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西雪自幼入正一法門，不到七歲時就被師傅張府選為真轉。

師傅張府性情暴躁，聲名甚至有些糟糕，但對待竹西雪卻是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和煦如春陽，揪他胡子都害怕小姑娘扎了手。

在竹西雪七歲到十二歲的生涯里，一直跟著張府生活、修行，那段時間也是她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童年，沒有背負宗門期望，亦沒有刻意追求修道境界。

于其他人不同，張府不期望她太多，只期望她活得舒心。

在竹西雪過了十二歲生日的第二天，張府陪她千丈峰下捉了幾條魚，說了一句：“西雪乖啊，師傅今天待去會一個老王八蛋，明天就會回來?！?

然后……

竹西雪等了一天，師傅張府沒有回來，等了兩天依舊沒有看見人影。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兩名年齡大些的正一法門弟子才抬著張府回來，但師傅已經成了尸體，那是竹西雪頭一次看到死人，并且還是她最親近的人。

那時她不懂對錯善惡，只覺得殺師傅的人是天下第一大壞蛋，將來要給師傅報仇。

仇人很厲害？沒關系。

她拼命地刻苦修行，疏遠了所有的童年玩伴，十幾年之后她差不多成了后輩里的第一人，頭次參加五山論道就奪得了前三的成績，但性情變得清冷孤僻。

但十幾年時間竹西雪也明白了很多道理，想要殺掉一指劈山的晏昭秋幾乎不可能。

晏昭秋是當代修道者里唯二不足百歲就踏入金丹境的人，材質卓絕不亞于張虛谷老爺子，她再修行百年都未必能夠與之爭鋒。

實力是一方面，勢力與人情世故又是一方面，這關系到“北真武南正一”的關系，當年張虛谷老爺子跟云上真人兩位已經拍板釘釘，說此時斗法之間失手誤殺，兩宗弟子都不準再追究。

竹西雪又能奈何？

后輩里她是翹楚，可在鎮壓修道界南北兩面的大佬前不過也是飄萍一葉。

師伯孫狗子跟她說過：“世間本是無邊苦海，人誰不苦？故而最難能可貴的苦中作樂?！毕胂?，前兩句太有道理。

今天她見到了晏昭秋的弟子韓瀟，從這性情颯爽的姑娘身上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想必晏昭秋肯定極其寵溺韓瀟，她心里起先萌生的不是恨、只是濃烈的妒意。

師傅……

竹西雪木然地站著，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流到了腮邊。

一貫高傲清冷的她，被勾起了心底的傷心事，反差極大，讓人覺得她那清瘦的身影都像是一朵孤零零的小花。

無邊荒涯，遺世獨立。

方影默不作聲地給竹西雪遞過去了一張濕巾，后者依舊木然，半晌都沒有接。

婁星南看得心疼，無奈口笨舌拙，也不知道如何地勸慰，只是一個勁兒地給葛牧使眼色。

“別拋媚眼了！這我他娘_的能說什么，我跟瀟瀟姐還竹大美女兩位都共患難過，讓誰殺了誰？這事又不事一清二白的善于惡，沒那么容易了結。”

葛牧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竹大美女，你心里真不痛快，干脆砍我一劍得了，我替瀟瀟姐受著?！?

竹西雪輕咬櫻唇，并不答話。

……

正一法門面子很大，正午時候才進行繼位儀式，但各宗各派各世家在十點前都已經到齊，似乎是感覺讓同道都干等著過意不去，莊上仁又命人帶著這些人游覽正一法門里的盛景。

會客廳外幾百步，便是個高古清雅的院子，據說南朝時的“山中宰相”陶弘景曾于此院清修，至今煉丹遺跡仍存。

陶弘景乃古代丹道大家，后輩修道者濡慕不已，頗感興趣，一路正一法門弟子領了進去。

葛牧跟在人群中央，和心情平復了許多的竹西雪并肩而行，一面瞧著院子中央一人多高的盤龍青銅丹爐，一面說道：“竹大美女，你流眼淚時候特漂亮。”

竹大美女熱情回應“滾蛋”。

“若真是陶弘景那樣的大家煉丹所用的鼎爐，怎么會沒半點丹藥氣息，贗品吧？”

都放置已經上千年，怎么可能會有丹藥？竹西雪懶得搭理他。

跟在后面不遠的李木木一直朝著葛牧的背影張牙舞爪，鼓著粉嫩地腮邊道：“老李，剛才姓葛的那小子欺負你閨女！”

被稱作老李的自然是其父，青陽門門主李?；保巳耸浅雒膶櫯衲?，也原因都沒有問，便身影一閃從后面揪住了葛牧衣領。

“小子，你欺負我閨女了？膽子不小啊?！?

馮天合轉頭道：“李道兄，年輕人打打鬧鬧你參和什么？”

“一邊兒去，管你什么事。”

“放手——”

葛牧冷聲打斷李?；保樕弦逊浩饚追株幱糁?，但后者似乎覺得葛牧只是可以戲弄的小輩，哈哈笑道：“還挺有脾氣的，你知道老夫是誰么？”

葛牧身形一轉，氣灌指間，跟李?；睂α艘恢?，指尖相觸，直將李?；眱筛腹谴鞌唷?

兩者速度都極快，且控制靈力都極為熟稔，一指相對，就猶如清風拂楊柳，沒有引起很大動靜，大部分人都未察覺到。

“我不喜歡跟我不認識的人開玩笑，不管他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备鹉恋统琳f道。

李常槐沒料到葛牧會這么狠，忍著痛把手指攏進了衣袖里，臉色鐵青道：“你小子真有種，老夫還是頭一回見你這樣的年輕人……”

葛牧慢慢向李常槐靠近，一臉狠辣道：“李?；?，也活了一大把年紀還不知道收斂點么？我要是真想欺負你女兒，之前她向我出手時候我就能讓她死十回，所以別跟我扯淡了，一個字滾。”

“你——”

李?；边€從來沒有被一個后輩如此羞辱過，胡須顫抖不止，怒極反笑，連說了幾聲好小子。

葛牧沒再搭理他。

“老李，你怎么不教訓那小子呢？”李木木跟了過來。

“這……以后有的是機會，乖女兒，今天是正一法門新門主繼位的好日子，咱們可不能把這日子給攪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