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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復雜勞動還原的理論

1.1 抽象勞動、簡單平均勞動和復雜勞動

在馬克思的價值理論中,由私人進行的具體有用勞動轉化為抽象一般勞動,復雜勞動還原為簡單勞動,是同一個過程的兩個側面。馬克思曾就此這樣寫道:


為了用商品中包含的勞動量衡量商品,——時間是勞動量的尺度,——商品中包含的不同種類的勞動就必須還原為相同的簡單勞動,平均勞動,普通的非熟練勞動……但是,還原為簡單的平均勞動,這不是這種勞動(一切商品的價值都還原為這種作為統一體的勞動)的質的唯一規定……構成價值統一體的勞動不只是相同的簡單的平均勞動。勞動是表現在一定產品中的私人勞動……私人勞動應該直接表現為它的對立面,即社會勞動;這種轉化了的勞動,作為私人勞動的直接對立面,是抽象的一般勞動。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冊,人民出版社,1974,第145~146頁。


在這里,簡單勞動和抽象勞動,被當作構成價值實體的勞動的兩個并存的規定。但兩者的關系是什么?如何定義簡單勞動?在1859年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里,馬克思以如下方式界定了簡單勞動和抽象勞動的關系,并給簡單勞動做了定義,他說:


要按商品所包含的勞動時間來衡量商品的交換價值,就必須把不同的勞動化為無差別的、同樣的、簡單的勞動,簡言之,即化為質上相同因而只有量的差別的勞動……換句話說,表現在交換價值中的勞動可以叫作人類一般勞動。一般人類勞動這個抽象存在于平均勞動中。這是一定社會中每個平常人所能完成的勞動,是人的筋骨、神經、腦等的一定的生產消耗。這是每個平常人都能學會的而且他必須以某種形式完成的簡單勞動。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第一分冊,載《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人民出版社,1962,第18~19頁。馬克思在這段話里同時使用了“簡單勞動”“平均勞動”的提法;在其他地方他還使用了“簡單平均勞動”的提法。


依據這段論述,抽象勞動和簡單勞動之間微妙的辯證關系可以概括為:抽象勞動這個看似抽象的概念存在于簡單勞動之中,而簡單勞動是一般人都具有的勞動能力的體現。因此,抽象勞動和簡單勞動并不是意義重復的概念。一方面,抽象勞動是和各種具體有用勞動相對而言的;另一方面,把抽象勞動歸于簡單勞動,又使這個看似完全抽象的理論概念在經驗中有了依托。這里要注意的是,簡單勞動雖然不同于抽象勞動,但也不屬于具體勞動,依照馬克思的論述,它只是一個社會中每個平常人都能進行的勞動,因此,和具體勞動相比,簡單勞動也是一個抽象,這一抽象是以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者在不同職業間的頻繁轉換為前提的,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導言里,馬克思就曾談論過這一點。“對任何種類勞動的同等看待,適合于這樣一種社會形式,在這種社會形式中,個人很容易從一種勞動轉到另一種勞動,一定種類的勞動對他們說來是偶然的,因而是無差別的。這里,勞動不僅在范疇上,而且在現實中都成了創造財富一般的手段,它不再是在一種特殊性上同個人結合在一起的規定了。”見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冊,人民出版社,1979,第42頁。

正如許多學者指出的,依此定義的簡單勞動或平均勞動,并不同于未受過任何教育和培訓的非熟練勞動(盡管馬克思使用過“簡單的非熟練勞動”這一術語,即把簡單勞動和非熟練勞動完全等同)。曾有一種誤解,以為簡單勞動就是這種非熟練勞動。而根據上面的分析,這種看法是不適當的。馬克思曾指出,簡單勞動不僅包含一定的技能,這個技能水平在不同條件下還是變化的。譬如他說:“勞動本身的計量單位是簡單平均勞動,在不同的國家和不同的文化時代它的性質是不同的,但在一定的社會里是一定的。”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德文第一版),經濟科學出版社,1987,第12頁(重點標識為筆者所加)。類似的話還見于《資本論》(德文第四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58頁。一些日本學者曾深入地分析了這一點,他們寫道:“所謂社會上平均的普通人所具有的簡單勞動力就是得到普通程度發展的、具有某種簡單勞動部門中的熟練和技能的,以及具有該部門的平均程度的勞動力。因此,所謂并非特別發展的勞動力決非是指沒有受過教育、沒有受過訓練,或者非熟練的勞動力(關于這一問題曾廣泛地被人誤解)。這里只是說,不必得到超過社會平均程度以上的特別的發展。”佐藤金三郎等編《〈資本論〉百題論爭(一)》,劉焱、趙洪、陳家英譯,山東人民出版社,1993,第114頁。

圖2-1可以用來說明簡單勞動。圖中橫軸表示勞動復雜程度,縱軸代表勞動人口數量,圖中的曲線表示勞動人口在復雜程度不同的勞動中按某種特征分布。三個對應的陰影區域分別象征性地表示復雜勞動、簡單勞動和從未接受任何培訓的不熟練勞動。

圖2-1 簡單勞動和復雜勞動的區別

資料來源:J. Devine,“What is‘Simple Labour'? —A Re-examination of the Value-creating Capacity of Skilled Labour, ”Capital and Class 1989, 39:118。

現在來看復雜勞動的定義。在《資本論》第一卷法文版里,馬克思說:“我們假定:同紡紗工人的勞動相比,珠寶細工的勞動是高次方的勞動,前者是簡單勞動,后者是培養訓練較為困難而在同一時間內能創造出較多價值的復雜勞動。”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法文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第186頁。這段簡要的表述包含兩個命題:(1)復雜勞動是經過較為困難的教育和培訓的勞動;(2)和簡單勞動相比,復雜勞動在相同時間里能創造出更多的價值。馬克思寫道:“比較復雜的勞動只是自乘的或不如說多倍的簡單勞動,因此,少量的復雜勞動等于多量的簡單勞動”。見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57頁。這兩個命題共同構成了復雜勞動的定義。

1.2 馬克思的設想及其疑難

那么,復雜勞動所具有的這種更強的創造價值的能力,是從何處而來的呢?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曾做了這樣的解釋,他說:


比社會平均勞動較高級較復雜的勞動,是這樣一種勞動力的表現,這種勞動力比普通勞動力需要較高的教育費用,它的生產要花費較多的勞動時間,因此它具有較高的價值。既然這種勞動力的價值較高,它也就表現為較高級的勞動,也就在同樣長的時間內物化為較多的價值。但是,無論紡紗工人的勞動和珠寶細工的勞動在程度上有多大差別,珠寶細工用來補償自己的勞動力價值的那一部分勞動,與他用來創造剩余價值的那一部分追加勞動在質上完全沒有區別。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223頁(重點標識為筆者所加)。后面在談到勞動生產率與商品價值量成正比的爭論時,還要求助于這段引文。


在這段話里,第一,馬克思試圖在更加高級的勞動力的價值與其價值創造能力之間,建立起因果聯系;第二,馬克思暗示,采用復雜勞動的剩余價值率和采用簡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是一致的。在其他文本里,馬克思對第二點暗示曾有更為明確的表述,他說:“如果金匠的勞動報酬高于短工的勞動報酬,那末,金匠的剩余勞動所創造的剩余價值,也會按照相同的比例大于短工的剩余勞動所創造的剩余價值。”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74,第160頁。需要注意的是,在這兩個觀點中,第一個觀點是以第二個觀點為前提的。因為只有假設復雜勞動的剩余價值率和簡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相等,在復雜勞動力的價值給定的條件下,才能得悉這一勞動力所創造的全部新價值或價值產品的數量。

值得一提的是,馬克思在上面這段話里表達的觀點在他的著作中并不是孤立的,在《剩余價值理論》里,馬克思更明確地概括了處理復雜勞動還原的方法論原則,他寫道:復雜勞動與簡單勞動的還原比例,“這屬于對工資問題的說明,這歸根到底就是勞動能力本身的價值的差別,即勞動能力的生產費用(由勞動時間決定)的差別”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冊,人民出版社,1974,第179頁。。由這一原則出發可以得出的結論是,第一,復雜勞動和簡單勞動的比例,取決于高級勞動力價值和普通勞動力價值的比例;第二,這一比例歸根結底取決于勞動力的教育培訓費用的差別。第二個結論預示著某種解決問題的方向,但馬克思并沒有就此展開討論。

上述結論代表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史上解釋復雜勞動還原的第一種理論。在馬克思之后,伯恩斯坦以及魯賓筆下的波格丹諾夫,繼續提倡馬克思的這一理論。但自希法亭以來,這一理論一直為其他學者所批評,批評者提出:第一,勞動力價值的決定和產品價值的決定,并不是同一個過程,把高級勞動力的價值看作這種勞動力的價值創造能力的原因,有違剩余價值論的原理 參見R. Hiferding,“Bohm-Bawerk's Criticism of Marx, ”in P. Sweezy, ed. , Karl Marx and the Closure of His System(New York: Augstus M. Kelley Publishers, 1966), pp.141 -145。但是,與下面提到的法國學者加亞特不同,希法亭在批評這種觀點時,曾試圖在伯恩斯坦和馬克思之間做出區分,認為伯恩斯坦歪曲了馬克思,馬克思本人并沒有這種思想。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解正確,希法亭特地引證了《資本論》第一卷德文第三版的原文,并對引文做了有利于自己的詮釋。但是,正如上引英文著作的編者指出的,在希法亭身處的年代,《資本論》第一卷德文第四版已經出版。希法亭本應援引第四版的原文,而后者恰恰無法被用來證明馬克思本人并沒有伯恩斯坦所指稱的觀點。見R. Hiferding,“Bohm-Bawerk's Criticism of Marx, ”in P. Sweezy, ed. , Karl Marx and the Closure of His System(New York: Augstus M. Kelley Publishers, 1966), pp.143-144的腳注。加亞特也指出,馬克思本人的觀點和伯恩斯坦是類似的。見加亞特《馬克思著作中的簡單勞動和復雜勞動》,李其慶譯,載趙洪主編《國外〈資本論〉研究》,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1987,第196頁。;第二,假定采用兩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相一致,在理論上也是難以接受的。這兩點批評最早都出自希法亭,在晚近學者中,森島通夫進一步強化了第二點批評。 參見Michio Morishima, Marxian Economic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3), pp.180-181。森島認為,假定兩種剩余價值率相等,是為了維護馬克思的下述預言:資本主義社會的趨勢是日益分化為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這兩大階級陣營。森島的觀點是錯誤的。是否需要假定不同勞動的剩余價值率彼此相等,應該參照所研究的問題而定。在《資本論》里,既有假定不同部門剩余價值率相等的地方,也有假定其不等的地方。例如,在利潤率平均化模型中,馬克思往往假定剩余價值率在全社會是一致的。這樣做只是為了分析具體問題時的便利。此外,剩余價值率也有不等的時候。在《資本論》討論超額剩余價值的產生時,先進企業和其他企業之間的剩余價值率就會出現差異。這種差異是建立在先進企業所使用的“倍加的簡單勞動”即復雜勞動的基礎上的。順便指出,森島的數理分析在20世紀80年代對國內復雜勞動還原研究曾有較大影響,這可能和他的文章較早被翻譯有關,對森島模型的介紹可參見朱仲棣《勞動價值論中一個并未得到充分論述的問題》(《財經研究》1989年第4期)。李翀也受到森島的影響,見其《復雜勞動化簡之管見》(《馬克思主義研究》1987年第3期)一文。中國學者在20世紀似乎普遍忽略了置鹽信雄在發展馬克思主義數理模型上的貢獻。

在我們看來,上述批評意見雖然正確,卻忽略了理論上非常重要的一點。馬克思之所以能在勞動力價值及其價值創造能力之間建立起因果關系,不僅因為他假設兩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一致,還因為在他的剩余價值理論中,勞動力價值是先于價值形成過程而被決定的。馬克思的批評者——包括希法亭——默認了后面這個假設的天然合法性,只注重批評前者。在馬克思的理論中,勞動力價值先于產品價值形成過程而決定的假設,帶來了如下后果:勞動力價值的決定和產品價值的決定變成了兩個各自獨立的過程。如果我們放棄這個假定,勞動力價值——至少其中一部分——就有可能在事后,即在價值形成過程完成之后被決定。這樣一來,勞動力價值的決定與產品價值的決定,就不必是兩個互相分離的過程,而是以某種方式相互聯系在一起的。勞動力價值事后決定的問題,還可參見本書第6章的討論。如果這種考慮是正確的,我們就有可能把馬克思的話顛倒過來,改作如下表述:既然這種勞動力表現為較高級的勞動,在同樣長的時間內物化為較多的價值,這種勞動力的價值也就較高。馬克思的觀點,即假定高級勞動力具有較高的勞動力價值,進而會創造更多的價值,暗示了這種價值創造是由相對孤立的個人完成的。然而,勞動復雜程度的提高并不是孤立地發生在單個人身上的現象,而是一個社會建構的過程。工人的技能和知識水平伴隨技術進步而提高,是在團隊合作中形成的,并構成了社會結合勞動的生產力。正如一些當代經濟學家指出的,知識和技能往往不能為個人所獨占,也不能隨個人而帶走,即具有公共品的特點(參見青木昌彥《企業的合作博弈理論》,鄭江淮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第28~30頁)。這些特點意味著,工人是作為集體從事價值創造,并在這種價值創造完成后,證明自身具有高級勞動力性質的。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兩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不一致,也不妨礙從事復雜勞動的高級勞動力能實現更高的勞動力價值。基于上述考慮,我們可以建立以下公式:

這里的h表示個別企業(或個別部門)勞動的價值創造能力,或其復雜勞動還原系數;wa是簡單勞動在單位時間內創造的價值產品;wi是復雜勞動在相應時間內創造的價值產品;vavi則分別是簡單勞動和復雜勞動的勞動力價值。這個公式表示,企業的價值創造能力,等于兩種勞動的價值產品的比率,并大于或等于兩種勞動力價值的比率。兩種勞動的價值產品比率有可能大于兩種勞動力價值的比率,意味著復雜勞動的剩余價值率有可能更高。需要強調的是,在這個公式里,如果存在著因果關系的話,它也和馬克思所假定的因果關系相反。這意味著,不是因為勞動力價值更高,其勞動才具有更強的價值創造能力,而是相反,因為復雜勞動具有更強的價值創造能力,才相應地帶來了更高的勞動力價值。

1.3 希法亭的觀點

希法亭在批評伯恩斯坦的同時,試圖提出另一種理論來解釋高級勞動力與其價值創造能力的關系。希法亭的這個理論日后影響到許多人,包括斯威齊、米克、置鹽信雄、羅桑等,他們形成了當代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中最有勢力的一派。置鹽和羅桑還通過設立由單位產品價值生產方程、還原系數方程、技能生產方程等構成的方程體系,求解單位產品價值和還原系數,使這一理論更為精細化。 見斯威齊《資本主義發展論》,陳觀烈等譯,商務印書館,1997,第61頁;米克《勞動價值學說的研究》,陳彪如譯,商務印書館,1963,第192 ~193頁;N. Okishio,“A Mathematical Note on Marxian Theorems, ”in Michael Kruger and Peter Flaschel, eds. , Nobuo Okishio Essays on Political Economy(Frankfurt am Main: Peter Lang, 1993), pp. 28-29;B. Rowthorn, Capitalism, Conflict and Inflation(London: Lawrence and Wishart, 1980)。值得提到的是,魯賓雖然在復雜勞動還原的問題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也贊同希法亭的觀點,詳見后文對魯賓的評論。

希法亭的理論包括兩個重要觀點,第一,勞動力的教育和培訓構成了一個特殊的生產部門,用于教育和培訓的勞動不僅決定勞動力價值,而且影響普通產品的價值決定。第二,過往進行的教育培訓勞動會作為簡單勞動儲藏在熟練工人身上形成其技能,當這一技能得到運用時,這些儲藏起來的勞動會轉移到產品中去形成價值。借用米克的表述,如果熟練工人“從事生產的時間是p小時,在他學習時期,社會和他自己所花費的簡單勞動是t小時,那末,當他開始工作時,他每小時的勞動就等于小時的簡單勞動。”米克:《勞動價值學說研究》,陳彪如譯,商務印書館,1963,第193頁。由于價值形成過程被解釋為兩種簡單勞動的疊加,一部分是熟練工人在當下進行的勞動,另一部分是在過往的教育和培訓過程中形成的、作為技能儲藏起來的勞動,熟練工人的勞動支出便成為復雜勞動。 參見R. Hilferding,“Bohm-Bawerk's Criticism of Marx, ”in P. Sweezy, ed. , Karl Marx and the Close of His System(New York: Augustus M. Kelley Publishers, 1966), pp.142 -146。希法亭認為,為了生產熟練工人的技能,在教育和培訓中除了要耗費簡單勞動外,也要耗費復雜勞動,但后者歸根溯源仍然可還原為簡單勞動,因此他提出,為簡便起見,作為技能儲藏在熟練工人身上的勞動是作為簡單勞動轉移其價值的。

在利用熟練工人的復雜勞動進行生產時,剩余價值率將有別于單純使用簡單勞動的情形。在單位時間里,熟練勞動創造的價值等于,其中熟練工人在當下進行的簡單勞動所創造的價值是1個單位,這部分價值適用于一個剩余價值率,另一部分額外價值即則適用另一個剩余價值率。兩個剩余價值率并不必然相等。用一位學者菲利普·哈維的話來說,“若從這個角度看,希法亭在其計算程序里造成的熟練勞動和簡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的差異就容易理解了。按照希法亭的程序,熟練勞動的剩余價值率事實上是以下兩種剩余價值率的加權平均,一種是普通簡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另一種則可看作‘嵌入’在被儲藏并形成了技能的勞動中的剩余價值率。”如果這種“嵌入”的剩余價值率高于普通的剩余價值率,則熟練勞動的剩余價值率就高于簡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如果“嵌入”的剩余價值率小于普通的剩余價值率,則熟練勞動的剩余價值率就小于簡單勞動的剩余價值率。 Phlip Harvey,“The Value-creating Capacity of Skilled Labor in Marxian Economics,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1985, 17(1-2):87-88.

希法亭的理論是解決復雜勞動還原問題的有益嘗試。這個理論的核心觀點之一,即復雜勞動還原的比例取決于勞動力的教育培訓費用,事實上來自馬克思當初的設想。但是,在具體貫徹這個設想時,希法亭暴露出明顯的缺點,首先,希法亭假設,教育培訓勞動會作為技能物化在熟練工人身上,并在熟練工人從事生產時轉移到產品中去,這是與馬克思的價值形成理論相抵觸的。日本學者伊藤誠就此寫道:“工人能力中的技能被當作教育勞動的客觀產品,技能中的內含勞動被看作和生產資料中的內含勞動一道,都轉移到熟練工人的產品中去。這一做法模糊了,甚至有違于馬克思對人類勞動力和生產資料在價值增殖過程中的區別。在馬克思那里,勞動力價值的實體并沒有轉移到產品價值中去……而總是新創造的,通過新耗費的勞動時間與剩余價值一道內含于產品之中。相反,生產資料的價值則轉移到產品中去……不管希法亭、置鹽和羅桑的意圖如何,他們在某種形式上模糊了馬克思價值理論的基本立場。” M. Itoh, The Basic Theory of Capitalism(London:Macmillan, 1988), pp.155 -156.另見Phlip Harvey,“The Value-creating Capacity of Skilled Labor in Marxian Economics,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1985, 17(1-2):88-89。

還可指出的是,希法亭假設技能會物化在勞動者身上的觀點,事實上來自斯密。在談論固定資本的組成時,斯密曾把生產者經學習而獲得的技能也列入其中。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上卷,商務印書館,1983,第257~258頁。馬克思也曾注意到斯密的這個用法,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甚至采用了這個說法,他寫道:人的能力的發展“可以看作生產固定資本,這種固定資本就是人本身”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冊,人民出版社,1980,第225頁。。但是,在寫作時間更晚的《資本論》第二卷中,在正式評論斯密的固定資本理論時,馬克思又批評了斯密的這個觀點,他指出:“斯密列入固定資本項目內的‘獲得的有用的才能’,相反地卻是流動資本的組成部分,因為它是雇傭工人的‘才能’,而且雇傭工人已經把他的勞動連同他的‘才能’一起出賣。”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4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231頁。在這段話里,馬克思只把技能看作勞動能力的組成部分,這意味著,技能是在其應用當中,即作為活勞動的耗費才創造價值的,而不是如機器那樣轉移價值。

由希法亭的第二個觀點出發,還可得出以下結論:熟練勞動力憑借其技能創造的額外價值,恰好等于在教育和培訓過程中付出的簡單勞動所形成的價值。借用米克的表述,熟練工人每小時創造的額外價值等于,這一額外價值的源泉就是培養熟練工人所耗費的簡單勞動。菲利普·哈維認為,希法亭的上述觀點可能帶來如下推論:既然生產高級勞動力的教育培訓勞動可以作為簡單勞動形成產品的額外價值,生產簡單勞動力所付出的勞動(如烹飪、看護等家庭勞動),也可形成產品的額外價值。然而,這一推論和勞動價值論的基本觀點明顯不符,因為在馬克思看來,只有在產品的生產中耗費的勞動,會形成產品的價值;那些用于勞動力再生產的家庭勞動與產品的價值形成無關。哈維據此認為,作為一種歸謬法,上述推論可用以證明希法亭的觀點是錯誤的。 Phlip Harvey,“The Value-creating Capacity of Skilled Labor in Marxian Economics,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1985, 17(1 -2):89.與這一批評相關聯,菲利普·哈維還對希法亭提出了如下批評。希法亭假定,熟練勞動力憑借其技能所創造的額外價值,與再生產這種復雜勞動力而付出的簡單勞動形成的價值是相等的。菲利普·哈維認為,這意味著,復雜勞動的運用并沒起到節約簡單勞動的作用。參見Phlip Harvey,“The Value-creating Capacity of Skilled Labor in Marxian Economics,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1985, 17(1-2):90。這個批評并不正確,技術進步能否節約勞動,取決于提高生產率時產出增長的幅度。在采用高級勞動力時,生產率的提高應該達到這樣的高度,即單位時間內產出的增長,必須足以使產品的單位價值較先前有所下降,即出現報酬遞增,只要滿足這個條件,就會出現節約勞動的效果。易言之,采用高級勞動力是否節約勞動,取決于產出的增長率,而非產出所包含的價值的大小。然而,哈維得出這一看法是以他對希法亭的誤解為前提的,在希法亭那里,教育培訓勞動之所以形成產品的額外價值,是因為這種勞動所生產的高級勞動力有助于導致生產率提高和報酬遞增,服務于簡單勞動力再生產的普通家庭勞動并不具有這個特點。不過,菲利普·哈維通過這種歸謬法的確提出了一個在理論上有待澄清的問題,下一節我們還會回到他所提出的問題上來。

1.4 對希法亭和魯賓觀點的綜合

希法亭理論的另一個弱點,是他忽略了交換(或價值實現)在復雜勞動還原中的作用。從勞動價值論的立場看,一種產品的價值決定并非是在生產過程中一勞永逸地完成的,還取決于產品的實現即交換,由此便帶來了第二種社會必要勞動的概念。如果我們從這個角度看問題,復雜勞動還原就是一個既包含生產也包含交換的社會過程,應該聯系第二種社會必要勞動概念來加以考慮。在論及復雜勞動還原的社會機制時,馬克思曾這樣說:


各種勞動化為當作它們的計量單位的簡單勞動的不同比例,是在生產者背后由社會過程決定的,因而在他們看來,似乎是由習慣確定的。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58頁。


如何理解“生產者背后的社會過程”的含義,固然還可以討論,但無論怎樣解釋,這一“社會過程”肯定應該包含將商品作為價值等同,從而將生產不同商品的勞動也彼此等同的交換過程。 有的學者僅僅把這里的“社會過程”理解為交換,這也是不準確的。例如,“此處提到的社會過程顯然是商品交換的過程”。見E. Fajourn and M. Machover, Laws of Chaos: A Probabilistic Approach to Political Economy(London: Verso, 1983), p.216。下述著作里的日本學者也持類似觀點,他們寫道:“復雜勞動向簡單勞動的簡化,是通過成為復雜勞動的產品的商品和成為簡單勞動的產品的商品在交換時作為價值處于相等的關系,在客觀上進行的。”見佐藤金三郎等編《〈資本論〉百題論爭(一)》,劉焱、趙洪、陳家英譯,山東人民出版社,1993,第114頁。羅斯多爾斯基的理解是更為全面的,他將這一“社會過程”看作“既是在生產本身中,也是在交換中”。見R. Rosdolsky, The Making of Marx's“Capital”(London: Pluto Press, 1977), p.513。

在馬克思以后,魯賓有力地申論了這個思想,他提出:


復雜勞動向簡單勞動的還原,是一個通過交換過程而發生的真實過程,并且歸根結底可歸結為不同形式的勞動在社會勞動分布過程中的等同化……下述假定,即復雜勞動還原為簡單勞動必須先于交換而事先發生,以便使勞動產品的等同化這一行為得以可能,丟失了馬克思價值理論的真正基礎。 I. I. Rubin, Essays on Marx's Theory of Value(Detroit: Black and Red, 1972), pp.167 -168.值得一提的是,伊藤誠在評論馬克思的論斷“既然這種勞動力的價值較高,它也就表現為較高級的勞動,也就在同樣長的時間內物化為較多的價值”時,認為對這句話可以有不同的詮釋。其中一種可能的詮釋是,把高級勞動力的價值創造能力,歸因于市場上的產品交換比率。伊藤誠還特地指出,這種解釋在邏輯上與魯賓的見解是一致的。參見M. Itoh, The Basic Theory of Capitalism(London: Macmillan, 1988), pp.152-153。


魯賓的觀點雖然源自馬克思,但在一些學者看來,如果沿著這一路線發展復雜勞動還原的理論,將面臨難以克服的困難。這些學者提出,如果假定復雜勞動還原不能脫離交換,那就意味著要在商品相對價格的基礎上求解復雜勞動還原系數;但問題是,現實中的市場價格往往是與商品價值相偏離的,馬克思并沒有為我們指出一種具體的方法,以解決通過這種市場價格計算復雜勞動還原系數的問題。 見E. Farjoun and M. Machover, Laws of Chaos: A Probabilistic Approach to Political Economy (London: Verso, 1983), p.216。應該承認,這個意見是頗有見地的。在后文當中,筆者試圖從經驗上發展一種方法,以期解決這個難題。

需要指出的是,魯賓也認同希法亭的下述思想,即教育培訓部門是獨立的生產部門,該部門的勞動也會參與社會總勞動的分配,并影響產品價值的決定。與希法亭的差別在于,魯賓強調,復雜勞動還原不能脫離交換而實現。此外,在涉及教育培訓勞動如何影響普通產品的價值時,魯賓也沒有強調希法亭的“轉移說”,即認為這種勞動作為技能物化在生產者身上,再進一步轉移到產品價值中去,而只是認為這種勞動雖然是在過往完成的,但其社會承認是在普通產品生產出來之后,通過交換才最終實現的。不過,魯賓雖有這些保留,但他本人畢竟沒有對希法亭的觀點提出任何明確的批判,這就給后人留下了把柄,將其和斯威齊、置鹽信雄等人一并作為希法亭的后繼者來看待。 Phlip Harvey,“The Value-creating Capacity of Skilled Labor in Marxian Economics,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1985, 17(1-2):84.

在筆者看來,一個值得發展的思路是把希法亭和魯賓的觀點做某種結合。而要實現這種結合,根本前提是解決教育培訓勞動如何參與產品價值決定的問題。事實上,一旦承認教育培訓部門是獨立的生產部門,以及教育培訓勞動也會參與社會總勞動的分配,問題就已接近于獲得解決了。為了說明這一點,不妨借用一個由羅斯多爾斯基在無意中表述的一個例子。羅斯多爾斯基首先構想了一個在計劃經濟下的情況,然后將其推及資本主義經濟,他寫道:


假定一項工程需要100名工人工作10天才能完成,而在這100人當中,必須有10人具備特別地高于平均水平的、專門適于這項工程的學識。為了培訓這10名工人,社會必須承擔某些支出,假定這些支出需要用200個工作日。那么顯然,要使社會的經濟計劃有堅實的基礎,社會也必須將這200個工作日“算計”進去;從而它將不是分配1000個,而是分配1200個工作日去完成這項工程……在細節上做了必要的修正之后,這同樣也適用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 R. Rosdolsky, The Making of Marx's“Capital”(London: Pluto Press, 1977), p.518.羅斯多爾斯基這里的觀點,受到了《反杜林論》中一段論述的啟發,恩格斯在比較資本主義社會和未來社會時談到,在未來社會,為培養復雜勞動力而付出的成本是社會負擔的,因而復雜勞動所創造的“比較大的價值”也應歸于社會所有。這樣做的后果是使得簡單勞動力和復雜勞動力的工資相等。見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71,第219頁。恩格斯在這里談到了教育培訓勞動所創造的額外“價值”。羅斯多爾斯基在引述這段話時,特地為恩格斯采用的價值一詞加了引號,因為價值一詞在未來社會具有不同于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含義。


在這段論述里,用于教育培訓熟練工人的勞動,和熟練工人本身的勞動一樣,都是可供社會分配的活勞動的一部分。然而,為了培養出這些熟練工人所付出的勞動,是在這些熟練工人進行勞動之前發生的,因此,把這兩種勞動都算作可供社會支配的活勞動,事實上意味著這兩種勞動其實同屬一個連續而統一的勞動過程,進而也同屬一個連續而統一的價值形成過程。在這個假設里,我們事實上修改了馬克思對活勞動的定義,即不限于把活勞動定義為只能在當下進行的勞動力支出,而是把它擴展為與當下進行的勞動力支出相聯系,為這種勞動力的培訓和教育所付出的一切活勞動。

要指出的是,在希法亭開辟的研究傳統中,復雜勞動還原是以教育培訓活動為前提的。這一觀點忽略了與資本主義企業相關的研究開發活動對復雜勞動還原的重要意義。筆者的上述觀點,即過往的教育培訓活動和當下的直接勞動同屬一個連續的勞動過程,因而都可以創造新價值,對于研究開發活動(馬克思稱之為“一般科學勞動”)也是適用的。研究開發活動和教育培訓活動類似,都有助于導致報酬遞增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從而為復雜勞動還原奠定了基礎。當其他條件不變時,單純依靠增加勞動強度,并不會帶來報酬遞增和生產率的提高,因而也不會導致復雜勞動還原。在《資本論》第一卷,馬克思曾將增加勞動強度和提高勞動生產力相區分,在兩者互不包含的前提下考察了勞動強度的增加所帶來的影響。他寫道:“由于產品所費的勞動同以前一樣,單個產品的價值也就保持不變。在這種情況下,產品的數量增加了,但它們的價格沒有下降。”在這里,勞動強度的增加沒有降低產品的單位價值,因而不存在通常所說的報酬遞增(平均成本下降),但正如馬克思接著指出的,“隨著產品數量的增加,它們的價格總額也就增大……可見,如果勞動時數不變,強度較大的工作日就體現為較多的價值產品”。這種變化對于增加剩余價值量乃至剩余價值率會有影響。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十五章第Ⅱ節,第573頁。所幸的是,馬克思以及后來的馬克思主義者(如曼德爾)對于這種研發活動與價值創造間的關系曾有明確而肯定的論述。

在《直接生產過程的結果》里,馬克思認為企業研究人員和工程師的勞動是生產性的,即創造價值的;在《剩余價值理論》里,馬克思寫道:


自然,所有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參加商品生產的人,從真正的工人到(有別于資本家的)經理、工程師,都屬于生產勞動者的范圍。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冊,人民出版社,1972,第147頁。


現代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曼德爾,曾結合戰后出現的第三次技術革命分析了資本主義公司內R&D部門的巨大發展給價值形成和增殖過程帶來的影響。曼德爾認為,R&D部門在何種程度上創造價值,取決于這一部門的勞動是否,以及在何種程度上是生產性勞動,他寫道 E. Mandel, Late Capitalism(London:Verso, 1999), pp.253-254, 255.


投資于處在實際生產之前或之后的R&D部門里的資本,要視這些部門里進行的勞動在多大程度上是生產性的——即能帶來新商品的生產——而實現增殖。從資本主義企業的觀點來看,任何一種不能應用的發現或發明,都是生產的雜費或企業的一般費用,而這些費用是應該降低到最低限度的。


與任何其他生產性資本一樣,投資于研究領域的資本,是由固定部分和可變部分組成的。固定資本包括建筑和實驗室的設備,可變資本則包括其所雇用的人員的工資和薪水。這些雇員的勞動只是在較晚的時候——或再也未能——納入特定商品的價值這一點,并不能改變研究和開發部門所進行的勞動的總體勞動的性質。這些勞動在下述意義上是生產性的,它們對于新的使用價值的生產來說是必需的,因而對于新的交換價值來說也是必需的。


總之,在生產率提高的前提下,教育培訓活動和研究開發活動構成了復雜勞動還原的必要條件(在下文里,為了討論和行文的方便起見,把教育培訓勞動和研究開發勞動統稱為教育培訓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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