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的第二年,小杰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西京高中。
和他一起考上西高的還有六個人,其中有兩個女生劉倩和李蘭香。
這兩個女生,劉倩身材均稱,略顯消瘦,白凈的臉上戴一副近視眼鏡,比較文靜。
她一心撲在學習上,不服氣學習成績在全班第一名的王小杰,暗暗地較著勁,要追過小杰,偶爾也有個別課目考試成績比小杰分數高的,但總成績怎么也超不過小杰,心里一直對小杰不服氣。
李蘭香個頭和同齡人比起來有點矮,稍胖,圓臉上有一對不大但聚光的眼睛,就像放大鏡的聚焦點,把她身上的各種機能、內心的些微變化都由眼睛充分地表現了出來。
他們都是縣中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的優等生。
大家商議好一起去西高報名。
按照預先約定的時間,七個人穿著父母特意給他們換上的簇新的學生服,背著被褥,拿著行李,都在開學前如期來到縣中。
李蘭香來到學校時,身旁有一個穿著學生服,戴著近視眼鏡,臉蛋子上有幾顆明亮得幾乎要爆破了的青春痘的小伙子替她背著被褥、拿著行李。
一見大家,李蘭香的手輕輕地向小伙子擺了下說:“我表哥,馬正在,在西京上大學,和咱們一起去。”馬正在禮貌地點著頭,和大家一一握手。
劉倩好強,從家出來父母親送了一程,她死活不讓送,自己背著行李來了。
小杰只背了個小包,裝了幾本書,兩手空空。
小杰的父親王拓和在大王村小學教書的張南已受聘于西京第三初級中學。
前些時日,父親在西京南大街粉巷租了一個不大的小院,把母親和妹妹都接了過去,離西高很近,走路也就十幾分鐘,完全可以不住校,要住校也不需從老家拿被褥。
他本來可以早早地先去西京,但為了同學之間的友誼,為了信守同學之間的約定,暑假期間一直住在老家大王村,和爺爺、奶奶、叔伯弟兄們在一起。
要開學報名了,他才拿著爺爺、奶奶給的路費,拿了幾個路上吃的蒸饃,坐著自家到縣城拉貨的馬車來到縣中。
他們在自己原來的初三班教室聚齊后就吆喝著出發了。
從縣城到西京六十多里路,坐火車一個多小時。
從學校到縣城火車站約有三、四里路。
李蘭香見小杰兩手空空,還沒出發就毫不客氣地說:“王小杰,今天給你個任務,替劉倩把被褥背著。”
王小杰順從地轉眼看著劉倩和她的行李,說“愿意效勞。”說著就向劉倩走去。
“我自己背。
這又沒有多重。”好強的劉倩,從桌上拿起鋪蓋卷就往自己身上背。
劉倩是個一心用功學習的學生,在學校只是埋著頭拼著命地學習,同學三年幾乎沒有和小杰說過幾句話,赧然之色悄然出現,兩個有酒窩的臉蛋浮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紅暈。
“男子漢大丈夫,他好意思空著手,放下,叫他背。”李蘭香沖著劉倩說。
她的嘴從來不饒人。
小杰走到劉倩跟前,說:“蘭香說的對。
你一個姑娘家背著鋪蓋卷,我甩著兩個空手,咋好意思?叫別人看見了不把我罵死,我來背吧!”說著,硬是要從劉倩的肩上拿下鋪蓋卷背在了自己身上。
劉倩紅著臉,推不過,只好給了小杰,低著頭不再說什么。
從學校出發了,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火車站。
去西京的火車一天只有兩趟,早上十點多一趟,下午四點多一趟。
他們趕的是早上這一趟。
剛一走到火車站門前小廣場入口,不由得人人都把心提了起來,把眼瞪圓了:今天的火車站和平常大不一樣,平時冷冷清清不大的車站廣場,全是穿著黃軍裝的國民黨的兵,有站著的,有坐著的,有扛著槍的,有抱著槍的,有抽煙的,有幾個人圍在一起打紙牌的,仿佛給廣場涂上了一層黃色,把天也照黃了。
這些披著黃皮的大兵就像一群爬在地上懶洋洋的黃蟲,對這幾個學生的到來漠然視之,有的望上一眼,又低陲下了眼皮;有的壓根就不看,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對這群懶洋洋的黃蟲,這幾個學生倒也沒怕,他們通過廣場國民黨兵的間隙來到約有三間房子大的候車室門口。
候車室里也都是兵。
充滿黃色的空氣里煙霧騰騰,煙吸得候車室里烏煙瘴氣。
剛進門劉倩和李蘭香就被嗆得咔咔地直咳嗽,用手捂著鼻子。
看著這污濁的情況,小杰對大家說:“你們在外邊等著,我去買票。”把鋪蓋卷交給了劉倩。
“我和小杰一塊去買票。”李蘭香的表哥馬正在也自告奮勇地要去買票,把鋪蓋卷交給了李蘭香。
他們都退了出來。
候車室里東邊半墻上開了個小口,買票時只能看見里面的人頭,便是售票窗口了。
馬正在和小杰穿過國民黨兵走向售票窗口。
小小的門緊緊地關著,上面貼著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字條,上面寫著“今日不售票”。
兩人瞠目地看著這個小字條。
小杰忿氣不解地說:“為啥不售票?”用拳頭就去敲售票口的小門。
“學生娃,別敲了,不賣票,快回去。”坐在售票窗口旁長條椅子上、一個扛著少尉肩章操著陜西關中口音的國民黨兵沖著他們說。
“為啥不賣票?”小杰問。
“委員長要消滅共產黨,打八路,火車全運兵啦!”那少尉說。
馬正在聲音放低,在小杰耳邊悄聲說:“老蔣背棄了重慶談判協議,挑起了內戰。”
“中國人打中國人?”小杰嘴里嘟囔著:“抗戰剛勝利就打內戰,真是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學生娃,快走快走,莫談國事,叫憲兵聽見要了你的小命。”那少尉站起來兩個手就像雞煽動的兩個翅膀,把他們向外轟。
小杰和馬正在出了候車室,把不買票的事告訴了大家。
坐不成火車怎么辦?幾個人都傻眼了,慢騰騰怏怏地離開了火車站,邊走邊商量。
爭強好勝的幾個男同學提議:走,向西京走,不就六十幾里路嘛,最多六個小時就走到了。
說來說去,他們擔心的是兩個女生,能不能堅持下來?馬正在愛憐地看著李蘭香說:“你們行不行?”
“行,你們背著被褥都行,我們空著手還不行?”李蘭香不示弱。
“走。”劉倩也堅強地表示,第一個邁開步子向通往西京的路上走去,心想:“人家紅軍走了兩萬五千里,這點路算個啥?”但她沒敢說出口。
幾個人邁開步子向西京走著。
去西京的公路是沙石路,路上的行人很少,偶爾才能看到一、兩個風塵仆仆的路人。
一輛膠皮輪的馬車響著叮當的鈴聲,從后面過來了。
一個頭上摟著白毛巾,穿一身藍土布衣衫的中年男子坐在車轅上,手里拿著鞭,趕著一匹脖子掛著鈴鐺的黑馬,叮叮當當地響著。
聽到鈴鐺響,大家不由得都扭頭向后看。
小杰乖巧,看那馬車上是空的,沒有裝貨,瞬間,腦子里產生了一個想法,就緊走幾步,迎上前去,問:“大叔,您去哪里?”
“西京。”馬車夫抬起頭,看著這個兩眼轱轆轉,機靈的學生說。
“我們出點錢,讓我們這兩個女生搭一下車。”小杰說。
“你幾個娃做啥去?”馬車夫問。
“上學。”
“上車吧。”馬車夫爽快地說:“路還遠著哩,你們都上來吧。”
大家都上了馬車。
小杰坐在車轅的右側,和馬車夫一左一右并排坐著。
小杰一上馬車就聞到了一種味。
他吸了吸鼻子,確認了他聞的味,扭頭看著坐在左邊車轅趕車的車夫說:“大叔,您去拉藥材。”
馬車夫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知道這機靈的學生娃聞出了車上的藥味,說:“給各分號、藥店送藥,送完藥回總號去。”
說話間,十幾輛美制卡車載著國民黨兵,拉著大炮從馬車旁駛過,蕩起了一溜塵土,很快就彌散了開來,布滿了半片天,就像戰爭的硝煙。
馬正在是大學生,在這幾個中學生面前顯著自己見多識廣,說:“國民黨正在調兵遣將,西京是反對共產黨的前哨,老蔣讓他的親信胡宗南坐陣,看來是要打延安了。”
“打打打,打到什么時候是個了,打了八年日本還沒打夠,又要自己人打自己人?狗日的,整天催糧要款,抓夫抓丁,苦的是老百姓,還叫人活不活!”馬車夫忿然而無奈地說。
這幾個學生大都家在農村,對于馬車夫說的話耳聞目睹,深有體會。
暑假期間小杰多次看到惡霸鎮長梁義忠帶人到大王村催糧要款,抓夫抓丁,捆打老百姓,一個月內殺了三個大王村反抗的青年農民。
在渭河以北的廣大地區,包括臨潼、富平、三原、蒲城、耀縣等縣,雖還是蔣介石統治的地方,但我黨的地下組織十分活躍,尤其是臨潼的渭河以北被外界稱為紅了半邊天的小邊區。
隸屬于彭老總、習仲勛領導的渭北縱隊下屬的游擊隊就活動在這一帶,縱隊司令和政委都是離大王村不遠的當地人。
國民黨為了反對共產黨,加強自己的統治,把一些地方惡霸都封作什么司令,隨心所欲地擴大地方武裝。
梁義忠被封為渭北剿匪總司令后,變本加厲,更加囂張,強行抓丁,擴大隊伍,無限度地派糧派款,搞得民怨沸騰。
對付共產黨他更是心黑手辣,國共談判失敗后,他秉承國民黨縣黨部的旨意,一聽說渭北縱隊的游擊隊在那里就帶著人去追擊,妄想消滅游擊隊。
怎奈,他的鎮公所里就有地下黨,還沒有出發消息就傳給了游擊隊,沒有一次不撲空的。
找不到游擊隊,多次撲空,使他暴跳如雷,一心想著要報復。
抗日縱隊司令和政委的父母都在老家住著,國共合作抗戰時期倒也相安無事。
國共破裂了,這時,他撕下了臉皮,心想:只要抓住他們的父母何愁找不到游擊隊?何愁消滅不了游擊隊?于是,一天夜里,他將鎮上的兵丁分成兩撥,悄悄出發分別包圍了渭北抗日縱隊司令、政委的家。
同樣,地下黨早就得到了消息,家人全部被搬走了。
他們又撲了個空,把梁義忠氣得嘴都歪了。
氣急敗壞,他揮著手大聲地喊著:“燒!燒!給我燒!!”,縱火燒了他們的家,火光沖天,黑煙滾滾,二十幾里外的大王村都看到了……
馬車夫和這幾個學生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說著國民黨的劣跡,馬兒鈴鐺響,不知不覺已到了灞橋。
灞橋是去西京的必經之地。
這也是個歷史上很有名的地方。
除了歷代在這里駐軍拱衛西京城外,灞橋垂柳則是西京八景之一。
西京八景乃華山仙掌、曲江流飲、太白積雪、驪山晚照、草堂煙霧、灞橋柳絮、雁塔晨鐘、咸陽古渡,詩曰:華山仙掌首一景,雁塔晨鐘響城角。
驪山晚照光明現,曲江流飲團團轉。
灞橋風雪撲滿面,草灘煙霧緊相連。
太白積雪六月天,咸陽古渡幾千年。
唐時折柳送別,折一枝柳條,送給遠去的客人,惜惜而別,大都發生在這里。
灞河兩岸、公路兩旁都是合抱不住的粗壯的柳樹;萬條垂柳在微風下擺動,柳絮像雪花一樣飛舞,煞是壯觀。
歷代文人騷客寫下了不少不朽之作。
膾炙人口的莫過于唐人賀知章的《詠柳》。
迎著撲面的柳絮和飄蕩著的柳枝條,觸景生情,李蘭香搖頭晃腦地輕聲吟詠:
碧玉妝成一樹高,
萬條垂下綠絲絳;
不知細葉誰裁出,
二月春風似剪刀。
聽著李蘭香的吟詠,劉倩也禁不住小聲地吟道:“灞岸晴來送別頻,相偎相倚不勝春。
自家飛絮猶無定,爭解垂絲絆路人?”吟罷,隨手折下一支飄到跟前的柳梢,又吟道:“拭淚攀楊柳,長條宛地垂”。
她深情地說:“這詩寫得多好啊,古人折柳惜別篤厚的感情躍然紙上呀!”馬正在也不示弱,出聲念道:“長條垂拂地,輕花上逐風。
露沾疑染綠,葉小未障空。”于是,幾個同學,你一句我一句地吟起了詠柳的詩。
聽著這些輕輕的吟詠,小杰凝望著排排柳樹,心想:什么時候才能吹來似剪刀的春風,蕩滌這社會上的黑暗、污濁,把它們統統地掃進墳墓。
這樣想著,眼前就出現了八年前西京學生浩浩蕩蕩來到灞橋要去華清池向蔣介石請愿的情景。
也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也許是馬車到了灞橋橋頭勾起了馬車夫對往事的回憶。
馬車夫說:“那年,我在這里親眼看見張學良硬是把學生娃攔住了。
學生娃個個都是好樣的,明知蔣介石下令架起了機槍要開殺戒,還排著隊打著要求抗戰的橫幅向臨潼走,真有種!”他豎起了拇指。
車上的這幾個學生都是激情滿懷的年輕人,馬車夫的話更加蕩起了他們心中的激情。
他們激情滿懷地抨擊著時政,哀嘆著祖國的多難,贊揚著請愿學生的勇敢,謾罵著社會的黑暗、仁人志士被暗殺、蔣介石挑起內戰。
在這幾個中學生面前馬正在是大哥哥了,一路上他擺著大哥哥的神態和有學識的大學生的形象。
他像哲學家一樣地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切腐朽的東西都將被歷史的車輪碾碎,黑暗必將過去,天一定會亮的。”
說話間,又是十幾輛運兵車從馬車旁駛過,依然是蕩起一溜塵土,彌散在半空中。
戰禍、兵災不可避免,大戰在際,幾個去西京求學的學子一路上籠罩在戰爭的硝煙之中,人人心情沮喪,情緒壞透了。
馬車到了西京城東關雞市拐,不再前行了。
西京東關是藥材的集散地,大的藥材商都在這里有商號。
馬車夫招呼幾個學生娃下了車。
幾個學生忙從身上掏錢要給馬車夫。
馬車夫說什么都不要,連推帶攆地趕著他們,說:“空車,把你們捎了一程,給什么錢?快走,快走,快上學去!”
東關雞市拐到西京城東門也就一千多米,咫尺之間,轉眼就到。
現存的西京古城墻是明代建筑,周長十一點九公里,城墻上可并排行幾輛汽車,比長城寬好幾倍,抗戰時為躲避日本飛機的轟炸在城墻里挖了不少防空洞。
自清末以來,國事日非,中華民族災難深重,戰禍不止,沒人理會本來是十分雄偉壯觀的城墻上的建筑。
年久失修,城門樓和箭樓的屋脊上作裝飾用的飛禽走獸東倒西歪,飛檐上的屋瓦跌落,半截椽都露在了外面。
多年的塵土給它們的外表穿上了一層灰黃的外衣,顯得是那樣的陳舊和破爛不堪。
破爛的屋頂上落滿了烏鴉、黑野雀,成群的麻雀在城樓飛落,就像一個體格粗壯而高大的人穿著破爛、骯臟、長滿虱子的乞丐服,是那樣的不協調,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武。
這些寄宿在城樓、箭樓上的“虱子”高興起來常常會來個大合唱,鴉鳴雀噪,震耳欲聾。
烏鴉、黑野雀如果飛上天,黑壓壓的一片,遮天蔽日,煞是壯觀。
曾經有位頗有些名氣的文人來西京見到此景狀,激情大發,情不自禁地寫了一篇文章《烏鴉的城市》,在報端發表。
從此,古城西京除以周秦漢唐等十三個朝代建過都、文化底蘊深厚聞名天下外,又以烏鴉之多天下聞名。
城墻外是幾十米寬闊的護城河,積存著雨水和城內生活的污水,遠遠地就能聞著霉臭味。
自從重慶談判破裂之后,國民黨變本加厲地肅清共產黨、反對共產黨,血雨腥風遍布全國,作為反對共產黨前哨陣地的西京尤甚,經常有共產黨人、愛國人士被殺。
城內是國民黨黨政軍警憲特首腦機關所在地。
城門口站了七、八個拿著長短槍的軍警,一個個兇煞惡神,盤查過往行人,甚是嚴格,生怕共黨分子進入城內活動。
西高是名校,建校很早,位于城內,城外的學生上學必須要通過城門的檢查。
這幾個學生哪里見過這種場面,看著這肅殺的景象,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李蘭香兩個腿微微打顫,手拉著表哥馬正在的衣角,偎依在他的身后。
劉倩臉顯懼色。
小杰眼望著城門口,兩眼轱轆轆直轉,忽然想到了鬼門關,看著護城河的橋想到了去鬼門關的奈何橋,心想:要走國民黨的奈何橋、鬼門關了。
自己給自己壯膽說:“別怕,咱們走走國民黨的奈何橋,闖闖國民黨的鬼門關。”
“別貧嘴,小心著。”馬正在瞥了眼小杰,很是怪他此時還說怪話。
沒有誰再說話。
他們自然地靠攏,緊緊的相挨著,仿佛這樣就擰成了一個勁,有了闖關的力量。
他們慢慢地走過了護城河的橋,走到了城門口。
這時,正好一個中年農民走了過來,被軍警攔住要檢查,另一個軍警走上前,沒來由地用槍托在他屁股戳了一下,歇斯底里地喊道:“站好!”
看著軍警打老百姓,小杰把眼前的肅殺場面完全忘了,一股怒氣從心中突然升起,不知哪里來了股勁,緊走兩步,怒聲喝斥:“為什么打老百姓?”軍警被小杰的怒喝鎮住了,沒敢再動手,扭頭一看是個穿著簇新的學生服滿臉怒氣的學生娃。
狗咬穿爛的。
軍警知道能在西京上學的學生娃大都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說不定還有什么背景,尤其是小杰那圓睜的怒眼使他膽怯,不敢造次,輕描淡寫地揮著手說:“去去去,學生娃少管閑事,快走快走。”其他的軍警有的揮著手說:“快上學去!快上學去!”有的嘟囔著說:“屁大個娃,充什么好漢,有你啥事?”小杰怒氣難消,兩眼一轉,靈機一動,心想嚇唬嚇唬這群狗,于是不依不饒地怒睜著眼吼道:“再這樣欺負老百姓,我回去告訴你們司令,叫司令收拾你們。”呵,好大的口氣!——軍警們愣住了,也不知道這娃有多大來頭,能和司令說上話,都蔫了,讓開道,沒敢檢查就讓他們進城了。
小杰怒叱軍警給幾個同學壯了膽,都似乎有了底氣,原本害怕的情緒一下子沒有了,連兩個女同學也都正過神來。
李蘭香偏著頭,斜著眼用敬慕的目光瞪著小杰,心里充滿了敬意,高高地舉起了大拇指。
和小杰的學習在伯仲之間、向來不服氣小杰的劉倩,也暗暗地佩服,心里在嘀咕:“這王小杰,不僅學習一直是班上的第一,我怎么趕也趕不上,而且很有正義感,膽子也大,人也機靈,還真是個人才……”對小杰心里也頓生了一些敬意,目光望著小杰,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聽到馬正在說話聲才移開。
馬正在則不以為然,心里直怪小杰多事,拉著他的衣角小聲說:“快走,快走,就你的事多。”進了城,馬正在毫不客氣地批評小杰:“小杰,你這不是尋事、惹事哩嘛,叫他們把你收拾一頓,抓起來咋辦?咱安全進城管那些閑事做啥?”
“閑事?你沒看見他們在打老百姓?”小杰不服氣地說:“這些狗東西,你越怕,他越欺負你。
你不怕他,他到不敢把你怎么樣。”
“人家又沒有打你,進城的那么多人都沒人管,就你能!”馬正在說,“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聽到馬正在這樣說話,李蘭香第一個不答應,很不高興地吊著臉吼道:“哥,你怎么能這樣說話?誰是狗?誰是耗子?你必須向小杰道歉!”
“小杰很勇敢,做得很對。”很少說話的劉倩贊同地說。
這時,幾輛坐著荷槍實彈軍警的摩托車呼哨開來,從他們身邊而過,給人一種肅殺的緊張,大家都住了嘴。
城內軍警憲特到處都是,仿佛空氣中的粒子都是緊張的,人們大氣都不敢出。
到了西高,報了名,小杰就回粉巷父親租住的家去了。
父親租的是一個小院,三間上房兩間廂房。
上房一明兩暗,東邊是父母親的臥室,西邊是妹子的房子,中間是吃飯和會客的地方。
廂房一間是書房,一間父母親早給小杰收拾好了,是他的臥室兼客房。
見過父母和妹妹,吃了母親早已準備好的面條,小杰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坐在窗下不大的書桌前,拿著書,他怎么也看不下去。
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那披著黃皮的兵、運兵的美國造的汽車、大炮,上著明晃晃刺刀的槍,頑固地縈繞在腦里,像魔鬼一樣侵害著他的心靈,心中的忿氣又漸漸地涌了上來,腦子里攪海翻騰,像由韁的野馬,一會兒想到這,一會兒想到哪,不能平靜。
他平時好讀史書,敬重英雄,立志要向那些英雄人物學習,報效祖國。
不一會兒,那些頂天立地、彪炳史冊的英雄人物就一個個地來到了他的眼前……
他想到了民族英雄岳飛,想到他被奸賊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所害。
那內憂外患積弱積貧紙糊的宋朝和當今的中國國民黨的統治何以相似,奸佞當道,魔鬼橫行,于是,他輕聲地吟著《滿江紅》:
“怒發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同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憾,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
朝天闕。”
由岳飛他又想到了文天祥。
文天祥那寧死不屈的凜然正氣激勵著他。
他悲愴地吟著《過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鳳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恨蔣介石頑固地堅持消滅異己的“安內”政策,恨蔣介石抗戰勝利后破壞和平又挑起內戰,實行腥風血雨的獨裁統治。
由此他又想到了血性將軍范續亭,想到他反對蔣介石頑固堅持“攘外必先安內”政策,在中山陵前剖腹明志,以死來喚醒國人抗日的壯舉,不由得又輕聲吟誦著范將軍《哭陵》一詩:“謁陵我心悲,哭陵我無淚。
瞻拜總理陵,寸寸肝腸碎。
戰死無將軍,可恥此為最。
靦顏事仇敵,瓦全安足貴?”
一個個的英雄人物都鮮活地站在他的面前,激動的心乒乒直跳。
他想到了父親對自己的諄諄教導和殷切希望。
父親,反對蔣介石的專權獨裁統治,在三原上學鬧學潮被捕入獄,畢業后回縣上當督學時又因為言語激進被懷疑是共產黨被捕入獄,后來因查不到真憑實據被同事保釋出獄,再后來被杜衡出賣又一次入獄,三次坐過國民黨的牢,錚錚鐵骨,不屈不饒。
父親的基因遺傳使他身上的熱血更加沸騰,汩汩流動。
于是,他奮然地拿起筆寫了一首詞《西江月》:
西江月
才別倭寇蹂躪,
又陷獨夫專權
多少志士被暗殺,
國人罵聲一片。
少小即懷壯志,
反霸亦有遺傳;
他日如得遂宿愿,
血祭中山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