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做夢都想肉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5139字
- 2019-03-01 11:33:48
各家孩子都多,很少獨生子。
家里兩個孩子的也很少,有四個五個孩子是很正常的。
孩子多嘴多,人雖然嘴小,經年累月可吃掉大象。
孩子長身體的時候,比大人還能吃,小孩子的糧食定量卻比成年人少。
糧食不夠吃就得想辦法,買來喂雞的細糠過過篩子,和到面里烙餅吃。
要不就以少換多——拿細糧換粗糧。
侯家老媽振振有詞說:粗糧雜糧營養全,經吃又經餓,即保身體又省錢。
可十天半月不見葷腥,人就有些受不了,身體和心里都發虛,伙食太差,人也愛發脾氣。
侯家人學那些孩子多,家里又是單職工的家庭——開荒種自留地。
巡視了周邊山坡、房角、小溝邊邊,能種莊稼蔬菜的都被人占完了,沒有像樣可以開墾的荒地。
只有自家房前屋后,有那么幾張個雙人床大的地方可以種點蔬菜。
侯家人在門前院子里種了兩株佛手瓜,本地人叫“福兒瓜”。
這福兒瓜是綠色的,長成之后瓜的綠色要變得淡些。長成了有大人的拳頭大,形狀也像捏著的拳頭一樣。
姥姥說這瓜像佛手,說這瓜叫佛手瓜,北方沒有這種瓜。
侯愛彪愛學習,他也沒搞懂這福爾瓜怎么寫的,出自每個人的口發音都不一樣,有“土爾瓜”,也有聽起來像是“兔兒瓜”。
這瓜賤,肯長,爬滿了葡萄架。葡萄有人偷,這瓜不稀罕,送人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這瓜一家人吃不贏,頓頓都吃,沒油水,吃得侯家孩子叫苦不迭,吃得臉和那瓜皮一樣發綠。
第二年,侯家老媽感覺這瓜產量高,還不用伺候,還種這瓜。
當福爾瓜長到開花要結瓜的時候,侯愛澤就用小鏟子從下面鏟瓜秧的根部,弄得瓜秧倒死不活。
侯家老媽叨念:今年這瓜怎么不肯長了呢?
是不是又有什么倒霉事又要來了呢?
侯愛澤聽了竊笑。
侯愛青就告訴她老媽,這是侯愛澤搞了鬼名堂把瓜從土里撮斷了根。
侯家老媽也沒發火,這瓜她也吃厭了。
侯家老媽學那些沒工作的家屬種了豇豆。
這東西也賤,也肯長,秋天來了吃得再快也沒有豇豆長得快。好在豇豆沒有福爾瓜那么刮油,沒那么癆腸刮肚。
侯愛彪喜歡豇豆是因為聽了一句歇后語:癩蛤蟆吃豇豆——筋筋吊吊的。但他始終沒見癩蛤蟆來地里吃豇豆,倒是豇豆上特別愛長蟲子。
侯愛青最討厭家里種的茴香。
茴香肯長,葉子像一根根長長綠色的細針,那上面也愛長蟲子,那蟲子個大,有成人小指頭那么大。
茴香蟲斑斑點點,色彩異常妖艷,看著肉唧唧的,在茴香上爬動,一個一個像大洋剌子一樣膈應人。
侯愛澤抓了茴香蟲嚇唬侯愛青,要放她頭上,嚇得她哇哇亂叫。
更令侯愛青討厭的是,家里愛包茴香餡的餃子。想著茴香蟲那讓人肉皮發麻的樣兒不說,那茴香還香得悶人。
茴香里加炒雞蛋做餡包餃子,沒有油水壓那悶人的香味,吃著叫人發嘔。
侯愛青對養小動物感興趣,養過兔子、鴨子、雞。侯愛彪對養小動物也很有興趣,不解的是,公雞養大了就要打鳴,可公鴨子長大了,反而不會叫了,就是叫兩下也沙啞難聽,怨不得人們愛用“公鴨嗓子”來形容人呢。
還有為什么雞和鴨子不合群,鴨的嘴是扁的,雞嘴是尖的,雞要長冠子,而鴨子為什么不長冠子呢?
侯愛青和侯愛彪都覺得這里面學問大了去啦,太有意思了。
一只兔子費時費力養大了,還不夠一家人吃一頓的。
上次養兔子侯愛青功不可沒,但把尤大的腿打傷,賠了人家一只大公雞,侯愛青還給人家做了小半年的“長工”,算下來也得不償失。
侯愛東想吃豬肉,看了張松包家里養的兩頭大肥豬很是羨慕。
開春前買來小豬崽子,開始養,到年底就長成大豬,年前宰了,過年一家人豬肉盡管吃個夠。大部分余下的做成臘肉,基本上夠一家人吃一年的。
張松包家里年年都掛著一串串臘肉,看著叫人眼饞,嘴也饞。
侯愛東參觀了張松包家里掛的臘肉,聽了張松包關于養豬的經驗介紹,回家向他媽建議養豬,以為他媽能夠接受他的建議。
沒想到被他媽一頓熊:“就你們幾個懶鬼,還養豬,吃啥?吃你大腿呀?再說哪有地方?拴床頭,你抱著豬睡覺啊?”
這些話說得一家人都笑。
侯愛東不服氣:“人家張松娃家都養了兩頭呢!”
“人家三個妹妹多勤快!人家媽是農村人,能干,人家房山頭就搭豬圈,你往哪地方搭?豬圈搭你床頭啊?再說一頭豬殺了還得交一半給公家!”侯家老媽說。
“那還有一半呢留給自己家呢!”侯愛東還犟。
侯家老媽來氣了,嚷嚷道:“你別跟我嘴犟,真把豬弄家來,你們新鮮勁過了,還不得我伺候。伺候你爸這大老爺們,伺候你們幾個小崽子就夠費勁了,還要我伺候豬?好好讀書上學!”
侯愛東不言語了,他想好好上學,可學校不好好開學呀。
第二天,侯愛東找到揉得像擦屁股紙一樣的課本、作業本,理好了,放書包里,別上像章,揣了紅寶書跟著弟弟妹妹上學去了。
姥姥見狀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雞腳神”戴眼鏡,咱侯愛東還像個讀書人呢。行,好好做xxx好孩子。”
課堂上侯愛東就像板凳上釘了釘子一樣坐不住,畫王八,乘老師背著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給前面女同學掛辮子上。后面同學笑,女同學也笑,那長辮子女同學下課就滿教室追著侯愛東打,男同學起哄,鬧得亂哄哄。第二節課,那長辮子女同學告了老師,老師叫侯愛東滾出教室。
侯愛東剛出教室,張松包他爸爸拽著張松包進教室,要他上課。張松包不進教室,說他要喂豬,手里還拿著給豬舀食的大瓜瓢。
張松包的老爸奪了瓜瓢,放門口地上,把他拽到一個空位子上,拿鐵鏈子把他的一條腿連著桌子腿鎖上。
這下可炸了堂——男同學都笑得翻天覆地,女同學笑得掉眼淚。
張松包無可奈何,苦著臉,欲哭無淚。
老師把張松包老爸叫到教室外,問其緣由。
張松包老爸說他家三代雇農,都是文盲,家里就這么個男孩,托*和xxx的福,指望他好好讀書,多識幾個字,免得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怎么怎么的。
張松包和侯愛澤都屬于調皮,學習成績不好的一類,可張松包的學習比侯愛澤還糟糕。
張松包做算數,計算題答案居然算出有0.5人!
老師問那一半人到哪去了,這一半人自己是怎么來的?你是賣豬肉的,一扇一扇的?
由于這些原因,加之他爸爸想要他多讀兩年書,張松包降了一級,和侯愛東一個班了。
去年侯愛東下了一陣工夫,和張松包關系搞得特別好。張松包偷了家里的臘肉招待他,侯愛東還叫上了好幾個平時相好的同學。
天黑到學校教室房頭挖出原來教室冬天取暖沒有燒完的焦炭,沒敢劈學校的桌子板凳,幾個人從家里拿來引火柴,生了學校給每個教室冬天配的大鐵皮爐子。
張松包夠朋友,拿了兩大塊臘肉來,還把自家里的大鋁鍋、菜刀也都拿來了。擦干凈課桌當菜板,就在上面剁臘肉。
待那大鐵爐子燒得通紅,鍋里燉肉的水翻騰,肉香四溢,本以為可以大快朵頤的時候,沒想到被“家革委”的人給抓著,連肉帶鍋給端走。
肉沒吃著,所有人挨了一頓訓。
第二天張松包叫他妹妹到家革委的辦公室把鍋和菜刀給偷拿回來。
此事僥幸沒被張松包他爸知道,免了他爸爸把他的屁股當球踢。
鍋和菜刀拿回來了,被繳的,煮熟的老臘肉卻不見蹤影。
侯愛澤想起以前家里面墻上有一幅年畫,那上面就有個四條腿站著比小孩子還高,大象一樣的大肥豬。
那樣一頭大肥豬,一家人敞開肚子可勁吃也不知道要吃多少年呢!
侯家姥姥說,買畫最劃算,掛墻上可以看一年,再好吃的東西,香香嘴,臭臭腚,一會就沒了。
侯愛澤不同意這種看法,人家說****就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這是中國人的想法;外國人認為土豆燒牛肉才是****,這個想法是對的,****必定天天有肉吃。
人家外國人喜歡吃牛肉,中國人愛吃豬肉,沒肉吃能算****嗎?
買肉排隊要趕早,越早越好,最好是頭天就去排個通宵,第二天能買到肉的可能就大。
家里孩子多,就輪著去排隊,這本地人把排隊叫“排輪子”。
晚上臨睡前叫姥姥定好鬧鐘上滿弦,早早睡,早晨4點鬧鐘一響,姥姥就叫醒侯愛澤。
侯愛澤立馬起床穿衣,臉不洗,飯不吃,先去排隊。
7點鐘侯愛東、侯愛彪來接替侯愛澤。
侯愛澤回家吃完飯拿了肉票和錢,急急忙忙去供銷社,期望能買上一個人半斤定量的肉。
有時情況比較混亂,排好好的隊,被人有意一陣子亂擁亂擠,搞得沒有了秩序。
**不是請客吃飯,不能那樣溫良恭儉讓,那樣從容不迫……
買豬肉也是不要臉加勇敢,沖鋒在前,把別人拉到后面的暴力行動。
時間長了,侯愛澤有了經驗,隊還是要排的。大家都按規矩來,咱也按規矩來,這樣排在前面的基本上都能買到肉。
如果有人亂來,亂了排位,擁起了堆堆,就要從側面,貼著墻往里面擠。不能從正面人堆后往里面擠,有同學或侯愛東和侯愛彪相互配合效果更好。
排隊買肉好比是一場戰斗,女人必須靠邊站。
有一次侯愛澤看見三機廠那個,幫他買過冰棍的大辮子美妞被擠在中間,快壓成了餅,為了利索,辮子銜在嘴里,卯足了勁還想往里面擠。那人墻就像不可動搖的銅墻鐵壁,沒人同情,沒人幫忙,無可奈何氣得一臉哭相。
侯愛澤想到她幫買冰糕的份上想幫他一把,但自顧不暇,無力相助。
五花大肉,有肥有瘦,包餃子,炒回鍋肉都好。但往往事與愿違,買回來的骨頭多了,皮多了就要被老媽埋怨。
割肉的刀是握在人家手里面,在哪下刀,一刀下去,你嫌骨頭多,你不要有人要。
一埋怨侯愛澤就來氣,叫誰愛吃啥肉誰自個去買,不愿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了。
侯愛澤被埋怨不高興,但下一次一說吃肉買肉又來了興致。
侯家姥姥說,不挨罵長不大,你媽說你幾句又咋滴了?就你胃口大,吃肉餃子一個人要吃二十多個還不帶打嗝的。
姥姥經常叨念:好坐不如躺著,好吃不如餃子!好像餃子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好東西。
可人家上江人卻不是那么喜歡餃子,侯愛澤也是這個想法,勞神費事地剁陷,和面,搟皮,一個一個地包好煮了,煮還要控制好火候,煮過勁了就成了一鍋片湯。
包餃子的時間長,吃餃子幾分鐘就下肚了,從時間上來算也得不償失。
回鍋肉多打勞(解饞)啊!做回鍋肉還比包餃子省事多了。侯愛澤不明白東北人為什么喜歡餃子,不喜歡回鍋肉。
姥姥說回鍋肉是上江人的吃法,盡是肉,這種吃法一般人都吃不起。東北人沒這種吃法,包餃子葷素搭配吃,借點肉味就不錯了。在過去,地主家的孩子也不能像你這樣經常有餃子吃呢!
一要聽診器,二要方向盤,這是說醫生和汽車駕駛員是最得實惠的職業。但是還有醫生和駕駛員都懼怕和敬畏的職業,這就是“刀兒匠”。
刀兒匠是上江話,就是殺豬賣肉的。
刀兒匠下刀的時候,是買主精神最緊張的時候,刀刀都像割在買主的心上。
買主祈禱著——少割骨頭多割肉,少割皮多割肉,少割瘦肉多割肥肉,全是肉,別搭骨頭,要搭就搭皮別搭骨頭!
稱肉的時候要看好了,秤桿子只能翹不能往下垂,以免刀兒匠耍秤自己吃虧。
豬皮費些柴火還可以煮軟了吃吃,再多費些柴火可以熬成皮凍。
把軟乎的豬肉皮,拿出鍋,晾涼了,拔掉皮上的毛,盡量去掉殘留在皮上的豬油,切成絲又放水狠熬。
待湯熬粘稠,拿小盆裝了,放冷了就像涼粉,切成粗條,澆上醬油,拌蒜泥,咬著皮軟有嚼勁,咽著還滑溜。
別看不起狗,有些時候狗比人有能耐。啃骨頭這方面人就不如狗,狗可以把骨頭嚼碎了咽下肚,人沒這牙口,也消化不了碎骨頭。
骨頭還得花肉的價錢買不說,還要同樣多的肉票,這最不劃算。
如果買主對這搭配不滿意,刀兒匠就放出他那句說了千萬遍的話:
媽喲,想吃肉就變成豬虱子,天天吃肉,想吃哪的肉就爬到那去吃!沒見過只長肉不長骨頭的豬。骨頭都要搭點!都只要肉不要骨頭,骨頭我賣給誰?天底下沒有找個婆娘還給你搭個小姨妹的好事!
買主心里叨念著,祈望那刀兒匠按自己的心愿行事,但結果大多令人失望。轉而詛咒那刀兒匠,但又遺憾自己沒有這樣一個當刀兒匠的兒子、女婿或老爹。
人人見到刀兒匠都點頭哈腰,比見著領導,見到親爹都恭敬。當面裝著臉都要笑爛,尾巴都要搖斷了的樣子。
買了肉,轉過身,仔細打看肉上帶的大骨頭,嘴里就嘰咕:“你個癟犢子,生孩子沒屁*的東西,給這么大個骨頭!”
二機廠和三機廠的人也嘰咕:“冊那娘則濫溫比,格豆噶西多!”
上江人罵得直截了當也簡單:“x你個蘇一刀的先人,這么大骨頭,給你婆娘塞屁*差不多!”
侯家和銅分廠好多人家都學本地人,灶臺邊上的煙道上也嵌了鼎鍋。煙火過煙道時舔鍋底,鼎鍋里時常有熱水。
鼎鍋水總是有股鐵銹味,洗臉洗腳可以,沒法喝。侯愛澤還把河溝里撈來的小魚放鼎鍋里,小魚在熱水里一竄,瞬間就沒命了,翻起了小白肚子。
遇到打牙祭,燉豬蹄,做粉蒸肉,粉蒸肥腸這些好吃的,家里的小孩子燒火就來勁了。
勤添柴,勤勾灰,灶火燒得旺旺的,還添加平日舍不得用的烏黑錚亮的有煙煤。
家里做好吃的侯愛東掌灶火最來勁,生好火,加好煙煤,有煙囪,不用風箱,關了鐵皮爐門,空氣就從下面爐條吸上去,火一會就燃得很旺。
火燃得越旺,煙囪的吸力越大,可以聽見呼呼的動靜,靠近了臉上明顯感覺到爐膛的熱度,爐門被吸得發顫,摸著燙手。
鐵鍋是生鐵鑄造的。
鑄鐵不像熟鐵,缺乏韌性,迅速冷卻極易開裂,這和普通玻璃有點類似。
煙煤的火力硬,把水燒干了,鍋底燒紅了,突然往熱鍋里加冷水,想盡快把鍋冷下來,去適得其反,非常容易把鍋“驚”裂了。
鍋燒漏就得到老街上去補鍋。逢場趕集,可以看到有人背篼上放著一口大鐵鍋,背到街上去補。
補過的鍋就不好用,補過的地方就有小鐵疙瘩擋鍋鏟。洗鍋的時候感覺也不光溜,這和人身上好端端的皮膚上長個疙瘩一樣別扭。
小孩圍觀補鍋匠補鍋,就像看變戲法一樣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