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張自忠將軍生平概述
- 回憶張自忠
- 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
- 17242字
- 2018-12-14 16:02:21
董升堂
〔董升堂,張自忠將軍部將。長城抗戰期間,他作為二十九軍三十八師二二四團團長,奉張自忠之命率團配合趙登禹奇襲日軍,立下過戰功。此后,他升任旅長,隨張自忠將軍馳騁在抗日戰場上。〕
投筆從戎
張自忠,字藎忱,一八九一年舊歷七月七日生于山東省臨清縣唐園村。父親張樹桂,曾任江蘇省贛榆縣巡檢,勤廉愛民,政績卓越,后來升任贛榆縣正堂。母親馮氏,慈祥賢淑,教子有方。兄弟七人,自忠行五。他十歲時,隨父在贛榆縣讀私塾。十六歲那年,他返回了原籍。在他動身后的第三天,父親就在任所病逝了。母親和七弟自明也運柩回原籍。這以后,他就在臨清縣高等小學堂讀書。
一九一一年,他考入了天津法政學堂,后來轉學到了濟南法政專門學校。
帝國主義的侵略,清廷的腐敗,使國家陷入了內憂外患之中。張自忠深深感到:要救國,就必須親執槍桿!
一九一四年,他毅然與同學數人投東北新民屯新練陸軍第二十師三十九旅的車震團長,要求入伍。車團長與張自忠是臨清同鄉,他認為張自忠等人都是富家子弟,受不了苦,留住了幾天,就給了路費勸他們回家,另謀工作。他們再三懇求,車團長才把他們收留下來。
時夏六月,正是東北收割小麥的季節,張自忠等隨士兵一起拔麥子。一周后,他們的雙手就都起了泡。同來的幾位受不住了,一起請假回了家。車團長勸張自忠也一塊兒回去,他堅決不肯。張自忠入伍后,經受了艱苦磨煉。他常與同伍弟兄到車站抬煤,扁擔壓得他兩肩紅腫出血。弟兄們為他求情,請班長讓他在班內服雜役,干些寫寫算算的事,不要再去抬煤了。很快地,他就被提升為司務長了。
不久,車震升任三十九旅旅長,率部調駐綏遠。一九一六年,二十師援湘,三十九旅駐長沙,四十旅駐岳州。當時,湖南督軍湯薌銘沒有嫡系軍隊,就把三十九旅擴編為湖南第一師,升車震為師長,張自忠任師部參謀。趙恒惕率部攻占長沙,湯薌銘只身逃走,車震與張自忠都成了俘虜。趙恒惕沒有加害于他們,贈路費,雇船只,把他們送到岳州北軍防地內。張自忠隨車震由岳川經武昌,返回了山東省臨清原籍。
從“差遣”到“學兵團團長”
車震念張自忠有挽救祖國危亡的大志,就在一九一六年帶他到廊坊第十六混成旅,將他薦給馮玉祥將軍。開始,馮玉祥派張自忠為差遣,讓他隨初級軍官學習軍事,后來又升他為排長。張自忠雖然是學生出身,卻沒有一點浮華奢侈的習氣。在軍中同士兵一樣,吃的粗,穿的次,出操、上講堂,抬土、挑磚,一切兵士能做的事,他都能做。一九一九年,他入教導團深造,成了一個品學兼優的標準學員。團長鹿鐘麟夸獎他,說他真誠勤學,吃苦耐勞,前途一定是光明的。學習期滿,他升為連長,做事更加謹慎,訓練更加勤奮。后來又升為營長。張自忠愛兵如子弟,把全副精神都用到訓練部隊上,紀律嚴明,恩威并用。一九二四年,他又被提升為學兵團團長。
雁門受挫
一九二六年,國民軍與奉、直軍大戰于南口。國民軍敗退,馮玉祥下野赴蘇聯考察,所部退往西北。閻錫山認為有機可乘,遂出兵大同,截斷國民軍的退路。西北督辦張之江命石友三為總指揮率部攻擊閻軍,勢如破竹,很快就把閻軍趕進雁門關。閻軍憑險固守雁門關一帶的既設陣地。國民軍爬山仰攻,被閻軍由山上用滾雷和集束手榴彈炸得死傷枕藉,尸體堆滿山谷,攻勢頓挫。閻軍乘機反攻,把駐守馬邑縣的孫光前團,打了個落花流水,馬邑城失守。孫團是石友三的嫡系,石友三為此惱羞成怒,指責第十五混成旅旅長張自忠按兵不動,坐視友軍危急而不救,并電請張督辦立予槍決。石友三殘暴成性,殺人不眨眼,綽號“石閻王”。張自忠認為,不死于戰場,而死于暴徒之手,太冤枉,遂通過盧豐年(閻軍一個團長)投奔閻錫山。張自忠來到太原,閻錫山任他為參議,并委隨同他來投的團長張駿為參事,將帶領騎兵營來投的李兆锳編入商震部,仍委李為騎兵營營長。
馮玉祥由蘇聯回國后,駐軍陜西關中。張自忠到西安見馮,被任命為總司令部副官長。
身先士卒的校長
一九二七年,馮玉祥任張自忠為第二集團軍軍官學校校長。他同學生打成一片,裝束與學生們一模一樣,處處以身作則。他練兵的原則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夜練漆黑頭。
有一年盛夏,他決定進行全武裝(負重約四十斤)赤腳行軍比賽,限定在十一點至下午兩點三個小時內往返四十里。先到而無落伍者勝,有獎賞;超過規定時間或落伍過多者,罰。行軍路上,到處是野蒺藜,一扎著,就順腳流血,那天天氣炎熱,地面像烙餅干鍋一般,上曬下燙,身上背的又重,真比上蒸籠還難受!張校長也和士兵一樣赤腳行軍,走不多時,就把隊伍丟在后邊了。演習終止講評的時候,他抬起了腳板,學生們看到他的腳底板早已血跡模糊了。因此,部下信賴他、敬仰他、服從他,樂于為他效死。
臘月里的一天,天寒地凍,平地積雪二尺多厚。張校長下令:“明早六時在大操場集合。官長、士兵和學生一律全副武裝,將棉褲卷在膝上,不準戴手套。”雪,仍然在下著,寒風裹著鵝毛大的雪片吹到每個人的臉上、身上、領子里。腳踏在雪上,發出一種咯吱咯吱的聲音。當大家跑步來到操場的時候,張校長早已赤腳站在大雪中的將臺上了。他做了一個簡短的訓話,檢查了人數和服裝,就出發了。校長挺胸走在隊伍前面。在他走過去的白雪上,學兵們發現有殷紅的血跡。隊伍沿著他的足跡,不顧一切地加速前進。行軍三十余里,終于到達了終點。講評的時候,學兵們看到校長的腳還在流血。
夜練漆黑頭。張自忠練兵特別注重夜間教育,白天他先在操場里集合部隊,以連為單位,作宿營的姿態。忽然吹緊急集合號,部隊起床著裝,高唱:“號令洪洪,你警我醒,我警你醒。”束緊皮帶,背上水壺、干糧袋并上上刺刀。取槍時,順手摘下槍口帽。練習慣熟以后,就擇一沒月光的漆黑頭夜間,官兵正在酣睡時,吹響緊急集合號,規定起床不準點燈,一切行動用白旗指揮,時間限在一刻鐘之內。到集合場的時間是按跑步每分鐘一百七十步的速度,距離是預先測量好的。集合后,首先檢查服裝和人數。裝束整齊,行動靜肅、迅速、正確和人數不缺少的,賞;武裝不全,行動嘈雜、遲慢和人員不齊的,懲。夜間演習水平射擊,還進行對抗演習。所以在抗戰中,他指揮部隊作戰,多采用夜襲的戰法。
在軍官學校,張自忠聘請了許多好教員。他們認真地講授了戰史、戰略和戰術。造就了許多干部,對抗戰有很大的貢獻。
綽號“張扒皮”的由來
一九二九年,張自忠任第六師師長,正是陜甘兩省遭受自然災害,糧餉衣物都極缺乏的時候。張自忠咬牙苦撐,實做實干,結果造成一支勁旅。他帶兵的要訣,是以身作則,財政絕對公開。他甚至連自己的薪俸都拿出來賞兵。錢不夠用了,他就寫信叫家中匯款來接濟。貪污、“喝兵血”和渾水摸魚,是他最痛恨的。有一個營長賬目不清,吞沒士兵的存款,為他查實,立即集合全師的干部,當眾打了這個營長二百軍棍,撤職鐐押。他斥責這個營長說:“錢是爹,爹是王八蛋,見了錢連爹都不要了!你今天喝兵的血,明天兵就要吃你的肉!”
張自忠十分注重官佐讀書和士兵識字的問題。官佐經常讀《曾胡治兵語錄》《連長寶鑒》《軍士勤務》和《告往勖來篇》,要求能背誦、能講解。教士兵認實際需要的簡單字,要求會讀、能寫和會講,定期考試。所以當兵三年就能寫一封白話信。他對士兵們經常講:“一天認一個字,三年成秀才!”他嚴禁煙酒嫖賭,對部屬常講:“無銀錢,無保舉,尚屬小事,切不可因煙酒而壞身體,因嫖賭而壞品行。”
張自忠深夜巡視士兵寢室,代蓋衣被。常同士兵們在一起吃飯。有一次因饅頭不大熟,值日官挨了一頓軍棍。還有一次,因米飯里有沙子,他就將該管的司務長撤了職。他對病號特別關心,每逢星期日,就拿著錢帶些吃食看病號。如果一連經常有三個不能出操的病號,連長就有被撤職的危險。
他治軍恩威并施,賞罰分明。他發脾氣的時候,兩手向后腰一叉,目光灼灼,氣勢逼人。他訓斥犯有錯誤的人時常這樣講:“你這種惡劣的行為,是軍中的敗類,團體的蟊賊,害群之馬,……扒不了你的皮!”因此,“張扒皮”的諢號,在西北軍里是誰都知道的。但是嚴中寓恩,處事有條理,有輕重,有分寸。他提倡八不打:一、有病不打,二、盛氣不打,三、盛暑不打,四、飯前不打,五、無恩不打,六、罰過不打,七、夯兵不打,八、不知不打。
知人善任
一九三〇年中原大戰,馮部失敗后,幾十萬大軍的殘余由豫、陜、甘、青、寧退集到晉南一隅。系統復雜,紀律廢弛。一九三一年春,由北平軍分會張學良改編為一軍兩個師。即二十九軍,軍長是宋哲元,下轄兩個師:三十七師師長是馮治安;張自忠由第六師師長調任三十八師師長。有一天,張自忠親到侯馬驛集合營長以上的干部講話說:“現在馮先生(玉祥)已下野。我們這個爛攤子,沒吃沒穿,長此下去,餓就餓散啦!北平軍分會給我們編為一軍兩個師。因此,我們必須師縮編旅,旅縮編團,團縮編營,營縮編連。以后,點名發餉,就解決吃、穿、用的問題了。”從此幾經波折,克服了重重困難,快刀斬亂麻,把混亂的部隊整理就緒,開始訓練了。他知人善任。西北軍的習慣,是參謀不準帶兵;用人不問親不親、鄉不鄉,也不問賢不賢、能不能,但問你跟過我沒有。我既當過參謀,又沒有跟過張自忠,在此縮編的情況下,卻被編為三十八師二二四團團長。這就惹起了許多人的忌妒。我首先向他保證:“我是一文公款用到公家,一分精神獻給軍中。”他經過多次實際考驗,對我有了相當的信任。他有個親信,是十五混成旅的老人,跟他有年,當過師旅長,當時曾千方百計地爭取團長的位置。因此,我就呈請辭職讓賢。為此,張自忠即親自來到我駐地,閱兵訓話后,同我登上了山頭。他對我說:“你的勤勞,你的廉潔,我明白得很。那些人說什么話,我都不聽。你放心大膽地干吧!”從此我跟他同甘共苦,一心一德,干了十多年。
太行練兵
一九三一年,二十九軍調出山西,行軍到太行山平(定)遼(縣)公路上的陽泉、平定、昔陽、和順一帶,適逢九一八事變,張自忠通電請纓,有“寧為戰死鬼,不作亡國奴”之壯語。同時整軍備戰,積極訓練部隊行軍、爬山、夜戰,對抗演習、劈刀、刺槍和射擊動作。從單人戰斗、班對抗、排對抗到團與團的遭遇戰、攻防戰和追擊戰。由農民秋收完畢田地空閑時起,一直演習到冰天雪地時,每隔一天一次。拂曉開始,中午野餐。他經常是披星戴月進行講評。他下令說:“官兵從早到晚,整天爬山越嶺,饑渴疲倦;解散后,各主官騎馬飛奔回營,最使士兵傷心。今后解散回營時,應該營長在本營后,團長在本團后,要同隊伍一塊兒回營!”此后,抗戰八年,每當部隊前進時,主官都在前頭;后退時,主官則在隊尾。這都是平日養成的習慣。就這樣,在太行山里整整地訓練了兩年,把三十八師練成了一支勁旅。一九三三年日軍向長城進犯時,這支勁旅即成為長城抗戰的中堅了。
喜峰口抗戰
日軍侵占我遼寧、吉林、黑龍江后,復以主力向熱河承德市竄犯。同時沿凌源喜峰口大道而來,企圖侵擾我平東。一九三三年一月,我陸軍二十九軍在遵化、薊縣和寶坻地區集結完畢。先頭部隊三十七師趙登禹旅駐守撒河橋;三十八師由我率團駐守石門。三月以來,東北軍零星部隊紛紛向關內潰退。十日晚,萬福麟部步炮大隊退進喜峰口。日軍跟蹤追來,喜峰口眼看即將淪陷于敵手。我趙登禹旅疾速由撒河橋跑步行軍三十里,搶先占領喜峰口前的孩兒嶺制高點,與日軍先頭部隊遭遇,白刃交鋒。敵稍卻,我軍才得在孩兒峰站穩陣地。后續部隊一時趕不到第一線增援,宋哲元軍長大發雷霆,張自忠著我率部由石門急行軍一夜跑了一百六十里,于十一日拂曉前到達撒河橋。在副旅長何基灃指導下,沿灤河右岸布防,為趙旅的第二線陣地。繼而進駐灤陽城為趙旅預備隊。當時,趙登禹奉命為前線總指揮,與敵激戰已兩晝夜,傷亡一千多名,趙也受了傷,但仍堅守不退。
三月十二日午后,趙旅長召集前線的團長會議。他說:“我軍是討蔣(介石)大戰后的殘余,有兵無槍,有槍缺彈,只是每人大刀一把,手榴彈六顆。現在我們僅僅與敵寇對戰兩晝夜,還沒有與敵步兵正式決戰,就被敵機炮轟炸得損失了兩個團的精華。我全軍這十個團,這樣下去,只能與敵對抗十日之久。我決心繞到喜峰口敵后方,痛痛快快地與日本鬼子拼個你死我活,叫鬼子們知道我中華民族還有偉大的不怕死的勇敢軍隊。但本旅兩晝夜來,已傷亡一千名以上,力量微嫌不夠,需要一團的兵力來幫助。”我毫不猶豫地舉手大叫:“我愿意跟旅長去敵后方與日本鬼子一拼!”趙說:“很好!很好!你就準備出發吧!把你團的迫擊炮、重機槍的馱馬和全團的乘馬,一概給正面王旅長治邦指揮。你就帶輕裝步兵,由灤陽城出發,沿灤河左岸出潘家口走。你團走內弧,我旅走外弧。攻擊開始后,攻擊到達哪里,就以放火為號進行聯絡。”
我奉命后,即于三月十二日黃昏率二二四團由灤陽城出發,沿灤河左岸纖工走的山腰小路向潘家口前進。是夜,皓月當空,風清夜靜,山巔上白雪皚皚。我們由當地老鄉引導,順著樵夫打柴的羊腸小道披荊斬棘向山上爬。渴了,就抓一把山上的雪吃;餓了,就吃攜帶的口糧。爬過摩天嶺,出了潘家口,我就下命令把三營步兵以后“品”字隊形,縮短間隔距離,展開前進。并囑令部隊,如與敵人遭遇,盡量用大刀砍,手榴彈炸,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開槍射擊。殲滅敵人為第一,俘獲戰利品為其次。因為縱然得了戰利品,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難以帶回去。
出潘家口后約行數里,于夜二十四時到達小喜峰口迤北三家子、后丈子,就是日軍后方騎兵的宿營地了。這里滿街是馬,敵人正在酣睡中。我軍即揮大刀,擲手榴彈,如秋風掃落葉,頃刻間就殲滅了敵人。因放火聯絡,暴露了我軍的位置,招來了敵人集中射擊,遭受了不應有的損失。
三月十三日凌晨二時,我團在向后丈子以北地區攻擊前進中與我走外弧的趙旅取得了聯系,乃協同作戰。趙旅王長海團對敵人二十七聯隊,我團對敵人二十八聯隊,同時猛烈攻擊。敵人由迷夢中驚醒,潰亂逃散。走不了的,都成了刀下之鬼啦。我軍繳獲的戰利品,凡不能攜帶回來的重武器和彈藥,均以手榴彈炸毀之。此次夜襲敵后,我軍雖然傷亡慘重,但是摧挫了敵寇的兇惡氣焰,粉碎了敵人拂曉攻擊潘家口的企圖。這是日軍入侵我東北三省以來,遭遇到的第一次頑強抵抗。此前,日本兵夜間都是脫衣大睡,疏忽警戒,輕視我中華民族。自遭受此次打擊后,鬼子兵不但頭上戴鋼盔,頸項上還要戴上鐵圍脖,預防大刀砍掉他的頭。因為日本兵迷信輪回之說,怕做沒頭鬼,不能轉生為人。
三月十二日黃昏我軍出動的同時,王寶良營繞至敵后方,埋伏于喜峰口至凌源交通要道上,預備截擊敵人潰退的部隊。因地凍不能挖斷公路,就用麻袋裝沙子,疊堆起來切斷公路。果然在激戰中間,日軍植田支隊長乘汽車后退時,被我王寶良營的伏兵擊斃。
二十九軍在喜峰口與日軍對峙三個月之久,夜襲敵后之役與有力焉。當時張自忠指揮所駐遵化城,所屬的三十八師擔任二十九軍陣地的四分之三,出力最大。當時,第一守備區司令是三十七師旅長趙登禹,擔任董家口至喜峰口(不含)之線。第二守備區司令是三十八師旅長黃維綱,擔任喜峰口至潘家口(不含)之線。第三守備區司令是三十八師旅長佟澤光,擔任潘家口至葦子嶺(不含)之線。第四守備區司令是三十八師團長董升堂,擔任葦子嶺亙洪山口至黑鍋頂之線。
我軍夜襲喜峰口敵后方大捷之日,承德市日酋惱羞成怒,派一混成支隊,狼奔豕突地向我后方指揮所所在地遵化城竄犯。我軍劉汝明部迎敵于遵化城北二十五里的長城口羅文峪、馬蹄峪,戰斗甚烈,傷亡慘重。張自忠親臨指揮,所帶警衛營營長王和春陣亡,戰況異常緊張。他令我率部星夜趕到馬蹄峪增援。我軍依據長城險要與敵對戰終日。夜半,他親自打電話問我:“你現在哪里?”我答:“團部駐在距馬蹄峪口1500公尺的小村里。”他說:“據報,敵人有拂曉攻擊的模樣,你要特別注意,趕快準備準備吧!”我說:“我馬上到馬蹄峪口上去。”我到了馬蹄峪口,恰巧偵探回來報告:“我們對面山頭上的敵人,已向佛爺巖方向退卻。”我說:“師長剛才打電話來說敵人有拂曉攻擊的模樣,怎么你報告敵人退卻呢?快再去探探。凡到對面山頭上探明敵人真實情況,一點鐘跑回來的,每人賞洋五元。”因此,偵探員與戰士們偵察明白如限跑回來報告的竟達五六十人之多。我立即電話報告:“當面敵人已向佛爺巖方向退卻,我團正準備派隊追擊。”他接報告后,很詫異地說:“旁人都報告敵人有拂曉攻擊的模樣,你怎么報告敵人已退卻呢?”我隨即將懸賞限時回報經過的詳情據實述說了一番。他說:“懸賞共用款多少,到師部里來領。”
就這樣,二十九軍在長城線上從董家口亙喜峰口、潘家口至洪山口之線與日軍對戰了三個月之久。終因《塘沽協定》,我大軍由長城線上撤退。忍痛撤兵之夜,當地父老兄弟跪地挽留,抱住張自忠師長的腿,痛哭說:“你們走啦!我們還靠誰呢?”張師長亦痛哭說:“你們可暫到山區躲避躲避,我們將來還要回來的!”
任察哈爾省主席
張自忠任察哈爾省主席之日,正是日軍氣焰囂張之時。敵人妄稱根據《塘沽協定》,以長城線為界,侵占我察北六縣,作為偽軍李守信部駐軍的區域。日本特務機關設在張北縣,日軍和偽軍還要開到張家口大境門外。察哈爾省政府設在張家口,張家口的大境門,就是長城線上的一個口。日本強調他們的軍隊開到大境門外,是根據協定辦事。倘若答應日本兵和偽軍駐在大境門外,不但省政府直接感受威脅,簡直等于放棄了全察哈爾省。那樣平包鐵路也將不能暢通了。因此,一時風聲鶴唳,軍民震驚。張自忠一面調三十八師的部隊,在大境門外罕諾壩(距大境門四十五里)附近布防,嚴陣以待;一面派員去找日本駐張家口的特務機關長大本,告訴他說:“我們不管什么協定,也不管什么長城線,現在大境門外駐著我們的軍隊;如果你們的軍隊由張北縣南開,雙方發生誤會,責任由你們負!”日軍看我方態度強硬,言語堅決,又知三十八師的部隊勇敢善戰。所以雙方商妥:以罕諾壩為雙方緩沖地帶。日本兵和偽軍不由張北縣南開;我三十八師的部隊仍駐大境門外。倘使張自忠當時決心不堅定,態度不強硬,三十八師行動不快速,恐怕在一九三五年冬天,察哈爾省就將非我所有了,至少省政府將由張家口搬家。此番交涉以后,我方與日軍零零星星的摩擦雖然是免不掉的,但一直到一九三六年六月張自忠調任天津市市長,再沒發生重大事件。
當時悍匪劉桂棠流竄察省,騷擾地方,民不聊生。張自忠派我率二二四團附騎兵一團,進駐察省蔚縣截剿。我軍主力分布在西合營、桃花堡和南山要點防堵;一部駐蔚縣城擔任城防。劉桂棠匪眾非常狡猾,詭計多端,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攻無不破,一時人心惶恐,謠言紛傳,甚至平津報載蔚縣失守。不但郵匯不通,銀行商店也拒絕向蔚縣兌款和販運商品。張自忠閱報愕然,打電話問我:“你在哪里?”我答:“我現在蔚縣城里。”又問:“劉匪大部竄到哪里啦?”我答:“劉匪見我防堵嚴密,即沿察、冀、晉三省邊境經插箭嶺沿太行山東麓向南竄去了,蔚縣南山里尚有殘匪盤踞。我日內率部進南山去清剿。”蔚縣南山是高山峻嶺,氣候嚴寒,人煙稀少,只有羊腸小道,人馬通行困難。我們依靠當地人民幫助,很快就把殘匪掃蕩干凈了。
任天津市長
天津市前市長肖振瀛,對日本雖然在口頭上有求必應,但在實際上并未與之訂立任何條約或協定。日本人認為他沒有誠意,就嗾使漢奸便衣隊在天津東車站附近炸毀一段鐵路,借故驅肖。一九三六年六月,張自忠受命于危難之際,任天津市市長。
天津以《辛丑條約》的規定,二十里以內不許中國駐扎軍隊。張自忠令三十八師一一四旅二二八團第三營改穿天津保安隊的服裝,擔任市政府的警衛。三十八師黃維綱旅駐小站,劉振三旅駐廊坊,董升堂旅駐韓家墅,李致遠旅駐馬廠,寧殿武保安大隊駐天津市內,形成掎角之勢,負責天津的治安保衛。張又密告我說:“我們的官兵多來自農村,對市內街巷道路的形勢多不明了,一旦發生戰事,很不好辦。你叫班長以上的干部換穿便衣,每天分班輪流進市內熟悉地形,要特別注意日租界里的大街小巷交通的分布情況。你旅的官兵,除現穿的陸軍軍服外,每人再預備保安隊、警察的服裝各一套,并控制卡車若干輛。一旦與日寇發生沖突,就換上保安隊的軍裝,特別地區穿上警察的服裝,用卡車迅速輸送進市內來應付事變。”
七七事變前夕,我一一四旅二二八團第三營連長張鳳岐穿便衣赴日租界,被日本特務逮捕起來,刑訊拷問,張連長只承認在總車站擺煙攤。因此,日本特務多名帶著他乘卡車到總站質對。卡車經過市府門前,張連長在卡車上站起來,向市府衛兵大喊:
“你們連長被日本兵逮起來了!”衛兵立即攔阻卡車。日本特務們不肯停車,我衛兵即開機關槍掃射,將特務頭子打死。殘余敵人逃回日租界去了。張連長乘機跳下卡車歸隊。日本兵一中隊,由海光寺兵營開了出來。我軍即拉起金剛橋,沿河左岸布防,嚴陣以待。我旅也作緊急動員,準備戰斗,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日本兵行進到大胡同(街名)又返回海光寺兵營去了。繼而一輛插著日本國旗的小汽車到金剛橋邊對岸,車上有人大喊:
“我是日本領事,來講和的,千萬不要開槍。”張自忠叫放下橋,讓他過來。日領事一見他就說:
“你們打死了我們的人,擊毀了我們的卡車,怎么辦?”
張自忠回答:“打死你們的人,說人命;擊毀了你們的卡車,說卡車。你們不要欺侮中國人,我們是不怕的。”幾經交涉,后來一條人命和一輛卡車各賠償一萬元;唯日方堅決要求懲兇,槍斃張連長,我方予以拒絕,談判幾乎決裂。結果判處張連長無期徒刑,才算完事。但我們對張連長并未開缺,薪餉照給,派定專人每天給他送飯。迨七七事變爆發后,張連長歸隊。每遇與日軍戰斗,他都跑到最前方帶頭殺敵。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晨,在我軍襲擊海光寺日兵營戰役中,他壯烈犧牲了。
日本人在天津橫行霸道。如販賣毒品,任意越界捕人,慫恿漢奸便衣隊甚至日本兵故意在市府門前便溺……我市府衛兵把日本特務頭子打死后,人心大快。同時,張自忠又通告日方:“天津地面,五方雜處,伏莽遍地,我們到處都派有偵探。如果日方越界辦案,須先通知我們公安局;經我們同意,然后再會同辦理。否則發生意外,我們不負責任。日兵出外演習,須事前將時間、經過的道路和演習場所,通報我市府,以便轉告我駐軍,以免發生誤會。”自此,日軍氣焰也大大收斂了。
那時,有些失意軍人、無聊政客住在日本租界里,為日本鬼子所利用,常常出來搗亂。張自忠乃通過李大、馬二、張三、邊四、潘五、齊六、馬七、徐八和阮九等人,勸說他們不為異族作工具。他恩威并用,剛柔相濟,結果,終張自忠之任,均無變亂發生。
一九三六年八月間,我豐臺駐軍某連因遛馬與日本豐臺駐軍發生沖突,被日兵包圍。我南苑駐軍又把日軍大包圍,雙方對峙,虎視眈眈。冀察當局宋哲元電張自忠與天津日駐屯軍司令官田代交涉。日駐屯軍參謀威脅說:“刻下情勢嚴重,要趕快設法制止,否則將要開火啦!”張自忠態度從容,不急不迫地說:“國家養兵,原為打仗的……”他不卑不亢,經往返數次談判,竟把一場大風波平息了。
赴日考察的經過
日本人見張自忠勇敢善戰,所部三十八師堅強有力,在二十九軍地位重要,于是便把他當作爭取的對象,企圖把二十九軍的二級將領拉出來,以實現“華北自治”。首先對他表示親善,要求冀察當局派他赴日考察。宋哲元便答應了,張自忠不愿意去。宋說:“我已答應了人家,怎能失信于人呢?”張自忠只好服從,并電南京政府呈報,說預計四十天回來。到了東京覲見日親王閑院,忍受了三進三退三鞠躬的恥辱。此外,照例參觀、應酬,忙個不了,但并未與敵談判實際事情。日軍部大失所望,就嗾使天津的駐屯軍司令官田代皖一郎向冀察政務委員會要求談判中日經濟提攜、與滿洲通郵通匯、中日合資開采龍煙礦和代中國修筑滄石鐵路等。宋哲元嚴詞拒絕,結果鬧成僵局。宋哲元一面密令二十九軍備戰;一面讓天津市府電張自忠速速回國。張自忠接電后便停止參觀,立即首途。宋哲元回山東原籍修墓,以避免再與日軍交涉。田代因事事不得要領,便一氣而病。外界不明真相,于是輿論沸騰,謠言蜂起。有的說張自忠同日方訂了密約,日本送了多少錢,還給了他一個日本美女。甚至漢口的《武漢日報》也公然刊載了這一段謠言。天津市府曾函漢口市府要求更正。當時我們內部人員,也難得其底蘊,互相私語說:“我們頭兒真的會做漢奸嗎?”也曾有人問他:“現在輿論對你抨擊,國人對你唾罵,連我們都不知道你葫蘆里裝的什么藥。”張自忠沉默良久,而后嚴肅地說:“目前華北的危機,關系國家民族的存亡至大。我國軍究竟準備到什么程度?本軍仍散駐在各處,尚未集中。在和平尚有一線希望,犧牲未到最后關頭之時,只有本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犧牲小我,顧全大局,忍受目前的恥辱。凡不能忍受的,絕難任重致遠。周公尚有流言日,好在是蓋棺論定。成功成仁,將來一定有好機會的。和平絕望之日,就是我們犧牲的最后關頭。把我張自忠的骨頭軋成碎粉,用化學分析分析,看有一點漢奸氣味沒有?”他忍辱負重,以待將來,是早具堅定決心的。
在七七事變的硝煙中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夜,盧溝橋一聲炮響,全面抗戰開始了。在這劃時代的巨變中,表面上國人所認識的張自忠,依然是灰色姿態,眾口一詞地罵他是“張邦昌”。宋哲元尚在山東原籍。張自忠當時正患痢疾,他扶病向日本天津駐屯軍參謀長喬本交涉,往返談判一晝夜。談判成功了,雙方停戰,宛平縣改由我保安隊駐守,各懲辦肇事人等。偌大風波,似已平息。但是白天平靜,一到夜晚,總有槍聲。喬本來到北平后,即由張自忠、馮治安(河北省主席)、秦德純(北平市長)與之商談。七月十二日,宋已由原籍到天津,雙方又改在天津談判。日本人詭詐狠毒,明則與我談判敷衍,暗中卻由關外運兵向平津增援。七月十九日,宋哲元回北平。翌日,張自忠也來到北平。他向宋建議說:“現在日軍紛紛由關外運兵向平津增援,中日大戰恐不可避免,應即派員赴南京請示,究竟我國準備到什么程度啦?是打,還是不打呢?……我軍應迅速集中起來,準備戰爭。”七月二十三日,宋派二十九軍參謀長張樾亭由北平赴南京。并令一三二師趙登禹部由河北省任丘縣開到北平南苑集中。七月二十四、二十五日形勢日趨嚴重。接著,日軍在廊坊向我三十八師劉振三旅尋釁,劉旅予以迎頭痛擊。張自忠奉命任北平城防總司令。他一面以遺囑電天津家屬,囑咐家事;一面電天津市府馬秘書長和公安局李局長說:“我們都是國家人員,守土有責,到此緊要關頭,務各盡天職,才對得起國家。刻我擔任北平城防總司令,市府的事務由馬秘書長負責;駐津附近的部隊,由李局長(兼三十八師副師長)就近指揮。我決心以身許國,與北平城共存亡。頃已預囑家事,盼兄等共體余意,共維國難。”當時宋哲元認為北平兵力單薄,指揮部不宜設在北平,且不愿以古都北平作戰場,遂下令著張自忠暫代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負責維持。張自忠本不同意,最后約以十天為限。二十八日,宋離北平赴保定,并電南京速派大軍增援。同日,敵猛攻南苑,激戰終日。師長趙登禹、副軍長佟麟閣殉難。當天晨一時,天津附近我三十八師部隊夜襲日租界海光寺日兵營、東車站、總車站,火燒東局子日飛機場。平津兩地郊區同時展開激烈戰斗。當此危急存亡之際,張自忠頭腦清醒,權忠奸,辨是非,明利害。他認為,為挽救祖國的危亡,保持民族氣節,只有冒險逃出虎口,才是上策。于是他避開了敵人的嚴密監視,先躲到友人家中,繼而化裝出逃,乘一輛美國人的汽車潛往天津,然后換乘輪船,經煙臺,來到了濟南。不久,奉召到南京。在南京期間,部下不斷派人來促請他回師領導抗戰。他總是令來人傳語部屬:嚴肅軍紀,服從命令,努力抗戰。并說:“我現在有過。日寇氣焰高漲,無論什么部隊都可以打敗仗,獨我張自忠的部隊,是不能打敗仗的。我的冤枉,只有一拼與死,拿真實的戰績,才能洗白干凈。”全師聽罷,人人奮發,咸抱殲滅寇仇的決心。
南京政府念張自忠忍辱含垢與敵周旋,又深得軍心,乃任他為軍政部中將部附,代理五十九軍軍長,回原部隊。當時三十八師已擴編為五十九軍,由津浦鐵路北段轉移到豫北新鄉縣附近。我與張自忠晤面時,百感交集,不禁痛哭一場。他對我說:“我這次回來,是準備為國家而死的!”
淮北告捷
張自忠既回原部隊代理五十九軍軍長,歸第五戰區指揮。一九三八年二月,津浦鐵路蚌埠車站附近戰事吃緊,扼守淮河北岸的部隊轉移陣地,張自忠奉命率部增援。十一日拂曉,敵人氣勢洶洶,向北竄擾。我軍先敵展開于淝水之南,給敵人以迎頭痛擊。敵人死傷枕藉,急向淮河以南回竄。我軍遂即克復小蚌埠、曹老集一帶原有的陣地,與敵隔淮河對戰。這是他回軍后打的第一次勝仗。在與敵人拼到你死我活的緊急關頭,我與營長以上的主官誓約:“我軍長在平津蒙不白之冤,強敵當前,正是我輩以勝利為他洗白的時候。我們是有進無退,要奮勇殺敵!倘有不明大義的官兵,畏縮不前,一律就地槍決!”因此,全旅官兵爭先恐后,勇猛殺敵,很快就恢復了淮河原有的陣地,并與友軍牟中珩、周光烈兩師取得聯系,共同堅守陣地,阻止了敵寇的北竄。
臨沂殲敵
一九三七年冬,我放棄濟南、泰安后,日軍磯谷、板垣兩師團分頭沿津浦鐵路和臺(兒莊)濰(縣)公路南侵。
一九三八年,龐炳勛軍被圍于臨沂城,告急。三月,我五十九軍奉命增援,由嶧縣下火車后,一晝夜急行軍一百八十里。全軍在臨沂城西北榆香鋪地區集結完畢后,張自忠召開團長以上的軍官會議,討論研究對敵攻擊的戰法。當時我任一一四旅旅長,本著知無不言的原則說:“現在敵人在臨沂城與龐軍激戰,我軍不宜參加臨沂城的正面戰斗,應采用古人‘圍魏救趙’的戰法,直搗敵后方策源地湯頭鎮(這是臨沂城東北七十里沂河左岸上臺濰公路的重鎮),使敵人腹背受敵,臨沂之圍自解。”經再三研究,他采納了這個建議。三月十四日拂曉前,著黃、劉兩師分別從茶葉山和劉家湖迤東地區徒涉沂河,攻擊湯頭鎮之敵。我一一四旅為軍預備隊,置于茶葉山西南地區。適值連日大雨,河水暴漲,徒涉渡河發生困難。敵乘我半渡而擊,黃師在沂河岸上沒站穩陣地,退至茶葉山、劉家湖以西地區。敵借優勢的炮空掩護,追擊很緊,勢危情急。張自忠命我率一一四旅飛速馳援。當時,大批敵機轟炸,阻止增援。我一一四旅乃從麥田地里隱蔽行動,冒著敵人炮火疾進。黃昏,我到達黃師師部的時候,各旅紛紛要求接防。我當即向黃師長提出了三項建議:一、一一四旅是生力軍,不應用它接替各旅的防線固守陣地,而應利用它的優勢乘敵渡河過來站腳未穩,迎頭痛擊之。二、一一四旅繞至敵后,截斷敵渡河后的交通線,各旅奮勇反攻,共同夾擊,把渡河的敵寇聚而殲滅于沂河右岸。三、若是全軍退卻,一一四旅可作掩護隊,用以保衛全軍的安全。黃師長說:“很好!電話請示軍長。”張自忠在電話中答復說:“采用第一項建議,迎頭痛擊渡河之敵。”于是,我們決定在當夜24時開始攻擊劉家湖之敵。
奉命后,一一四旅計劃乘黑夜,主力迂回攻擊敵之左側后,相機占領劉家湖;一部待主力占領劉家湖后,由正面攻擊。兩部密切協同將劉家湖之敵聚而殲之。十五日早二時,旅主力攻占劉家湖核心后,敵據守村緣陣地頑抗,我正面攻擊部隊亦與敵白刃交鋒。因敵我混戰一團,敵人炮火失去作用,我軍士氣更加振奮起來了,激戰一晝夜。23時,殘敵向沂河東岸潰逃,遺尸遍野。未及跑掉的一中隊之敵,被我徐照棟營包圍。當時曾懸賞:俘虜日兵一名,賞洋一百元。我士兵與日兵打得仇深似海,一見日本鬼子就紅眼。官長說:“捉活的!捉一個賞一百元。”士兵說:“一千元一個也不要!刺死幾個鬼子解解恨。”后來在魏連長竭力阻擋下,總算捉了一名活的。據該俘虜供稱:“已五天沒有吃飯,實在不能支持了。同伍七八十人,都被你們刺死啦,你看,我腿上也被刺了幾刀。”在這以前,第五戰區尚沒有活捉過日本兵,所以很快就用汽車把他接走了。是役計獲山炮二門,重機槍四挺,輕機槍、步槍一百二十九支,戰刀三十六把,還有彈藥、皮背包、雨衣、軍毯、工作器具、防毒面具、醫藥器具和餅干等戰利品,整整往指揮部運了二十七車。一一四旅追擊到沂河西岸,占領陣地,待命渡河進攻湯頭鎮之敵。
十七日,我軍把渡河點偵察完畢后,就立即予以封鎖,并把沿河村中的狗驅逐凈盡。夜半鴉雀無聲,我軍冒雨徒涉沂河。湯頭鎮的敵人正在酣睡中,都作了我軍的刀下之鬼。敵人裝好子彈帶的重機關槍,全被我們架回來了。我軍橫沖直闖,把湯頭鎮之敵打了個落花流水。殘敵向沂水縣潰退,臨沂城之圍遂解。我軍正準備乘勝追擊,十九日夜,張自忠著一一四旅退回沂河西岸。
二十日,張自忠奉命率部進抵費縣,準備側擊沿津浦鐵路南下之敵,以策應我正面大軍作戰。當時,日軍又增援,猛攻臨沂。龐炳勛部再度告急;張自忠又奉命回師應援,星夜行進。這時,敵人已竄抵臨沂城郊。張自忠三渡沂河,攻擊該敵,鏖戰七晝夜,卒將敵號稱鐵軍的板垣師團擊潰。我軍傷亡也很多,各級干部的傷亡達八百余員,士兵二萬余名。這個代價是值得的。因為我們給了敵人一個教訓:我中華民族的軍隊不但是能夠抵抗敵人的,而且具備戰勝攻取的偉大力量。自此,張自忠用戰績消除了國人對他的一切疑慮。張自忠擢升為二十七軍團長,撥巨款勞軍。這是張自忠回軍后第二次的勝利,開臺兒莊大捷之先聲。
在徐州會戰中
一九三八年夏,沿津浦路南竄的敵人侵占了炮車、賈汪、豐縣和沛縣;沿津浦路北竄的敵人侵占了三鋪、蕭縣和碭山,切斷了隴海鐵路,形成包圍徐州之勢。我第五戰區大軍向豫皖邊區轉移,張自忠奉命率部執行掩護任務。他白晝占領陣地,對抗強敵,以掩護我大軍退卻安全;夜晚急行軍,爭取脫離敵人。因為有當地的愛國群眾幫助,得以熟悉敵人駐地詳情。我軍經常黑夜繞過敵區。凡遇有敵駐扎的村莊,他都先遣部隊乘黑夜包圍監視起來,然后使我大軍安全通過。倘被發覺,我監視部隊就首先襲擊敵人,以熾盛的火力壓倒它,俾我軍安全通過。敵人不明真相,經常打出許多照明彈來,窺察我軍的行動。張自忠命部隊一面臥倒隱蔽,一面迅速撲滅敵照明彈,再使部隊迅速通過。有一次距離敵人追擊的坦克不過百公尺,我大軍已全部繞過,而張自忠卻仍在公路壕溝中指揮手槍隊,準備用手榴彈炸毀坦克。可惜時已黃昏,敵坦克未敢續進。一直到天黑之后,敵坦克退走了,他才怏怏地率手槍隊跟上大軍的隊尾。當時軍紀肅然,大軍所過,閭里安謐,雞犬不驚。他一再重申“擅取民間一草一木者,一律嚴懲”。軍民關系良好。因此,得以迅速完成掩護大軍轉移的任務,得到通令嘉獎。
潢川之戰
一九三八年秋,武漢會戰開始后,張自忠奉命率部進入潢川,掩護我保衛武漢大軍的左側背。他令三十八師在潢川城東郊布防;一八〇師擔任守城;指揮部設在城南郊。敵人向我軍正面猛攻,又以兩聯隊以上的兵力,沿淮河南岸迂回,把城西的公路切斷,一直攻到指揮部附近,眼看就要將潢川城包圍了。這時候,一般幕僚都主張將指揮部向南移動。張自忠毅然決然進入城中,指揮城外的三十八師與守城的一八〇師內外夾擊,與敵鏖戰十一個晝夜。戰斗緊急的時候,敵人施放了毒氣,我守城部隊冒著敵人的毒氣攻擊,頑強抵抗,予敵以重創。連敵人的廣播也不得不承認“在潢川曾遭遇到從來沒有的勁敵”。
此后,他轉戰豫南鄂北,勝利完成了掩護大軍轉移鄂西的任務。第一期抗戰總結的時候,因他勞苦功高,被任命為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節制五十九軍與七十七軍兩個軍,同時兼五十九軍軍長,駐節鄂西荊門縣。
襄東大捷
一九三九年,張自忠被任命為第五戰區右翼集團軍總司令,指揮右翼各軍,肩負起了保衛鄂西的使命。二月二十四日,襄河東岸京(山)鐘(祥)公路上的敵人向我竄犯。張自忠命五十九軍三十八師和五十五軍七十四師,予敵以迎頭痛擊。敵受重創而退。同年四月二十九日,豫南鄂北的敵人,分頭向我竄犯。襄河東岸之敵十三與十六兩個師團和騎兵第二旅團同我軍展開了激烈戰斗。張自忠于五月八日率部渡河進擊北竄之敵,在亭子山耗子崗等地區連戰連捷,斃敵很多,俘虜松井部百余名,戰馬百余匹,焚毀敵橡皮船二百余只,截斷了敵人的增援和后方補給線,協同第五戰區各方面大軍,完成了對敵包圍,造成了襄河東岸的大捷。當戰斗進行得最激烈的時候,有一處電話報告:“頂不住了!”
張自忠手握耳機,大聲說:
“是誰頂不住啦?官頂不住,槍決官;兵頂不住,槍決兵;你頂不住,槍決你!”于是電話里沒回聲了。又有一處報告說:
“都死傷完了,沒有人啦,怎么辦?”
張自忠卻斥責說:“沒有人了?打電話的是什么東西?不是人嗎?打到沒有打電話的人再說!”電話也不響了。接著就是七十四師鄭師長報告與請示:“現在傷亡太大了,有的地方陣地空隙太多、太大了,前方很紊亂……可否稍向后移動,以便整頓戰線?”
張自忠怒氣沖沖地說:“只準前進,不準后退!陣地就是我們的墳墓,后退者死!”接著三十八師黃師長又用電話報告:
“陣地一處已被敵人突破,請速派援軍。”張自忠用堅定的語氣安慰他說:“等著!兩點鐘以后,大批援軍就趕到。你即刻帶人去反攻,我馬上到你那里去!”遂即告訴參謀長說:“命令全線積極準備反攻,兩點鐘以后主力軍就要趕到。現在六點四十五分,令各師對表,八點四十五分總反攻!”他下達完命令,就帶幕僚們向被敵突破處前進。到達黃師長的指揮所時,敵人的炮彈正紛紛在附近爆炸,飛機正低飛掃射。張自忠命令隨從人員利用地物隱蔽。蘇聯顧問說:“歐戰那樣激烈,總司令到山炮射程內,尚無所聞。”黃師長見總司令來了,就要求到前方去督戰反攻。張自忠又下命令:
“時間一到,全線盡全力反攻!”官兵們見總司令親臨前線,斗志倍增。我援軍按時趕到,立即參加了總反攻。當時,敵我炮火,震耳欲聾。過了一段時間,槍炮聲漸漸稀疏。張總司令拿著望遠鏡守在電話機旁邊,有了笑容。他拿起電話機來說:“狠追!狠追!多捉俘虜,不準搶東西!”強敵終于被打退了。
壯烈犧牲
一九四〇年五月一日,日軍分三路大舉竄犯襄(陽)樊(城)和宜昌。一路是敵第三師團與第三十九師團,由豫南、鄂北沿隨(縣)棗(陽)公路西犯襄樊;一路是敵第十三師團附臨時配屬的兩個聯隊,由京(山)鐘(祥)公路沿襄河東岸北犯襄樊;還有一路沿長江北岸西犯宜昌。我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兼右翼兵團總司令張自忠為策應襄樊方面大軍作戰,于五月七日夜率領第七十四師和騎兵一部,從宜城附近渡河,目的是襲擊向北竄犯之敵第十三師團的左側背。是時,敵人的主力,已竄到棗陽以西、襄樊以東。所以五月八九兩日,對敵后續小部隊和敵后方保持聯絡線的小據點除能夠迅速消滅的以外,就不與之久戰,以免被它牽制住。我軍一直攻擊前進,五月十日就攻到襄棗間的峪山、黃龍垱一帶。我軍七十四師在峪山與敵激戰,北竄之敵之左側背感受威脅很大,就調回大部兵力,返過頭來,分三股向我猛撲。同時,張自忠奉到長官部電令:當面之敵,已經退卻,務要猛力截擊,勿令竄回。張自忠將軍認為這是殲滅敵人的好機會,就積極鼓勵七十四師的全體官兵說:“敵人已經回竄,我襄樊方面的友軍一定跟蹤向南追擊。我們有夾擊敵人的可能。”經過晝夜激戰,敵人傷亡千余名,殘敵大部向東逃竄。
五月十一日午后,張將軍奉長官部電令:敵人已經東竄,務即率部向東截擊。奉電令后,他不顧連日激戰的疲勞,立即命令出發,并說:“兵貴神速,殲滅敵人的機會,稍縱即逝。”是時,我五十九軍三十八師已經趕到,他就令三十八師在前,總司令部在中央,七十四師在后,星夜冒雨向棗陽方面追擊東竄之敵。
五月十二日拂曉前,我三十八師先頭部隊到達棗陽縣梅東高廟以東地區,發現有由北向南逃竄之敵七八千人,但該敵并未發現由西向東追擊前進的我軍,所以我三十八師就先敵展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勇猛攻擊,對準敵人攔腰猛扎一刀。敵人遺尸遍野,血流成河。我獲戰利品很多,本擬繼續向棗陽追擊前進,五月十三日又奉到長官部電令:敵人第十三師團企圖向南逃竄,該總司令應即率部向南截擊。因此,就放棄了東竄的敵人,返回頭來截擊南竄之敵,并把部隊重新劃分為兩個縱隊。張自忠帶領七十四師和騎兵一部為右縱隊,經罐子口、南瓜店,向豐樂河、方家集前進;師長黃維綱率領三十八師和三十七師為左縱隊,經新街向田家集、長壽店前進。
五月十四日拂曉,張自忠將軍率右縱隊到達方家集附近,與南竄之敵發生戰斗。他令七十四師迅速攻擊占領方家集,令騎兵繞到西南山口截住向南逃竄的大部敵人。因此,敵我在方家集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最初只發現敵炮兵一二門,判斷這是南竄敵人的后衛部隊。張自忠將軍身先士卒,親自督戰,士氣高漲,殺聲震天。經過多次沖鋒,我七十四師占領了方家集。是時,南竄之敵,轉回頭來,用飛機二十多架,炮十數門,空中轟炸掃射,地上用密集炮火轟擊。我軍傷亡很大,官兵已經疲勞,糧彈也漸感缺乏。張自忠將軍認為這正是截擊敵人的好戰機,就連夜趕到罐子口。
五月十五日,敵人以一部在罐子口附近與我軍對戰,大部仍沿襄河東岸逃竄。因當時許多山頭為我軍占領,敵人不得不作困獸之斗。在罐子口附近山地里,我與敵激戰了一整天。敵人知道難以逃脫,就一面頑抗,一面抽調部隊來增援。我軍左縱隊三十八師和三十七師也在新街附近與敵激戰,所以當時沒調他們來增援,致形成敵眾我寡之勢。當晚總司令部由罐子口移到南瓜店附近一個小村子里。
五月十六日,陰霾籠罩,拂曉就展開了激烈的戰斗。旋接報告:“我軍右翼雞鳴山制高點被敵攻占。”張自忠將軍令七十四師迅速派一部增援,固守第二個山頭。同時大批敵機轟炸掃射,敵炮兵也集中火力向我轟擊。在第二個山頭上,敵我也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敵人幾次沖到山頂,都被我七十四師用機關槍打退了。但敵我眾寡懸殊,敵人在我軍右翼逐漸形成弧形包圍圈。張自忠將軍一面令騎兵由我左翼出擊,繞攻敵人的右側背;一面親自跑上杏兒山督戰。當面之敵集中炮火轟擊杏兒山;我軍正面僅七十四師的一個補充團。該團多是新兵,子彈又缺乏,頻頻告急。張自忠將軍親到山頂督戰,并派手槍隊一連,增援這個山頭,陣地才暫時穩住。他立即下嚴令:“死守陣地。沒子彈了,用手榴彈炸,用刺刀刺,用大刀砍,用石頭投,用拳打腳踢,最后用牙咬,要堅決與敵人拼個你死我活!”
敵人仍在繼續向我兩翼延伸,我軍右翼又受了包圍。這時,敵步兵已攻到距總司令部所在地八百公尺的山頭上。正午十二時左右,張自忠將軍右肩被敵人炮彈破片擦傷,接著左臂被敵步槍擊中,鮮血浸透了軍服,但他仍在大聲疾呼著督戰。戰況越加慘烈。午后一時左右,我方赴襄河西岸抬送傷兵的人被敵人擄去,訊知張自忠將軍在杏兒山督戰,敵人就集中山炮兵在距杏兒山一公尺的山頭上,直接瞄準,瘋狂地轟擊。炮彈如同雨點一般落到張自忠將軍前后左右。隨從副官賈玉彬陣亡了,參謀處處長吳光遼兩腿受了重傷。敵人的包圍圈逐漸形成馬蹄形。將軍令總司令部幕僚們疏散開,但他本人仍協同高級參謀張敬在散兵線上往來督戰。張敬高呼:“總司令在這里,誰也不準退!”張自忠將軍的神色嚴肅,威儀凜然,的確增強了全線戰士們的勇氣。午后三時左右,距我陣地正面的最近一個山頭因守兵全部犧牲,被敵攻占了。張將軍怒吼一聲,沖上前去。當時,左右兩面山頭上的敵人,僅距我四五百公尺,我僅余的一部分手槍隊與敵人展開了肉搏。剎那間,將軍全身多處受傷,右胸洞穿,血流不止。他自知傷重不救,大呼:“這樣死得好!死得光榮!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都平安!”而后,氣絕瞑目。高級參謀張敬,上校副官洪進田,少校副官賈玉彬和總司令部官佐衛士等共三百余人,一同壯烈殉難。副官馬孝堂身受重傷多處,抬回后也犧牲了。
噩耗傳來,舉國同悲,政府通令褒揚,國人紛紛贊頌。張自忠將軍發揚了我中華民族至大至剛的氣節和精神,他的豐功偉績將永遠彪炳于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