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新焦急的跑進了二車間。

“師傅不好啦，剛才廠里領(lǐng)導(dǎo)開了會，說是你在外建私房的事被人告發(fā)了，要免你的職呢！”

陳學(xué)平俯著身子，握著一根長長的扳手，正在和一顆油乎乎的螺絲較勁。

聽到徒弟的招呼聲，他詫異的抬起了腦袋。

“免職？你聽誰說的啊？”

柳如新是廠里的子弟，雖然剛滿二十歲，卻跟了陳學(xué)平五年，師徒倆感情一直都特別好，所以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趕緊跑來給師傅報信了。

“廠辦的人說的！”

他喘了兩口氣。

“我剛才路過廠辦時被李秘書喊住了，他要我來找你，說要你到張書記辦公室去一趟，師傅，誰這么缺德告的你啊？”

“我怎么知道！”

陳學(xué)平?jīng)]好氣的回了一句，心里卻有些不以為然。

過不了幾年廠子都要倒閉了，免職對他而言還真沒有什么殺傷力，如果不是暫時沒想到好的門路，他早就辭職走人了。

九十年代風(fēng)起云涌，遍地都是發(fā)財?shù)臋C會。

他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綁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國營工廠里面？

柳如新卻沒他這么輕松，反而露出了一副恨恨的表情，仿佛自己才是被告的那個人。

“哼，如果讓我知道是誰在后面做這種缺德事，我非要讓他好看不可！”

“行了，你守好自己的本分，少操這些閑心！”

陳學(xué)平訓(xùn)了他一句，轉(zhuǎn)頭就出了車間。

辦公樓。

張兵都等得快要不耐煩了，才看到姍姍來遲的陳學(xué)平。

陳學(xué)平離開車間后并沒直接過來，而是回家洗了把臉，又把臟兮兮的工作服換了，才晃蕩著來到了辦公樓。

他也想明白了，這時候免他的職也是件好事。

一方面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精力放到新房子上，另一方面也可以多在外面跑一下，看看有沒有什么賺錢的好門路。

正感覺時間不夠用呢！

張兵不知道他的想法，卻在這里為他干著急。

“你怎么才來，不知道出事了啊？”

陳學(xué)平有些好笑的坐到了對面，滿不在乎的回了一句。

“怎么了就出事了，不就是處分嗎？”

“處分還是小事？”

張兵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你知不知道這個處分會是要進檔案，是要跟著你一輩子的？你不管走到哪里，只要別人拿著你的檔案一看，就知道你被廠里處分了，你今后還談什么發(fā)展？”

他年紀雖然只比陳學(xué)平大了幾歲，思想上卻是老派干部那一套，把前途和聲譽看得比命都重要。

雖然觀念不同，陳學(xué)平卻非常敬佩他的為人。

前世如果不是這個總支書記一直在堅持，機械廠或許早就被王成明掏空了。

“張書記，我知道你在為我操心，但木已成舟，廠里已經(jīng)開過黨組會了，消息也公布出來了，難道還能撤回這個處分啊？”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張兵頓時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

“這件事的關(guān)鍵在王廠長那里，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啊，讓他態(tài)度這么堅決，非要處分你不可？”

陳學(xué)平攤手道：“其實也談不上得罪他，就是沒按他說的去做，他要處分我就處分咯，我有什么辦法？”

“不是……”

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張兵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你就不知道服個軟啊？一個中層骨干和一把手杠什么？你難道還坳得過他啊？”

“為什么要向他服軟？”陳學(xué)平不屑的撇了撇嘴：“他難道還能當一輩子的一把手啊？而且我又沒有什么地方要求他，何必去受這個閑氣呢？”

“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了，你骨子里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

張兵氣呼呼的躺到了靠背上，好像第一次認識陳學(xué)平。

他是廠里的總支書記，找職工談話的事是他的本職。

在他的印象里，陳學(xué)平是個任勞任怨的老實人，責任心強技術(shù)也過得硬，而且服從性非常強，什么事情交過去都能讓人放心。

怎么到了私事上面，就像是陡然間換了一個人呢？

看他被氣得不輕的樣子，陳學(xué)平也有些不太忍心了。

“張書記，其實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就是想明白了這里面的道理，所以才沒把這個處分當一回事，既然下都下來了，該怎么走程序就怎么走程序，放心吧，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這不是為不為難的事，而是為你覺得不值，明白嗎？”

張兵說著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是老職工了，應(yīng)該也知道廠里的情況，這兩年廠里效益沒以前那么好了，我每天晚上都愁的睡不著覺，這時候你這樣的中層骨干再出問題，對士氣會是極大的打擊，職工們會怎么看我們這些當領(lǐng)導(dǎo)的呢？”

別人會怎么看，就是領(lǐng)導(dǎo)們該操心的事了，陳學(xué)平可愛莫能助。

“算了算了，這些事你也幫不上忙，還是說說你的事吧！”

張兵擺了擺手，重新坐直了身子。

“剛才廠里開了班子成員會，對你的處分決議已經(jīng)定下來了，黨內(nèi)警告處分，免去鉗工班班長職務(wù)，同時扣除半年工資獎金。”

陳學(xué)平并不在乎受到了什么處分，所以聽到前面兩項沒有任何反應(yīng)，后面這項扣除工資獎金就完全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他臉色一下就變了，震驚的站了起來。

“什么？還要扣除半年工資獎金？”

“對啊，怎么啦？”

張兵明顯愣了一下，有些看不懂了。

在他看來，相比警告和免職處分，扣除半年的工資獎金根本就算不上事，如果讓他來換，他寧愿被扣除兩年，都不愿在檔案里留下污點。

這就是觀念上的不同了。

陳學(xué)平知道今后的發(fā)展趨勢，所以對這種務(wù)虛的事情不怎么感冒，但工資獎金卻是實打?qū)嵉谋匦杵贰?

他現(xiàn)在正在建房子，最缺的就是錢了。

半年的工資獎金雖然不多，卻也有接近兩千塊，就這么被扣掉的話，建房的資金缺口就更大了，年內(nèi)能不能住上新房子都要打個問號。

這事鬧得……

他臉色變了又變，最后才咬牙切齒的哼了一句。

“王成明，你這是不想好好過了啊！”

聽他語氣中滿是威脅的味道，張兵趕忙勸了起來。

“學(xué)平你冷靜點，什么事都要從長計議，不能去找王廠長的麻煩，聽到了嗎？”

“是他在找我的麻煩，不是我在找他的麻煩。”

陳學(xué)平轉(zhuǎn)過頭來，神情也有些陰冷了。

張兵卻回道：“他畢竟是廠長，不管什么決定都代表了廠里的集體意志，這是原則性的問題，再鬧出事來被開除了就太不值得了，明白嗎？”

這是真心實意在關(guān)心他，陳學(xué)平自然聽得出來。

他長長的出了口氣。

“行了張書記，我心里有數(shù)，麻煩你了，什么事回頭再說吧！”

看到陳學(xué)平就要離開，張兵還不忘叮囑了一句。

“學(xué)平，就次就當是買了個教訓(xùn)，今后遇事冷靜一點，知道嗎？”

“知道了！”

陳學(xué)平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