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晚霞很好看。
每每凌雨婷回憶起那一天時,她總是這么感慨。
夏天的熱浪被吹散在稻野,帶著些許涼薄吹在她滑膩的皮膚上。
風揚起面前少女的長發,遮住了她一半的面容。
然后,手指貫穿心臟。
路邊的狗尾巴草搖曳著,一下一下。
一下一下。
那道刀刃劃破勁爽的晚風,連帶著幾個皮球大小的腦袋一起轱轆轆地滾過。
林夕顏撿起地上大大小小的番茄,一個一個重新裝進塑料袋。
殷紅的鮮血和夕陽融在一起,驚悚又美麗。
林夕顏看了看那些皮球上的番茄汁,說:“那今晚就做番茄牛腩吧。”
凌雨婷的腿止不住地抖,臉上的驚恐綻開,要哭不哭。
當時連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把籃子里的番茄全砸了過去。
林夕顏見凌雨婷沒有反應,便轉身要走。
“喂——!”身后的聲音帶著些顫抖和恐懼:“等……等等我……”
林夕顏轉身,抬了抬眸。
怎么了,即使可能會被殺也要跟著嗎?
這次輪到林夕顏困惑了,她想知道的答案,比命還重要嗎?
凌雨婷提著已經空掉的籃子,小跑著跟上。她忍著眼淚,緊緊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才沒哭出來。
很重要。
非常重要。
凌雨婷緊緊地跟在林夕顏身邊,身下的影子和林夕顏重疊在一起。
她一直靠愛活著。
靠別人對她的愛,靠她對別人的愛。但她不會愛上不愛她的人,所以一旦其中的一條弦繃開,就會陷入相互詛咒的深淵。
“林夕顏,有人愛你嗎?”
“嗯,他們大都去世了?!?
凌雨婷的心抽了一下,忍著眼淚問:“那……你有愛的人嗎?”
林夕顏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她想問什么了。
“有,即使他們離世了,但我依舊虔誠地愛著他們?!?
林夕顏停下腳步,目光卻依舊看著前方。
“雨婷,別人曾經給你的愛不會隨著時間而消失,你給別人的也是。就像棉花娃娃一樣,只要填充夠足夠的棉花,就會變得飽滿可愛。就算有一天給他充棉的人不在了,他也不會因此瘦弱。”
凌雨婷心中猛地一顫,忽然想起了一張蒼老的臉。剎那間,心底的困惑仿佛被破曉金光照穿的霧靄,瞬間便蕩然無存。
她抬起頭,望向林夕顏。
她從前從不覺得自己與旁人有什么不同。
父母生下孩子,孩子回饋父母。
一切都天經地義。
即使心中有疑惑,但身邊人一直如此便也不會再問太多。
但她父母的索求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圍。她不禁問自己,為什么呢?
為什么她的爸爸媽媽不像書里講的那樣……愛她呢?
摔倒時的鼓勵、悲傷時的安慰、受傷時的心疼、進步時的夸獎……為什么,都沒有呢?
奶奶去世后她渴望尋求父母的庇護,卻怎么都得不到想要的關懷。
是不夠有價值嗎?
是不夠聽話嗎?
是因為不是男孩嗎?
她一天天、一遍遍地問自己,卻忘了曾經的自己早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即使去世了,他們依然愛你。”
凌雨婷的心被這句話震撼地說不出話。
她想起自己快忘卻的曾經,眼淚伴著苦澀和甜蜜一起落下。
曾經的時光里,產房前的老婦人滿頭白發,她抱著懷里啼哭的女嬰,慈祥的逗她笑。
外面雷雨大作,狂傲的風要將屋頂掀翻,發出陣陣低吼。
“今天下雨了……下雨好啊,莊稼都能喝飽水了。”
“但你又不是莊稼,大概也不喜歡一直陰雨吧。”婦女撥了撥女嬰的手指,呵呵地笑著。
“那……就叫雨停吧?!?
“嗯,不成,女孩子的名字要好聽些,那就叫……”
“凌雨婷。”
“愿上帝保佑你?!?
心臟好痛……
不過,即使里面承載著后知后覺地悲傷和痛苦,卻不再空蕩。
她看著林夕顏,豆大的眼淚不停地從臉頰上滾落。
“可是為什么,爸爸媽媽不愛我呢……?我……都……那么努力了!”
鉆牛角尖了。
林夕顏煩躁地擺了擺手:“因為他們是笨蛋啊,這不是很顯而易見的事?!?
凌雨婷哭地更大聲了:“我不要笨蛋爸爸媽媽……!”
林夕顏被吵得頭痛,只得慢慢牽著她往回走,嘴里敷衍著:“是……是……”
浩蕩的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連同著酸澀的童年記憶一起封存在記憶碎片里。
凌雨婷蒙蒙朧睜開眼,眼淚不受控地滑落下來。
“喂……”藍煦痕有些慌亂,下意識地想去找紙巾,卻被藍諾蝶搶先遞了過去。
“問題不大?!弊考沂a在診斷單上畫了個C。
能成為星師心理素質一般都不會太差,他們與眾不同的能力鑄就了他們與常人不同的世界觀。但也因為如此,一旦產生心理創傷,治療就變得十分困難。
三觀不同的人很難進行溝通,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改變對方的想法簡直就像個笑話。所以,迄今為止,新星學校只有他一名心理醫生。
藍諾蝶和藍煦痕扶凌雨婷下來,在沙發上休息。
余晨離坐在不遠處,垂了垂眸。
他眼前的那根紅線若隱若現,他伸手去抓,卻差點兒碰倒了桌子上的積木。
“你的情況最棘手了?!弊考沂a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他的面前,幽深的眸子泛著淡淡的紫色。
藍諾蝶給凌雨婷遞了杯水,不動聲色地看向了這邊。
“除去后天的心理影響,還有一定的基因缺陷。更要命的是,你身上有新星能力殘留的痕跡?!?
卓家蔭填寫著診斷單,轉頭看向藍諾蝶和凌雨婷:“你們的專業領域?!?
凌雨婷剛醒過來,揉了揉還有些暈的腦袋,說:“基因問題很難解決,我的研究才剛剛起步,而且國際法的頒布讓實驗很受限,我沒有把握。”
藍諾蝶注視著余晨離,仿佛要透過他,看清別的東西?!瓣犻L身上的痕跡殘留,和我的能力相同,是我還未達到的術式巔峰。”
“天底下想找到和藍諾蝶相同能力的人,大概比火星撞地球的概率還小?!比~陽咬著棒棒糖。
“?火星和地球是什么?”藍煦痕腦袋里冒出兩個大大的問號。
“讓你文化課好好聽了吧……”林夕顏無奈扶額。
“不過,按理來說,這么高級的術式不應該出現這種紕漏,大概是基因缺陷導致的副作用。”藍諾蝶想了想,回頭問林夕顏:“希落校長不是專攻這個領域的嗎?”
對哦!
卓家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怎么把他給忘了。
論基因領域,沒人比得上白妍一手培養起來的希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