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怎么了？”黑石問道，“要把他抓起來嗎？”

他們圍在趙文舉的身邊，發現了坐在樹下的男人。

林中風默不作聲，立在老趙身后。

所有人都在等老趙的命令。

茍志成傷口的流血已經止住，但他的手心卻沁出汗來。

“讓阿狗給他包扎下，給他一間屋子，讓他住下。”

老趙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希冀表情的黑石，站在身后的林中風，四周的嘍啰，以及遠處插到地上的刀。

對著黑石說道：

“他身上有一千兩的銀票，那塊有把刀，都收起來放到我書房，派個人看著他。”

“是，大人！”

“黑石安排下，剩下的人，都散了吧！”

老趙轉身向自己的臥房走去。

在路上，他開始審視自己的決定。

在徐州城，他殺了周若風，在渝州，他殺死的蠻人已過雙掌之數，早年在邊城，雙手也不干凈。

剛才，他竟然放過了一個想要取他性命的人。

“此是苦，汝應知；此是集，汝應斷；此是道，汝應修；此是滅，汝應證。”

“因”忽然冒出頭來。

老趙并沒有聽懂，這是四圣諦，他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

但今天的事情，一定受到了系統的影響，受到了功法的影響，受到了修習的影響。

他開始向系統發問：

“佛不讓殺人嗎？”

“我佛慈悲，自然是不喜殺戮的。但我佛也有憤怒相，有些度化不了的，也可以打死，轉世重修。”

“我為什么會放了他？”

“這要問你自己。”

老趙停下腳步，看到天上的半弦月，山上叢林茂密，微風不起，靜的可怕。

“我不知道。”

“你精神海內的蓮花開放的時候，天眼就完全開了。”

“這有什么關系？”

“你前世某位文豪說，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天眼能觀兩界，觀陰身，天眼開的時候，你就能看到別人的悲歡，你不想死，他也不想死，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趙文舉躺在床上，這位新入門的比丘想著“因”對他說的話，考慮著過去和以后。

想著想著，念頭里冒出了另一件事。

“今晚你怎么沒提醒我？要不是我當時被尿憋醒了，我可就死在床上了！”

“所以你最后不是沒事。”因的話語里，沒有絲毫疏忽值守的愧疚。

“那是我運氣好！”

“你這個腦袋怎么跟石頭一樣？”因又開啟了嘲諷模式，“仙佛的世界里，沒有運氣，沒有巧合，只有功德，只有因果。你以為你為什么就那個時候被憋醒，你以為你膀胱里面裝的不是尿，是運氣？”

“我蘇醒的第一天，就跟你講，我是因果之蛇，現在你還跟我講運氣，這個蒙昧的凡人才有的詞語。”

“我的宿主，怎么會是你？”

老趙躺在床上，無話可說。

第二天，一群蠻人，兩隊二十余人，在各自首領的指揮下，用馬車裝著戰友的尸體，從小闊葉山，依著嶙峋的山路，向三林寨駛去。

三林寨是老趙最早收復的寨子，林中風罕見的有文化，并且有意向中原學習，在三林寨一里之外，后山的位置，規劃了一片墓地。

越族本來沒有將戰士遺體送回故鄉的傳統，而且墓葬形式也奉行火化，以避惡靈驅使。

老趙并不打算這么辦，打算把中原的習俗帶過來。

何謂歸化？

移其風，易其俗！

而且，為戰士舉行的集體葬禮，有助于他直接樹立在基層中的威望。

因此，在處理好闊葉山寨的事情后，興師動眾的，把遺體運回三林寨，打算在第三天，七月半，為戰士舉行一次葬禮。

…………

一腳踩在柔嫩的草上，土地向下凹陷些許，清晨的山間是濕潤的，夜晚的冷將空氣中的水分凝結的樹上，草上，浸潤到土里，讓本來就崎嶇的山路變得更加難走。

山坡上，一行五十余人，正抬著六架棺木走向后山。

棺木是深棕色，上面蓋一條白娟。所有人身穿正黑色袍服，右手臂帶一個白色袖章，頭上帶一條白色束額。

隊伍前面有兩人執白帆，上面寫著一副對：

“軍無壽而壽不盡，兵少慈則慈皆歸”

早上山風漸起，吹得帆布獵獵作響，但隊伍無人喧鬧，只有間歇的啜泣聲，偶爾響起。

林中風在前領路，趙文舉和其余人在后面跟著。

不到半個時辰，一行人終于來到墓地所在。

這是一片小山包，上面只有一棵樹，在最高處，青草密而不茂，只沒過腳踝一點，零星有幾朵小花在開，風里有些許泥土和草的澀味。

山包上有幾處坑洞，那是昨天挖好的墳坑，旁邊立著已經寫好的石碑。

一行人把棺木放下，填上土，依次行禮，所有人都要動手，無有例外。

這些事情，事先趙文舉已經通過林中風和黑石，對參與此次儀式的所有人，千叮萬囑。

“在葬禮上，死者最大！”

禮畢，林中風走上大家面前，拿出兩張紙，輕咳一聲，用字正腔圓的越族語言，開口說道：

“我是林中風，代替大人，給大伙講幾句話，因為大人語言不太方便，所以由我代勞。”

“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大人姓趙，是漢人，大伙奇怪，我們為什么給一個漢人做事，聽一個漢人發號施令。”

“敏銳的人應該已經發現，趙大人身上靈的氣息。”

“這是族中大賢的指示，賢者想要在遠東，為我們謀一個地方，謀一個出路。而這一切，都需要借趙大人之手。”

一群人，婦孺老幼皆有，都不做聲，他們也許沒有聽太懂；也許，這些內容他們都不關心；也許，這個族群，擁有更高的紀律性，文化較為壓抑。

老趙在旁邊看著，由于語言方面的問題，難以獲得這個族群的信息，他的全部了解來自幾個寨主給他的印象。

恩威并施是統治術的通用套路，但是具體，還需因地制宜，根據這個族群的文化來管理。

“趙大人是寬厚的，大伙多少能感受到一點，不會薄待我們。”

“對于此次對闊葉山寨的攻打，殺敵有功者，每個人頭領五兩紋銀；”

“死者，其家屬，每月領一兩月俸。”

“重傷退役者，每月領五百錢。”

“輕傷者，領二兩撫恤。”

……

沒等林中風說完，底下聽眾終于打破了安靜，傳出了竊竊私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