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將近凌晨三點，前方黑壓壓的大山，仿佛一只張開嘴巴的巨獸，要把天地吞噬。

高速公路就是它的舌頭。

沒有別的車，只有這一盞孤零零的燈光，卻如一把絕世好劍，插入巨獸的咽喉。

醫生把裝著一只新鮮肺子的保鮮盒緊緊抱在懷中，努力克服著心中的恐懼，以及胃里的翻騰倒海。

車速實在太快了，快得讓人感覺，身體被安全帶綁在座位上，靈魂卻已然飛上半空。

高速公路岔道上的路牌提示，現在已經到了烏城。

這讓熟悉地圖的醫生有些懵逼。

從剛才發生車禍的位置，到烏城，將近一百五十公里。

而時間，才堪堪過去半個小時。

時速……將近三百？

而，沒認錯的話，這好像，是一部……五菱宏光？

他恍然間有種身在夢中之感。

難道我死了？

現在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

“您可以慢一點?！?

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確認痛覺真實存在，醫生小心翼翼的說道。

他用的是“您”。

對這個能在關鍵時刻施以援手的司機，內心深處當真是充滿了無限的感激。

但，時速三百有點太夸張了。

其實，即便是放慢到兩百，時間也差不多足夠了。

——雖然那也很快，很危險。

“是你讓我有多快開多快的?！?

江華轉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很委屈說道。

話說著，腳下卻是稍微慢了一些。

江華是心疼輪胎。

根據現在胎噪的聲音來講，等跑完這趟，這兩條價值大幾萬的特種輪胎，估計也就報廢了。

醫生……

沉默片刻，他有些好奇的輕聲問道：“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難道是跑黑車的？

正常開車的怎么能跑這么快？

江華道：“我現在是賽車手?！?

嗯？

表情足足呆滯了十幾秒，醫生才回過神來，徹底了然，心想自己真是走了狗屎運，這種情況下，竟然剛好碰到個賽車手。

“厲害，厲害。”

忽然就一點都不緊張了。

術業有專攻嘛。

賽車手，開這么快，那是理所當然的，就像自己在手術臺上，說切左睪丸絕對切不到右邊一根毛。

“其實我也挺喜歡賽車的，小時候嘛，看那個四驅小子，沖鋒戰神……”

醫生沒話找話。

江華點點頭。

“你是哪方面的醫生？”

“臨安市中心醫院，腫瘤科的主治醫生，我姓李，李百草，我們家祖傳十三代都是醫生，主治疑難雜癥。我中醫和西醫都懂，這次是有個病人需要做換腎手術，請我去開飛刀。”

談及自己的本職工作，李百草一秒鐘變話癆。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來……”

他滔滔不絕的說著，忽然意識到這么說似乎不太好，于是有些尷尬的閉上了嘴巴。

“哈哈哈，好啊?！?

江華卻是笑著說道。

李百草……

他一直覺得自己就算是很不會聊天的了，經常被醫院的護士小姐姐們吐槽純血鋼鐵直男，怎么教都教不會。

現在看起來，這位賽車手，似乎更不會聊天。

每一句，都讓人不知道該怎么接。

可是……他是怎么有女朋友的？

難道因為車開的好？

想了想，當著人家女朋友的面，這種問題還是沒問出來。

……

又開過一段路，李百草想起費用的問題。

“對了，你算算，大概需要多少錢？工時費加油錢吧，我現在報給你?！?

江華看了他一眼。

“嗯，我說十萬，你會不會覺得我在碰瓷？”

噗嗤！

后排的姚蓮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倆男人的對話，實在是讓她聽得尷尬到極點。

“怎么會這么多？”

李百草滿臉詫異，相信江華應該不是那種會碰瓷的人。

“主要是輪胎磨損嘍，喏，時速兩百多，快三百，差不多是輪胎的極限了，極限狀態下，最多三個小時，兩條輪胎就徹底報廢了。這兩根輪胎都是特制的，不信你找人去看看？”

江華一本正經的解釋。

是真的一本正經。

一碼歸一碼。

這個錢，倒不是非要他出，但至少要讓他明白。

“行。”

然而，出乎江華預料的是，李百草很爽快的就答應下來。

“那我轉你？支付寶？”

“嗯?！?

江華也沒矯情，報了自己的號碼。

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春秋時期孔子學生的故事，子貢贖人。

“哎？”

“你叫江華？”

“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聽過，很熟悉?！?

搜索支付寶號碼，看到江華的名字，李百草自言自語，想了一會兒，陡然抬頭瞪著江華。

借著微弱的燈光，看了好久，眼前的形象和記憶中重合。

“你是那個馬拉松冠軍??！”

“得了肺癌晚期的？”

“我一個記者朋友，寫過你的報道，你不是跑馬的嗎？還會賽車?。　?

李百草很是驚奇的說道，眼神發光，有種“見獵心喜”的感覺。

肺癌病人，馬拉松冠軍，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匯，匯聚到同一個人身上，當真是太令人好奇了。

尤其是作為一個祖傳十三代，專治各種疑難雜癥的醫學世家傳人，見到這種特例病人，當真是，現在就恨不得把江華扒光了。

給他做一個詳細的身體檢查。

“是我?！?

江華應了一聲。

“你做我的病人吧，我保證會竭盡全力治好你！”

見江華承認，李百草頓時就興奮的眉飛色舞。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他迅速補充——“我們家族都是醫生，腫瘤科專家也很多，我爸在帝都，和諧醫院腫瘤科副主任，我媽在美國，艾默森腫瘤中心，我在臨安，我妹在劍橋醫學院的研究所，主要研究靶向藥物?！?

江華……

捅了醫生窩了！

莫名擔心，自己會被當成小白鼠。

后排的姚蓮眼睛卻是倏然亮了起來。

她正在想辦法聯系美國那邊的醫院，也了解了不少訊息，艾默森，的確是全世界最好的腫瘤中心醫院。

想不到，現在忽然有了門路。

“江華？”

她輕聲開口，沒有明說，但已經是表明了態度，建議接受。

江華想了想，沉默片刻，也是點頭答應下來。

他也不是諱疾忌醫的人。

如果能治好，還是盡量治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