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希暻來到玥城的第二周，終于找到心儀的公寓，離公司距離適中，價格也還能接受。關鍵是品牌公寓，管理得特別規范，讓她能覺得安心。安心這個詞，之前并不是她認為自己應該重點考慮的，然而在云城的實習經歷，幾乎給她的人生投下不可磨滅的陰影，讓她重新審視了到底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可以放棄的，“安心”到如今變成她的選項里特別看重的一個因素。

好在來江城的這兩周，像開啟了她新的人生一樣，輝揚的人與事，和易加是完全不同的風格，快速的節奏，樸實的風格，更容易打破束縛，也更加關注人的感受。她在感嘆境遇弄人的同時，也隱約覺得自己所感受到的這種不同，也許正是輝揚可以成為中國最有名氣的互聯網公司的原因之一。

許希暻與馮易水這位新導師的第一次單獨溝通，她就收到了一份文件，是她在輝揚前三個月的學習計劃。這份計劃結合了輝揚人力資源實際操作的節奏，涵蓋了許多人力資源的領域，很少理論方面的培訓，大部分都是結合部門實際需要的操作，用馮易水的話來說，叫“以戰代練”。同時，馮易水還征求了她的意見，對學習框架進行了有針對性的修改。

許希暻對這位新導師也是充滿了好奇，雖然茉莉有大概介紹過馮易水的一些情況，但這些都不及她自己的切身感受來得強烈、直接，她一直不太能把這位平時嚴肅內斂、理性有邏輯的導師，跟那天在云城聽到她受欺負后，沖動地要跑出去找李千松算帳的形象聯系在一起。人，真是復雜的動物，許希暻不禁在心里感嘆。

而馮易水，最近則正在為自己的晉升述職PPT而煩惱。馮易水之前作為旁聽者，參加過幾次輝揚HR的晉升述職，他對自己能在這樣的述職上脫穎而出充滿了信心。他的印象滿是“這樣的述職也能過”的鄙夷和不解，而真正到了他自己準備述職PPT的時候，他卻發現并不如他想像中那樣容易。

徐其風第一次看他的述職PPT，給的反饋是“太干”，對于這種“干”、“濕”的描述，馮易水一直很不喜歡。在他看來，把自己做的事情講清楚就好，包括過程和意義，何必摻雜太多的個人感情在其中？“結果要好，過程也要好”方是做事情的第一要義，而不是之前他旁聽過的許多述職中，那些現場講述的同事所強調的“結果要好，過程要苦”。

對于馮易水的觀點，徐其風卻顯示出強烈的不認同。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這個你認同吧？”第三次過馮易水的述職PPT時，徐其風看到自己的“建議”并沒有完全落在馮易水的PPT里，于是他決定要加大說服的力度。

馮易水看著徐其風，露出一副“我還不知道這個”的表情。

“咱們在輝揚，是不是就要遵守輝揚的晉升規劃和習慣？”

“規則肯定遵守，習慣要看是不是好習慣?！瘪T易水覺得徐其風在偷換概念。

“喲，不為五斗米折腰??！”

馮易水默然。

“咱們今天也別談理想，就談現實。簡單一點說，就是在述職時，要按輝揚認同的、贊許的方式來呈現自己的工作，這個能接受嘛？”

“可以?！?

“那我說按評委喜歡的、感性和理性兼備、甚至更感性的方式來講述你做過的事情，你為什么不改呢？”

“我是輝揚的HRBP，不是評委的HRBP呀?！?

“評委就代表輝揚！”

“公正的、對的評委才代表輝揚！”

“你是評委的評委嘛？評委公不公正、對不對，要你來評價嘛？你不記得那個什么電影里的說過的一句話嘛？‘小孩子才分對錯，成年人只看利益’?！?

馮易水又不出聲。

“我骨子里認同你的理想主義，但現在不得不要求你全力以赴現實主義?！毙炱滹L喘氣的聲音有些急促，“你覺得我不如師太嘛？”

“師太”是商業技術線的HR負責人的外號，年紀比徐其風小，加入輝揚比徐其風晚，級別目前卻比徐其風高一級。師太有著非常鮮明的個性特征，對下屬要求極其嚴格，卻又特別能為得力的下屬爭取利益，風格咄咄逼人，寸步不讓，得理不饒人，毫無菩薩心腸；卻又拿出到結果，玩得出花樣，行得出霹靂手段。這樣的人自然在旁人看來口碑不高，被人取“滅絕”之意而稱之為“師太”，但對上卻甚得主管們的青睞，晉升的速度快得驚人。

“絕對不會。”馮易水雖然在跟徐其風慪氣，但被問到這一點，卻是毫不含糊。

“那我為什么還比她低一級？”

馮易水啞口無言。嘴上不說，心里卻澎湃起伏，對于其中道理，可能的解釋，再加上自己想表達的意思，都混雜在一起，斑駁陸離，沒有個頭緒。

徐其風見馮易水臉色發青，平時很少頂撞主管的脾氣在這時也顯露出來，有心想先緩和一下氣氛，于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自己也喘了口氣，對著馮易水說：“今天先聊到這兒吧，我還要去收搭茉莉呢。”

徐其風趁著馮易水收拾電腦的時候，快走幾步拉開會議室的門，對著工位上的方雨荷關切地說：“雨荷，易水還沒吃飯，一會兒又要開會、還要改PPT，太辛苦了！還快把我的沙拉給他，讓他帶著吃?！?

方雨荷白了徐其風一眼，從桌子上拿起一盒沙拉遞給馮易水：“我知道你不喜歡吃全素的沙拉，把我的這個牛油果小牛排沙拉讓給你吧?！?

徐其風怔了一下，小聲嘀咕了幾句，只好拿了全素沙拉，又把門關上了，臉上滿是計謀沒有得逞的落寞。

馮易水拿著沙拉，郁悶地下樓，手機滴了一聲，收到一條短信。他低頭看了一眼，是20萬現金的到賬通知。馮易水馬上想到是吳永新轉過來的，但過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收到任何吳永新的信息，而且這個還款時間，比上次云城校招，吳永新承諾的時間，早了近一個月。馮易水又仔細看了一下那條到賬通知，發現打款的賬號有些眼熟，他沒花太多的時間思考，就發現這個賬號跟幾個月前他與王姐兌換美金時，王姐打款給他的賬號相同，這不禁讓馮易水滿肚子狐疑起來。

直到馮易水把那盒沙拉吃完，在一樓一邊等咖啡，一邊擔心自己下午肯定很早就會餓的時候，吳永新才發信息詢問錢是否到賬。馮易水想問個明白這倒底是怎么回事，但想到跟吳永新之前的約定，最重要、最敏感的信息都只能當面談，于是又只好忍住了，只回了一句“已到賬”的確認信息，就拿了咖啡，匆匆趕往下一個會議去了。馮易水覺得，等到9月2號云城的同學聚會，再把轉賬的事情、連同上次被他洗壞的小紙條，一起問個明白吧。

直到馮易水把第五次修改的PPT拿給徐其風看，徐其風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五次修改，本身難度并不算大，但要馮易水改變自己的思考習慣和底層認知，做一份并不那么像“自己”的PPT，這個難度還是很大的。心里的沖突、煎熬，比PPT技巧上的改變要難得多。

徐其風又要求馮易水當著他的面花半個小時的時間把PPT現場講一遍。這個環節，馮易水在修改了PPT之后，對每一頁要如何表述，都爛熟于胸了，他覺得這就是在浪費時間，可真的要他站在徐其風面前，對著投在屏幕上的PPT，把那些以為熟得不能再熟的話真真切切地講出來，卻又不是那么回事兒，平時鎮定的、發揮慣了的馮易水，在這場看似“小場合”下竟然有些語無倫次了。

馮易水有些臉紅，徐其風看著他，“怎么搞得像我去晉升，求你幫忙一樣?！?

馮易水的臉更紅了，這樣的演練，他承認自己從沒有這么正式地做過，實際效果也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于是也爽快地道了歉。

“離最后述職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周了，最近這周你還是多花點心思在這上面。雖然我力挺你的晉升提名，但最終決定權并不在我。”

“明白?！瘪T易水知道，回去之后，他要再好好練習一下了。

真正晉升述職的日子來得比想像的要快。HR部門的晉升述職一共安排了三天，按級別依次展開，茉莉排的是第二述職日下午第二場，而馮易水則是第三述職日上午第二場。每個場次都放出十個旁聽名額，可以供整個輝揚員工在線報名參加，碰到有意思的晉升述職內容或是高級別的晉升述職，這十個名額就需要搶了，有時甚至比搶明星演唱會的門票難度還要大。

許希暻和馮易水商量了一下，為自己挑選了五場不同級別的晉升述職作為學習的場次，一方面是學習晉升述職的組織、控場，也許明年這些述職的組織工作，就該許希暻這樣新的管理培訓生來完成了；另一方面，是對述職內容的學習，每一位述職者，都是把自己過去一年做過的最精彩的事兒拿出來展示，這里面可學習、借鑒的東西肯定不少。對此，許希暻也是充滿了期待，當然，茉莉、馮易水的述職，是許希暻堅持一定要去聽的。

在評委方面，輝揚每條線的HR負責人，都將作為評委參加述職。而到了每個評委自己團隊的同事述職時，這名評委則沒有發言、投票的權利。徐其風自然也不例外。經過了幾次打磨之后，徐其風對于兩位下屬能順利地通過晉升述職，還是非常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