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爾濱地名與城史紀元研究
- 王禹浪
- 11229字
- 2019-10-14 09:58:56
序言:哈爾濱地名“天鵝論”形成的歷史經緯
其實,我與哈爾濱這個頗具魅力而又神秘的地名結下不解之緣,是始于1978年。
那時,我大學剛剛畢業,被分配到松花江地區文物管理站從事考古工作。由于工作關系,我有幸與哈爾濱地方史研究室主任關成和先生及地方史研究者李述笑先生相識。
同年9月,我與關成和先生共同參加了黑龍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在佳木斯市舉辦的省第一屆文物考古培訓班,并與長我29歲的關成和先生同為學員。在培訓班即將結束的時候,培訓班的主辦者安排關成和先生專門為我們講述了他對哈爾濱地名的研究經過,及其對哈爾濱地名含義研究的最新解釋——哈爾濱即女真語“阿勒錦”的音轉。我還記得關成和先生在講述他如何克服種種困難,足跡踏遍內蒙古與黑龍江地區的情景,他的治學精神深深地感動了我。我暗暗地勉勵自己,一定要以他為榜樣,為弘揚鄉邦歷史與文化做出貢獻。從此,關成和先生成為我心目中值得欽佩的地方史學界的第一位老師。無疑,我對他的“阿勒錦”說除了感到新奇之外,就是確信無疑。現在看來,那時的確信無疑多半帶有一點盲目和無知。但是,哈爾濱即女真語“阿勒錦”一說的觀點卻深深鐫刻在我的腦海里。
從那以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對此說都深信不疑,并在許多場合宣傳這一新說。或許是因為我剛剛涉足地方史學界,或許是因為我比較年輕,對于許多觀點和學術之爭抱有一種先入為主的偏見,因此,很少去認真思考并加以研究。現在回想起來,正因為那時的單純,后來才使筆者產生了對地方史的濃厚興趣與激情。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從1978年至1988年一晃就是10年。在這10年的時間里,我因工作的變動,于1985年6月轉到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專門從事金史研究工作,并師從許子榮先生。這是一位黑龍江省乃至東北史學界公認的為人謙和、功底扎實、淡泊名利的學者。我們經常在一起研讀《金史》,并對《金史·地理志》中的地名逐一進行考證。其間,在他的指導下我撰寫了一些與黑龍江歷史有關的文章,并為今后的地名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記得,在1986年初的一天,許子榮老師曾經向我提及哈爾濱地名,可能與《金史》中的“合里賓忒”地名有關,關成和先生的“阿勒錦”說這一觀點恐怕要發生動搖。但是那只是一種推測,由于我們還沒有更多的證據來推翻“阿勒錦”說,因此,也只能是對我原本堅信不疑的新說開始產生了懷疑。后來,許子榮先生向我展示了1976年3月12日穆曄駿先生寫給他的信,信中寫到了關于“阿勒錦”一詞的解釋:“‘阿勒錦’是‘公水獺’,‘水獺’一般稱呼為‘海倫’,公母各有稱呼法。如果在‘阿勒錦’上面冠上副詞,這個‘阿勒錦’就發生了在意義上根本不同的變化:如果冠上‘薩因’就變成了‘雅望’,即好聲望;如果冠上‘葛布’,就變成了‘名望’;如果冠上‘扈倫’就成了‘威望’;如果冠上‘吉拉干’就變成了‘聲望’。‘阿勒錦’一詞在女真語里是這樣,在滿語里也是這樣,幾乎幾百年來沒有發生音變關系,只是口語和文語有發音上的差異。文語叫‘阿勒錦’而口語叫‘靄建’,或‘阿錦’。這里為便于口語連用,略去了一個中性的‘勒’字音。”這里,穆曄駿先生肯定了“靄建”與“阿勒錦”的關系,并認定“阿勒錦”是文語,而“靄建”則是口語連用的結果。
當我看到穆曄駿先生信中對“阿勒錦”與“靄建”的解釋(即文語和口語的區別)后,雖然對此說仍疑慮重重,但因那時的研究興趣不在哈爾濱地名問題上,而是在金代銅鏡的研究方面,所以,也就沒有對哈爾濱地名開展深入研究。
1988年4月我因自費赴日本東京留學,便中斷了關于地方史的一切研究。從1988年4月到1989年5月,我為了能夠在東京生存下去,便不斷地打工。那時的生活情景,可用七個字概括:“打工—學習—再打工。”我幾乎是在麻木的狀態下度過了那段自認為是一生中最漫長最痛苦的時光。如果用“度日如年”來形容那段艱難的生活,我想是再恰當不過了。就在我無法擺脫那種痛苦的時候,我的好友石興龍君(時任黑龍江省海外國際旅行社日本部經理)于1989年5月來東京出差,他冒雨來到我的住處——東京都板橋區小茂根綠莊——看望我,并帶來了我的家書。當我們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淚水與他身上的雨水交織在一起,痛苦、煩惱、悲傷、思念一下子涌上心頭……稍稍平靜后,石興龍君告訴我說:“禹浪,我今天來看你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我的一位日本朋友,叫砂村哲也,早年在哈爾濱讀過書,現在是日本《讀賣新聞》的著名記者。他正在撰寫有關哈爾濱內容的書,昨天我們聚會時,他問我:‘哈爾濱’是什么意思?我回答不出來。但我想到了你,并介紹了你是這方面的研究者,砂村哲也先生急于見到你,我已約好明天晚上在我住的有樂賓館的房間見面。也許這是你在日本發展的好機遇,你一定要做好準備。”翌日晚上,又是個細雨蒙蒙之夜,我按照興龍君的安排放棄了晚間的工作,如約來到坐落在東京都文京區的有樂賓館,這里是日中交流會館。在興龍君下榻的房間內我見到了砂村哲也先生。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目光敏銳、極富心智、喜歡刨根問底、一針見血,是一位令人頓生敬畏的學者。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剛剛見面,他便迫不及待地向我提出了一連串的有關哈爾濱地名的問題:哈爾濱地名的含義是什么?哈爾濱一詞來自何種語言?哈爾濱為什么是阿勒錦的同音異寫?阿勒錦與靄建的關系是什么?《金史》中的靄建村在哪里?現在的阿勒錦村在哪里?
遺憾的是,當時我只能向他簡單介紹關成和先生有關哈爾濱地名的最新考證即“阿勒錦”說的形成過程,以及有關《金史》中有靄建村記載的事實,而對于哈爾濱地名含義更深層的研究幾乎是一無所知。然而,我卻被這位年近六十的異國學者對哈爾濱地名研究的熱情感動了!當然,我對自己不能向砂村先生交上滿意的答卷而感到羞愧。但是,由此而生成的想要去研究哈爾濱地名的強烈欲望便油然而生。在回答《金史》中有關“靄建”村的記載時我提道:“阿勒錦”是清代點石齋石印本《金史》中的滿語注音地名。元刊《金史》寫作“靄建”,為女真語譯名。砂村先生聽了以后似乎很興奮,并約我第二天一起去日本國會圖書館查閱乾隆年間刊印的《金史》。希望看到我所說的滿語譯音地名——阿勒錦的注音,我欣然接受了,并于次日與砂村先生一起在日本國會圖書館中國地方文獻資料館中查到了乾隆年間刊注的《金史》。在四大函的《金史》中,我毫不費力地幾乎是一下子就翻到了記載“靄建”村和標有阿勒錦注音的發黃的紙頁。砂村先生對此十分驚訝,并一再為我對《金史》文獻的熟悉程度感到欽佩。我一再向他解釋,這完全是一種偶然和巧合,因為我也是第一次翻閱這種版本的《金史》,但是砂村先生依然堅持他的意見,他說:“這種事情絕非一種偶然而是一種必然,是你自己平時積累的結果,只是你自己感覺不到的必然。”總之,在日本國會圖書館,我能夠順利地在《金史》中找到了“靄建”這一普通地名,真的使砂村先生很興奮。
我們的友誼便從這里開始。與此同時,我與哈爾濱地名“阿勒錦”“靄建”結下了不解之緣。與砂村先生的相識,成為我在日本留學生活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他花費了極大的心血來幫助我擺脫專門靠打工謀生的困境。他為能夠推薦我去日本亞細亞大學從事研究工作,專門給當時任亞細亞大學校長、日本著名國際關系研究專家衛藤沈吉先生寫了一封長達十幾頁的推薦信。為此,衛藤沈吉先生還親自接見了我,最后經亞細亞大學學術委員會決定,吸納我為該大學亞細亞綜合研究所的囑托研究員。與此同時,日本《讀賣新聞》還專門對我的留學經歷進行了報道。在砂村先生的引薦下,我還結識了東京都著名的牙科醫生小畑典也先生和他的夫人,以及今泉孝二先生和大塚美彌子女士。他們從不同的角度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由于砂村先生的幫助和引薦,我開始有足夠的時間來讀書和進行研究。其間,我幾乎每周都從東京乘電車去埼玉縣的大宮市,然后換乘公共汽車去三橋區砂村先生的家里。我們只要一見面,便開始進入哈爾濱地名研究這一話題。從早到晚除了吃飯、散步之外,砂村先生不斷地提出沒完沒了的歷史問題,我經常被問得啞口無言,窘況橫生,砂村先生越是不斷地提問題,就越激起我研究哈爾濱地名的興趣。
開始,我們討論的話題,多是對“阿勒錦”與“靄建”和“哈爾濱”之間的音轉關系。接著就是討論《金史·地理志》中的“合里賓忒”的地名。我記得在1989年8月前后,許子榮先生寄來了一篇他從1988年10月12日《新晚報》上剪裁下來的文章,即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高曉燕、張鳳鳴兩位同志所撰寫的《最早駛抵哈爾濱的俄輪》一文,文章是以筆名“嚴谷”發表的。“1866年7月27日,沙俄軍官西爾念瓦斯奎扮作商人,帶領俄商4名,船夫30名,乘輪船一艘,栓大船一只,強行沿松花江上駛至三姓,欲購小麥等糧食。遭到拒絕后,俄輪又于8月4日離開三姓上駛,8月7日抵呼蘭。8月16日俄輪由呼蘭上駛,8月18日駛抵伯都納于8月20日拔錨返航。俄輪于12日(21日)酉刻由四方臺江心下駛經過,于亥時抵至哈爾濱江南下錨停泊一宿,與(于)13日(22日)寅刻,該夷船拔錨下駛。”文中第一次公布了清代檔案中所發現的“哈爾濱”地名的事實。作者之所以用筆名“嚴谷”,而沒有用真實的姓名,我想主要是作者考慮這一觀點可能要動搖或者沖擊關成和先生的“阿勒錦”說。因為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哈爾濱”一詞為女真語“阿勒錦”的“榮譽”之義一直影響到今天。盡管當時人們不了解“阿勒錦”是如何轉譯成哈爾濱的,但是無論是報紙、廣播、電視,以及進出哈爾濱市的列車與班機在介紹和宣傳哈爾濱時都是以“阿勒錦”說為定論,而且,這一觀點為官方所認可。
然而,高曉燕與張鳳鳴的文章一經發表,猶如“一石擊水靜,洪波后而起”,在哈爾濱地名問題的研究上引起了強烈的震動。正如他們的文章中所述:“關于哈爾濱這一名稱,在文字記載中的首次出現,過去曾被認為是在19世紀末期。近來隨著新材料的陸續發現,哈爾濱名稱出現的時間不斷地被提前。上引俄輪首抵哈爾濱的材料則表明,早在1866年就已經有了關于哈爾濱地名的明確記載。當然這絕非哈爾濱名稱首次出現的時間,今后隨著新材料的繼續發現,哈爾濱名稱出現的時間還有可能提前。”正如他們所預言的那樣,在以后的歲月中,哈爾濱的地名不斷在《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以及《阿勒楚喀副都統衙門檔案》中被發現。
由于我是1988年4月離開哈爾濱去日本東京留學的,所以不知道在當年10月份的《新晚報》就發表了高曉燕、張鳳鳴兩位同志的文章。因為在與砂村先生交談時我依然遵循舊有的觀點,即哈爾濱見諸清代文獻史料的最早時間是在19世紀末。而許子榮先生寄來的剪報當然又引起了我和砂村先生的震驚和興奮。我在異國他鄉與砂村先生認真分析了高曉燕和張鳳鳴這篇文章,幾乎是徹夜未眠。因為這篇文章的意義不僅在于把哈爾濱地名始見時間提前了,更重要的是為我們尋找哈爾濱地名的清代檔案文獻找到了出處。依此類推,不但可能繼續在《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中發現哈爾濱地名出現的時間,更能將迷失的哈爾濱地名的始見年代的研究突破清代的界限,繼而尋找到哈爾濱地名含義的新詮釋。
接下來我們便對《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的歷史形成過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許子榮先生又及時寄來了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輯出版的兩冊光緒朝《黑龍江歷史檔案選編》,我們在此書中查到了多處有關哈爾濱地名的記載,證明在清代的《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及《阿勒楚喀副都統衙門檔案》中哈爾濱地名已經頻繁出現,說明哈爾濱這個地方當時是吉黑兩省交界處一個重要的交通樞紐。我把與砂村先生一起研究和討論的疑難問題寫信請教許子榮先生,后來許子榮先生根據他所掌握的大量的資料和雄厚的文獻基礎,對哈爾濱地名的語源以及與阿勒錦等有關問題作了回答,并撰寫成一篇4000字的文章,題名為《哈爾濱名稱由來新探》,并署上我們兩個人的名字。收到此信后,我當即拿給砂村先生看,并就文中提出的一些新觀點進行深入探討。例如:金代“合里賓忒”與元代“哈爾分”、明代“哈爾必”、清代“哈爾濱”與女真語“哈爾溫”的關系。文中還提到了我與許子榮先生曾經于1986年去北京查閱有關《金史》文獻時,復印回來的《女真譯語》,許子榮先生首先發現了該書“鳥獸門”的條目中有“哈爾溫”一詞,并標注有“天鵝”之意的記載。
于是,我們又開始從“天鵝”的角度來釋讀哈爾濱地名的含義,當然,這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幾乎在將近半年的時間內我們都沒有大的進展。由于線索的不斷擴大,我們不斷了解和掌握了新的材料,其間,砂村先生購買了有關天鵝及語言研究和元、明、清三代歷史文獻方面的大量書籍,我的妻子也從哈爾濱寄來了許多文獻檔案資料。
從1989年5月至1990年9月,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我與砂村先生幾乎每周都在他的書房中,圍繞著《金史》《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中出現的哈爾濱地名進行著無休止的廣泛的討論。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時光,閣樓、書房、砂村先生的母親、他的夫人,還有院中的那只可愛的小狗“太郎”,都成了珍藏在我記憶中最值得懷念的往事!我對那座小樓和院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寄以無限的深情。
1990年9月,因妻子病重,我放棄了在日本的一切,毅然回國。歸國后,我一邊照料病中的妻子,一邊繼續深入研究哈爾濱地名的含義以及和哈爾濱地名相關的問題。這期間,我因工作需要,調至哈爾濱市社會科學院繼續從事地方史研究工作,并把“哈爾濱”地名含義的研究作為主攻方向,開始了對其語音、語義、語源及其語詞性質作深層的研究。
哈爾濱地名研究中存在著兩大難題:其一,缺乏有關哈爾濱地名的文獻記載;其二,哈爾濱地名的語詞性質一直含混不清。這兩個問題迫使我不得不對與哈爾濱地名相關的歷史文獻檔案進行認真的查閱和梳理。眾所周知,有關記載哈爾濱的歷史文獻檔案,除清代以外,遼、金、元、明四個朝代的檔案早已蕩然無存。即使現存的清代檔案也是殘缺不全的,《雙城協領衙門檔案》《阿勒楚喀副都統衙門檔案》中除保留了同治年間及以后的檔案外,同治年以前的檔案幾乎被乾隆年以來的幾次大火焚燒殆盡。這就迫使我不得不對金、元、明三朝所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歷史文獻進行認真仔細查閱和小心求證。與此同時,我陸續查閱了自1985年以來高曉燕發表在《龍江史苑》的《哈爾濱一名最早使用于何時》、紀鳳輝發表在《哈爾濱史志》1988年第2期《哈爾濱一名最早出現的時間又有新證》,以及1989年秋由李小菊所撰寫的發表在《北方文物》第3期的《哈爾濱一名由來已久》、1990年《北方文物》第3期刊載的紀鳳輝《再談哈爾濱地名含義由來》等文章。
1990年11月23日由《新晚報》開辟了《哈爾濱尋根》的爭鳴專欄,并首先發表了紀鳳輝的一篇短文《哈爾濱名稱由來之我見》。該文向世人發出了強烈的吶喊。紀文談道:他對“某些歷史史實被隨意涂抹,作為哈爾濱人,不能不發出‘尋我哈爾濱,還我哈爾濱的強烈感慨’。”
盡管紀鳳輝不斷利用眾多學者在《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中所查到的哈爾濱地名的始見時間資料,作為否定關成和先生“阿勒錦”一說的主要依據。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從清代檔案中所查到的哈爾濱地名并非什么重大的發現,更否定不了金代阿勒錦村存在的史實。因為,清代《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經歷了一些波折,致使關成和先生根本無法看到這批檔案,更何況哈爾濱地名的始見時間與哈爾濱地名的含義之間雖然存在著一定的聯系,但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中所發現的哈爾濱地名,只是表明了“哈爾濱”地名的出現時間,對哈爾濱地名的含義則沒有任何說明。
90年代初期,我也積極地投身于《新晚報》組織的“哈爾濱尋根”大討論之中,并撰寫了與紀鳳輝爭鳴的幾篇文章,后來我感到在沒有進行充分研究之前,在報紙上爭來爭去不是解決哈爾濱地名含義的辦法,于是就放棄了那場無意義和無休止的爭論。
1993年2月,我的好友戴淮明君囑我,一定要將我的有關哈爾濱地名尋根大討論的幾篇文章編輯在我的第一部論文集《金代黑龍江述略》一書中,并極力催促我將哈爾濱地名含義之“天鵝說”公之于眾。當時我考慮再三后,因嫌論據尚不充足,故只將參與“哈爾濱地名尋根”大討論的幾篇文章編入了《金代黑龍江述略》一書的下編。同年7月《金代黑龍江述略》一書正式由哈爾濱出版社出版發行,其中下編的前半部,刊載了我的有關哈爾濱地名研究的部分成果,即《哈爾濱地名考釋沿革與評估》《哈爾濱地名及歷史地理諸問題》《哈爾濱城史紀元的初步研究》《尋根——哈爾濱地名大討論之我見》等文章,并提出了“天鵝說”的框架輪廓。
1996年夏季,黑龍江省海外國際旅行社韓珍姬女士轉交我一冊《哈爾濱地名考》,并告知我說,這是日本學者黑崎裕康先生編著并惠贈的。我非常高興,集中利用兩天時間讀完了這部哈爾濱地名研究總集,這對我的研究幫助很大,有些我原來想要撰寫的題目已經被他完成。總之,其系統性、完整性、真實性的特點都十分突出,這是一部哈爾濱地名研究不可多得的案頭書。遺憾的是,我和黑崎裕康先生至今還未謀面,他在書中所引用我的“天鵝說”觀點,來自我發表在《新晚報》上最初的關于哈爾濱地名研究的文章。當時,限于報紙篇幅,我沒有公布所掌握的全部論據。但是黑崎裕康先生所撰寫的《哈爾濱地名考》一書無疑對推動哈爾濱地名研究起了很大的作用。
1996年6月《哈爾濱尋根》一書的出版對我觸動很大。因為作者紀鳳輝將自己觀點以外的一切對哈爾濱地名的解釋,進行了絕對的否定,并武斷地以“今日此說當休矣”的話來抨擊其他學者和作者的研究成果。如果,這種否定是建立在科學論證的基礎上的話,可以另當別論。然而,《哈爾濱尋根》一書無論從其科學的嚴謹性、邏輯的嚴密性、論據的可信性等方面都暴露了極大的缺陷。尤其是書中的“硬傷”與抄襲令人觸目驚心。
下面僅舉幾個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在《哈爾濱尋根》一書的“后記”中有這樣的句子:“奔騰湍急的松花江以其巨大的傳承力涵蓋了悠遠而漫長的歲月。”這是作者抄自我的《金代黑龍江述略》“后記”中的句子。原句是:“奔騰湍急的黑龍江以其巨大的傳承力涵蓋了悠遠而漫長的歲月。”《哈爾濱尋根》作者只是把“黑龍江”三個字改成了“松花江”三字,其余一字不差。此外,還有《哈爾濱尋根》第36頁倒數第10行和第11行:“巍巍荒山,目睹了哈爾濱的滄桑巨變,悠悠松花江訴說了哈爾濱的雄壯往事。”這段句子是抄自我1990年發表在《北方文物》第3期《哈爾濱城史紀元的初步研究》一文,該文后又收錄于《金代黑龍江述略》一書中。在《哈爾濱城史紀元的初步研究》一文中的“序言”部分,我的原句是:“巍巍荒山,目睹著哈爾濱的滄桑巨變,悠悠松花江,傾訴著哈爾濱的悲愴往事。”這里《哈爾濱尋根》的作者只把“傾訴”寫成了“訴說”,把“悲愴”改成了“雄壯”。
類似上述的例子在《哈爾濱尋根》一書中隨處可見,僅抄襲我的句子就不下十幾條之多。《哈爾濱尋根》除了這些大量的抄襲外,幾乎到處都是“硬傷”,即非常明顯的錯誤。如作者把哈爾濱地區的古代行政歸屬錯誤地劃歸到“隸屬于唐朝的河北道”,這是極為荒謬的。更加離奇的是該書的作者把唐軍與黑水靺鞨之戰確定在拉林河,更是奇談怪論。此外,《哈爾濱尋根》一書的作者還隨意將哈爾濱地區說成是“高麗”影響的地區,孰不知“高麗”國在朝鮮半島,今哈爾濱地區與“高麗”勢力毫不相干。在《哈爾濱尋根》一書第19頁倒數第12行寫道:“但今哈爾濱地區卻在當時高麗勢力影響之內。”這里作者所謂的“當時”,就是公元7世紀,而7世紀時高麗國尚未誕生,只有高句麗國。高句麗國的北界只到達了今天的吉林市,更與哈爾濱地區無關。作者對高麗與高句麗根本不是一回事的歷史常識都不清楚,著實令人遺憾!類似上述的“遺憾”在《哈爾濱尋根》一書中比比皆是。然而就是這樣一部多處抄襲、“硬傷”遍布、不倫不類的書,竟然被公開出版,并且被評為哈爾濱市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真是令人不可思議。由此可見,《哈爾濱尋根》作者的觀點不是建立在嚴謹的科學研究基礎之上,并且犯了學術研究上最不道德的“抄襲”大忌。這從反面啟示我繼續堅持哈爾濱地名研究,我們至少要讓世人知道,打著學術研究幌子的學術痞子和科學研究的區別在什么地方。
1993年之后,我開始潛心研究尚未得到解決的哈爾濱地名的一系列問題。首先,我利用出差去北京的機會,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閱《阿勒楚喀副都統衙門檔案》,從1997年至2000年連續4年都去第一歷史檔案館查閱檔案。這期間,我與日本滿學家細谷良夫先生多次到北京國家圖書館善本部、中國科學院圖書館古籍部及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地查閱資料、走訪考察,并結識了一批優秀的學者。其中有北京國家圖書館善本部主任黃潤華先生、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滿學學者劉小萌先生、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所長成崇德先生、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滿文部主任屈六生先生等,他們都給予我莫大的支持與幫助。
對哈爾濱地名的研究我仍然是從分析語詞性質和語音學入手,因為只有破譯了哈爾濱一詞的語音性質,方能找到哈爾濱地名的語源,從而解開哈爾濱地名含義之謎。至于哈爾濱地名的始見時間,隨著檔案資料的發現將不斷提前,這只是個遲早要解決的問題。無論是誰在檔案里發現了哈爾濱地名,都只是對哈爾濱地名始見時間的不斷補充,這實在算不上什么“偉大的發現”和所謂的“推向頂峰”的事。
1998年,經我的好友,當時任哈爾濱師范大學副校長、博士生導師的傅道彬教授介紹,我結識了時任哈爾濱建筑大學社會學系副主任的李東教授。在我與李東教授的幾次接觸交談中,我對他幾年前研究過的“科學語境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此時,我的“天鵝論”剛剛解決了語音、語源、語義、語詞性質等方面的問題,正在思考如何從理論上加深研究,解決哈爾濱地名釋義方面的理論問題。于是李東教授把他在1996年由哈爾濱出版社出版的《科學語境論》一書惠贈于我。此書對我的幫助很大,可謂雪中送炭。我從書中汲取了大量養分,不但充實了我的地名理論,并且開始設計哈爾濱地名“天鵝論”與語境背景的寫作方案。最后,我把考古學、宗教學、民俗學及地理環境、生態環境等方面的因素,均歸結為語境背景的兩大因素,其一,為歷史人文背景;其二,為自然環境背景。這是最后完成對“天鵝論”的理解與釋義的關鍵所在。
從1993年到1999年,為了尋找哈爾濱地名研究的新線索和擴大研究領域與范圍,我借出差的機會遍訪了東北三省和俄羅斯的貝加爾湖、哈巴羅夫斯克、濱海邊疆區以及朝鮮和日本的北海道、富士山、東洋文庫等處,并在哈巴羅夫斯克所屬的黑龍江下游流域,找到了許多與“哈爾濱”音近的地名。例如,在今哈巴羅夫斯克東北方大約170千米的黑龍江左岸博隆湖西北,有哈爾必河之地名,在共青城正北大約100千米處有哈爾濱河,由此向北約70千米處又有兩處哈爾濱河的地名,這幾條河流均注入科爾河,科爾河又流入黑龍江。共青城西北約100千米處的外貝加爾鐵路沿線有哈爾濱站,此處正是哈爾濱河所流經的地方。此外,在共青城沿黑龍江而下約70千米處,黑龍江左岸有哈爾必城名。該城正地處哈爾濱河流入黑龍江的匯合口處。
以今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共青城為中心的哈爾濱地名,正與金、元、明三朝的“合里賓忒”“哈爾分”“哈洲”“哈爾必”地名所處的地理位置相合,并且這些地名又大都處在黑龍江下游的濕地與河流發育地區。迄今為止,這一地區仍然是天鵝棲息的地方。從上述黑龍江下游地區所發現的大量的哈爾濱地名的事實來看,以哈爾濱(Haerbin)為標音的地名已經形成了一個地名群體,而形成這一地名群體現象的內在原因則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這期間在學術上給我最大支持的是:我國著名的金史女真語言學家金啟孮先生,著名的東北歷史地理學家李建才先生,時任遼寧省博物館館長王綿厚先生,時任《歷史研究》主編宋德金先生,時任北京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齊心女士,中國北方民族文化史專家張碧波先生,遼金考古專家、黑龍江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張泰湘先生,東北民族學家波·少布先生,時任黑龍江省民族研究所常務副所長都永浩先生,時任遼寧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長滿語學家關嘉祿先生等。
1998年,當我將哈爾濱地名研究的新進展匯報給哈爾濱市社會科學院賈云江、鮑海春等院領導后,當即得到了他們的大力支持,把哈爾濱地名研究列入了市社會科學院重點研究課題。在眾多學者的幫助和支持下,我才得以順利完成了“哈爾濱地名研究”的課題。
1999年3月,黑龍江電視臺“開心擂臺”節目攝制組請我和著名的電影演員叢珊做《金源旅游文化開發》專題的嘉賓主持,并由我撰寫節目分鏡頭的文字材料和問答題。在問答題中我出了一道“哈爾濱地名含義的最新觀點是什么?”答案就是女真語“哈兒溫”(天鵝)之意。節目播出后,立即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其中尤為報界所重視。哈爾濱日報社“社會時空欄目”的著名記者王滌塵同志專程來我家中采訪,我高興地把哈爾濱地名“天鵝論”的研究過程及研究成果概要地向他做了介紹。1999年6月8日,《哈爾濱日報》“社會時空”欄目用整版篇幅報道了這一研究成果,題目是《十載求索,破八百年之謎》。文章寫道:“哈爾濱地名含義有新說,‘哈爾濱’——女真語‘天鵝’,著名地方史學者王禹浪向本報記者公布10年研究成果!”
1999年8月,著名女真語言學家金啟孮先生,在審閱了我的《哈爾濱地名含義揭秘》的書稿后,寫下了如下的鑒定:
《哈爾濱地名含義揭秘》讀后
早在70年代哈爾濱地方史研究所所長關成和先生,著有《哈爾濱考》一文,考證“哈爾濱”一語,出自女真語“阿勒錦”,所論極為精辟,我曾撰文贊成此說。
20年后的今天,黑龍江滿學新秀、同為地方史研究所所長王禹浪先生,又提出“哈爾濱”一語源出女真語“天鵝(哈爾溫)”說,同樣具有說服力。在迄今為止的“哈爾濱”一語的釋義中,只有關、王二氏認為源出自女真語。深佩服黑龍江地方史研究之興旺及人才之多士也。
蓋女真語乃滿洲語之祖語,因時代關系及方言關系,金代女真語與清代滿洲語之語言,僅十同其七。蓋女真語保持女真族北部方言之特點,滿洲興起則在東北偏南之地,此其所以相異。
“天鵝”說,已經諸家鑒定,從民族學、民俗、地域、方言各方面,都具有說服力。且與關氏說并不矛盾,乃其延伸和發展,在今天看,可為定論。
金啟孮
1999年8月15日于北京梅園
同年12月,哈爾濱地名“天鵝論”的研究報告獲得市社會科院優秀科研成果特等獎。在市委副書記王華政同志的關懷和支持下,經過科學論證,《哈爾濱地名含義揭秘》一書被市科委列入2000年哈爾濱市優秀學術著作出版補貼基金項目。
至此,我將哈爾濱地名“天鵝論”正式公之于眾,并開始為撰寫《哈爾濱地名含義揭秘》一書繼續我的研究和寫作。2001年初,我收到日本東北學院大學的邀請作為客座教授講學一年,并開始辦理赴日手續,同時將我的書稿整理后交付哈爾濱出版社,這就是哈爾濱地名“天鵝論”行程的歷史經緯。
2015年夏季,哈爾濱市委宣傳部與哈爾濱市阿城區政府組織召開了哈爾濱城史紀元專家論證會,我有幸被邀請參加了這次論證會,并做了“關于哈爾濱城史紀元的遠端與近端”的學術報告。在論證會上,我提出了:“哈爾濱城史紀元的遠端就是金代上京城建立之時”,而“哈爾濱城史紀元的近端就是中東鐵路建設之日”,這一觀點得到了與會專家們的一致贊成。會后著名的東北史學家魏國忠先生囑我,能否把哈爾濱城史紀元與哈爾濱地名含義結合在一起出一部書,因為哈爾濱城史紀元與哈爾濱的地名含義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回到大連大學后我又結識了剛剛調入大學的于占杰博士,我把重新出版哈爾濱地名含義研究與城史紀元的想法與占杰進行了溝通。他當即幫我聯系了社科文獻出版社,隨即不久我與社科文獻出版社簽訂了重新出版《哈爾濱地名與城史紀元研究》的合同。
2016年12月29日,哈爾濱市人民政府在哈爾濱市政府大樓舉辦了“哈爾濱城市標識專家論證會”,專家們又一致通過了我的關于哈爾濱地名含義的“天鵝”說為哈爾濱城市的標識。
2017年3月,哈爾濱市委宣傳部與哈爾濱市文化局舉辦了首場“一書一城,悅讀一部書,愛上一座城”大型公益報告會,我作為首場的《哈爾濱地名含義揭秘》的作者,為廣大觀眾做了首場學術報告《哈爾濱地名含義與城史紀元研究的歷程》。
至此,由研究哈爾濱地名開始到今天這部書稿《哈爾濱地名與城史紀元研究》的完成,共經歷了整整27個春秋,其間從《哈爾濱地名含義揭秘》一書的出版,再到本書的出版又歷時16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