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月璃是個很奇葩的女子。

為什么說是“女子”而不是“女生”？因為祁洛至今都摸不準這娘們兒有多大歲數。要說跟他差不多大吧，說話語氣又始終透著股老氣橫秋的味道，動不動就擺出一副“哀家穩坐后宮之主六十年什么風雨沒見過”的架勢，要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那這道行也忒高深了點兒。要說是個上斗刁蠻婆婆下踹可惡小三的少婦吧，可少婦每天都能這么閑嗎？少婦難道不應該跟閨蜜逛街買東西研究怎么讓老公回家早一點嗎？怎么幾乎全天游戲在線？更何況，少婦會有娃娃音嗎？

祁洛一直覺得像星際這種很吃微操的游戲是不會有女孩子喜歡玩的，從他接觸星際開始，遇到的女玩家不超過一個巴掌的數量。偏偏他們戰隊就來了這么一個變態，掛著個中二的ID“舞月璃”，剛剛一進來就頂著青銅頭銜花式虐戰隊里的鉆石跟大師，末了還會發個人畜無害的微笑表情，讓戰隊里一群自認高手的宅男無地自容，偏偏一肚子窩火沒處發。當時祁洛閑著沒事兒干，幾乎全程觀戰，一度認為這人ID這么騷包，肯定是個《星際爭霸Ⅰ》還沒傳進來的時候就在偷偷玩盜版碟的大叔，說不定這會兒正掐了煙要給女兒做飯去了。結果游戲結束之后音響里傳出了一個娃娃音，大叫著“你們公會太菜啦！太菜啦！這么多人都不夠我虐的！”嚇得坐在旋轉椅上的祁洛差點翻過去。

這是祁洛唯一一次聽到舞月璃說話，很長時間里，他都懷疑這是捏著嗓子用變聲器處理過的。

但事實如何他也懶得去求證，誰會愿意把真實信息告訴網上認識的人呢？

整個高中階段，祁洛上線打星際的時候，“舞月璃”如果在線，總能讓他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樂趣。

他們倆經常開著小號去蹲人，俗稱“黑店”，往往在對面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來一通騷操作，常常打得對面丟盔棄甲。或者就故意把大號的段位掉到青銅白銀去打地鋪，當“守門員”專門去惡心那些想要沖段的人。沒精力對戰的時候呢，兩個人就一直用戰網聊天打屁，一個人逗一個人捧，倒也算是種不可與人言說的興趣。祁洛沒想加舞月璃的QQ或者微信，他對舞月璃的印象還停留在那聲娃娃音上，要是加了之后發現人家現實生活中真的是個中年大叔，那就有點太煞風景了。舞月璃似乎也很滿意祁洛這一點，也沒主動要求交換聯系方式，就每天不定時上戰網看看，要是祁洛在的話就跟他聊幾句、打幾盤星際，要是祁洛沒在她往往也就直接下線了，從不去跟戰隊里其他人搭話。

舞月璃來西川了？而且就在自己隔壁？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祁洛就激動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一不留神腿都撞在了桌子沿上。

一群人都吃了一驚，沒搞懂祁洛為什么突然這么大反應。

劉杰楷好心，伸手想扶，祁洛卻是搖搖頭，齜牙咧嘴地說：“快！快去看看那邊人走了沒有……”

一個心思活絡的男生已經搶先一步沖了出去。

很快，那個男生便回來了，對祁洛搖搖頭：“已經走了。”

祁洛問：“男的女的？看沒看清楚長什么樣？”

劉杰楷開始看祁洛那樣子，還以為祁洛跟人家認識，結果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兒？

那個男生遲疑了一下，說：“沒看清楚，戴了個棒球帽，短發，但應該是個女的?！?

祁洛長出口氣，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幸好是個女的……

祁洛心里嘀咕，也算沒浪費自己三年來的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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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劉杰楷，星際游民社的社長。”劉杰楷友好地伸出手，沒敢再托大，面前這男生既然有實力打敗那個讓全社都頭疼的女生，那就值得他慎重對待。畢竟人家只用了一只手，要是沒有受傷，APM會達到什么程度？劉杰楷不敢想象，他甚至覺得自己遇到的是某位韓宗。

祁洛伸手跟他握了一下：“祁洛。”

劉杰楷掏出根煙來遞過去，祁洛卻是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抽煙，于是劉杰楷自己掏了根煙放嘴里點上，把煙扔桌上示意其他人自己拿。

“以前沒見過你，哪個學院的？”劉杰楷在腦海里把學校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想了一遍，沒一個跟祁洛對得上的，不禁嘀咕又是哪兒冒出來一個隱藏的大神。

祁洛搖搖頭：“我不是你們學校的，來這兒玩的，恰好看到有比賽，就……”

就幫著打了兩把是嗎？

劉杰楷心里苦笑，但是臉上不動聲色：“看你的樣子不像大學生……”

祁洛點頭：“還在讀高三?！?

“提前參觀一下理想的學校？”劉杰楷失笑。

祁洛也跟著笑，不置可否。

“一會兒找個地方吃個便飯？我做東，算是給學弟接風。”劉杰楷豪爽道，他確實對祁洛起了籠絡心思。有共同語言暫且不提，關鍵是他很喜歡祁洛身上那股子不卑不亢，他見過很多出色的同齡人，但無一例外都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的，說話行事先問人身份，跟著再決定要不要拿捏一番——一個個都是人精！

祁洛還沒進大學，所以身上沒有那種在小社會里摸爬滾打的氣息，但是這不妨礙他成為一群人里的焦點。

祁洛哪能看不出來劉杰楷的心思，也不反感，心里想著正好也多認識一些人，混在星際游民社的社員中間，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朝一家餐館去了。

祁洛還在養傷，大家都很自覺地照顧了他的口味，沒去吃火鍋，簡單的中餐，不張揚，但很符合學生的定位。

就大學的社團來說，星際游民社的規模絕對算不上大，接近二十個人，差不多也就是一所大學能容納的星際高端玩家數目的極限了。

一群人坐了兩桌，祁洛坐在劉杰楷身邊，社團聚餐也沒什么講究，剩下的人就都隨便坐了。

這邊菜還沒點完，已經有兩個男生抱了兩箱啤酒過來了。

看出了祁洛的猶豫，劉杰楷主動打圓場說：“你受傷了不能喝酒，他們愛喝喝他們的，咱們吃菜。”

老板先端了幾盤花生上來招呼，一群人也就開始抱著啤酒吹牛了。

期間不少人主動過來給祁洛敬酒，意思很明確：哥們兒你今天幫我們出了口氣，我們服你，敬你一杯不過分。當然，他們也沒為難祁洛，祁洛以茶代酒雖說意義上弱了點兒，但他們也不會逼著人家一個傷員喝酒。幾杯酒下肚，小伙子們暈暈乎乎的，上頭了，再來給祁洛敬酒的時候，人人都是一口一個“洛哥”“洛哥”的叫，見祁洛還有點不好意思，紛紛解釋道：“你星際技術好，我們服！大寫的服！叫你一聲哥，不過分！”

男生的感情就是這么簡單，打一場架之后可以惺惺相惜，打一把游戲同樣也可以。

祁洛已經數不清今晚有多少人叫他“洛哥”了，但他知道這群把游戲勝利看得非常重要的小伙子，算是認可他了。只是可憐了他的膀胱，菜還沒上齊他就已經喝了兩壺茶水了，肚子還沒填飽，廁所倒去了五六趟。

劉杰楷很有大哥風范，但沒有大哥的酒量。菜上桌之前叫得比誰都起勁，揚言今晚高興、要喝趴所有人，然而一箱啤酒分完，他卻是最早倒下去的那個。

劉杰楷眼里的人影全成了雙數，他扭頭看了看孤苦伶仃的祁洛，靠近了些，傻呵呵地笑：“弟妹怎么沒陪著你來？”

祁洛笑了笑說：“單身狗一只，哪來的對象？”

劉杰楷抱著空酒瓶，手指了指祁洛：“你小子鬼精鬼精的，還能沒女朋友？該不會是人家看你受傷了，就跑了吧？”他說著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瞧我這張嘴，說的都是些什么話！兄弟你不用開口，我自罰一杯……”說著舉起酒杯滿上，又是一杯酒下肚。

祁洛不動聲色地說：“真沒有。還沒來得及追呢，就受傷了。”

劉杰楷趴在桌上擺弄著空酒杯，吃力地抬著頭瞇起眼睛看他：“我、我跟你說啊……遇到好女孩，就得趕緊下手……不、不然……就跟不然跑了！你、你哭……哭都沒地方哭去！”

“劉哥你有故事啊?！逼盥逡庥兴?。

“我、我哪兒有什么故事……”劉杰楷直起身子，癱在椅背上，臉上顯出少年人才有的羞赧，“其實……以前……也、也有一個……但是……呵呵，不說了、不說了……”他擺擺手，呼著酒氣，眼睛一開一合，看樣子要睡過去了。

祁洛沒接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歷，他跟劉杰楷萍水相逢，連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都算不上。今天這頓飯過后，一群人就各奔東西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再見到，他沒跟劉杰楷抖落他自己的事，當然也沒想窺探對方的秘密。

“啊——能給我、給我根煙嗎？”打著微鼾的劉杰楷忽然打了個激靈，坐起身來。

祁洛在桌上的煙盒里掏出一根來遞到他嘴邊，讓他咬住了，轉身找了打火機，再扭過頭去，卻見劉杰楷已經趴在桌子睡著了，嘴邊還緊緊咬著那根煙。

祁洛給他把煙取了，劉杰楷卻忽然睜眼，拉著祁洛的袖子嘟囔：“我、我自主創業有什么不好……不、不就慢一點兒嗎？我、我自食其力，怎么了？”

祁洛默然。

劉杰楷低低地笑了一聲，嘴里說著祁洛聽不懂的話，又昏睡過去了。

祁洛等了一會兒，沒再聽到他說別的，這才確信他是真的睡著了。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九點半，等到整個館子里僅剩下他們這一群顧客一群小伙子才意猶未盡地說著“走了走了”。

喝趴下的人不少，幸好大家都習慣了，相互攙著出了門，站在門口還要互相交代一番，語重心長得仿佛生離死別。

被兩個人扛著的劉杰楷被冷風一吹，頭疼欲裂，依然掙扎起身：“祁、祁洛……”他摸遍了上衣口袋，終于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遞過去，“拿、拿著……有、有事兒叫我……”

祁洛借著昏黃的路燈掃了一眼，杰楷律師事務所。

祁洛有些驚訝：“你是律師？”

兩只手都被人架著的劉杰楷傻笑道：“小打小鬧，學校鼓勵自主創業，隨、隨便弄的……我接不了什么大案子，但認識的人、還挺多……”那模樣看著，就像一個老乞丐在說“我祖上也是富裕過的”一樣，祁洛很懷疑這個看起來像網癮少年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學法律的。

沒等祁洛再說什么，劉杰楷示意社員們帶自己離開，走出好遠之后，還遙遙地擺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