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前輩好好照顧她。”

孩子沒了，完顏亨很傷心很傷心。

明珠暈過去了，他怕再也控制不住對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的小老頭，迸發的那七月流火一樣的怒。

托付了東方丁丁一聲，鉆出了簾子。

完顏亨搖搖晃晃的靠在行駛的馬車上，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表情，閉合著的睫毛抖動，不斷滾落的淚滴，不帶一點點劫后余生的喜悅。

完顏必布沒見過大哥流過淚，一把大刀砍進他的身體，大哥都會淡定從容的抽出來將它劈向敵人。第一滴淚、最后一滴淚、唯一的一滴淚，是那次完顏亨躺在他懷里離開的時候，不過他至今不明白完顏亨的那滴淚是為什么而落的。

“她沒事吧？”

完顏必布等完顏亨逐漸平復了，才輕輕的問。

“東方前輩在，性命無憂。只是孩子沒了，也許永遠不會有了......這是我和她的孩子，也許是唯一的孩子。”

完顏亨哽咽著，在地缺手下還撿得他們的性命，沒有讓他獲得一絲絲喜悅，只有無休無止的惙怛傷悴，但他還不能抱怨，只敢在完顏必布的面前，這樣哀傷得像狗。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他絕不想失去孩子，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

金鈴兒死了，還死得很慘，而大哥有自己的子女，所以完顏亨現在這么悲悼，并不能引起完顏必布的共鳴，相反對明珠根深蒂固的恨意，讓他還有一種“幸喜它掉了”的快意。

可大哥這樣傷心，又不是他想看到的了。

“對不起。”完顏必布道歉。

完顏亨嘆口氣：“與你無關的，你和輕云不來，這背水一戰都會有。東方前輩暗中幫助著我們，只是這個結果不是我和她想要的。”

完顏亨對著完顏必布，傾吐著心中憋得發霉的心聲：“自從有了小寶寶，她一直強顏歡笑的，我又如何看不出她其實不很開心，我以為是因為地缺和這個沒有希望的困境，她在憂郁我們的小寶寶和我們的未來。卻原來，是她早就已經做好了要和小寶寶離開我的打算，我想著要保護她，她也在想著要保護我。

一個娘親，是輕易不會用自己孩兒的性命來換取自己生的機會，東方前輩不懂，騙了她。她可以接受陪同小寶寶一起去死，救他的爹爹，陪同這個還來不及看一眼世界的小生命一同去消失，來換取我的性命，哪怕她愧對小寶寶，但她愿意承受這個罪孽。

可現在小寶寶走了，她還活著，她要怎么去接受？

無法接受！

就如同我，也無法接受！”

完顏亨說得很輕很淡，木然無味的表情，卻被默默流淌的眼淚出賣了。

“東方前輩雖然調理好了我的身體，可我終歸再不能提氣有內力。

地缺根本不信任我，也不信寶寶是真的走火入魔丟了他要的記憶。他要復制一個傀儡的我，用傀儡套取寶寶的不老神功，而我為他實現他不可一世的野心。他縱容我和寶寶結成了夫妻，小寶寶也會讓他更多了一張制約和威脅我們的王牌。

那段時光是我最困難的時間，我只能不斷出賣自己的自尊，企圖換到一點生機，和做好讓自己安心等死的準備，其余的，我一籌莫展。

所幸寶寶利用一切接觸我身體的機會，用她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把霓裳神功教給了我，我慢慢的有了內息。地缺以為是東方前輩的功勞，東方前輩也讓他產生這樣的錯覺。

地缺對寶寶噤若寒蟬，對我卻只有貓捉老鼠的傲慢自大，多虧他的自大，我這點急急凝聚的內力才得以保留下來。他一心只為折磨我，想看我走火入魔時的痛苦模樣，也幸虧他這種變態心理，我才又偷取到他的一點內力，才能用這些可憐的內力將他撞開，躲避了他最后的一擊。

其實我在猶豫，寶寶也在猶豫，我們都不想拼這個希望渺茫的機會，都害怕失敗，失敗了，就會意味著完全的一無所有，我們舍不得，更舍不得我們倆那什么都還不是的小寶寶。

可地缺必須死！

我曾經想用委曲求全換平安，可地缺就是個瘋子，我只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卻不想他當了真，不止折磨我還妄想著要奴役天下。他那么的瘋狂，天下落入他手，豈不是一片血雨腥風？

我種下的惡果，自然要我自己承擔，我不是個悲天憫人的善人，只希望老天看得到我這遲到的救贖，給她娘倆一線生機。

我只爭取到兩個月的時間，我只有賭東方前輩會給我乾坤混沌大小陽功，還有他一直在我身上下的藥有效，在那一瞬間，霓裳神功可以幫我把撼月刺入地缺的心臟，再用我的身體抵擋他毀天滅地的最后一擊。

卻不想東方前輩的計劃里，我不是主角。

是你們的到來提前了我們的計劃，我本想讓你回去帶幫手，多點勝算，讓自己多點內功多點勝算，卻不想輕云刺激了寶寶，她提前啟動了她和東方前輩的計劃。

幸好還有你，就算是殺得了地缺，對付這一群手下，不透露一點風聲的到達無憂谷，還是很難。

失去這么多，我是否該要慶幸：還好一切平安？”

喃喃而語吐了那么多，完顏亨的情緒始終是平靜的。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心底劃過的那分苦澀，他自己看到了。但這分苦澀，僅在他臉頰上勾勒出了一個涼薄的笑意，這笑，比眼淚更苦澀。

他把自己圍起來了，他從來都把自己圍在這堵厚墻之內，墻外的人看不到他，墻內的他卷縮成狗。

完顏必布不忍看完顏亨的臉，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大哥就是他的神——甚至可以說他是沒有弱點的上古兵器。他冷靜到冷酷，他有鴻鵠大志敢撼動天下乾坤，他從不會怯弱、更不會哭，他怎么會哭呢？這默默流淌的淚花，是因為多么的傷悲？

現在他才知道：大哥其實只是人，有人類所有弱點的普通人。

這世上能讓大哥軟弱落淚的，怕只會是那個他一直厭惡的害人精了。只是這個害人精，看來對大哥也是傾其所有，那還不枉大哥對她這所有付出。

“金子，她醒了。”

東方丁丁已經在里面叫了起來。

完顏亨平靜的用袖袍擦了一把臉，面帶微笑，像什么都沒有發生的鉆進了馬車。

“寶寶，我在。”

東方丁丁已經趕緊鉆出了簾子，完顏亨兩兄弟的談話，他一字不落的聽了個清清楚楚，那完顏亨掩藏不住的痛楚，他自然也感受了個清清楚楚。不過他已經橫下了一條心：你們要不知好歹我馬上走，蓮峰居士你可不要怪我。

“我為什么還活著？”明珠睜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

“我不放，你怎么能走？”

“可、可、可我們的小寶寶、小寶寶呢？”

“他很好，他救了他的爹娘，永遠留在了我們的心里。”

“丁丁、騙我......”明珠無力的閉上了眼，連續的說話已經耗費了她好不容易積攢的體力，可心卻絕望了。

完顏亨抱著她，低垂著臉：“沒有，是我。我要前輩這樣做的，我可以沒有他不能沒有你，是我求前輩這樣做的。”

一字一句，都像利刃一樣的刺痛著完顏亨的心，痛得他恍惚中好像要閉過氣去，一字一句，他又說得那么氣定神閑。

明珠的嘴角顫動，好像用盡她全部的力氣將耷拉的眼皮睜開，定定的看著完顏亨。

“我說過：你要敢不要我，我就敢死。”完顏亨淡淡的說：“你企圖聯合前輩私自丟下我，我只好將計就計。”

如果明珠有力氣，完顏亨知道，她一定已經推開了自己，她小小的身軀在他懷里抖了那么一小下，他卻如同五雷轟頂快死了。

淚水滾落了明珠一臉，卻滾落了完顏亨從里到外的一身。

良久良久。

明珠終于說了：“金子，讓我去陪他，我答應過他，會陪著他，他還那么小，沒有娘親，他會害怕的。”

“好。”完顏亨在她額頭輕吻著，拿出兩顆丹藥：“這是輕云服用的神仙丸，我向前輩討的，不會有痛苦。我說過：絕不會看見你在我面前死去。寶寶，我先服，我和孩兒在前面等你，這樣，一家三口黃泉路上，就不寂寞了。”

完顏亨的眼，好像星星，薄薄的淚膜下，那是下著雨的星星。

明珠哭了：“你這個騙子，大騙子。”

“我不敢，我不敢。”完顏亨吻著明珠也哭了：“你要去找孩兒我陪你去找孩兒，你若還要眷戀這來之不易的性命，我陪你纏纏綿綿這余生的每一份光陰，你愿與不愿，我都捆綁了你，陰陽兩世絕不放手。”

里面哭聲一片，聽得完顏必布一身的冷汗：這害人精，不會真的又要逼死大哥吧？

東方丁丁慢慢的溜了進去，完顏亨這一招險棋扛了一切，東方丁丁竟然有點感動，覺得自己沒有白救這小子，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又為完顏亨有點委屈，這種守護活得太累，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