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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河畔女尸

  • 法醫秦明:天譴者
  • 法醫秦明
  • 20246字
  • 2018-12-10 14:14:13

恐懼大都因為無知與不確定感而產生。

——戴爾·卡耐基

1.

春天的下午,陽光照進辦公室,暖洋洋的,讓人直打瞌睡。

辦公室里的各位都在忙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我抱著一本信訪核查卷宗,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林濤在看一則“錯案”的報道,邊看邊低聲讀著網友們對警方的譴責。陳詩羽抱著閔建雄老師的《命案現場行為分析》吃力地學習。韓亮忙里偷閑地玩著他的貪吃蛇。大寶倒好,看起來是在法醫論壇看帖子,但總能間斷地聽見他的鼾聲。

省廳的勘查組雖然每年出差時間占一半以上,但是剩余的時間也是要正常坐班的。過完年之后的兩三個月,省廳勘查一組似乎進入了工作的“淡季”,連續半個多月沒有出差,實在是很難得的平靜。

“明明辦案沒有絲毫瑕疵,卻要查這么厚一本信訪卷宗。”我心里暗暗想著??粗豁稠郴鶎臃ㄡt被紀委、督察部門調查的報告,我暗自替同行們委屈。不過轉念一想,相比林濤讀的那起被宣判無罪的案件里的辦案人員,他們算是好得多了。

本著“疑罪從無”的精神,近年省內有幾起已決案件,因為當事人申訴而被提起重審,甚至有案件被再判無罪。這樣的案件被稱為“錯案”,會被媒體廣泛關注,當地的刑偵部門也會被譴責。

我們也參與會診了幾起案件,但是因為當年的技術有限,現場果真是沒有什么有力的證據。雖然刑偵人員、技術人員都能夠在內心確認案件辦理無誤,但是在法律的層面上,這些案件的證據鏈[1]是不夠完善的?;鶎拥男虃扇藛T愿意尊重法律的精神,但也很害怕面對外界的指責。畢竟,很多人并不知道“法律意義上的無罪”不等于“事實意義上的無罪”。媒體一旦報道,總是把“法律意義上無罪”的犯罪嫌疑人說成“事實意義上無罪”的無辜群眾。他們不關心案件的核心爭議點,更關心警方究竟有沒有“刑訊逼供”。

“這案子不就是我們年前會診的那個嗎?”林濤說,“我覺得證據足以定罪?!?

“你覺得有啥用?”我笑了笑說。

“殺了人被判無罪,出來還這么囂張。”林濤恨恨地說。

“既然法院都不認定他是兇手,咱也不能亂說。”我說,“這是法律人的精神?!?

“那就讓他這樣逍遙法外了?”大寶停下鼾聲說。

“這些事兒啊,對我們是一個警醒?!蔽艺f,“一來,要更加努力提升能力,保證每起案件都能尋找到關鍵物證去證明犯罪。二來,對每起案件的證據都要從多方面考量,一定要有完善的證據鏈,而不能僅僅關注孤證[2]?!?

“別價,您恁!”大寶學京腔學得捉襟見肘,“可別給我們上課了,我們就是覺得讓兇手鉆空子逃脫了法律制裁,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翻了翻手上的卷宗,笑著搖了搖頭,說:“咱們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什么天在看?做好你們的工作,把法網織牢了才是正事兒,還相信什么天譴嗎?你們就是替天行道的人!”師父推門走了進來,手里拿了一個文件夾。

師父一般不會輕易到我們辦公室里查崗的,最常見的原因就是有突發的特大案件,甚至在電話里都不好完全表述的,師父才會親自下樓到勘查組里布置任務。

這時候看到師父,我的心里自然一驚,心想,估計晚上又不能回家和兒子共進晚餐了。心里這樣想著,我還是嬉皮笑臉地站了起來,說:“師父,您下次聽聲兒能不能聽全了?我剛才還在教育他們努力提升自身業務素質,培養打攻堅戰的能力呢。”

“別貧。”師父說,“今天來宣布一個政治部的通知?!?

“提拔我嗎?”我仍一臉嬉笑地說,“我可不想當領導。”

“想什么呢?”師父白了我一眼,正色道,“為了能夠與時俱進,拓展省廳勘查組的業務專業,特決定在全省范圍內組織遴選工作,遴選圖偵[3]專業技術民警一名。經過筆試、面試、考核、公示等組織環節,龍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民警程子硯以總分第一名入選。接此通知后,龍番市公安局、省廳刑警總隊即刻為該民警辦理轉職手續,即刻報到參與工作。特此通知?!?

念完通知后,師父合起文件夾,靜靜地站在那里。

我們幾個都很意外,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回過神來。我回頭環視了一眼,大寶一臉驚愕,韓亮漠不關心,陳詩羽有幾分不安的神色,倒是林濤的表情看起來絲毫沒有波瀾。看來這一次遴選,只有林濤這個家伙是事先了解的,畢竟他們專業對口。

程子硯我們都認識的,和龍番市局合作辦過的那么多案子里,經??梢钥吹匠套映幍纳碛啊?墒浅套映幟看纬霈F都是以痕跡檢驗員的身份出現的,居然以圖偵專業的身份被遴選過來,倒是讓人有些意外。不過,因為警力有限,基層痕跡檢驗技術員通常都是“萬金油”,不僅僅要承擔痕跡檢驗的分內工作,很多其他的專業,如刑事攝影、圖偵、測謊之類的工作,都要一并承擔。既然程子硯是一個有圖偵天賦的痕檢員,我們勘查組里多一個“萬金油”也絕不是壞事。

不一會兒,辦公室大門外走進一個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陳詩羽差不多年紀,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運動服和干凈的牛仔褲,她雙手把雙肩包抱在胸口,紅著臉走進了我們的辦公室。程子硯個子不高,瘦瘦的,標準的瓜子臉,唇紅齒白,皮膚白皙,不太長的頭發在腦后扎成短短高高的馬尾辮??傊?,不穿警服的程子硯,還真是給我們眼前一亮的感覺。

“大家好?!背套映幷f道,聲音不大。

“歡迎你?!蔽疑斐鲇沂?,和程子硯輕輕握了握。

“這兒正好有張空桌子?!贝髮毭看味际沁@么殷勤。喜歡熱鬧的大寶,恨不得不停地進來新人,把勘查小組變成勘查處。

“喲,這次的反應我倒是有些意外啊。”師父笑著說。

“就是,真偏心。”陳詩羽仍然趴在桌上看書說。

我知道,陳詩羽剛到勘查組的時候,我非常抵觸,這筆仇陳詩羽還沒忘。

“當時不就是覺得有女同志,出差不方便嘛。”我尷尬地說,“現在兩名女同志,出差還是開一間標間,不浪費納稅人的錢,又提高工作能力,何樂而不為啊?!?

“貧嘴?!标愒娪饟溥晷α顺鰜怼?

“可是我們那輛破勘查車只有五座啊,現在咱們六個人了。老秦這體形,坐在后備廂里不知道擠不擠?!表n亮開玩笑道。

“不用不用,我坐后備廂就行了。”程子硯急了,連忙說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程,要不要這么單純啊?!绷譂f,“不過你很快就能適應了,我們這兒沒幾句真話?!?

“就是,男人的話別信?!标愒娪疬€是看書的姿態。

“這個組織上都考慮過了?!睅煾刚f,“你們的車交廳車隊重新安排,現在給你們新配了一輛七座SUV[4]?!?

說完,師父把一把車鑰匙扔在韓亮的桌子上。

“哇,有新車開了?!表n亮拿過鑰匙看了看,“這什么牌子的車?咋沒見過?”

“你只認識寶馬、奔馳吧!有車就不錯了,還想挑嗎?”師父瞪了韓亮一眼說。

“師父來就這事兒吧?”我說,“還以為有案子,嚇了一跳呢。沒事兒了,程子硯妹妹我們會給她安排好一切的?!?

“你晚上請客吃飯吧。”韓亮對我說。

“不行,我和我兒子約過了,晚上和他共進晚餐?!蔽椅媪宋驽X包。

“你兒子才三歲!”大寶抗議道。

“誰說沒案子的?”師父居然不知從哪兒又拿出個文件夾,說,“早晨青鄉發生了一起命案,給我們省廳報了信息。雖然沒有要求我們趕往支援,但我看你們最近挺閑的,所以你們去一趟吧,確保證據體系沒有紕漏?!?

“好?。〕隹爆F場,不長痔瘡!”大寶一蹦三尺高。

“嘿,真的是你親爹嗎?”韓亮一邊駕車,一邊和副駕駛上的陳詩羽說,“這也叫新車?五年十萬公里的老頭子了,淘汰給我們做勘查車?”

“我爸什么時候說是新車了?你自己想的吧。”陳詩羽撐著腦袋說。

“有車就不錯了?!蔽艺f,“現在公車改革那么嚴格,公車是全民監督啊,能換輛七座車,師父肯定是盡力了?!?

“回頭我來買輛七座SUV,私車公用沒人說了吧?!表n亮憤憤道。

“你的私車不能改造,就不能裝備發電機、強光燈什么的勘查設備,所以沒法具備勘查車的功能?!蔽艺f,“不過SUV倒是坐著很爽,視野也很好?!?

“也是,比我的TT[5]強多了,回頭我還是換一輛。”韓亮說。

“小程,聽說你妹妹是什么神秘組織里的?”大寶坐在最后一排,趴在中排靠背上問。

坐在林濤身邊的程子硯顯然是在想什么心事,被大寶這冷不丁一問,嚇了一跳,說:“啊,哦,是的,子墨在守夜者組織里當警察。”

“不該問的別問?!蔽曳词执蛄舜髮毮X袋一下,說,“程子硯、程子墨,你家是不是有四個小孩?筆墨紙硯齊了?”

程子硯輕掩嘴角,靦腆地笑道:“程子紙,那多難聽啊?!?

“對了,對了,圖偵到底是做什么的?”大寶對一切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果真是常人所不能比的。

“我們主要是做一些案件中有關影像的偵查工作。”程子硯聲若蚊蚋,在車胎噪音里有些時斷時續,“有關監控視頻的研判、模糊圖像的處理、人像的比對什么的?!?

“哦,那倒是很直接有效?!蔽尹c了點頭。

“就是看監控?。磕怯屑夹g含量嗎?”大寶說。

“當然?!背套映幉灰詾槿?,認真地解釋道,“即便是看監控,也是很有技術含量的,會看的人和不會看的人,獲得的信息量可就差很多了。當然,我也還是個學生,要學習的有很多?!?

“哎喲!什么破車!”韓亮一聲慘叫。

“怎么了這是?”在高速上行駛的勘查車并沒有急剎、顛簸,我很感疑惑地問。

“這車的方向盤怎么有刺???”韓亮一邊看看前方,一邊看看自己的手背,說,“原來是方向盤掉皮了!這什么破車啊?!?

“回去裝個方向盤套就好了,你都埋怨一路了!”我說。

“能不埋怨嗎?我手都破了!”韓亮舉起右手,給我們看他手背上的一條淺表皮膚劃痕。

林濤坐在中排的中央,被我和程子硯夾在中間。他從上車開始,就顯得沉默寡言、十分拘謹,總是想方設法向我這邊靠,仿佛生怕擠著了程子硯。

林濤見韓亮在訴苦,于是說:“好兆頭啊,破了破了,說不定我們還沒到現場,案子就破了呢,那我們正好青鄉一夜游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啊,那案子也是假破?!蔽倚χf,“法醫學里,所謂的破了,是指皮膚全層[6]的分離破裂,包括表皮和真皮都要破,才能算是創口。我們做傷情鑒定的時候,并不是看傷者的傷一共有多長,而是看傷口中,皮膚全層裂開,形成瘢痕的那部分長度有多長。這一點,特別容易引起被鑒定人的不服,認為我們法醫作假?!?

“老司機啊,一言不合就開始科普?!贝髮氄f。

我沒理睬大寶,接著說:“韓亮手背上的,顯然不是創口,而是淺表的皮膚劃痕,不能算是破了?!?

“行了,行了,我錯了?!表n亮連忙揮揮手,說,“老秦這是在往唐僧的方向發展啊?!?

當我們走進青鄉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陳支隊的辦公室的時候,把陳支隊嚇了一跳。

“你們怎么來了?有什么大案嗎?”陳支隊說。

“哪有您來問我們有沒有案件的道理?”我哈哈一笑,說,“這不是聽說你們這里發生了一起命案嗎?我們正好閑著,所以來看一看。對了,您怎么這會兒不在專案組啊?”

“哦,你是說今天早上的那起案件?”陳支隊頓時放松了下來,說,“看來我們的信息報晚了,這案子馬上就要破了,我在專案組坐了一天了,這也是剛剛來了好消息,所以下來到自己辦公室泡杯茶喝。”

“嘿嘿嘿,看見沒,我的話靈驗了。”林濤從車上下來,就已經恢復了往常模樣,不再那么拘謹了。

“這就……破了?”大寶一臉的失落。

“是這么回事?!标愔ш爮埩_我們大家在他狹小的辦公室里坐下,然后,一邊拿出紙杯泡茶,一邊和我們說,“死者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平時的營生就是騎著電動三輪車在城郊不限行的地方拉客?!?

“哦,我們那兒叫蹦蹦。”陳詩羽說。

“我們那兒叫達亞機?!蔽艺f。

“挺危險的,那種三輪車造成的事故特別多,乘客死亡率也很高。”韓亮說。

陳支隊靜靜地等我們都插完嘴,接著說:“今天早晨,死者的尸體在我們青鄉河的河邊被人發現了,全裸?!?

“性侵?”大寶說,“這樣的對象,這樣的侵害地點,犯罪分子的檔次不高啊。”

“不是。”陳支隊說,“犯罪嫌疑人是死者的姘頭?!?

“姘頭?”我有些驚訝,“姘頭選擇這樣的地點?還……全裸?”

“可能是想打個野戰,然后發生糾紛,激情殺人吧?!标愔ш犝f,“現場有關鍵物證?!?

程子硯臉一紅,把頭埋得低低的。

陳詩羽倒是習慣了這幫公安大老粗的口無遮攔,問:“什么物證?”

“現場提取到了一張一次性的濕巾?!标愔ш犝f,“因為濕巾很新鮮,又在現場,所以引起了我們現場勘查部門的注意?;貋硪粰z驗,果真是案件的關鍵物證。濕巾上有死者的DNA,還有一名男性的精斑。后來,我們把男性的DNA放進庫里一比對,比中了一個男人,這男人曾經因為猥褻女童被打擊處理過,所以庫里有他的DNA。再后來,我們經過外圍調查,查出死者的私生活非常亂,這個男人就是她眾多姘頭中的一個。有了這層社會關系,又有了現場的鐵證,他就算是百般抵賴也沒用了?!?

“人抓了嗎?”林濤問。

陳支隊點點頭,說:“開始我們也擔心嫌疑人逃竄了。不過,剛剛傳來好消息,嫌疑人已經被前方的偵查員抓獲了,現在正在轄區刑警隊羈押,一會兒就要開展突審了,估計明早就可以發布破案信息了?!?

“看來,我們真的是白跑一趟了?!表n亮聳了聳肩膀,說,“浪費納稅人的油?!?

“師父說了,我們來不僅要幫助破案,也要幫助審查證據。”我說,“案件不要我們破,但是證據還是需要我們來審查的!別閑著?!?

“哈哈,證據確鑿!”陳支隊信心滿滿地說,“這塊硬盤里有案件的全部現場資料。天色不早了,你們趕緊回去休息吧,等明天破案信息到了以后,你們再慢慢審查證據也不遲啊。”

2.

夜貓子的春天就是這樣。

困了一下午的我,此時精神抖擻。我把硬盤里的資料拷貝進了我的電腦,慢慢地看了起來。

同室的林濤則一會兒趴在地板上做平板支撐、仰臥起坐,一會兒到衛生間鏡子前面觀察自己的體形和肌肉線條,然后悻悻地過來抱怨自己隨著年齡的增長,馬甲線已經開始不明顯了。

我對林濤的折騰視而不見,全心投入到觀看案件資料中去。

報案人是青鄉河的清淤工人,他在早晨的工作中,劃船駛到青鄉河的一段偏僻之處時,發現岸上有些異樣。

工人就勢停船靠岸,想看個仔細。這一看不要緊,把工人嚇得差點兒從船上掉了下去。在靠河邊有十米左右的岸上,俯臥著一具女尸,全裸,尸體下方有一大攤血跡,已經滲入了松軟的河床泥土,于是工人趕緊摸出了手機報警。

因為這里是一處極為偏僻的地方,青鄉河在這里繞過一座小山包,而小山包則成了這一片河床的天然屏障,所以算是青鄉市中罕見的人跡罕至的地方。加之清淤工人是在河面上發現異樣,然后報警的,所以這里沒有其他人先于警察到達現場圍觀,于是有了得天獨厚的現場保護條件。

出警民警的執法記錄儀清楚地記載了民警處警[7]的全過程。兩名民警接報警后,抵達現場初查情況,在遠處即看到了女尸,于是直接在外圍拉起了警戒帶。此時報警人還在河面上的船里,民警在通知技術部門勘查現場之后,讓報警人繞過警戒帶登陸接受了詢問。

死者的三輪車停在公路路邊,并無異樣。

技術部門抵達現場之后,打開了勘查通道?,F場是松軟的河床泥土,可以說是保留痕跡物證的絕佳地面。痕跡檢驗部門在現場提取到了兩雙鞋的鞋印,以及一個人的赤足跡。經過后期對這些痕跡的技術處理,判斷其中一雙鞋屬于死者的鞋,而這雙鞋就留在尸體附近;赤足跡經過紋理比對也確證是死者所留。那么,剩下的一雙鞋印,自然就是犯罪分子所留了。

這是一雙三十九碼的板鞋鞋印,有一定程度的磨損。如果能找得到這雙鞋,甚至可以做同一認定[8]。

因為現場的照片還比較凌亂,所以我沒能在大腦里形成一個完整的現場狀況。但是可以明確的是,死者把衣服脫在了一處草垛上,距離三輪車超過一公里的距離,然后赤足走到旁邊。這個過程,都有板鞋伴隨,板鞋印在衣服旁邊有轉圈和踱步的現象。不過,不知道為什么,赤足印和板鞋印在尸體附近發生了交錯,應該是犯罪分子和受害人在這里發生了爭執和打斗。然后受害人中刀倒地死亡,犯罪分子選擇了從原路折返,離開了現場。

放衣服的草垛上,還有一張濕巾,很新鮮。技術部門對其進行了細目拍照[9],并且予以提取。就是在這張濕巾上,技術部門提取到了死者的DNA,以及一名男子的精斑。也正是依據這個精斑,鎖定了犯罪嫌疑人鄭三。

經過前期調查,死者叫作張蘭芬,四十五歲,個體三輪車非法營運戶。她有一個懦弱的丈夫,平時在工地打工,還有一個患孤獨癥的兒子。張蘭芬性格粗獷,經常欺負自己的丈夫。而且,她在外面的姘頭數以十計。幾乎是認識的人,對她有興趣的人,不論老少,不論身份,與她都可以有染。

對張蘭芬的尸體檢驗很簡單,因為死者尸體上沒有明顯的損傷,只有頸部一處刺創,直接刺破了頸動脈,可以說是一刀致命。這倒很符合激情殺人的特征。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前一天夜里十一點左右,應該正是她在非法營運的工作時間。

“鄭三是一個光棍,獨居,平時他們都在鄭三家里茍合,為什么這一次要選這么一個荒郊野外?”我說。

林濤正在做俯臥撐,費勁地說:“追求刺激,不很正常嗎?”

“如果是在這里茍合,為什么現場沒有臀???”我翻著照片,現場除了尸體俯臥的位置無法確定地面原始狀況,其他的部位都僅僅是足跡。

“這取決于姿勢。”林濤笑著說。

“如果在草垛這里茍合的話,草垛這里留下的赤足印實在太少了。”我說,“如果是在尸體的位置茍合的話,是不是離衣服遠了?離衣服遠不要緊,關鍵是有兩人DNA的濕巾離得遠了。”

“尸體和草垛多遠?”林濤問。

“不知道,方位圖照得不好,看不出來?!蔽艺f。

“說不定很近呢?隨手就扔那兒了。”林濤說。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說:“如果不能尋找到兇手作案時穿的鞋,那么DNA證據就是孤證,是不能完整構成證據鏈的?!?

“你最近是被錯案報道搞害怕了吧?”林濤說,“如果今晚審訊下來,有了口供,或者有了鞋子,就不再是孤證了吧?!?

我點了點頭,暗自祈禱案件可以進展順利。

“如果是強奸案件,死者體內沒發現鄭三以外的其他人的DNA吧?”林濤補充道,“而且死者身上又沒有約束傷[10]和威逼傷[11]?!?

“學得真快。”我笑了笑,指著電腦屏幕,說,“你看,這是尸體的原始照片,她的后背上是什么痕跡?”

現場照片中,死者俯臥在泥地上,后背赤裸。但是后背左側肩胛骨位置,有一片擦蹭狀的血跡。

“血啊?!绷譂f。

“既然是一刀斃命,死亡過程會很快?!蔽艺f,“而且看現場地面的痕跡,死者俯臥倒地之后,就沒有翻轉了。那血液應該往下面的泥地里流淌,怎么會被擦蹭到尸體的后背上來?”

“這是衣物纖維留下的?!绷譂糯笳掌募毠?,看了看說。

“死者的位置低,又是全身赤裸,留下的衣服上也沒血,哪來的衣物纖維?只有可能是兇手的衣物蹭上去的。”我說,“可是這么低的尸體位置,怎么會被衣服擦蹭呢?”

“擦蹭的方向規則,應該是兇手刻意為之。”林濤補充道。

“那是為什么?”我問。

林濤搖搖頭,說:“每個人的心理都不一樣,我們沒法猜測啊?!?

“而且死者的錢袋里只有一元的零錢十幾枚了,沒有大面值的鈔票。”我說。

“這很正常,這種跑黑三輪的,能有多少錢?”林濤聳了聳肩膀,“你看她的銀行卡還在包里,沒有確鑿的依據說明兇手有侵財的跡象。”

林濤說得也有道理,但是我總是覺得這起案件的證據好像有不少疑點,現場也有一些反常。但究竟是反常在哪里,我也說不清楚。把照片反反復復地看了幾遍,也看不出所以然來,我心想只有等待今晚的審訊結果了,于是鉆進被窩里,強迫自己這只夜貓子迅速進入睡眠狀態。

第二天一早,我們勘查小組集結完畢,一起趕往專案組。

陳詩羽第一次在出差的時候有了同事室友,似乎睡得很好,而程子硯則有明顯的黑眼圈。開始我們還以為程子硯出差不適應,認床睡不著,或者是陳詩羽打鼾吵著她了。結果,我們被陳詩羽一人捶了一下,才知道程子硯昨天拷貝了不少現場周圍的監控視頻,研判視頻到凌晨三點才睡覺。不過她這么辛苦地工作,并沒有換來好的回報,有關死者的三輪車影像好像并沒有太大的意義。

畢竟案件有了關鍵物證,對于視頻,我們也不是很重視,所以,也沒有繼續深問程子硯有什么發現,而是一起等待專案組給我們反饋的好消息。

可是,進了專案組的我們,被陳支隊的一瓢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一夜突審,鄭三沒有交代,而且一直喊冤?,F在負責審訊的偵查員已經失去了信心?!标愔ш犆嫔珖烂C地說。

我知道,偵查員對審訊對象的觀察判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直覺,雖然說不出道理,但都是在潛意識里存在的,而且是科學的。有經驗的偵查員幾乎通過審訊的前幾個來回,就能通過直覺判斷嫌疑人是不是真的兇手。如果說偵查員失去了信心,那要么就是兇手太狡猾,要么就是抓錯人了。

“嘿,老秦在來的路上就說這案子有可能是假破了?!贝髮氄f,“他的烏鴉嘴果真是屢試不爽、名不虛傳??!”

我拍了大寶的后腦勺一下,對陳支隊說:“那對他的外圍調查呢?”

陳支隊補充說道:“鄭三承認在事發當晚和張蘭芬發生過關系,不過地點是在他家。時間大約是在晚飯后半個小時,也就是七點左右。而且,鄭三八點鐘開始就和幾個朋友打麻將,整整打了一個晚上,并沒有離開?!?

“死者死亡時間是十一點?!蔽艺f,“他沒有作案時間?!?

“不過,鄭三的幾個牌友說的是不是實話,是不是鄭三和他們有攻守同盟,還不好說。”陳支隊說,“我們正在展開外圍調查?!?

“如果調查沒有重大突破,你們很快就要放鄭三回家了?!蔽艺f,“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現場再看看吧。”

昨晚看現場照片產生的諸多疑問,此時又一次涌上了我的心頭。我知道這起案件肯定還是有新的情況的,但是問題究竟出在哪里,我一時還想不明白。于是,我催促陳支隊抓緊時間派車,帶著我們的勘查車,一路向青鄉市郊、青鄉河畔的小山坡駛去。

畢竟是一處極為偏僻的地方,雖然事發已經一天兩夜,但現場保存得依然非常完好。遠遠的,我們就可以看到警方的警戒帶還完整地圍在那里隨風搖曳。

我們跳下車,走到警戒帶外面,往里看了看。果真,除了被白粉筆標出的嫌疑足跡,剩下的都是技術民警勘查現場時所留下的鞋套印。在這個地方,即便沒有派出民警看守現場,也一樣沒有多事的群眾進入。

“這就是放衣服的草垛?!标愔ш牶臀覀円黄鸫┐髡R后,走進了警戒帶,指著一處草垛,說道。

我點點頭,左右看看,并無異常。

“那邊的白線處,就是尸體的位置?!标愔ш犞逼鹕?,向河邊指去。

我嚇了一跳,白線的位置,離我們至少有一百米。

“那么遠!”我說。

“是啊?!标愔ш牪恢匀?。

我說:“為什么尸體會離草垛那么遠?照片上并沒有反映出有這么遠?。 ?

“這,這,這有什么問題嗎?”陳支隊沒料到我的驚訝。

“死者在這里脫衣服,為什么會走到那么遠的地方遇害,這一點咱們想過沒?”我陷入了沉思。

“那,會不會是在那邊脫了衣服,然后衣服被人拿到這里來的?”陳支隊說。

我搖搖頭,說:“赤足印是從這里開始,往那邊走的,說明死者在這個位置就脫了衣服、襪子、鞋子。”

“會不會死者在這里只是脫了襪子和鞋子,到那邊被脫了衣服,然后兇手把衣服拿過來的?”林濤說。

我還是搖了搖頭,說:“襪子在衣服的最上面,這是現場原始照片反映的。說明死者是先脫了衣服褲子,最后脫的襪子。”

“渾身赤裸地從這里走到那邊?意欲何為?”陳支隊也問道,“而且,而且她應該是自愿脫的吧?”

“自愿不自愿是我們先入為主了?!蔽艺f,“沒有依據說明她自愿脫了衣服。”

“可是沒有約束傷和威逼傷啊?!绷譂f。

“如果兇手有刀,加以威逼其生命安全。”我說,“加上死者本身就是個生活作風不檢點的人,脫衣服并沒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她自然不需要形成約束、威逼傷就會乖乖脫衣服了?!?

“難道是有別人強奸?”陳支隊說完,轉頭問青鄉市局的李法醫,“有被性侵的跡象嗎?”

李法醫堅定地搖搖頭。

“如果是強奸,為什么不在這里強奸,而要跑那么遠?”我說。

“那有鄭三DNA的濕巾,要如何解釋啊?”大寶插嘴道。

“我知道了!栽贓!”陳支隊拍了一下大腿。

我微微一笑,想起了自己曾經被人栽贓的事情[12],說:“如果是殺人,并且栽贓給鄭三的話,一來,鄭三的精斑他怎么去弄?二來,他等到死者脫完衣服就動手好了,為什么還要跑那么遠?”

“說來說去,就是死者脫了衣服,還走了那么遠才被害,這一點不好解釋?!贝髮毧偨Y道,“如果參透了這一點,案件就應該有進展了?!?

我沒有說話,其實心里已經有一些底了。

我沿著兇手和死者形成的伴行足跡[13],向白線的位置走去。我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兩行伴行的足跡。終于,被我找到了一處異?,F場。

我指著地面上的足跡,對林濤說:“這個赤足跡和板鞋印,方向是不是一致的?”

“是的。”林濤肯定地說。

“可是,之前的足跡像是伴行的,但是這一處,有交叉重疊啊。”我微笑著說。

林濤蹲在地上,看了看,說:“不錯,這樣看起來,板鞋印壓在赤足跡的上方了?!?

“說明什么?”我問。

林濤說:“說明不是伴行,而是有先有后,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畢竟是老搭檔了,最能領悟我的想法,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行進。

尸體位置的足跡有一些凌亂,看不清方向和先后。然后,板鞋印獨自沿著過來的路線,又向回折返。

粉筆標畫出的尸體位置下方的土壤都已經被鮮血染紅了,甚至還可以看到大塊的凝血塊遺留在現場。

現場情況說復雜也簡單,說簡單也肯定沒有看似的那么簡單,但是畢竟已經看了一夜的照片,對現場的細節都已經了然于胸了,于是我招呼著大家離開,去看看尸體的情況。

“可以放人了,鄭三是無辜的。”我對陳支隊說。

“不無辜,他聚眾賭博,行政拘留三日?!标愔ш犝f。

我笑了笑,知道陳支隊是不放心,不敢草率放人,于是合理合法地找了個羈押鄭三的借口。

“小程呢?”大寶左顧右盼,找不到程子硯。

“在那兒!”還是陳詩羽的眼神最好使,她指著遠處一輛電動三輪車。

程子硯正蹲在電動三輪車的旁邊,拿著一個筆記本和一把卷尺,在測量著什么。

“我們要去尸檢了,你在?”我們走到程子硯的身邊,我問道。

“哦,這輛三輪車其實還是很有特征的。”程子硯用她柔柔的聲音說道,“我測量一下,然后請一位偵查員同志開著它在監控頭下行駛。我做好了偵查實驗,也方便在眾多視頻中,尋找案發當晚被害人的行駛軌跡?!?

“這也行?”我有些驚訝,心想果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程子硯臉微微一紅,點了點頭。簡單的一個小動作,我卻看出了她內心強大的自信。

3.

相比于現場情況,尸體情況更是簡單多了,本來損傷就少,還經過一次尸檢,我們還能再做的事情不多了。

我針對死者尸體上唯一一處損傷進行了細致的研究。

這一處損傷在死者的右側頸部,是一個由單刃刺器形成的刺創。創口的底部,正好是頸動脈,銳利的刺器把頸動脈一切兩半。

因為是刺創不是砍創,而且創道是向內水平傾斜的,所以頸動脈內的血液因為有外面軟組織的遮擋,并沒有噴射出來,這也是現場噴濺狀血跡不多的原因。通過這一點,我們基本可以肯定,兇手的身上并不會黏附大量的血跡。

我用探針沿著創道探了一探,說:“這創道上鈍下銳,如果按照正常的持刀姿勢,應該是小魚際握刀式[14],而不是虎口握刀式[15]。小魚際握刀式一刀扎下去,創道還是水平的,說明什么?”

大寶用卷尺量了量尸長,說:“尸長一米六。既然創道是水平的,那么說明兇手個子不高。如果兇手和死者身高落差大的話,這樣扎下去創道應該是向下傾斜的。”

說完,大寶走到了陳詩羽的旁邊,對著她的頸部比畫了幾下。

“你干嗎?”陳詩羽白了大寶一眼,“我一米六五好不好!”

大寶堅定地說:“反正兇手沒我高?!?

我點點頭,和大寶合力把尸體翻轉過來,看她的脊背。雖然經過了清洗,但是尸體左側肩胛部分的血痕,似乎還能看到個輪廓。和看照片不一樣,看實物的時候,更加能夠發現這一處血痕均勻分布,邊界整齊,顯然是人為故意擦蹭上去的,而不是無意為之。

我摘了手套,說:“雖然我還不知道該怎么破案,但是當務之急,是要趕去專案組,及時扭轉偵查方向了!”

專案組會議室里,我站在投影儀的大屏幕前面。

“案件前期的勘查情況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蔽艺f,“現在所有問題的關鍵點,幾乎全部集中在一點上,就是死者在自愿或者被脅迫的狀態下脫光了衣服,為什么還要走出將近兩百米,然后再被害?!?

大家都在拼命點頭,做出一副愿聞其詳的樣子。

“如果在排除死者精神障礙,深夜裸奔的前提之下,”我說,“這應該是兇手的一種卸裝行為?!?

偵查員們開始議論紛紛,有的在否認死者生前存在精神障礙,有的在討論什么是卸裝行為。

“我先來說說卸裝行為的特點?!蔽艺f,“主要有三點,第一,肯定在室外;第二,存在脅迫的行為;第三,尸體的位置遠離衣服的位置。第一點和第三點是符合的,至于是不是存在脅迫,我認為,既然有第二人在場,很有可能存在。至于死者為什么沒有威逼傷,我在現場的時候已經解釋過了,這里就不再贅述了。”

“那么這個行為說明了什么問題呢?”陳支隊問。

“卸裝行為的目的,大多都是為了控制被害人?!蔽艺f,“在野外,如果讓一個人脫得一絲不掛,那么這個人一來不敢逃跑,二來不好意思呼救。再加上遠離衣物,可以給犯罪分子更多的犯罪空間和心理保障。”

“什么是犯罪空間?”有偵查員問。

“我認為,卸裝行為不同于剝衣行為。”我說,“前者和性犯罪無關,心理動機應該是劫財。試想,讓被害人脫光之后遠離衣物,一來被害人還指望可以回來穿衣服,不會逃跑呼救,二來兇手可以輕松地翻找被害人衣物里的財物,這也就是所謂有了更多的犯罪空間?!?

“這倒是很有意思的論斷?!标愔ш犝f,“不過,你怎么能印證你的推斷呢?有什么依據嗎?”

我點點頭,指著大屏幕上林濤照下來的足跡照片,說:“開始,我們都被這兩行伴行的足跡迷惑了。我們單純地認為,這些足跡應該是兇手和被害人一起行走留下的伴行足跡。其實不然。通過這一處足跡,我們看到板鞋印壓在了赤足跡之上,說明是赤足跡先走過去,板鞋印再走過去的。既然有先后順序,說明板鞋印的主人,應該在赤足跡走過去的時候,在衣物脫掉的地方沒動。那么他在做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搜刮財物。”

“那現場的濕巾,又是怎么一回事?”陳支隊還是對固有的證據不太放心。

“我們在現場的時候也說了?!蔽艺f,“可以排除是鄭三現場作案,也可以排除是有人蓄意栽贓鄭三。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個濕巾原本是被張蘭芬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我們別忘了,案發之前的幾個小時,張蘭芬和鄭三發生過關系。兇手在翻找張蘭芬的衣物的時候,不小心把濕巾從口袋里給翻了出來。這個動作,無意中誤導了警方的偵查?!?

“既然是這樣,恰恰更加印證了這就是一起侵財的案件?!贝髮汓c頭說。

“開始我就感覺,這個濕巾是一個孤證,不能解釋現場的反?,F象。”我說,“現在看來,這一切都印證了我的這種想法?!?

“現在連孤證都沒有了。”林濤說。

“居然是搶劫黑三輪案件?!标愔ш犎粲兴肌?

“會是熟人作案嗎?”有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如果是事先就做好了殺人的準備,卸裝行為就顯得有些多余了。我覺得兇手最開始并沒有打算殺人,他做出卸裝行為,一來,是給自己創造搶劫的條件,二來,是認為搶劫結束后,被害人回來穿好衣服,也就追不上他了。不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兩人發生了糾紛,兇手一刀刺死了被害人。從下刀的動作來看,兇手并不具備預謀殺人的特點,更像是激情殺人?!?

“被害人是個不怕被強奸的人,又乖乖地脫了衣服?!标愔ш犝f,“這么聽話,就是舍色舍財為了保命。既然這樣,那又是什么促使兇手要激情殺人呢?”

“這個就不好說了,可能的因素很多?!蔽衣柫寺柤纭?

“明確了案件性質,我們下一步的偵查方向也就明確了。不過,現在的線索和證據還是很少啊。”陳支隊說,“圍繞有可能對此類人群下手的人來調查,會有很多。而且,沒有證據的甄別,也不好排查啊?!?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但是這個案子走了彎路,第一手的資料已經不是很全了。只能說,兇手應該是一個身材瘦弱矮小、自信心不強的年輕人?!?

“哦?這又有什么依據呢?”陳支隊說。

我說:“第一,凡是采用卸裝行為的兇手,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自信。設想,如果是一個高大的壯漢,手里還有刀,那么控制一個中年女人,還需要用這么復雜的手法嗎?正是因為兇手不自信,才會舍簡取繁,用這種方法確保犯罪成功。第二,現場提取到的板鞋印是三十九碼的,再根據死者頸部的刺創方向,可以判斷兇手個子不高,絕對不會超過一米七。第三,兇手選擇的搶劫對象,居然是非法營運的黑三輪。這樣的黑三輪,就算運氣很好,跑一晚上也掙不到一百塊錢。誰會為了這些錢鋌而走險?自然是那些心理不健全的年輕人。第四,在現場,我們可以看到,死者的后背上有一處擦蹭狀血跡。雖然我到現在還是沒有想清楚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血跡,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一處血跡肯定是人為故意涂抹上去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這個動作都可以反映出兇手的幼稚?!?

“瘦弱的年輕人,以侵財為目的?!标愔ш犝f,“我們現在掌握的就是這些?!?

“不,還有很有特征的足跡?!绷譂贸鲆粋€石膏模型,說,“這種板鞋應該不多,通過排查銷售途徑,應該可以縮小偵查范圍?!?

“這可不容易啊?!标愔ш牻舆^板鞋足跡的石膏模型,說,“青鄉這么多人,這么多鞋店,一點一點去排查,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破案了。”

“畢竟案件可以發現的線索不多?!蔽艺f,“現在有這么多條件,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相信只要調查得仔細,還是會有所發現的?!?

陳支隊無奈地點了點頭,準備部署任務。

“我還有話要說?!?

我們循聲看去,程子硯站在專案組的門口,臉頰紅撲撲的,額頭上滲著汗珠。

被這么多人看著,程子硯很是害羞,垂下了眼簾。

“小程,沒事,你有什么發現嗎?”我像是發現了救命的稻草,趕緊把講臺讓給了程子硯。

程子硯有一些局促地走上了講臺,紅著臉把自己的U盤插進電腦,開始播放一段視頻的剪輯合輯。

“各位領導?!背套映幈M可能地放大自己的聲音,說,“這是昨天晚上我整理出來的現場附近城郊所有電動三輪車的視頻?!?

“所有?”我瞪大了眼睛。

程子硯點點頭,說:“我大概做了一個視頻的合輯,但是太多了,初步估計,至少有數百輛三輪車出現在視頻里,所以沒有什么意義。后來今天在看現場的時候,我發現死者的電動三輪車還是比較有特征性的。第一,三輪車的后輪輪轂銹得很厲害……”

“這個我們不關心,直接挑重點的說吧?!标愔ш犛行┬约薄?

被陳支隊打斷,程子硯顯得有些慌亂,趕緊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說:“總之我覺得死者的三輪車在監控視頻里是有可辨識度的。于是,我請了一名偵查員,騎著死者的三輪車在市郊轉了一圈,然后采集了三輪車的影像。通過這個偵查實驗,我基本上可以從昨天晚上做出來的視頻里,挑出哪些是屬于死者的三輪車的視頻。”

“這已經很牛了?!蔽邑Q了豎大拇指,說,“三輪車之所以在城區被禁止,是因為無法進行號牌的管理。大多數三輪車的外形也都非常相似,所以一旦出了事情,幾乎沒有可能找得到。能從數百輛三輪車里,找出涉事三輪車,這就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在我的鼓勵下,程子硯增強了一些信心。說起話來,底氣也足了很多。

她說:“后來我統計了一下,能夠反映出涉事三輪車走向的視頻,從前天晚上七點到案發十一點之間,共有七十五段。于是我按照每個監控視頻矯正過的時間,畫出了涉事三輪車的軌跡?!?

說完,程子硯播放出一張青鄉市北城區的地圖,然后地圖上開始跑起了紅線。這應該是程子硯制作的一個電子軌跡圖,清晰地反映出張蘭芬前天晚上駕駛三輪車的行駛路徑,可謂是一目了然。這張電子軌跡圖制作之精美,是我們之前沒有看到過的,所以我們對程子硯刮目相看,想不到這小姑娘真是心靈手巧。

在紅線跑完之后,地圖上留下了復雜的軌跡圖。程子硯指著地圖上紅線的末端,說:“這是晚上十點十分,監控頭記錄下的有關涉事三輪車的最后一段影像。而這個方向,正好是向案發現場駛去的方向。結合秦科長分析的作案動機,兇手應該是佯裝租車,到偏僻地點后再實施搶劫。那么,這個時候坐在三輪車上的乘客,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分子。”

“你確定這是最后一段了嗎?”陳支隊不放心地問。

程子硯堅定地點點頭,說:“案發現場的區域,回到城區有七條路,但只有三條路可以行車。犯罪分子應該沒有選擇可以行車的路線回來,因為這三條路都有監控頭,監控頭也沒有在十點十分之后記載涉事三輪車有返回的影像。”

我心里暗嘆程子硯的厲害,在短時間內對一個陌生城市的地形可以做到如此了如指掌。這絕對不僅僅是因為她勤勞踏實,更重要的是她對地形掌握有先天的優勢。

“那,坐在車上的人是誰呢?”陳支隊說。

程子硯說:“我仔細查找了每個監控頭,都沒有看到犯罪嫌疑人上車的影像,說明上車點應該沒有監控頭。而且,涉事三輪車是那種斗篷式樣的,犯罪嫌疑人坐在車里的時候,斗篷幾乎全部遮擋住了他的特征。所以,沿途的監控頭也不能完整地記載下犯罪嫌疑人的體態特征和衣著特征。”

陳支隊一臉失落:“那就是說,在哪里上車都搞不清楚了?!?

程子硯說:“直接的證據沒有,但是我有一個推斷。”

聽她這么一說,大家又都重新打起了精神。

“大家看一下?!背套映幹匦虏シ烹娮榆壽E圖,說,“三輪車在九點四十至九點四十九分的這段時間里,多次經過我們的交警、治安攝像頭,以及一些民間攝像頭,方向飄忽不定。我覺得,這應該是她在九點四十拉完了一趟客人后,再次尋找客人時留下的軌跡。但是,在九點四十九分之后,再次出現的三四段視頻里,三輪車都是堅定地在向北方行駛。直到十點十分最后一段視頻影像的記錄,方向都是指向案發現場,也就是向北。所以我推斷,九點四十九分之后,在青鄉市北區財貿市場附近,張蘭芬接到了犯罪分子,并且一路向北,向犯罪現場駛去?!?

“這范圍就小多了。”陳支隊坐直了身子,瞇著眼睛看屏幕上節選的視頻,“這個地方附近,行人多嗎?可以發現可疑人的影像嗎?”

“這一點很不湊巧?!背套映幷f,“這個時間段,正是財貿市場夜市打烊的時間,所以人特別多,根本無法甄別誰有嫌疑?!?

“那還是很難查,不過范圍已經很小了,我們有信心抓住犯罪分子?!标愔ш犝f。

“我還沒說完?!背套映幰婈愔ш犚詾樗f完了,都開始表態了,才訕訕開口,說,“其實還有別的發現。”

“什么發現?”陳支隊還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從剛才說的那么多視頻片段中,我截取了一些截圖。”程子硯開始播放一些從視頻監控中截取的圖片,畫面很不清楚,只能看清三輪車的輪廓。

她接著說:“有一段視頻,三輪車車篷和駕駛座的中央連接部分,好像多出來一點什么東西,你們看,就是這個。”

程子硯指了指圖片中的一部分。我看了半天,沒覺得有什么異常??磥斫洺?幢O控的人,對于這些細節還是非常敏感的。

程子硯接著又播放了一張圖片,說:“這是我經過模糊圖像處理技術,對這一塊連接部分的處理圖。像素不夠,但是依稀可以看出來,這多出來的綠色的東西,應該是從車篷里伸出來的?!?

“犯罪嫌疑人的腿?”還是陳支隊眼尖。

“是的,我也分析這是犯罪嫌疑人變換了坐在車篷里的姿勢,伸了一條腿出來。”程子硯說,“如果是這樣,他應該穿著一條綠色的褲子?!?

“綠色的褲子?!标愔ш牫烈鞯溃熬G色的褲子倒不多見,但是以這個為調查依據,似乎有些兒戲了。”

“是啊,我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背套映幷f,“但是剛才你們開會之前,老秦告訴我,犯罪分子應該是個個子不高的年輕人。而且那種卸裝行為,提示了犯罪分子之前并沒有經過精心策劃和預謀,應該是一種臨時起意的行為?!?

“是的,應該是因為身上帶了刀,正好又需要錢,就臨時決定去搶一把?!蔽已a充道。

“我分析了一下財貿市場附近的商家,我覺得年輕人半夜三更在那個范圍內停留,”程子硯舔了舔嘴唇,說,“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網吧。因為上網耗盡錢財,于是,臨時起意去搶劫?!?

“有道理,但這只是推斷。”陳支隊說。

程子硯說:“確實,毫無事實依據。但是根據這個推斷,我查看了一下幾家網吧的視頻。巧就巧在,正好有一家網吧的吧臺視頻記錄了一個男子在前天晚上九點四十五分的時候結賬離開的影像。這個男子恰好就穿著一條不協調的綠色褲子,身材瘦小?!?

“是嗎?”陳支隊瞬間精神煥發,“幾個巧合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多大歲數?”我急著問。

“二十一歲?!背套映幷f,“因為現在網吧都是實名登記系統,所以我也就獲取了這個人的身份信息?!?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人的大頭照片,旁邊有他的身份證號碼。

4.

“你真是太牛了?!贝髮毧闯套映幍难凵褚呀洺闪诵切茄?。今天程子硯的一番講解,完完全全地把大寶給圈粉了。

在給出嫌疑人具體身份之后,不僅僅是大寶,幾乎所有在場的偵查民警都表示折服,而且迅速開始籌劃抓捕行動了。陳詩羽主動要求參與抓捕行動,而我們這些刑事技術民警則回到了賓館,一起坐在我的房間里討論案情。

“寶哥,你別這眼神,我都不好意思了?!背套映幯谧煨Φ?。

“你這太夸張了?!贝髮氄f,“我們分析來分析去,最多也就給出一個偵查方向,再好一些,能給出對嫌疑人的刻畫。你這直接給出嫌疑人的身份證號碼,太直接、太有效了!”

“隨著現代技術的發展,確實有更多破案的捷徑了。”我點頭說道,“這些新手段,都是犯罪分子的克星。”

“完全沒有想到所謂的圖偵這么?!涟。 贝髮氄f,“我之前還在說呢,不就是看監控嗎?哪兒還有什么技術含量?現在看起來,還真是隔行如隔山啊,這看監控也有這么多門道的。不會看的,那就是些監控;會看的,直接找出兇手啊?!?

“也不是這樣啦。”程子硯說,“若不是有老秦和你們之前的分析論斷,如果不能明確案件性質和犯罪分子的個體特征,也不可能通過監控直接找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啊?!?

“即便是這樣,也夠牛的,那邊人口那么多!”大寶說。

“這也是讓小程加入我們勘查組的原因,多警種協作,才是破案最強大的力量。”我說。

“其實也不是每個案件圖偵都能發揮這么大的作用。”程子硯說,“首先得有視頻條件。我知道,很多案件發生在農村,或者發生在室內,又或者附近的監控都是壞的,那就不具備視頻條件,我就只有做回痕檢員的工作了。上次龍番湖的案件,不就是這樣?”

我點點頭,那艘“幽靈鬼船[16]”的模樣又在我的腦海里浮現了出來。

“而且,這起案件也有很多巧合?!背套映幷f,“諸多的巧合才造就了最后的唯一指向。并不是所有案件,我們都有這么好運氣的。”

“巧合是不錯,”大寶依舊是星星眼,“但通過細致觀察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那就是牛啊,畢竟犯罪分子不可能滴水不漏,被抓住了漏洞,自然就會有‘巧合’的出現了?!?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程子硯說,“抓人容易,但是尋證還是比較難的。這起案件的視頻線索其實都是推斷來的,在法庭上并不能站得住腳,除非能找到那雙板鞋?!?

“是啊,最終還是回到了證據問題。”我嘆了口氣,說,“大家休息吧,忙了一天了。我已經交代小羽毛[17]了,在抓捕之后立即搜查,并且詳細調查這兩天犯罪嫌疑人的活動情況。事情過去兩天了,犯罪嫌疑人有充分的時間去偽裝、善后,能不能找得到證據,就看我們的運氣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專案組。

專案組的氣氛幾乎和一天前一模一樣。

犯罪嫌疑人阮豹已經被捉拿歸案了,但是這個阮豹是個油鹽不進的主。無論偵查員如何軟硬兼施,他總之就是一句話不說。

“現在是打不得、罵不得、餓不得、困不得?!标愒娪鹨荒樉肴莸卣f,“我們拿他絲毫沒有辦法?!?

“唯一和一天前不同的就是,”陳支隊說,“偵查員們還是很有信心的,堅信他就是犯罪分子。”

“可是法官可不會相信直覺?!蔽野欀碱^說。

“他的家里也搜查過了。”陳詩羽說,“沒有什么發現。這人獨居,家里有幾畝地,平時在家務農,農閑的時間,就天天在外面游蕩,也有盜竊的前科。家里和狗窩一樣,非常亂。我們算找得仔細的了,但就是沒有發現綠色的褲子,還有板鞋?!?

“既然有前科,肯定懂得怎么去毀滅證據?!蔽艺f,“現在的問題就是,如果找不到這兩樣關鍵證據,怕是很難起訴啊?!?

專案組頓時陷入了沉寂,大家都在思考如何是好。

“這兩天,阮豹都在做什么?”我想了一會兒,打破了會場的寧靜。

“他自己是一個字都不說?!标愒娪鹫f,“外圍調查還在進行。他的幾畝地種的是牡丹,現在沒什么農活,天天要么就是在網吧上網,要么就是和狐朋狗友們喝酒賭錢?!?

“他家住什么地方?”我問。

陳詩羽說:“就住在北邊,離案發現場七八公里的路程。平時他自己溜達去城里的網吧,也有搭同村人進城便車的時候。”

“搭便車?那這些便車的車主都問了嗎?”我問。

“正在調查?!标愒娪鹫f。

話音未落,一名偵查員走進了專案組,說:“按照總體的安排,我剛才是去調查阮豹在被抓獲之前的行蹤。昨天下午,阮豹自行到城里網吧上網,然后晚上的時候,電話約了同村的一個人,搭他的拖拉機回村。我們的人是在他家門口守候的,他回村后就被我們抓獲了。也就是說,這個同村人是阮豹被抓獲之前最后接觸的一個人。據他的表述,阮豹在回村的一路上沒有說什么話,總共不超過五句。大概都是一些諸如‘晚上吃什么啊’‘最近有沒有贏錢’之類的話。總體感覺,阮豹像是有什么心事。中途沒有遇見其他人,阮豹中途叫停車一次,說是去看看他的牡丹地里的牡丹長得怎么樣了,順便撒尿?!?

“牡丹地?”我靈光一現,打斷了偵查員的話,說,“走,去他的牡丹地里看看,帶上血跡追蹤犬?!?

在一塊牡丹地的旁邊,我們正在穿戴勘查裝備,大寶在一旁逗著警犬。

“能確定這里有問題嗎?”陳詩羽問我。

我搖搖頭,說:“不好說。但是我覺得吧,如果阮豹是犯罪分子,在這個時候,他是不會有心思去關注牡丹長得如何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把物證埋在了這里。他可能有預感自己會被抓,要來這里看看,確保萬無一失?!?

“如果真是這樣,他可真是畫蛇添足了。”林濤說。

“嘿嘿,警犬不都是大狼狗嗎?”大寶蹲在一只史賓格的旁邊,用手指撩著它長長的耳朵。

史賓格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不去看大寶。

“這么小的狗,好使嗎?能聞出血跡在哪里嗎?”大寶接著說。

史賓格仍然乖乖地坐在訓導員的身邊,只是齜了齜牙。

“來穿鞋套,別撩狗了。”我無奈地說,“你是不是不服氣?想和它比比誰的鼻子好?”

“搜?!庇枌T一聲令下,史賓格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向牡丹地里沖了進去。

“它一定是在想,終于可以遠離這個討厭的家伙了。”我笑著說。

幾畝地的面積,可以說不大不小,如果靠人力全部翻找一遍是不現實的。而且,如果這里真的沒有埋物證,我們這種破壞莊稼的行為會被譴責。

史賓格大約找了十分鐘的樣子,在一處牡丹苗旁坐了下來,吐著舌頭看著訓導員。

我知道,這是血跡追蹤犬發現血跡后的姿態。

我走了過去,看到這一處地方的泥土并沒有新鮮的翻土痕跡,有些疑惑。

訓導員明白我的意思,再次下達了“搜”的指令。

史賓格繞著這附近又搜了一圈,還是在這處牡丹苗的旁邊坐了下來。

我懷疑地看了看史賓格,說:“那就挖吧。”

幾名民警拿著鐵鍬開始挖地,沒挖幾分鐘,一名民警就叫了起來:“有東西!”

我虎軀一震,趕緊跑到了土坑的旁邊。土坑已經挖得很深了,大約有半米的樣子,土坑里果真有一些東西。我戴好手套,把土坑里的東西清理了出來。

一件米色的外套,一條綠色的燈芯絨褲子,一雙白色的破舊板鞋。

“案子破了!”我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有鞋子可以進行DNA檢驗,有褲子可以驗證視頻,衣服也可以尋找血跡。這就是完整的證據鏈條?。 ?

“你真是可以啊!埋這么深都能找到!”大寶又開始撩起史賓格的長耳朵。

史賓格一臉無奈。

民警把一套衣物扔給阮豹看的時候,他先是驚訝,緊接著就是頹喪。但是真正攻破阮豹心理防線的,是那幾份加急做出來的DNA報告。

阮豹憑借著幾畝牡丹地,每年的收入倒也足夠他的花銷。不過最近手氣不好,賭博連輸,加之又迷上了一款收費網絡游戲,這讓他顯得有些拮據。

之前他也總是會偷雞摸狗,弄些小錢來花花,但他總是想著能搶一筆大的,至少能保證他幾個月衣食無憂。盜竊他算是半個行家,但是搶劫還真是從來沒有試過。那天,阮豹一邊玩著游戲,一邊想著可以找個搶劫的對象來試一試手。從網吧出來之后,阮豹挑選著搶劫的對象。原本他是想找一個剛剛從財貿市場打烊的個體經營戶下手的,但是自己勢單力薄、個頭矮小,即便對方是女性,也沒有把握能夠一擊成功。想來想去,他準備選擇一輛出租車,到偏僻之地再動手。

這個時候的青鄉市北城很少能看得到出租車,所以才會滋生出大量的黑三輪營運。阮豹覺得,這些黑三輪雖然沒什么錢,但是既然沒有出租車,不如就退而求其次了。

選來選去,阮豹選擇了張蘭芬,難得找到的女司機。

在商量好價錢之后,張蘭芬載著阮豹向青鄉河附近駛去,在經過現場那一片偏僻地的時候,阮豹掏出了匕首。

為了更好地控制張蘭芬,阮豹讓張蘭芬脫光衣服遠離自己,給自己更多尋找財物的時間。沒想到這個張蘭芬也真是百無禁忌。一不護財,二不護色。

雖然阮豹只在張蘭芬的衣物里找到了一百多塊錢,但初次搶劫就這么順風順水,還是讓阮豹有些興奮。

張蘭芬渾身赤裸地在兩百米開外,阮豹有了更多的時間去思考自己的作案過程有沒有紕漏。他畢竟是被打擊處理過的前科人員,具備一些反偵查意識。

想來想去,唯一可能出現紕漏的,就是張蘭芬在脫光衣服之后,推她后背的那一把。

“會不會在她的身上留下指紋?”阮豹幼稚地想著。畢竟他之前因盜竊罪獲刑的一個關鍵證據,就是他在現場留下了指紋。這時候的阮豹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經過充分準備就來搶劫,要是戴了手套多好?

想到這里,阮豹走到張蘭芬身邊。只求活命的張蘭芬以為阮豹要來劫色,于是對阮豹說,只要讓她活命,讓她做什么都可以。

阮豹哪里會對張蘭芬產生什么興趣,于是要求張蘭芬到青鄉河里面去洗一下身子。

雖然阮豹僅僅是害怕張蘭芬的身上留下什么證據,但站在張蘭芬的角度來看,這個阮豹顯然是要殺人滅口了,而且運用的滅口手段是用水溺死她。

所以張蘭芬一邊央求阮豹,對天發誓她不會報案,一邊伺機想向自己的衣服位置逃跑。張蘭芬明明說好了讓她做什么都會去做,結果讓她下河去洗個澡都不干,顯然她會去報警,阮豹想著。

兩人因此發生了糾紛。

在阮豹看來,張蘭芬如果這個時候跑上公路求救,自己將面臨極大的危險??墒瞧谶@個時候,張蘭芬做出了逃跑的姿態。幾番撕扯之后,阮豹一時憤怒,朝張蘭芬扎了一刀。萬萬沒有想到,黑夜當中隨隨便便的一刀,就直接要了張蘭芬的命。

只搶了一百塊錢,就犯了命案,這讓阮豹后悔不已。但是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他開始思考如何逃避法律的懲罰。

現場有很多血,阮豹也不確定自己的身上有沒有沾到血跡。所以,在回家思考后做出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脫下所有的外衣和鞋子,連夜徒步到自己家地里,找了個自認為隱蔽的地方,挖了深坑埋藏了血衣。

為了不被警方發現埋藏血衣的地點,阮豹精心偽裝了土壤的表象,至少看上去不可能知道這里的泥土被翻挖過。一切妥當之后,阮豹徒步回家,一直酣睡到第二天中午。

為了探聽案件的消息,這兩天阮豹都像以前一樣,到網吧上網。其主要目的,還是從眾人的口中獲知一些關于案件的消息。

畢竟北城區不大,發生了一起這么吸引人眼球的案件,口口相傳還是范圍很廣的。對于案件,群眾有諸多猜測;對于案件的辦理情況,也有很多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

在警方抓獲鄭三之后,阮豹松了口氣。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翻找財物的時候翻出來一張濕巾,差點兒誤導了偵查,但是警方把懷疑對象放在了死者熟人的身上,這讓阮豹頓感欣慰。

獲取這個消息之后,阮豹沒有深夜才回村里,而是搭了同村人的便車,在傍晚的時候就準備回家。他是準備回家自己和自己喝一頓慶功酒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為了保險,在遼闊的土地上多看了一眼,就給警方提供了線索,也給自己布下了天羅地網。

“這個案子,程子硯首功。”我坐在返程的車里,給程子硯點了個大大的贊。

“沒有,沒有,我就是做我該做的?!背套映幍哪樀白兂闪思t蘋果。

“這個案子還是給我們提了個醒,任何孤證都不足以證明一切啊?!绷譂袊@道,“證據鏈,真是法治的瑰寶。”

“嗯,不先入為主,不以己度人,”我總結道,“才是現實推理的精髓?!?

“我回去就換車,SUV開著就是爽啊?!表n亮顯然沒有注意到我們的收獲,已經開始盤算著他的下一輛新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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