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界之內(nèi)。
自入死界之后大約已過了七日,此時往生燈內(nèi)的第三滴金色血液已經(jīng)損耗大半。
蘇士川獨自在死界的土地上行走,這里寂靜得可怕,沒有任何的風聲與鳥獸啼鳴,蘇士川似乎能聽見身體血液在經(jīng)脈內(nèi)涌動的聲音,腳下是細膩的荒土沒有絲毫雜質(zhì)與碎石,柔軟的感覺像極了人間王侯奢華府邸里的羊絨地毯。
往生燈散著微弱的光芒,蘇士川不斷地加快速度,他伸手一抓,探入到一靈氣異常充沛的小型空間之內(nèi)。
這是蓮臺煉氣士的標志性手段之一,須彌藏。
這須彌藏由蘇士川親手祭煉,其中祭煉這須彌藏最重要的材質(zhì)衍界石,則是當年蘇士川初登蓮臺境其師尊所贈的相賀之禮。
蘇士川一打開須彌藏,這死界之中的死氣又仿佛找到宣泄口般瘋狂地向須彌藏侵蝕而去,他迅速從中取出一個滿是青綠銅銹的酒樽,僅此一刻大量死氣涌入了須彌藏之中。
死界之中隔絕所有靈氣,蘇士川在死界中待了七日所耗的靈力皆來自氣海之中,此前與張符林一戰(zhàn)時所施展的風息劍與滅生斬均是極為損耗靈力的道法,而死界中又無靈氣補充,此時蘇士川體內(nèi)靈氣已經(jīng)所剩無幾。
蘇士川籠罩在往生燈的光芒之中,他微微一張口那青綠酒樽立刻化作一道光芒鉆入了蘇士川的體內(nèi)。
青綠酒樽進入蘇士川體內(nèi)之后,懸浮于氣海上空,酒樽不斷旋轉,數(shù)萬道如絲線一般的靈氣從樽內(nèi)溢出,而后被氣海之內(nèi)的大道蓮花吸納。
蘇士川獲得靈氣補充之后,身形再度一閃,一步邁出又是數(shù)里。
他不斷地往死氣更為濃厚的深處而去,三日后,當最后一絲金色血液即將燃燒殆盡,蘇士川劃破指尖抵在往生燈上的僧人之上,那燈上僧人宛如嗜血妖魔,血液沿著僧人的身體不斷如注一般地下流匯聚。
數(shù)十息后,蘇士川面色略帶蒼白,而那往生燈總算不再吸血。
蘇士川皺了皺眉頭,僅此一次,往生燈便已經(jīng)吸走了他體內(nèi)三成血液。
他的心頭隱隱升起了一絲不安,佛宗以善行教化眾生,可這往生燈竟如此嗜血,絲毫不像是佛宗至寶。
蘇士川不由得想起了枯姥山佛寺中那座被囚禁在不知何處空間內(nèi)的佛,又想起了那名站在佛寺外的年輕僧人,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畫卷,眼神依舊堅定。
往生燈燃燒著蘇士川的血液,所散發(fā)出的光芒相比之前更加微弱,不過剛好可將蘇士川的身體籠罩。
在寂靜的死界之中,蘇士川似乎聽到了一聲呼喚,這聲音很微弱很熟悉也很真實,死界里寂靜無比,這縷微弱的呼喚便顯得尤為的清晰。
蘇士川不顧一切地追尋著這縷聲音的呼喚,他不管真假,不管這一切是不是那座佛的陰謀,他都要去看這一眼。
蘇士川發(fā)狂般地追尋著,他看到黑暗中似乎有面鏡子反射著往生燈的光芒,而呼喚的聲音正是從那個方位傳來。
當蘇士川走近,那黑暗中有一潭水,水如鏡面,漆黑如墨。在潭的中央有一棵粗壯的百丈大樹,這樹只生主干細枝卻不生葉,那細枝上又生著道道細線墨絲,這些細線垂在枝干上,下面掛了一個個如紙片一般的人影。
大樹枝節(jié)橫生交錯,枝上人影密密麻麻。
見到這一幕,蘇士川的心臟不由地開始加速跳動。他一腳踏入墨汁般的水中,那往生燈之上的微微燈光隨之一閃一滅,燈中之血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下降。蘇士川再次以指尖抵著燈上的僧人,血液不斷的注入,往生燈再度發(fā)出光芒。
蘇士川往那潭中心的大樹一步一步地走去,那道呼喚正是來自這大樹之上的某一個“人影紙片”。
“這便是已逝的魂么?”蘇士川喃喃自問道。
他站在樹下,抬頭望著掛著成千上萬“人影紙片””的大樹顯得格外渺小。
蘇士川繞著大樹旋轉,他在靜靜地聆聽,他要在成千上萬的“人影紙片”中找到相識的那個她。
士川,士·川,士····川···
他看到一根枝頭有個“紙片”飄飄蕩蕩。
而這里從來無風。
蘇士川飄上了樹干,向著那個飄飄蕩蕩似乎在極力掙脫絲線的“紙片”飄去。
他穿梭在枝節(jié)茂密的樹枝間,他的肩頭碰觸到了一張“紙片”刮斷了上面的絲線,那“紙片”打著旋兒從枝頭飄落,它開始一點一點的消散,最后成了點點荒土。
蘇士川默然無語,他知道自己徹底殺掉了一個已逝的魂。
他更加小心翼翼的鉆過枝頭間的縫隙,他一只手舉著燈,燈里頭血液滿滿,而他的臉上蒼白的像紙。
他找到了那個飄飄蕩蕩的“紙片”,它沒有面容只有輪廓,烏黑的“紙片”扁扁平平輕飄飄的,但蘇士川知道這就是他的林怡。
蘇士川不敢擅動,他皺著眉頭苦苦思索,突然間靈光一現(xiàn),最終果斷地下定決心。
他引著往生燈的光芒籠罩住那“紙片”,那“紙片”像是窒息了許久的魚兒終于回到了水里。
蘇士川再次打開了須彌藏,毫不在意死氣侵蝕腐化須彌藏內(nèi)的空間,他一股腦地取出了數(shù)十瓶丹藥,又咬掉魚梁木制成的塞子,然后將瓶內(nèi)的丹藥盡數(shù)倒入口中。那些丹藥入口即化,皆是延續(xù)氣血的良藥,但有的剛猛霸道有的溫潤如玉,蘇士川的體內(nèi)連續(xù)生出股股強弱不一的氣血,它們在蘇士川的體內(nèi)橫沖直撞。
蘇士川臉上急速涌現(xiàn)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潤之色,他伸出食指抵在那“紙片”的嘴部位置,猩紅的血液流進了“紙片”,它貪婪地、毫不吝惜地吸食著蘇士川指尖的血液。
一息!
三息!
一刻!
半個時辰!
蘇士川不停地吞噬著丹藥,體內(nèi)的經(jīng)脈仿佛就要被狂躁的藥力撐爆,他的氣海之中靈氣翻騰如遇狂風驟雨,那座青綠酒樽雖還在源源不斷地潰出靈氣,可已經(jīng)在如此狂躁的氣海之內(nèi)開始搖搖欲墜。
蘇士川緊咬著牙齒,卻仍舊不愿松開手指。
那“紙片”之上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人臉,蘇士川欣喜若狂,更加不顧自身地輸送著鮮紅的血液。
一個時辰之后,蘇士川臉上再無血色,他的眼窩深深地凹陷了進去。
就在蘇士川快要油盡燈枯之時,“紙片”總算是吸飽了血液,它開始慢慢從僅有輪廓中浮現(xiàn)出鼻梁、眼睛的線條,緊接著那扎根在枝條上的細線開始脫落,而此時離開大樹的“紙片”并沒有化為荒土。
蘇士川緊緊地盯著那“人影紙片”,生怕它下一個瞬間便要消散。
那“紙片”一呼一吸,逐漸開始飽滿。
蘇士川跟著飄下,引著“紙片”向潭水邊的荒土上飄去。
最終“紙片”成為了一個女子,女子潔白無瑕宛如世間璞玉,她的身上未著任何衣衫,卻不感羞澀亦不做遮掩。
她平靜地看著蘇士川,臉上既無悲也無喜。
蘇士川仿佛不敢觸碰那女子,他小心地牽起女子的手,輕輕地呼喚道:“怡·兒···”
那女子回過頭來,似在思索,可終究還是眼神迷茫。
蘇士川從須彌藏中取出一件衣服為她穿上,女子并不抗拒只是左右相顧,不知為何物。他緊緊地握住女子的手,冰冰涼涼的像是寒冬夜里的鐵。
蘇士川突然感到一陣極度空乏的疲累之感,他知道這是短時間內(nèi)大量服用丹藥而帶來的敗相,而此時往生燈內(nèi)血液已經(jīng)所剩不多,蘇士川還想再找到陳青玄的魂,可這次往生燈卻不再為他指引道路。
蘇士川知道他必須得離開死界了。
“青玄,老師定會再回來尋你?!碧K士川堅定地說道。
他不甘地看了眼那滿是人影的大樹,腦海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瘋狂的想法。
那座佛的三滴血液便能在死界中撐過十日,若能得更多的血液,豈不是可在死界內(nèi)來去無阻!
蘇士川強按下心頭這不切實際的想法,且不說那座囚室空間早已經(jīng)隱匿無蹤,即便能夠找到,可這等人物又該是何等境界?
又是誰將他囚禁在那處囚室之內(nèi)?
他一只手拿著往生燈,另一只手牽著林怡,自將她從那棵掛滿“紙片”的樹上帶下來之后便從未放開過。
林怡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看向蘇士川的眼神僅帶著一點熟悉更多的卻是迷茫。
她,似乎只是一片掙脫了束縛的魂。
可是蘇士川知道,這就是他的林怡。
蘇士川高舉著往生燈,口中說道:“從生中去,從死中來?!?
往生燈的蓮座之中那名合掌而立僧人,它的眼皮好似動了動,可最終卻沒有睜開。那僧人抬頭,閉著眼,它抬起一只手,以掌作刀往前一劈。
黑暗之中,僧人的手刀劃過虛無,死界被劈開一道裂縫。
蘇士川牽著林怡的手,大步走向那生機勃勃的世界之中。
裂縫之前,那位美貌傾城的女子突然回眸一笑,眼睛好似能望穿層層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