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疲憊的蘭禎站在家門口，取出包里的小鏡子掃了一眼，用濕巾把臉上的淚痕抹去，又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衣裙，才摸出鑰匙打開門。

蘭禎換了拖鞋，走進客廳：“媽，我回來了。”

屋子里沒人回應，父母房間里卻傳出并不刻意壓抑的聲音。

“大兵，我這實在是沒有辦法，你看能不能幫我跟那邊說說，救救急？等風波過去，我一定會……什么？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能把孩子……”

聲音戛然而止，蘭禎媽媽張麗娟驚愕轉身，捂著手機問：“你這孩子，進來之前怎么不敲門啊？”

“我在外面叫了你好幾聲。”蘭禎聳聳肩，“媽，出什么事了？”

“哦沒什么，生意上的事兒，你就別操心了。”張麗娟應付幾句便把電話掛了，拉著女兒坐到床邊，和顏悅色地說，“怎么回來這么早？跟成東那孩子相處得怎么樣？”

蘭禎皺著鼻子說：“不太好。”

張麗娟失笑道：“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看你心情不好，才拜托你宋叔叔，讓成東那孩子陪你出去玩的。成東這孩子，挺不錯的，進大學還沒一年，就已經跟著老師做實驗了。要不是剛好聽你宋叔叔說他回這邊辦事，你恐怕過年都不一定能遇上他呢。”

蘭禎嘀咕道：“今年過年不是在一起吃過飯嘛。”

張麗娟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以后就說不一定咯。不過說真的，你對成東感觀不差吧？”

蘭禎吐吐舌頭：“還好啦，就是感覺他是個書呆子，我跟他在咖啡館里坐了大半天，他都不怎么說話，我又不好意思一個人玩手機，坐得挺無聊的。”

“成東從小就不愛說話，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他整天都呆在實驗室，不怎么會跟別人打交道，勉強算是好事吧，你將來也能放心。”張麗娟開解道。

“什……放心什么？”

張麗娟揶揄道：“你宋叔叔想讓你做他們家兒媳婦，你愿不愿意？”

蘭禎嚇了一跳：“怎、怎么可能！我才不要嫁給他！而且我現在才高三，你們怎么就在商量這個事了。”

張麗娟捂著嘴笑：“就知道你不愿意，我早就回絕你宋叔叔了。他還不樂意，說你要是不要成東，那恐怕也沒人要他了。”

蘭禎松口氣，拍拍胸口說：“成東哥很優秀，將來不差女生喜歡。”

“你既然知道他優秀，還不趁早抓緊了？”

“沒有感覺啊。”蘭禎撇撇嘴，“我跟他呆在一起，不會感覺不自在。但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跟家人一樣，完全沒有那種讓我很心動的感覺啊。媽，你懂我意思吧？”

“我好歹是你媽，我也是你這年紀過來的。”張麗娟笑罵道，“我年輕的時候，追我的人也一大把。那會兒還有‘接班’的說法，很多人家里條件都非常好，但我對那些人就是提不起來興趣，看來看去還就覺得你爸最順眼。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情人眼里出范蠡。”蘭禎抱著媽媽撒嬌，“媽，我跟你說，成東哥家里條件挺好的啊，結果好像除了學習什么都不懂。他點了個貓屎咖啡，我給他解釋了一下咖啡的來歷，他就喝不下去了。你不知道他表情多搞笑，但我想笑又笑不出來，就覺得他挺可憐的。”

“可不許這么說人家，他只是花了太多心思在學習上。這種人，要么學成呆子，要么變成有出息的瘋子。”張麗娟歪著頭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不過聽你這么說，確實挺有趣。”

蘭禎終于露出小狐貍般的笑容：“所以說，我們是沒可能的。你知道我喜歡一些有情調的東西，成東哥太沒意思了，我們不搭。”

“所以你們就吵架了？”張麗娟指著女兒的裙擺，上面一塊咖啡漬已然轉黑。

蘭禎緊緊抿起嘴唇，低著頭沒說話。

“禎禎，你忘了我平時怎么教育你的了？”張麗娟斂起笑容，語氣變得嚴肅，“你可以任性可以發小脾氣，但只能在家里。出門在外，你還是得保持淑女形象，走出去不能讓人說你沒教養。每個人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沒人應該接受你的無理取鬧。要是有人愿意包容你，你首先要做的是感激，而不是得寸進尺。我知道你不喜歡宋成東，但你做做樣子總行吧？你看看你現在……”她的手再度指向那塊咖啡漬，“你這像話嗎？有什么問題不能好好說？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跟人動手動腳的，還把咖啡弄一身。其他人就算了，你跟成東也算認識很多年了吧？你這樣，我怎么跟你宋叔叔交代啊？”

蘭禎抬起頭，嘴唇動了動。

張麗娟摸摸女兒的頭，把她攬進懷里，語氣稍微變得柔和一些：“家里出了這么多事，我知道你心里也有影響。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堅強點，你馬上就滿十八了，是個大人了，不能再隨意發脾氣，也不能再像個小孩子那樣哭哭啼啼的。這兩年我跟你爸爸還能幫你撐一下，但是你可能猜到了，公司運轉都不太好，你遲早要學著自己去面對一些東西。今天只是一個叔叔的兒子，明天就可能是你需要拉攏資金的老總。我承認，讓你去跟宋成東相處試試，是有私心的。但是你不喜歡的話，可以告訴我，不能這樣沖別人發脾氣。成東那孩子心善，不大會往外說，換別人呢？你這樣就是在打人家臉啊，誰會愿意？”

“媽……我沒有……”

“嗯？”

“我只是……我遇到他了，有點激動，不小心把咖啡灑了。”蘭禎嘟囔。

“遇到誰？”

“祁洛……”

“哦……你們沒有說話？”

蘭禎癟癟嘴：“他好像不想理我，直接就走了。媽，你說他是不是看到我跟成東哥在一起，所以不高興了？”

“就會胡思亂想。”張麗娟又好氣又好笑，“你才多大年紀？你們這些孩子，說是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怕是不喜歡你了。”

蘭禎臉紅紅的：“他……他之前跟我說，讓我等他五年，等大學畢業再說。這之前我們就先好好學習，爭取將來能努力走到一起。”

“真酸。”張麗娟見女兒面色不善，沒急著一棒子打死，改口道，“不過話倒說得不錯，還算明事理。那你怎么想？跟著他去同一所大學？”

蘭禎苦惱地說：“他現在挺努力的，我怕我趕不上。”

“光想有什么用，你不行動的話，結果怎么都不會好吧？”張麗娟說，“你要是真喜歡他，那你起碼得做點什么吧？就這么暈暈乎乎的，成天想他為什么不理你，你想想，我要是個男生，我會喜歡你嗎？”

蘭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試探性地問：“媽，你不反對我啦？”

張麗娟苦笑著說：“以前反對你早戀，是怕你被人騙。我跟你爸爸難得保持一致，我們都覺得祁洛那孩子挺不錯，雖說現在還看不出什么東西來，但一個人的心比什么都重要。話又說回來，之前我是有點勢利，覺得你跟著他會受苦。可是這些天經歷的人情冷暖……我仔細想想，祁洛恐怕還真舍不得你受苦。”她輕撫著女兒的后背，“你眼光很好。等家里度過難關，你就帶他回來吃飯吧？”

母女談心之后，張麗娟一個人坐在窗邊，房間里老式留聲機放著舒緩的音樂。

手機屏幕亮起，同一個人的未接來電已經有了好幾十個。

她終于拿起電話。

“……抱歉，我還是得拒絕你。我辭掉老師的工作來做生意，就是為了給女兒一個好生活，這是底線。你開的條件很誘人，但我不能接受要把我女兒讓出去……”

放下電話以后，張麗娟打開電腦屏幕，上面一張圖片，正是大梁縣前些日子公開庭審的照片。

目光落到旁聽席上，角落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稚氣面容的男生。

“恰同學少年啊。”

她無聲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