

曾取紅花和雪無。

記憶中,他永遠記得初見時的她。

面潔如白雪,臉潤如紅花,清雅脫俗,猶如薔薇新瓣浸醍醐,更帶著一絲令人愛憐的靦腆。

而她,也記得初見他時,他那眉宇間的“蔚然而深秀”。

綿密

他們戀愛了,如膠似漆。

約會有之,通信也有之。然而,最動人心弦的還屬文采斐然的錢鍾書寫就的那一封封滾燙的情書。楊絳的那顆芳心在這些動人的情書里緩緩融化,如雪,如水,如霧,直至最后完全和他融為一體。

為了表達愛意,錢鍾書寫過頗有李商隱風致的情詩給她,最著名的是刊登在《國風》半月刊第3卷第11期(1933年12月1日)上的《壬申(1932)年秋杪雜詩》:

纏綿悱惻好文章,

粉戀香凄足斷腸。

答報情癡無別物,

辛酸一把淚千行。

依穰小妹劇關心,

髫辮多情一往深。

別后經時無只字,

居然惜墨抵兼金。

良宵苦被睡相謾,

獵獵風聲測測寒。

如此星辰如此月,

與誰指點與誰看?

困人節氣奈何天,

泥煞衾函夢不圓。

苦雨潑寒宵似水,

百蟲聲里怯孤眠。

海客談瀛路渺漫,

罡風弱水到應難。

巫山已似神山遠,

青鳥辛勤枉探看。

他也寫過一首七言韻律的情詩,其中有一聯運用了宋明理學家的語句:

除蛇深草鉤難著,

御寇頹垣守不牢。

清新如畫,寫得真好。

錢鍾書也曾如此自負地說過:“用理學家語作情詩,自來無第二人!”確實如此,且看那首《玉泉山同絳》:

欲息人天籟,

都沉車馬音。

風鈴呶忽語,

午塔閑無陰。

久坐檻生暖,

忘言意轉深。

明朝即長路,

惜取此時心。

彼時,錢鍾書寫書信寫得很勤,幾乎每天一封,將愛慕楊絳之心完全用一紙信箋來載。當時,寄信極為方便,清華大學院內就有郵箱,信還會直接送到宿舍去。不過,楊絳卻很少回,于是便有了錢鍾書詩中這“別后經時無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的小小幽怨。

楊絳不愛回信,讓人不由得想起錢鍾書《圍城》里的唐曉芙,那個不愛寫信的女子是不是影射的楊絳?

楊絳很少用信表達心意,不是因為她對錢鍾書不夠深愛,而是她不愿意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而已。那時的她無論上課還是去圖書館,或者跟好友一起在校園內散步,回到宿舍第一眼就是去找等著她去開啟、閱讀的信。

這份墨守的惦念,也讓她深切地確定自己深愛著他。

錢鍾書回無錫老家后,沒有將自己和楊絳談戀愛的事情告訴父親錢基博。為解相思之苦,他依然頻繁地跟楊絳通著談情說愛的信。楊絳偶爾也會寫信給他,情意綿綿又不失理性,文采也好。

某一次,她的回信不巧落在了錢鍾書父親錢基博的手中。錢基博突發好奇之心,悄悄拆開信看了,看完竟喜不自禁,大贊道:“此誠聰明人語!”

原來,她在信中如此寫道:“現在吾兩人快樂無用,須兩家父母兄弟皆大歡喜,吾兩人之快樂乃徹始徹終不受障礙。”讀到此句的老先生,自是“得意非凡”。

如此聰慧的她,自然而然入了錢基博的眼,他十分欣慰能有她這般思維縝密、辦事周到的女子,陪伴不諳世事的兒子鍾書一生。對于鍾書來說,這樣一個女子是絕然可遇不可求的。

錢基博高興之余,也未征求錢鍾書的意見,直接給楊絳寫了封信,信中竟鄭重其事地將兒子托付給她。后來,楊絳提及此事,還甚覺錢基博這做法像極了《圍城》中方遯翁的作風。

差不多在此時,楊絳將自己與錢鍾書戀愛的事情告訴了父母。

至此,她和他的愛情便在現實中如一幅畫卷展開。

機緣巧合下,我曾看到電視劇《射雕英雄傳之九陰真經》里,演員姜大衛、梁佩玲一起在金黃的陽光下舉杯共飲,吸引我的是他們的眼眸中滿滿的情波蕩漾。

這是金庸筆下的黃藥師和阿蘅。他們一個孤傲獨立,一個冰雪聰明,成了最令人艷羨的一對神仙眷侶。

盡管,看了書里的結局令人心生“天嫉姻緣好”之恨,然而他一句“你知道嗎?我是多么地愛你”,她一句“藥師,我真的很希望,我這一輩子能照顧你”又讓人明白,這世間還是愛情好。

誠然,世間最難得找到一個合心合意的人,更難得的是合心合意的人也恰恰愛自己。無論時間對錯,遇到對的人,即最大的幸福、最好的愛情。

看劇時,會想到愛的圓滿,想起楊絳和錢鍾書來。他們這一對璧人極為幸運。現實殘酷,世事動蕩,能于茫茫之人海里尋到那個對的人,且一生廝守,不離不棄,多么難得,多么令人艷羨不已。

那時,楊絳在清華大學的校園里上完了她的大學第四年。

曾經,她感嘆自己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在清華大學讀本科,錯過了那幾年清華大學外文系最鼎盛的時期。雖然,她早有意來清華大學,然而機緣錯失,為此,她說道:“終究不成,命也夫!”

不過,在清華大學的這一年,也是她受益匪淺的一年。她選擇了很多當時十分權威的科目,比如蔣廷黻的“西洋政治史”、浦薛鳳的“政治經濟史”,還有溫源寧的“英國浪漫詩人”。這些大師級別的老師教給了她太多日后受用一生的知識。

但曾經做過錢鍾書老師的溫源寧對楊絳的評價并不高,原因是在他的一次測驗考試上,楊絳曾交了白卷。當他聽說自己的得意門生錢鍾書和她談朋友時,他專門告訴錢鍾書:“Pretty girl往往沒頭腦。”

錢鍾書自然不會被這番一己之見所左右,他和她的感情依然如故。

為了能與楊絳長相廝守,讓她結束這段借讀生活,錢鍾書希望她再補習一下,考清華大學的研究院。如果能這樣的話,他們二人可以繼續同學一年。末了,他還提出和她先訂婚,但她拒絕了。盡管她十分愛他,但還是覺得過于倉促。

關于報考清華大學研究院的事情,她回信給錢鍾書說,她在準備報考的復習,但是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那時,她已經結束在清華大學的借讀回到了家鄉蘇州。蘇州的親戚給她介紹了一份小學教員的工作,她答應了。

這是一份比較清閑的工作,可以有很多時間復習備考研究院,待遇也很好,一個月有一百二十元的收入,這份工作在當時算是個金飯碗了。在學校里,她最愛去的依然是圖書館。工作之余,她陸續把那里的藏書認真地看了一遍。工作雖然清閑,但是也不能用全部的精力來復習功課,所以她想推后一年再考。

這樣的推后對錢鍾書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折磨,他自然會反對。他不想跟她分開太久,路途遙遠,相思卻濃。他們為此爭執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理他。

錢鍾書為此還傷心了很久,他以為她不想跟自己繼續這段感情了。在那段時間里,他創作了很多傷情的詩,訴說著自己的“辛酸一把淚千行”。后來,他專門把這些詩整理發表了,以此紀念那段情思綿綿的日子。

其實,楊絳盡管沒有理他,但并沒有忘記他,反而十分惦記他。在他一直堅持寫給她的那些流淌著無限愛意的信中,她被深深感動。很快,兩人和好如初。

感情往往情天恨海、波瀾四起,哪有一直穩定的情緣?當經歷過一些波瀾后,情感才會愈發穩固。

錢鍾書和楊絳的感情同樣也是如此。

膠著

那些無法相聚的時間里,除了綿密的情書,更深更濃的相思如杏花雨,如楊柳風,在他們的心里蕩漾無邊。

情深意切時,楊絳向錢鍾書發出了邀請,請他來蘇州拜見自己的父母。

1933年年初,錢鍾書踏上了去蘇州的旅途。他初見楊絳的父親楊蔭杭,便相談甚歡。但當楊絳問起父親對他的印象如何時,父親卻只說了這樣一句:“人是高明的。”言外之意,還是對未畢業的錢鍾書心存顧慮,畢竟不知道他這樣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是否可以承擔得了一個家庭的重擔。

早在楊絳入京求學借讀清華時,父親就得了“小小的中風”。昔日頂天立地的他,已然不能像過往一樣獨當一面了。曾經,他還“鬧過這樣的笑話”:那是一次開庭,全場的人都在安靜地等他發言,可是過了半天,他依然開不了口,一直安靜,一直安靜,后來不得已只好推遲了開庭。

這樣的情況,是他“中風”所致。他已然不再是那個思維敏捷的大律師了,年歲的增長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矣。

楊絳得知此事心疼得要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父親倒是自己成了局外人,一個勁地安慰她,說自己已經好了。

不過,從那次之后,父親再沒有接過任何案子了,就此結束了自己半生熱愛的律師生涯。對此,他極為不舍。然而歲月不饒人的無奈,只有遲暮之年的人才可以體會。

作為父親,他想得更多的是把自己最愛的小女兒托付終身的那個人可不可靠,有無能力、擔當,能否讓自己的女兒不受苦受累,過上安穩的生活。

但不管如何,楊蔭杭對錢鍾書還是有著極佳的印象,并視之為“乘龍快婿”。而錢鍾書在拜見過楊絳父親之后,便迫切地邀請了楊蔭杭的兩位好友作為媒人,按照傳統的方式上門提親。

他太迫切地想和楊絳在一起了。

當年暑假,在蘇州某酒店,楊絳和錢鍾書舉行了訂婚儀式。

訂婚宴上,錢鍾書的家人才見到楊絳。不過,在此之前,錢鍾書的父親早就從楊絳的來信里感知到楊絳的知書達理了。曾經,他對人說:“楊絳實獲我心。”

對于當年這場時髦的訂婚儀式,后來楊絳有著這樣的回憶:“五六十年代的青年,或許不知‘訂婚’為何事。他們‘談戀愛’或‘搞對象’到雙方同心同意,就是‘肯定了’。我們那時候,結婚之前還多一道‘訂婚’禮。而默存和我的‘訂婚’,說來更是滑稽。明明是我們自己認識的,明明是我把默存介紹給我爸爸,爸爸很賞識他,不就是‘肯定了’嗎?可是我們還顛顛倒倒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默存由他父親帶來見我爸爸,正式求親,然后請出男女兩家都熟識的親友作男家女家的媒人,然后,(因我爸爸生病,諸事從簡)在蘇州某飯館擺酒宴請兩家的至親好友,男女分席。我茫然全不記得‘訂’是怎么‘訂’的,只知道從此我是默存的‘未婚妻’了。”

其實,錢鍾書的名字不叫“默存”,“默存”是錢鍾書的號,只是楊絳喜歡這么稱呼錢鍾書而已。而錢鍾書則喜歡叫她“季康”。

這場儀式之后,兩位后來顯赫于中國當代文壇的人便綿密地膠著在一起了。

對于未來,他們兩人早有打算。

錢鍾書要報考英庚款資助的公費留學考試。因為考取的條件是,申請人必須有兩年的社會服務經驗,所以他決定去先教書。在他們訂婚結束不久,他開始任教于上海光華大學。當時教的是英語,月薪九十元。

楊絳則在復習了一段時間的功課后,順利地考上了清華大學研究院外國語言文學部。所以,她也很快離開蘇州,北上京城,再次回到了清華大學。

就這樣,兩人還沒相處太久就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

愛情是詩歌最好的素材。自古以來,從《詩經》到唐詩宋詞,到民國詩歌,情詩不可勝數。

在他們分開兩地的那段時間里,錢鍾書寫了無數相思的情詩。1934年,他還專門整理了這期間的詩入冊,也就是他的第一本詩集《中書君詩》,其中也包括與楊絳的唱和詩作。

詩集是他自費印刷的,所以數量不多。當年,他也只分享給了師友。他和楊絳在清華大學共同的老師吳宓也有幸獲得了一本。為此,吳宓專門作了一首七律詩《賦贈錢君鍾書即題中書君詩初刊》饋贈于他,詩中盡顯他對錢鍾書的鐘愛和賞識,比如“才情學識誰兼具,新舊中西子竟通”。

相戀之人,最怕的是距離。如何在千里迢迢、萬水千山的距離中保持綿密膠著,讓無數戀人為之傷神。

錢鍾書和楊絳選擇了書信這一方式。

他們倆幾乎一天一封信,將彼此的內心坦誠地用文字表述出來,信的內容范圍極為廣泛,像日記一般,好書要分享,遇到的新鮮事要分享,思念之情也要分享……雖然看似極為瑣碎,但呈現給彼此的卻是濃得化不開的情。

在書信的落款上,錢鍾書總是用盡心思、花樣百出。“奏章”這個稱呼,是他最常用的,他說有點“稟明圣上”的意味。對此稱呼,楊絳每每看到都會忍俊不禁。曾經有一次,錢鍾書在信中自稱“門內角落”,楊絳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回信問他“門內角落”是什么意思,收到他的回信才明白,原來這是所謂的“錢氏幽默”:“門內”是money,翻譯成中文就是“錢”的意思,而“角落”是clock,翻譯成中文就是“鐘”的意思。

這樣深情、幽默而多才的錢鍾書,自然深入了楊絳的那顆少女心。

1934年春節,錢鍾書專門從上海坐車到了北京。他此次來,是為了去清華大學看望楊絳,這也是他畢業后第一次回母校。雖然在清華讀書多年,但他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做了學問。在北京的幾年,他去過的景點是香山和頤和園,這還是班級集體出游才參加的。楊絳則不同,她是個很喜歡新鮮事物的人,對北京那些頗有歷史淵源的景點極為喜愛。來北京的第一年,她就幾乎把北京的景點走遍了。這次,鍾書來北京看她,她自然要跟鍾書漫游北京的那些有意思的景點。對于她來說,能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漫游喜歡的地方,也是極難得極浪漫的事。

文人雅士出行時必定詩詞伴身。此次鍾書就有詩《記四年二日至九日行》寫道:“紛飛勞燕原同命,異處參商亦共天。自是歡娛常苦短,游仙七日已千年。”

在才情四溢的詩中,流露出了兩人濃濃的依依惜別之情。

相聚離別,自古傷情,作詩留字,最見情深。相聚總是短暫,時間如白駒過隙,離別總會到來,剩下的日子里全然是相思綿密濃稠的膠著。

陪伴

生命中,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愛情,則是最好的陪伴。

生活難免平平淡淡,愛情難免柴米油鹽。然而,一番交融下,你會發覺,愛的陪伴才是我們心中永遠的溫暖,并且無可替代。

看楊絳和錢鍾書這段互相陪伴的歲月,更覺得在這浮華的世間,相互陪伴的愛情至為美好,你會深信愛情,并為之感動。

1935年,錢鍾書在光華大學任教的兩年期滿。完成了國內的服務期,他決定參加出國留學的考試。

當年,國內有留學資助。那是在1930年9月簽署的。當時,中英兩國政府協定,英方歸還中方庚子賠款。翌年4月,專門設立了管理這批款項的董事會,先以基金借充興辦鐵路及其他生產建設事業,然后以借款所得的利息興辦教育文化事業,并以舉辦留英公費生考試、資助國內優秀人才到英國學習為主。

當年參加留英考試的有二百多人,被錄取的不過二十幾人。在這二十幾人里,就有錢鍾書。不僅如此,他還是當年總成績最高的那一位。

拿到錄取通知消息后,他第一時間告訴了楊絳,并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出國。

楊絳聽了,十分歡喜,決定與他一同前往。盡管自己在清華研究院的學業即將結束,畢業在即,然而她太了解出身書香門第的鍾書了。鍾書從小生活優渥,對于日常生活一竅不通。假如自己不與他一起出國,不照顧他的日常,后果將不敢想象。

很不湊巧,此時的清華研究院里唯獨楊絳就讀的外語部不能輸送留學生,所以她如果想出國留學必須自費。

自費,就自費吧。為了錢鍾書的生活和發展,楊絳毅然決然地辦理了休學手續。

如果跟錢鍾書出國,還有一件大事要辦,那就是和錢鍾書結婚,舉行婚禮。雖然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訂婚儀式,但如果沒有正式舉行婚禮,他們還是不好一起出國,尤其在那個年代。

當時,她還有一門功課需要大考,經過考慮,她和老師商量決定,用論文來代替考試。

于是,在未取得文憑的情況下,楊絳提前一個月回家。匆忙之中,也沒來得及給家里寫信告訴一聲,楊絳收拾好行李,迅速登上了回家的船。

很快,她就到達了蘇州。那時已過午時,領取了行李,雇了車,她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趕。到家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左右。她把行李搬到門口,就飛奔似地往父親的屋里跑去。

父親像是在等候她一般,“哦”了一聲,掀起帳子,下了床,說道:“可不是來了!”

原來,午休時,父親剛剛閉上眼睛就忽然覺得小女兒回家了,于是爬起來找她。他以為小女兒在夫人房里,特意跑了過去,卻只見夫人獨自在房里做活計。怕沒尋到,還特意問夫人:“阿季呢?”夫人一臉驚愕,回他道:“這會兒怎會有阿季?”

無奈之下,他只好回房繼續午睡。誰知輾轉反側都睡不著之際,阿季真的來了。所以,他才有了剛剛那句話。

為此,他還說道:“曾母嚙指,曾子心痛,我現在相信了。”

是的,他們這對父女也會心心相印。除了跟父親,楊絳跟丈夫也有著深深的心心相印。

父母得知她要陪伴錢鍾書出國留學,很是支持。

之前,她曾放棄過一次出國深造的機會,這一次他們希望她能得以成行。這將會為她鋪陳一個美好的未來。

對于父母,她有著很深的愧疚和不舍。此次出國,不知何時才能相聚,人越上了年紀,越珍惜相聚的時日。如今,家中的幾個兄弟姐妹都分散各地,工作的工作,學習的學習,父親當年一手置辦的庭院冷清至極,前后幾十間房間都空著。倒是父母一直在安慰她,不必擔心,放心去。

出國前,錢鍾書和楊絳舉辦了盛大的婚禮。

1935年夏天,他們先在蘇州楊家大廳內舉行了婚禮。婚禮儀式采用的是西式,有男女儐相。楊絳穿著長紗的婚紗,旁邊有為她提花籃的花女,以及提著拖地長紗的花童。

奏樂聲中,父親楊蔭杭主持了這場婚禮。當天的來賓里,最特別的要數楊絳的三姑母楊蔭榆。她穿著一襲白夏布的裙子和白皮鞋來參加婚禮。在當時來說,這樣一身純白是很不好的,賓客們詫異之余少不了議論紛紛。不過,楊絳知道三姑母一天到晚都一心撲在工作上,已多年不置辦新衣服了。雖然穿成這樣難免讓人心生詫異,但她肯定沒有什么惡意,并且錢鍾書對此也無任何介意。

時值盛夏,婚禮很折磨人,錢鍾書的白襯衫領子都被汗浸透,楊絳的婚紗也變成了蒸籠一般,讓她從頭到腳都流著汗。一場婚禮下來,兩個人都像是被雨淋了一般。

后來,錢鍾書還將這場婚禮移植到自己那部驚艷世人的小說《圍城》里,也就是曹元朗與蘇文紈結婚的那一幕。楊絳則在《記錢鍾書與〈圍城〉》中如此寫道:“結婚穿黑色禮服,白硬領圈給汗水浸得又黃又軟的那位新郎,不是別人,正是鍾書自己。因為我們結婚的黃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熱的日子。我們的結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籃的女孩子、提紗的男孩子,一個個都像剛被警察拿獲的扒手。”[15]

不過,最讓楊絳記憶深刻的不是這場婚禮,而是婚禮前父母為自己辦的“小姐宴”。那時,在當地的風俗里,出嫁之前的姑娘要在婚禮的前幾天邀請自己的好姐妹、一起來參加宴席,宴席就由女方父母來操辦,但父母并不參加,只讓姐妹們為姑娘送行。這種宴席被稱為“小姐宴”,是一種類似于“成人禮”的儀式,預告著自己即將告別少女時代。

楊絳的父母為楊絳操辦的“小姐宴”,是在舊歷六月十一日的晚上舉行的。彼時,姐妹、女伴、同學和親戚等坐滿了一大桌,大家在吃吃喝喝中甚是歡樂,場面熱鬧非凡。然而,楊絳心里生了小傷感。她知道自己從此將離開這個家,嫁到錢家,再不能做父母懷中撒嬌的“阿季”了,如此想著,心中就更難過了。

然而,每個人都會長大,這是必經過程。對此,一向聰穎的楊絳自然明白。只是后來的歲月里,她每當憶起那頓傷情的“小姐宴”,對父母的想念之情也就更深更濃。

在錢家舉行的婚禮是中式的,一切禮俗和儀式都是按照中國傳統。

迎娶儀式在無錫七尺場進行。錢家世代書香,人緣極好,這天到場的客人很多,連無錫國學專門學校的校長唐文治也前來祝賀。另外,還有陳衍老先生也來祝賀,新月詩人兼學者陳夢家、夫人趙蘿蕤等,眾賓客濟濟一堂,喜氣盈門。

至此,他們正式結為伉儷,一如胡河清所說:“錢鍾書、楊絳伉儷,可說是中國當代文學中的一雙名劍。錢鍾書如英氣流動之雄劍,常常出匣自鳴,語驚天下;楊絳則如青光含藏之雌劍,大智若愚,不顯鋒刃。”

雙劍合璧,確是一段好姻緣。

溯源而追,他們這段緣分在1919年就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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