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適應與改變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811字
- 2019-02-17 12:22:28
一棟棟紅磚紅瓦樓,順著山坡,由底往高,層層矗立,壯觀氣派。
省城市中心街道兩邊多是木結構小青瓦平房,顯得低矮陳舊,與這么多,這么集中,高大簇新的樓房簡直沒法比。
到了新家,金桂才搞明白洼腳樓是怎么回事。
這建樓的地方都是順著山勢像大寨的梯田一樣的臺階上造的樓。
二樓的地面平著上面的路,一樓的地面平著下面的路。
也就是一樓在坎下面,二樓在坎上面。
金桂埋怨杜月旺胡說八道,說這應該叫階梯樓,不應該叫洼腳樓。
這些新家屬樓,每家有廚房,一溜的外走道,走道兩頭有水龍頭,有水槽子,樓下還有刷洗衣服的水泥臺子,臺上有自來水龍頭。
水龍頭一擰水嘩嘩來,水壓比老廠的自來水壓力大多了,還沒漂白粉味。
除了廚房,一戶三個房間,杜妮婭認為自己是家里孩子的老大,如今自己可以單獨有一個房間了,但情況并不如她意。
杜妮婭的爸爸的安排是,杜妮婭和妹妹二囡住一個房間,他老兩口一個房間,小飛一個房間。
從知道來新廠是三間房那時候起,杜妮婭就認為自己應該單獨住一間。
把自己的房間如何布置,以及窗玻璃上逢年過節要貼上窗花,窗簾必須是粉紅色的,還有房間里每天都要插上一束花,這些細節都想得好好的。
來了之后,她爸一句話就打破了她美好的夢想。
杜妮婭當時就不干,堅決要求自己一個房間。
杜月旺卻不把她這個老大當回事,說男孩子要單獨住,人大了,總不能叫小飛和二囡住一間呢!
杜妮婭就要一個人住一間屋。
杜月旺諷刺說:“呃呵喲!長大了?要待遇了。是首長還是腳掌?”
胳膊擰不過大腿,杜妮婭只有和二囡住一個屋。
二囡還小,起床睡覺都還要人照顧,半夜還要起來給她把屎掂尿,這些自然就成了杜妮婭的事。
如果二囡和她爸爸媽媽住一個屋子,這些麻煩事就是他倆的了。
杜妮婭感覺這是她老爸滑頭,在使奸耍詐。
這幾年在滬上老廠,都是杜妮婭主內——帶弟弟妹妹,煮飯洗衣,給弟弟妹妹洗澡換衣。
金桂主外,家里好多事的是都是杜妮婭說了算。到了內地新廠,家里多了個“最高領導”,杜妮婭說話不作數了。
這使杜妮婭很不習慣,也很不舒服,很不高興。
熱天來了,小飛光腳亂跑,杜妮婭叫他穿鞋,擔心玻璃碴子把腳劃破。
她爸卻叫小飛就打光腳,跑跑健康,說人家農村孩子打光腳,身體壯實得很!
杜妮婭有點氣堵,發覺她爸處處和自己作對,心情不爽,加之到內地來之后,感覺頭里面有根筋時常繃得緊緊的,經常頭疼。
找廠里醫院的醫生看,檢查不出毛病。金桂問醫生是不是海拔高,是不是高原反應。
醫生說不會,海拔才一千多米,不上三千米不是高原反應,說可能是火重,開了上清丸。
杜妮婭吃上清丸吃得拉稀跑肚。
之后金桂辦公室的人說廠醫院的那個醫生半罐子水,不論大病小病,就愛給看病的開上清丸。
人們就給他取外號叫“上清丸”。
金桂才來不知道這茬,去又找了別的醫生看,說可能是水土不服,開了兩付中藥叫調理一下。
熬了中藥給杜妮婭喝,卻被小飛告發——杜妮婭嫌藥苦,把藥偷偷地倒掉。
金桂一聽火氣就上來了,劈頭蓋臉給杜妮婭一頓臭罵,兩筷子給杜妮婭打腦門上。
說來也怪,這一頓臭罵和兩筷頭子使杜妮婭腦袋也沒有那么緊了,心情也好多了,心口也沒有那么堵得慌了。
一句句罵詞像春風把大地吹綠了,杜妮婭還有點心花怒發的感覺。
辛苦了幾年,現今老婆孩子都來了內地,一家人又在一塊了,安頓下來,大人都上班了,孩子都上學校、幼兒員,生活很快走上了正軌。
杜月旺的心情很好。
金桂做菜很合杜月旺的口味,看著桌上的菜,聽著收音機里的滬劇就想喝老酒。
打開從老家帶來的花雕酒,杜月旺自斟自飲,看著窗外的燈火,聽著遠處傳來汽錘打鍛件哐哐的動靜,感覺到窗玻璃微微的震動,杜月旺心中油然生出絲絲愜意。
在滬上老廠,杜月旺、劉大青和阿才師傅三人同事很長時間,關系處得比較好。
這天,劉大青請客,請了阿才和他們三個人來三機廠的新老徒弟。
劉大青師傅家里擺了三桌——大人兩桌,小孩一桌。
劉大青師傅說,剛來到時候經常聽這的人說“霉得起冬瓜灰”,起初聽成了“美得起冬瓜灰”。
就奇了怪了,美不美怎么和冬瓜灰扯的到一起了?雖然說是十里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可也沒有這樣的比喻。
后來才知道說的是“霉得起冬瓜灰”。不明白,倒霉怎么也能扯到冬瓜灰上去了呢?
杜月旺講,他發現,這地方老鼠比我們江蘇的老鼠個大。
阿才小說,老鼠此地人習慣叫耗子,要不外地人怎么叫這當地人是‘耗子’呢。
講到這的人頓頓都吃辣椒,而且婦女懷孕坐月子也要吃辣椒,大家就懷疑產婦的奶水里會有股辣味。
有人調侃說,從來沒喝過這里婦女的奶水,奶水有沒有辣味沒法知道,說得大家都笑。
來這之前,還聽說,這的人炒菜鍋都是辣的。
杜月旺和阿才對這事將信將疑,后來用當地人的炒菜鍋炒菜,也沒嘗出一點辣味來,那只是胡亂編造說著好玩的而已。
還有人講,聽說這的人上墳都要帶干辣椒,燒給逝去的親人。
杜月旺和阿才說來這么久,從來沒見到上墳給死人燒干辣椒的事,估計那是瞎說。
杜月旺講,剛成立籌備處的時候,他住省城招待所。聽街上有人一個勁不停地叫:“來親我!來親我!”
杜月旺看那叫來親我的是一個駝背老頭,一口齙牙,齙牙被葉煙熏得焦黃。
當時杜月旺就奇怪了,他怎么叫人親他?
后來廠老家是省城的人,才知道他叫的是“賣青果”不是“來親我”。
才搞懂青果就是橄欖。
杜月旺講,剛來的時候,到街上飯館吃飯,進去伙計的就說,‘沒得了’彭書記以為是還有‘墨斗魚’,就說墨斗魚也可以。
伙計的又說‘撒過了’。此地撒過就是結束的意思,我們以為有砂鍋之類的菜,就說砂鍋更好,來幾鍋。
伙計又說,還有,還有個‘雞兒’!
這里所謂的雞兒更不是好話,剛來也不懂。
彭書記說有雞更好,叫那伙計不要啰嗦,趕快弄菜上來。
伙計以為我們在和他作裝怪,不高興說:還有,還有錘子要不要嘛!
這回大家就聽懂了,和伙計吵起來,吵一陣子,才明白是后飯館打烊沒東西賣了。
“笑死個人。這里人把屁股叫‘鉤子’?!卑⒉耪f,“鉤子和屁股哪挨得上邊,不搭界的事,怎么就扯到一起?”
“你們知道這里的‘錘子’是罵人的話不?和這的人千萬不要說錘子,錘子就是那個意思。腳叫腳桿,手叫手桿,拉稀叫打標槍……”
秦阿大師傅的話一出口,兩桌大人都笑了。
小飛看這邊說笑熱鬧,臉上沾著玉米粒,拿著玉米棒子,到大人那桌軋鬧猛,兜里掏出兩個核桃,向他爸杜月旺要錘子敲核桃吃。
剛說“錘子”的事,緊接著有人居然要錘子,一屋子人笑得前俯后仰了。
有人被笑得嗆著了,不停地咳嗽。
杜妮婭跟過來,知道這一定不什么好話,拿筷子佯敲小飛的頭,叫他回桌。
“小孩子不好打頭的!小婭不要這樣打小飛,打傻掉了!”
杜月旺拉小飛到身前,瞪了杜妮婭一眼。
杜月旺的大徒弟金燦陽把杜妮婭拉到身邊,筷子夾了一條面裹的油炸小魚拿到她面前,要她張開嘴。
杜妮婭怕燙,沒張嘴接,用手觸著試了試,感覺不燙,拿手接了,又拿到嘴邊用氣吹了,放到嘴里嚼。
金燦陽問好不好吃,問得急,杜妮婭還沒品出味來,但還是敷衍地回道:“好吃!好吃!”。
杜月旺叫杜妮婭帶小飛回桌去。小飛看見金燦陽給杜妮婭夾油炸小魚,而不給他,心里不爽,抬腳佯踢杜妮婭。
杜妮婭躲開小飛的飛腿,怕小飛再搞突然襲擊,對大人們說的話也沒興趣,拿了盤里的煮玉米啃,到屋外尋熟人玩去了。
桌上那盤油炸面裹小魚,是幾個徒弟辛苦的成果。把大河邊上的小支流截斷,待水流小了就往水里下石灰,魚就翻著筋斗往上躥,拿竹撮箕趕忙撮,慢了,魚又不知道竄哪去了……那幾個徒弟興致勃勃講捉魚的過程和要領。
杜月旺端著酒杯,微笑著聽大家講,非常享受這種氛圍。
小飛和幾個小崽子鬧得厲害,杜月旺叫他們出去玩玩,大人也好清清靜靜講會話。
樓房的不遠處就是農民的辣椒地,小飛領幾個小崽子跑到地里玩捉迷藏。
小飛見到長在地里紅紅綠綠的小辣椒極為討人喜愛,禁不住摘了一根鮮艷的紅辣椒拿鼻子前聞,沒聞出什么味道,放到嘴里嚼了兩下。
猛然,嘴里如同燒了一把火,一陣劇烈的燒灼感在他嘴里蔓延,一種有生以來不曾有過的痛苦襲來。
這痛苦比小刀子劃破手指,比牙齒不注意咬著了舌頭還痛苦百倍。
這辣椒就像一把漂亮的殺人刀,直辣得小飛嘴里像有無數把刀在攪,舌頭嘴皮好像要被割掉。
小飛像將要被宰殺的小豬崽子一樣嚎叫起來,這叫聲把一塊來的小朋友都嚇懵了,躲遠遠地看著小飛。
杜妮婭對小飛的聲音最敏感,聽見小飛的嚎聲,急忙趕過來,見狀嚇得大驚失色,不知所措。
辣椒辣得小飛滿臉通紅,哈喇子直流,下意識地揉嘴,這一弄,又把辣味弄到眼睛里去了,越擦眼睛越辣得慌。
小飛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死掉了,倒地上打滾,加勁哭號。
有小孩急急忙忙跑上樓來報告,說小飛要被辣椒辣死掉了。
杜月旺急忙趕到樓下農民的海椒地里,見狀雖心急如焚可也束手無措。
跟來的同事和來看熱鬧的人七嘴八舌,有叫趕快喝醋,有人叫趕快喝尿。
圍觀的人像看耍猴、殺豬一樣的,你一言我一語出主意。
圍觀的有上江人,叫快到自來水管子涼水漱漱口,用涼水洗洗眼睛,一會就沒事了,死不了人的!
大家把小飛弄到洗衣臺跟前,一陣子漱口、沖洗,小飛感覺輕松了些。
歇息了一會,雖然口里和嘴皮子還是火燒火燎的感覺,但比剛才好多了。
看著沒事了,杜月旺心里輕松多了,叫杜妮婭看住小飛,幾個人繼續喝酒聊天。
金桂也聽人說,吃辣椒,吃的時候嘴辣,拉的時候屁屁辣,她擔心小飛拉屎屁*辣,可這個擔心是多余的。
這過后小飛就沒事一樣,并沒說他拉屎把屁屁辣著了。
小飛這次沒被辣死,如同打開了一個無形的閥門一樣——小飛喜歡吃辣了。
而且隨著歲數的增加,越發好吃辣椒,越辣越爽,無辣不歡,甚至于辣癮發了的時候,熟油辣椒拌上鹽一口口嚼著吃。
這辣椒真是又厲害又可愛,估計小飛被敵人抓住,灌辣椒水的刑罰在他身上是無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