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核問題破局多角透視
- 岳漢景
- 4732字
- 2019-11-01 16:39:46
前言
長期以來,伊朗核問題一直是國際熱點問題之一,其本質是美國與伊朗的關系,美伊關系的建立發展與美國國家安全戰略有著密切聯系。自2002年以來,美伊兩國及國際社會雖歷經十多年的艱苦談判、強力施壓與反制,但伊核問題沒有明顯解決。直到2013年11月24日,伊核問題臨時協議的達成,此問題才終于實現了初步破局。后來,經過多輪談判最終于2015年7月14日達成了伊核問題全面協議,實現了伊核問題的全面破局。本書主要從多個角度探究伊核問題破局的原因及促成因素。
奧巴馬政府對伊朗的“接觸政策”是伊核問題初步破局的背景原因之一。自1979年以來,美伊長期敵對,兩國罕有高級別官方接觸。小布什政府時期,美國對伊朗實施選擇性接觸政策,即在阿富汗、伊拉克問題上與伊朗進行接觸,但在核問題上拒絕與伊朗進行接觸,除非其停止鈾濃縮活動。這使伊核問題的談判難以展開。奧巴馬政府上臺后,美國開始對伊朗實施無條件接觸政策,該政策打破了小布什政府留下的伊核問題僵局,開啟了“6+1”伊核談判模式,并使美伊就核問題進行秘密會談成為可能。“接觸政策”有利于奧巴馬政府在伊朗拒絕其核燃料交換提議后動員國際社會對伊朗實施經濟制裁,而經濟制裁是促使伊核問題臨時協議達成的重要因素之一。此外,“接觸政策”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伊朗政治力量的進一步分裂,從而促使美伊雙方逐漸調整了對對方的政策,為伊核問題臨時協議的達成創造了現實條件。因此,“接觸政策”是伊核問題初步破局的背景原因之一。
伊朗核問題在一定程度上是伊朗的核權利問題,美伊雙方的激烈博弈就是圍繞此問題展開。美國在伊朗核權利上的漸次讓步是伊核問題實現初步破局的另一背景原因。伊核問題臨時協議的達成與奧巴馬政府在伊朗核權利方面事實上的讓步有很大關系。實際上,自從伊核問題產生以來,美國在伊朗核權利上逐漸讓步:小布什政府由最初禁止伊朗進行鈾轉化活動和建設核電站,后退到禁止伊朗進行鈾濃縮活動并默認伊朗的核電站建設;奧巴馬政府更進一步,公開承認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允許伊朗擁有適度的鈾濃縮能力,主要把伊朗進行20%豐度的鈾濃縮作為施加新制裁的紅線。由于核計劃關涉伊朗的民族自豪感、國家安全利益、政權的統治合法性等,且受到伊朗各派統治精英和廣大民眾的廣泛支持,美國不得不在伊朗核權利上逐漸讓步。這種讓步是伊核問題臨時協議達成的另一重要背景原因。
歐盟與伊朗地理位置上相近,經貿往業較為密切,而且在這種經貿往業中,伊朗對歐盟的依賴性更大,此外,歐盟在政治上有很大的國際影響力,因此歐盟在伊朗核問題上的政策對伊核問題破局產生了較大影響。歐盟在伊朗核問題中一直發揮著重要作用,其在伊核問題的不同時期有不同政策。在問題的初期,歐盟主張在國際原子能機構框架內解決伊核問題,自身扮演美伊間的積極調解人角色。調解失敗后,歐盟又主張把伊核問題提交到聯合國安理會討論,并在伊朗不聽從要求,不斷提升核能力的情況下,積極推動聯合國安理會對伊朗實施制裁,并且于2010年開始對伊朗實施單邊制裁。此后,制裁力度不斷加大,2012年達到最嚴厲程度。歐盟的單邊經濟制裁是促成伊核問題臨時協議的重要因素之一。歐盟認真履行臨時協議,幾次凍結對伊朗的制裁,從而為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的達成創造了條件。歐盟在伊核問題上的政策目標也是不斷變化的,這主要體現在對伊朗核權利認知方面的變化。同美國一樣,其在伊朗核權利上也有一個漸次讓步的過程。
聯合國及歐盟對伊朗施加的經濟制裁是伊朗核問題破局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歐美對伊朗的經濟制裁有“核”之外的重要目的。美歐以伊朗核活動為由推動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了多個制裁伊朗的決議。2011年,在中東大變局、伊朗即將舉行議會選舉和總統大選的背景下,美歐還加大了對伊朗的單邊制裁,其主要目的之一是促使伊朗發生比2009年規模更大的大選危機,然后西方伺機推動伊朗的政權更迭。政權更迭是美國對伊朗政策的根本目標,小布什政府如此,奧巴馬政府也是如此。但是,伊朗不但順利度過了議會選舉,更順利完成了總統大選,伊朗政治體系表現出了秩序性和持續性,美歐以壓促變的希望沒有實現。在此情況下,如果繼續維持超強的對伊經濟制裁,會損害美歐戰略利益,這就為伊核問題破局提供了動力。
《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uclear Non-proliferation Treat, NPT)是國際核不擴散機制的基石,盡管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但在促進核不擴散方面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的達成就離不開包括《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在內的一系列相關國際法的實施。具體而言,國際法的作用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第一,國際法為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的制定提供了依據,減輕了談判各方的交易成本,提高了談判效率。伊朗核問題很大程度上是伊朗的核權利問題,美國等西方國家最大程度地限制伊朗的核權利,而伊朗則極力最大限度地維護甚至擴大自己的核權利,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的主要內容也是圍繞伊朗的核權利展開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等相關法律機制對于各國的核權利有所規定,從而為伊核全面協議的制定提供了依據。第二,核不擴散機制本身存在不公平性,大國尤其是美國在施壓伊朗放棄所有核活動時缺少依照國際法一爭到底的底氣,只能在限制伊朗的核權利上做出一定讓步。核不擴散機制中一個重要問題是“雙用途問題”,它難以消除國家間在核不擴散方面的不信任。《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具有歧視性結構,總體而言更能維護超級核大國的利益。第三,美國在《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履行上表現糟糕,缺乏壓制伊朗核活動的道義優勢。在核不擴散方面,美國往往大搞核壟斷、執行雙重或多重標準等。美國不但不能很好地履行其核裁軍義務,而且還在核武器的使用政策上加劇核擴散,給世界造成不安。第四,因核而對伊朗實施軍事打擊的法律依據不足。國際法禁止各國在國際關系中使用武力,但也有三個被各國承認的例外:聯合國安理會授權、受邀干涉以及自衛。美國如果對伊朗動武是找不到滿足任何一個禁止使用武力原則的例外條件的。國際法成為促使美國放棄武力解決伊核問題的積極因素,從而也間接促進了伊核全面協議的達成。
如果把伊核問題置于美國的中東乃至全球戰略中進行考察,就會發現伊核問題破局有其一定的必然性。伊核問題破局與“亞太再平衡”戰略有較為密切的間接聯系。奧巴馬執政后不久,推出了“亞太再平衡”戰略。受限于國力,為了順利推行此戰略,美國需要從中東抽身。但中東地區歷來是美國的戰略重點之一,奧巴馬政府在從中東抽身的同時,也必須盡力維護美國在該地區的利益,于是推出了以“收縮力量、操控亂局”為特色的“中東離岸平衡”戰略。伊朗是地區強國,伊朗核問題如不實現破局將會使美國難以從中東抽身,也不利于其在該地區構建新的平衡,從而“中東離岸平衡”戰略將更加難以順利實施,因此美國需要在伊核問題上實現破局。
如果說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使伊核問題破局具有一定的必然性,那么烏克蘭危機則可以看作伊核問題全面破局的重要偶然因素。克里米亞“脫烏入俄”是冷戰結束后具有重大地緣政治意義的事件,其發生的背景是俄羅斯與西方長期的地緣政治斗爭。俄羅斯在此事件中使用了武力。俄為其使用武力提供的主要理由是保護其國民安全以及受到烏克蘭亞努科維奇總統和克里米亞地方政府的邀請,但這些理由既無法證明俄使用武力符合《聯合國憲章》關于禁止使用武力原則的例外條款,也無法證明其符合本已頗受爭議的“受邀干涉”的相關原則。因此,俄使用武力是非法的。但是,俄羅斯使用武力卻具有政治上的合理性:冷戰結束以來,北約、歐盟采取各種手段,包括非法手段不斷向東擴張,蠶食俄戰略空間,最終使親俄的亞努科維奇政權倒臺;烏克蘭親西方自由派人士掌權嚴重威脅俄羅斯的核心利益;克里米亞對俄羅斯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且俄以武力促成其“脫烏入俄”具有歷史和現實基礎。烏克蘭危機致使俄與西方矛盾進一步激化,西方逐漸對俄展開經濟制裁。與此同時,雙方的能源博弈也達到新的烈度,集中體現于更加激烈的油氣管道走向以及與之密切相關的氣源地的爭奪上。伊朗具有巨大能源潛力和顯著的地緣優勢,因此烏克蘭危機背景下,其在俄與西方的能源博弈中愈加成為雙方重點關注的對象。俄與西方都把在伊朗的博弈置于各自長期的戰略規劃中。對西方特別是歐盟而言,解除對伊朗的經濟制裁是發揮伊朗的能源潛力,有效應對俄羅斯的必要條件,而解除對伊朗的制裁與限制伊朗的核活動密切相關,這就加強了早日達成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的必要性。同時,在烏克蘭危機背景下,俄支持伊核問題全面破局對其有特殊的政治意義,而且“破局”本身雖然會對其產生一些負面影響,但也為其發展與伊朗的經貿關系提供了機會。
歐盟在伊核問題上不起主導作用,所以其伊核政策對我國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政治方面及對相關國際規范的認識方面,在經濟上的影響既有消極方面也有積極方面,但總體影響不大。伊朗核問題起支配作用的是美伊矛盾,而在這一最主要矛盾中,美國又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因而美國在伊核問題中起主導作用,其在伊核問題上的政策對中國的影響最大。美國主張把伊核問題提交聯合國安理會并對伊朗實施國際經濟制裁,讓中國被迫表明立場并參與到對伊朗的施壓中。美國具有治外法權特色的對伊朗實施單邊經濟制裁損害了中國的主權,破壞了中國與伊朗的正常經貿關系。伊核問題破局后,中伊關系的發展迎來了新機遇,表現在,中國公司的對伊投資與對伊貿易的機會增加了;中國還可以加大其在基礎設施建設與發展方面對伊朗的幫助;此外可以將伊朗定位為絲綢之路經濟帶上的樞紐國;繼續擴大與伊朗在金融和防務方面的合作。但同時,中國也面臨一定挑戰:在伊核全面協議下,發展中伊關系依然存在限制性因素;中國的企業將會面臨外國公司,包括歐洲公司(歐洲公司僅在2012年歐盟對伊朗施加嚴厲制裁后才退出伊朗市場)的競爭;伊核問題全面破局在政治上也對中國產生一些不利影響。
特朗普在競選總統期間和當選總統之后都對伊核全面協議提出嚴厲批評,并多次聲稱要將其廢除,認為協議本身存在重大缺陷并破壞了美國與其中東盟友的關系。但是,特朗普沒有合理的借口廢除協議,同時也缺少必要性,原因在于:一是協議到期后伊朗依然不能在核計劃上為所欲為。二是大多數的美國高級官員、學者、民眾及歐盟各國等不支持廢除協議。三是美國針對伊朗的非核制裁依然可以保留。四是美國可以找到其他借口施壓伊朗。五是特朗普在中東地區有比伊核協議更重要的事要處理。當然廢除協議也缺少可行性,原因包括以下幾點:協議是多邊性質的,特朗普無法單方面撕毀它;如果特朗普政府退出協議,伊朗將會重啟核計劃,這樣伊核問題就會回到伊核臨時協議達成前的狀態,而此時特朗普很難獲得其他大國在恢復對伊朗的國際壓力方面的支持;非但如此,如果特朗普單方面退出協議,不但會加大與伊朗的矛盾,而且還會同其它歐洲盟國,甚至中國、俄羅斯產生新的摩擦,美國自身也會在經濟上遭受一定損失。
本書共分為八章。第一至三章重點討論美歐的伊核政策對伊核問題初步破局的促進作用,涉及奧巴馬政府對伊朗的接觸政策及其在伊朗核權利上的漸次讓步,歐盟在伊朗核問題上的政策。第四到七章重點討論伊核問題全面破局的原因,主要探析四條邏輯路徑:第四章的邏輯路徑是中東大變局和伊朗總統大選的背景下,美歐對伊朗強化經濟制裁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推動伊朗的政權更迭,但伊朗在中東大變局中保持了政治穩定,其目標落空,故而進行政策收斂;第五章的邏輯路徑是國際法減輕了伊核談判的成本,且對美伊雙方的行為均構成一定約束;第六章的邏輯路徑是美國欲順利推進“亞太再平衡”戰略就需在中東搞“離岸平衡”,而要在中東順利實施“離岸平衡”就需在伊核問題上實現突破;第七章的邏輯路徑是烏克蘭危機加大了俄同西方的矛盾,加劇了俄歐之間的能源博弈,加之伊朗在地緣政治和能源上的優勢,能源博弈的加速促進了伊核問題全面破局。第八章分析討論伊核問題后的中國對伊朗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