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早上，馮易水都在思考著剛才的對話，望著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發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恢復常態。處理好郵件之后，馮易水發現徐其風并不在辦公室，問了方雨荷，才知道徐其風今天一天都在外開會。

馮易水把曹小壯辭職的進展發信息跟徐其風同步了一下，之后又在差旅系統上提了出差申請，準備周三開始去云城出差，幾件事情兩個工作日基本上能處理完，易加公司技術部門的HR李千松也聯系上了，約好了周四一早在易加的辦公室簡單溝通一下。

馮易水訂好了高鐵票和酒店之后，才發了信息給吳永新，同步了自己的行程。沒幾分鐘他就收到了吳永新的回復，確認周五晚上一起吃飯。一切都處理妥當之后，馮易水把心思放到了即將開始的校園招聘上，他周二剩余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思考如何才能把今年基礎技術線的校招做好，他面臨的挑戰不僅是招聘編制數量翻倍，而且還有更加嚴峻的外部競爭環境，對此，馮易水不得不慎重。

周三一早，馮易水花了一點時間整理了云城出差所需要的行李，簡單到一個雙肩包就足夠了。雖然中午就要出發，但他還是來到辦公室，除了一個短會、一個電話面試之外，還要再和蔡秋媛過一下校招的時間安排。

短會是關于技術線去年績效評定的復盤。每年輝揚的員工會接受兩次績效考評。年中是在九月，年底是在三月，而年底的績效考評，關系更為重大些，直接與員工的年終獎金掛鉤，因此從主管到員工，都格外重視。輝揚的績效考評，一共有五個等級，每個等級的人數必須嚴格按照正態分布來評定，沒有任何例外。這么強硬的比例規定在去年稍有放松的時候，就引發了許多混亂和不滿，人性的弱點在那一刻暴露無疑，這讓輝揚又下了決心，把口子再次收緊，依然是強管控的狀態。績效評定的復盤會主要是介紹績效等級整體的分布情況以及各部門的溝通、執行情況，整體來看數據差異并不大，與會的HR們也沒有太多問題，因此只用了半個小時就結束了會議。

提前結束的高效會議讓馮易水的心情不錯，而之后的電話面試則讓他更為滿意，候選人面試的是開發工程師的崗位，人很健談。五年互聯網公司的工作經驗也讓候選人在C++上積累了非常不錯的項目經驗，因為現公司業務規模遇到難以突破的瓶頸，不甘心就此停止自己技術積累的候選人愿意從外地來玥城工作，心態非常的積極、正向。馮易水給了“強烈建議錄用”結論，又跟前面的技術面試官聊了一下，兩個人的看法比較一致，他這才放心地結束所有面試流程，向工位走去。

馮易水回到工位剛剛坐下，就接到了公司保安打來的電話，“能麻煩你下來一下嘛？來公司一樓大廳，上次跳樓的那位女士又來了，我們就快攔不住了。”保安的話非常有禮貌，卻好像悶雷，又在馮易水的心里炸了起來。

馮易水趕到一樓的時候，王芳正哭喊著試圖沖破保安的阻攔；雖然她仍然掛著訪客申請的牌子，但保安還是很負責任的，認得這就是上次大鬧公司的那位女士，因此還在盡力阻攔。王芳看到馮易水，這才收斂了一些。

馮易水把王芳讓到了一樓的會議室，好言安慰了幾句，之后他馬上給茉莉打了個電話，但茉莉還在另外一個重要的會議上，并無時間再來協助馮易水。馮易水想了一下，只好叫了一位前臺負責接待工作的行政妹子加入他與王芳的溝通。

“王女士，上次咱們不是都談好了嘛……”

“哪里談好了？”馮易水才一開口，就被王芳粗暴地打斷了，“你們把曹小壯開除了，他的股票怎么辦？三萬多股一股都不給了，這里面有一半都是我的，我肯定不同意！”

馮易水馬上明白了對方的意圖，“王女士，這里我要解釋一下，小壯是自己辭職的，辭職的郵件也是他自己發的，離職系統上昨天也發起了。這并不是公司要解除他的勞動合同。”

馮易水停頓了一下，見王芳并無反駁，知道她自己也意識到理虧，“第二呢，那些股票，是小壯還沒有歸屬的，并不是已經在他的股票賬戶上的。只有小壯繼續在公司工作，才會在一定的時間點上變成他自己可以支配的股票。這樣的政策，是對所有的在職、離職員工都適用的……”

“那我不管，我就是要分那些股票；你們想辦法吧，不然我讓小壯不辭職也行！”

馮易水本想在細節上再跟王芳解釋一下，可覺得又會浪費時間，于是想起那天簽的文件，“我記得上次王女士的訴求里，其中有一條就是要求小壯離開公司，對吧？當時還是你一定要求留的‘字據’，白紙黑字，有一份還在我這里存著呢。”

聽了這句話，王芳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和之前的那種撒潑式的哭鬧截然不同。馮易水看到王芳傷心的神態，又有些不忍，總覺得是自己導致對方家離子散，利益受損。他向旁邊的行政妹子使了個眼色，一臉懵懂的行政妹子馬上會意，抽了幾張紙巾、遞了杯水給王芳，好言相勸起來。

馮易水趁著王芳情緒平緩的機會，詳細給她解釋了公司的政策，以及接下來可能的處理方式。他還是提醒王芳，在離婚這件事情上要再考慮一下。說到這里的時候，馮易水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越界”，同時，他又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和江楠那段感情中的酸甜苦辣一下子又涌了出來。

王芳自知理虧，看來要挾公司的做法是走不通了；讓她真的從樓上跳下去，她還是舍不得自己的兒子，即使再用“跳樓”做做樣子，也失去了新鮮感和威懾力，她只后悔當初自己不應該自作聰明，簽什么“白紙黑字”，搞得現在非常被動，如今只能再跟曹小壯去拉鋸戰了……

茉莉的會議結束，趕來一樓會議室的時候，馮易水和王芳的溝通才接近尾聲，正推門送王芳離開。茉莉覺得自己錯失了“好戲”，趕忙向旁邊的行政妹子打探情況，并“嘖嘖”地感嘆起來。

輝揚大廈離玥城高鐵站至少有四十分鐘的車程，馮易水為今天的出差本來預留了足夠的時間，被王芳這么一鬧，機動時間幾乎都被耗盡了，這讓馮易水變得有些焦慮起來。馮易水沖到工位，收好電腦、抓起雙肩包，還在等電梯時就約好網約車，這種“失控”的狀態讓馮易水有些難受。

好在網約車司機比較有經驗，再加上路況不錯，馮易水終于提前二十分鐘到了高鐵站。取票、進站之后，馮易水發現距開車還有一點時間，于是他馬上沖向候車大廳一樓的星巴克，想帶上一杯咖啡。

星巴克只有零零星星的三、四個人在排隊，但馮易水卻覺得他前面的顧客們點單、付款的時間都特別漫長。終于快輪到馮易水了，但前面唯一的一位女顧客在支付時，卻怎么也刷不開支付頁面，店員提示也可以用現金支付，但那位女生的答復是沒帶現金，這讓馮易水也有些抓狂起來。

馮易水向店員揮揮手機，有些焦躁地說道：“我來一起買單好了。”

前面的女生回過頭來，和馮易水對視了一下，發現并不熟識，微微一笑，多少有些詫異。而馮易水看了她一眼后，心里卻是微微一蕩。氣質這個東西，要怎么解釋呢？前面的女生雖然是上等的容貌，但氣質明顯更讓人心動，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職業正裝把身材襯托得極好，臉上的妝容很淡，卻非常得體，雖只是看了馮易水一眼，微笑的時候臉頰上若隱若現的一對小酒窩，甚是迷人。

馮易水馬上從短暫的沉默中恢復過來，揚了揚手里的高鐵票，“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店員隨即問了馮易水要點的咖啡，把兩杯咖啡的錢一并算了，小票遞給馮易水。女生并沒有言語，隨著馮易水移動到前面等咖啡的柜臺。

“打擾一下，能不能再向你借些現金？”那女生咬著嘴唇，不好意思地看著馮易水，“手機重啟了一下，還是完全沒信號，也連不上Wifi……出門比較急，也沒有帶現金。”

馮易水略微猶豫了一下，無論如何眼前的這位女生都不像是騙子。他隨即取出錢包，把隨身只帶的300元現金，都給了那位女生，“我帶的錢也不多，夠嘛？”

女生點點頭，接了現金，并從包里抽出一張自己的名片，遞給馮易水，“加一下微信吧，手機號就是微信號，我把咖啡錢和現金到時一并轉給你。”

馮易水接了名片，有些局促，又偷偷看了女生一眼，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女生取了咖啡，臨走時又頑皮地看著馮易水，“別忘了加我，不然利息和手續費，可概不負責呀。”

馮易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沒多想，拿著美式咖啡，快速地向閘機沖去。

剛坐到高鐵的一等座上，車就開動了。馮易水把包放好，才有時間把剛才接過來的名片，仔細地拿出來看了又看。女生的名字是張柔嘉，TRD公司的咨詢顧問。TRD也算是咨詢行業數一數二的國際大廠了，在戰略咨詢、人才獵取上都有比較深的積累，幾乎在全球各大主要城市都有自己的分支機構，前年TRD把辦公室開到玥城的時候，媒體也有相關的報道。雖然作為互聯網公司的輝揚基本上不會涉及與戰略類型的咨詢公司合作，但之前在外企工作時，馮易水對TRD的關注還是很多的，這家公司的戰略模型、薪酬模型以及背后的數據支撐，都曾經給馮易水留下深刻的印象。

才喝完咖啡，何峰的電話打了進來，馮易水把名片放好，接了電話。原來是何峰聽說王芳又來公司了，擔心有什么問題，因此打電話來了解情況。馮易水把中午和王芳“斗智斗勇”的情況在電話里同步了一下。高鐵上斷斷續續的信號讓電話反復拔打了三次才把事情講完。電話剛剛放下，馮易水又發了信息給徐其風，把王芳二次來公司的事情進展也匯報了一下。然而徐其風卻似乎很忙，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他才回復了信息，而且只有一個OK的手勢。

看完信息之后，馮易水把手機放到小桌板上，把隨身攜帶的潤喉片含了一片在嘴里，薄荷的清涼讓略有些疲憊的馮易水提了提精神，馮易水半躺在高鐵舒服的座位上，仰著頭望著高鐵小電視上的廣告發呆。曹小壯這件事情帶來的影響不僅僅是一個員工的去留的問題，還引發了馮易水更多的思考，甚至改變了他之前的許多看法，當然也附帶著牽扯他許多精力。馮易水現在只是在內心深處默默地祈禱，關于這件事情，千萬別再出什么差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