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西斜,懸在天邊,紅彤彤地燒了一片。街邊的茶樓上,窗邊的兩位客人換了一壺又一壺的茶,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一直聽說新星東校的校長有收徒的打算,不知道我這么一摻和,林校長會不會放棄這個念頭?!?
林海殷看著杯子里的茶葉沉沉浮浮,慢慢捋著思路。
希落的膽子比他想的還要大,東西兩校歷來的不和,已經漸漸地形成了一種政治體制,貿然拉近兩校的距離,會招來許多方勢力的圍攻。
軍權一旦趨于統一,首當其沖威脅到的,就是皇室的利益。
東校的校長,培養西校副校的妹妹,無異于公告全世界,東西兩校親如一家。
“我不會隱瞞林夕顏的身份,等到時機成熟,我會在她的檔案上添上我的名字。”
希落已然下定決心準備變革,一旦林海殷同意這個計劃,林夕顏就會成為兩校和諧相待的標志。
在很久很久以前,各個國家間為了換取和平,會采用和親的方式作為憑證。血親這種東西不像政治條款那般冰冷、不留余地,也更能讓其他人接受。
希落寧愿冒著這么大的風險,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妹妹給搭進去,一定看到了他們看不見的隱患和危機。
克洛森帝國的政治體系并不完善,這么多年修修補補,始終不敢動大刀。這塊圖已經千瘡百孔,螻蟻群生。各方勢力相互防備、相互啃食,全然忘記了自己還處在更大的食物鏈之中。東西兩校要是能聯合,倒是可以直接清出去一大批外方勢力,能直接保證克洛森帝國的國防安全。
林海殷的政治敏感度一向很高,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藍羽森林的近況。
藍羽森林位于克洛森和奧爾維斯的交界處,近年來插曲不斷。國內的叛亂分子,國外的軍方勢力尤其活躍,派出去的星師杳無音訊,衛星地圖捕捉不到絲毫痕跡。林海殷有理由懷疑,國內外已經有勢力相互勾結,并且達成了一致的目的。
國內舊勢力還未鏟除,新勢力羽翼未豐;國外虎視眈眈,垂涎已久。
內憂外患。
林海殷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希落敢告訴他林夕顏的身份,就是算準了他不會拒絕。
可是,萬一呢?
希落說的話就一定可信嗎?
林海殷十年前就開始關注林夕顏,卻從未聽說過她有個這樣雷厲風行的哥哥。
希落是白妍的心腹,是白妍手把手帶出來的關門弟子,他又怎么會忤逆白妍,與國際上各方勢力為敵。
“林校長,要合作,就不能懷疑自己的同盟者。”希落完全能理解林海殷擔心的問題。
但他不是在懇求林海殷。就算他不說,再過一段時間,真相漸浮,林海殷也會主動找他;或者,直接吞食掉整個西校。
他和林海殷目的相同,合作是最省時省力的方法。
林海殷手里的茶漸漸涼卻了。良久,他緩緩開口道:“林夕顏......有很強的可塑性,好好培養的話,實力是有可能超越我的。”
“我一直很看好她。”不然,林海殷也不會為她親手鑄造匕首“殘陽”作為見面禮。
希落到底是不是林夕顏的哥哥尚未可知,但希落已經決定拿林夕顏當刀了。只要一公開,假的也會變成真的,沒的也會變成有的。
希落在賭,賭林海殷舍不得放棄林夕顏。而他的勝率,幾乎達到了百分之百。
林海殷抬眸注視著希落,眼睛里半是猜測半是肯定。“你是不是已經知道......”
希落看著林海殷,標志性地笑了笑。“閣下要知道,我不僅僅是西校的副校長,還是科研院的副院長。”
既然這樣,希落說的應該就都是真的了。
沒有人會在知情者的面前撒謊。
“既然這樣,就請閣下登門拜訪的時候,好好向我解釋一下你和林夕顏的關系是怎么回事了?!绷趾R髮⒈械臎霾枰伙嫸M,警戒道:“希望你真的能擔起成為她哥哥的責任?!?
希落覺得有些好笑,他看向林海殷,諷刺道:“也請閣下好好擔起屬于你的責任。”
林海殷對上希落的目光,微微瞇了瞇眼。
這雙眸子,倒是越看越眼熟了。
夜幕漸漸降臨,街上的彩燈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林夕顏穿梭在人群中,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瞧,咱們的女主人公到了?!毕B淇粗鴺窍萝囁R龍的街道,一眼就把林夕顏從人群里面挑出來了。
林海殷瞥了希落一眼,不然道:“所以呢,你要怎么制造偶遇?”
希落自信一笑,“這還不簡單。”
煙火節似乎是宵燭十分重大的節日,街上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各種各樣的玩具和裝飾品熱銷于各個大大小小的商鋪,十分抓人眼球。
林夕顏游蕩在各個商鋪中間,卻始終沒什么興致。
她挑出一支桃木簪,心不在焉地把玩著。
這里燈影憧憧,卻沒有一盞燈火是為她亮起的。
有小女孩坐在父親的肩頭上,手里搖著撥浪鼓,央求著父親給自己買一串喜歡的糖葫蘆;不遠處的男孩子們買到了自己心儀的煙花,蹦蹦跳跳地追逐了好久;年入花甲的奶奶從米酒鋪里出來,笑呵呵地說自己家的老頭子就好這口。
原來,在人群中也是會很孤獨的。
林夕顏看著一家一家的故事,艷羨地笑了笑。
真好啊。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林夕顏忍不住想。
國泰民安。
人群熙熙攘攘,愛玩兒又是孩子們的天性,他們穿梭在人群中捉迷藏,玩得過頭了,不時會撞上迎面的人流。林夕顏正拿著桃木簪發著呆,就被一個小男孩虎頭虎腦地撞了一下。
“對不起姐姐!”
林夕顏還沒反應過來,小男孩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緊接著后面就追上來一群同齡的孩子,邊跑邊叫他的名字。
林夕顏攤開手,后知后覺地發現男孩往她的手里塞了一顆水果糖。
是賠禮嘛?
林夕顏抿唇一笑,她收起糖果,俯身去撿剛才不小心掉落的桃木簪。
指物交錯的剎那,簪子被另一只手撿起。
林夕顏微微一怔,她驀然抬首,對上了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眸。
少年的眉眼在重重燈影中氤氳開來,揚起的嘴角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林夕顏看著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熟悉的身影同記憶里的輪廓漸漸重疊。早已塵封的記憶如電流般竄過身體,腦海里模糊的面容一剎那變得格外清晰。
這張臉帶著歲月打磨過的痕跡——棱骨更加分明,眼睛更加深邃,但還是她熟悉的那張臉,是她的哥哥!
林夕顏身體僵硬、熱淚盈眶,她微微張著嘴巴,不敢相信地試探著喊了聲:“哥......“
希落依舊笑著,他站在時光的交錯點,溫柔地朝她點了點頭。回:“是我?!?
“我在?!?
聲音落地的一瞬間,堆積如山的思念如大雨擊葉般轟然落下,震耳欲聾。林夕顏心里的最后一根防線猝然崩斷,她上前撲在希落的懷里,嚎啕大哭。
十年......她整整找了他十年!
這么多年受到的委屈、痛苦、迷茫和不安在這一瞬間集中爆發出來,隨著哭聲一起傾訴,然后消融。
這一刻,林夕顏能感受到少年胸腔里劇烈跳動的心臟。是親人,是依靠,是方向,是活下來的希望!
她想起十年前的大火燒山,想起睜眼時的一片陌然;想起剛來到這個社會的害怕和驚恐,又想起一次次的暗殺和死里逃生......
眼淚像決堤了的洪水,打濕了希落胸前的衣襟。林夕顏抓著希落的衣服,想說話,卻哽咽地說不出來,急得不停地咳嗽著。
希落能感覺到林夕顏全身都在顫抖,他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地給她順毛。
希落知道林夕顏想說什么,他把林夕顏抱在懷里,乖巧的揉了揉她的頭,輕聲說:“哥哥知道。我們家阿藍受委屈了。”
熟悉的稱呼直直地擊中久遠而深重的傷疤。故作堅強的心在這一刻暖流肆意,溫熱的液體不斷地從眼睛里涌出來,溫暖全身的血液。
是有人理解的委屈,是失而復得的開心,是感情依舊的慶幸。
她的哥哥永遠袒護她,無論過去,現在,未來。
從今天起,她也有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