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陰阻擊戰

江陰封江戰役紀實

歐陽景修

七七盧溝橋事變，全國上下紛紛投入抗戰救亡運動。自八一三滬戰爆發，全民抗戰開始，南京國民黨政府軍事當局，為了阻遏日艦自長江西上，下令在江陰封江防御。我當時任海軍第一艦隊海容軍艦艦長，奉命參加戰役，奮戰數天，曾擊落敵機數架，俘獲敵軍飛行員一名，嗣以敵機大量增援，致以失敗告終。茲將當時封江戰役主要經過情況，略述如后。

一

江陰位于長江下游，地處上海、南京之間，與北岸靖江隔江相望。長江下游江面一般約寬四五公里，到此逐漸狹窄，寬僅兩公里左右，南岸山陵起伏，形勢險要。由于具備這樣的自然條件，自遜清起歷年統治集團均在此設有炮臺駐軍防守。抗戰開火前夕，長江上游當駐有日軍艦五艘，其中計炮艇兩艘，淺水艦三艘。

八一三滬戰爆發，南京軍事當局密議在抗戰序幕未揭開前，派前海軍部長陳紹寬負責在江陰長江江心，鑿毀舊軍艦若干艘，載石沉沒江底，筑成封鎖線，以阻遏敵巨型艦西上威脅首都（南京）及沿江各城市的安全，并斷絕上游五艘敵艦的歸路，另由南京當局派艦分別溯江西上對五艘敵艦予以截擊、俘擒。可恨前汪精衛行政院機要秘書、漢奸黃浚在封江令尚未下達前夕，竟利令智昏向敵通風報信，致使敵艦聞風星夜兼程遁逸，經江陰出吳淞口揚長而去。

在敵艦兔脫后次日，海軍始奉令正式執行封江防守任務，指定通濟、大同、自強、德勝、威勝、武勝、理勝七艘舊艦，在江陰沉沒江底，形成封鎖線。其中德勝、威勝兩艘吃水淺，馬力大，可以專供上游流急水淺的航道中逆流快速航駛，直達重慶。同時又指派海軍次長陳季良率領寧海、平海、海容、海籌、應瑞、逸仙六艦日夜把守封鎖線；陳季良次長本人則駐守在平海艦上。

沉艦封江任務完成后，海軍部長陳紹寬即親向蔣介石面報經過情況，據悉蔣氏聞及德勝、威勝兩艦被一并毀沉，意殊不悅，頓足表示惋惜。

二

海軍在這次戰役中所擔任的作戰任務，除主要的江防外，還要協助陸軍用艦上高射炮擊退敵飛機的侵襲。按當時敵我軍事實力，無論人員，裝備，均相差懸殊，特別是我國的海軍，幾乎毫無作戰能力，不堪與日本侵略者的新式巨型艦只相較。但我全體海軍官佐士兵，深明大義，斗志旺盛，誓與敵作殊死戰。

全民抗戰序幕揭開后，敵機每天必經江陰上空飛往南京等地轟炸，我駐防江陰的艦艇，即用高射炮猛烈射擊，數日內擊落敵機數架。某次一敵機飛行員因飛機被我擊毀，由降落傘下降，亦由我海容軍艦派水兵登陸聯系民眾，導往生擒，在其身上搜出手槍、證件及護身符袋等物。部長陳紹寬聞悉，立即乘小山艦前來慰問，并將俘虜押解南京。同日下午又飛來敵機群一隊，計六十架，在江陰上空盤旋投彈，我守防封鎖線六艦，互相配合，齊以高射炮回擊，曾命中其中一架，墜毀于江陰魚雷營內。是役交戰約兩三小時，敵機濫施轟炸，投彈不知其數，但均落在江中，僅平海、寧海兩艦受附近水中炸彈爆炸影響，船殼略受微損。

次日下午，敵派大群飛機計一百余架蜂擁前來報復，在我江陰上空分批輪流轟炸，目的在于毀滅我六艘守防軍艦。我六艦全體官佐士兵同心協力，用密集的高射炮火猛烈回擊，交戰達三四小時之久。我逸仙艦高射炮彈藥告罄，官兵們尚復鼓其余勇，毫不退縮，繼之以大炮回擊，并擊落敵機一架。是役戰斗至為激烈，平海、寧海兩艦創傷過重，船殼裂開，艙內進水，不得不自行擱淺，完成任務。平海艦長高憲申、寧海艦長陳宏太均先后受重傷送蕪湖醫院治療。兩艦士兵傷亡尤多，水兵死亡十余人，平海艦上學員亦傷亡孟、林兩名。陳季良次長于戰役結束后即往南京。不久，應瑞、逸仙艦奉令西調南京。至此，封鎖線下，僅剩海容、海籌二艦，后亦奉令聽候駐在上游的海圻、海琛二艦到來后一并沉沒江心，鞏固封鎖線。至此江陰江底沉沒之我國軍艦除第一次封江筑防的通濟、大同、自強、德勝、威勝、武勝、理勝七艘外，連同戰役中受創自行擱淺的平海、寧海兩艘，事后奉令鞏固防線沉沒的海容、海籌、海圻、海琛四艘，前后共計十三艘。我國海軍在抗戰前所有的作戰艦艇，其主力全在于較巨之十數艘軍峴，至此我親見其全部毀沉，不禁深為嘆惜。

事后我赴南京海軍部報告經過情況，奉部長陳紹寬命令前往大通尋找寺廟等公共場所，安置所有沉艦員兵約兩三千人。

三

我在大通候命約月余，當時蕪湖失守，海軍部已西遷岳州，大通市面紊亂已達極點，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商店罷市，無處糴米。經電向陳紹寬部長請示，奉命率同候遣人員離開大通，步行遷往江西湖口，轉往海軍部報到。由于時局緊張，民眾相率遷移避難，無從雇覓交通工具，乃將人眾編成隊伍，步行登程。十余天后，始行到達湖口，才分批分隊雇民船載運岳州。當人員隊伍尚未全部到達時，中途奉電令將人員移交當時海軍部總務科科長陳景薌接收后往漢口陳紹寬處候遣。我當即遵令趕往陳科長處辦妥人員移交手續，隨到漢口面謁部長陳紹寬，奉面諭返湖口協助江防副司令曾以鼎工作。到達湖口，被任命為江防副司令兼參謀長職，具體職司，則是在各處山嶺水邊安裝炮臺，布置水雷、魚雷等。

我在艦上服務多年，諳于航行及水上作戰生活，平生主要志向，愿展我一技之長為國效勞，但目睹海軍所有艦艇幾乎全部毀沉江底，失卻了作戰武器，使我原有理想趨于幻滅，且當時我年事已高，因此，申請辭職退休。數十年海軍生涯，至此告一段落。

（節選自《上海文史資料選輯》第十二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