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左！”溫姨突然開口，洛基這才留意到前面的地道分成了兩條。他嗖的一下竄進了左邊的地道，跑了兩步就發現這是一條向上的道路。

“上？”他氣喘吁吁，只能用單個詞來發問。

“繼續在地下隨時會被活埋，上到地面，起碼還能看到往哪里躲。”溫姨此刻倒是很鎮定。

“能跑？”洛基見她精神不錯，很希望她的腿腳也恢復的不錯，抱著個人跑步實在太慢了。

“你要是跑不動了，可以丟下我，再往前五十米就是出口了，在一棟物資倉庫里。但你要小心，外面就是克里贊多基地，不要被人看到。”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女人說話的態度還是很從容，讓洛基有點刮目相看，溫姨的經歷和背景一定很不簡單。

“說什么呢？馬上就要出去了，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洛基手上用力，把人甩到了肩膀上，由抱變成了抗，這樣跑起來輕松點。

溫姨發出一聲悶哼，被洛基瘦削的肩膀頂到了胃，但除此以外也沒抱怨什么。

腳下的通道變成了向上的臺階，拐過一個直角的彎后，他們直接看到了天空。本該是出口的地方現在一片開闊，不管原來這里有什么建筑，現在都已經蕩然無存了。

大地還在震動著，伴隨著凄厲的鯨嘯和哀哀的幼鯨鳴叫聲。

他們趴在了出口，小心的探頭張望。天上的鯨云已經向右手的方向遠去了，現在地面上只有那頭受傷的幼鯨和她的母親在掙扎。母鯨正在用頭部的外骨骼犁過地面，試圖打開一條從這里通往海洋的峽谷，把海水引到孩子的身邊，幫它脫困。

原來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一個長舌型的半島，克里人的基地就在這個半島的最末端。幼鯨墜落的地方離海岸線并不遠，大概有一兩公里的距離。

此刻母鯨已經開挖出一條寬四十米，深三十米的深溝，她只要再挖一點點，海水就會順著這條長溝涌向她的孩子，把受傷的幼鯨沖入大海。

他們所處的位置，正位于溝渠的一側，原本這里的倉庫已經被母鯨用下巴掘走，露出深褐色的土壤。大地被濃煙、烈火和鮮血籠罩，絕大部分都是來自于兩頭鯨魚身上的。克里人殘余的飛船正在瘋狂的攻擊這頭母鯨，因為她幾乎夷平了整個軍事基地外加半個贊多城。

狂怒的母鯨，發出了震天裂地的怒吼，她猛的升上天空，原地一個回旋，直接用龐大的肉體狠狠的撞飛了攻擊她的飛船，然后從天空俯沖而下，撞向海岸線最后那段克里人修建的防波堤。

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地震一樣的劇烈晃動，晃得洛基和溫姨不得不抓緊身邊的巖石來穩住自己。

讓人牙酸的碎裂聲從前方傳來，海岸邊的堅固金屬堤防像一張拉過頭的弓被強硬的撕開了，而母鯨付出的代價則是額骨盡碎。海水轟然而至，巨大的浪花首先擊打到母鯨的身上，濺起了高達數十米的水幕。

然后這洶涌的激流從天而降，宛如一條巨龍順著布滿了鮮血的長溝涌向幼鯨。

洛基重新背起溫姨，跳出了地道，他們所在的水平位置低于地平線，海水過來肯定會被淹沒。眼下只能趕緊往兩邊跑，如果能爬出這條深溝，他們也許還有機會活命。

海浪擊打在土地上的聲音聽起來像幾百匹狂奔的烈馬呼嘯而至。腥咸的海風帶著大量的潮濕霧氣先海水一步彌漫向四周，瞬間周圍像是起了濃霧似的，連三米開外的東西都看不清。

洛基手腳并用的往上高處爬去，溫姨此刻主動抱住了他的肩膀，為他節省出兩只手臂。然而海水還是在他越過土坡頂峰之前趕上了他，渾濁的海水帶著巨大的吸力纏住了他們的雙腿，把他們拽向水底。

一根有半米粗的管道斷口被海水沖刷出來，就在洛基的前方，他立刻死死的抱住了那根管子。溫姨也反應敏捷的越過他的肩膀，伸手牢牢的握緊了管道里錯綜復雜的纜線。他們像是暴風雨中放飛的風箏，僅靠著一絲救命的銀線，飄搖在毀天滅地的潮水之中。

然而命運似乎并不想放過他們，洛基隱約看到有什么巨大的黑影在潮水里向這個方向沖來。

“是那頭鯨……”溫姨的聲音在他耳邊嘆息，隱含著一絲絕望和放棄。如果鯨魚的身體碾過這片區域，他們絕無活路。

洛基腦海中瞬間閃過千百種脫身的方法，如果自己還有魔法，如果自己還有天之翼，如果……

可惜他現在只是一介凡人，在洪水中穩住身形就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了。

一團粉色粘液順著他的肩膀往手背快速爬去，那是艾米利亞。

“不！你吃不了那么大的……”洛基張嘴想要阻止小吸髓者去以卵擊石。然而艾米利亞已經從他的手背上跳了出去，迎向海水中的巨鯨，啪的一下把身體展開，變成了一張幾乎透明的半圓形薄膜，擋在洛基身前。

她成功的擋住了一些海水，讓洛基壓力頓減，可以抽出一只手抓向她。

“回來！艾米利亞，我要松手了，順流而下也許還有機會。”

吸髓者不為所動，逆流而上釋放出無數發絲般纖細的觸角，想要更早的鉆入巨鯨的身體，在它砸到洛基之前把它給分解掉。

“不！”洛基大吼著，無能為力的看著艾米利亞形成的薄膜被破碎的鯨骨戳的四分五裂，眨眼間，數塊刀鋒般猙獰豎起的碎骨已經直奔他的胸口而來了。

他只能選擇松手，讓海水把自己卷向身后不知兇吉的方向。當冰冷的海水把他壓向深處的時候，沒來得及收回的左手突然劇烈的疼痛了起來，仿佛有一條燒紅的鐵鏈纏繞在了他的手臂上，并打算把他的骨髓從脊椎里抽出去。

“啊！！！！！！！！！！！！！！！”他不得不吼出來，釋放那陌生的難以忍受的劇痛，哪怕海水立刻涌入了口舌，幾乎將他窒息。

他失去意識前，看到天空升起了綠色的太陽，那明亮的光芒足以穿透渾濁的厚重的海水，讓四周的一切都變得透明起來。

天空和大地都只剩下簡單的輪廓，仿佛一個水晶打造的模型，在一片的無色之中，耶夢加得充滿生機的綠是那么的鮮明，像一片劃破寒冬的嫩葉。嫩葉眨眼間就長成了參天的巨樹，它所過之處，萬物留下了一條整齊的切痕。

海岸線消失了，耶夢加得吞噬了整個半島，它所行進的路線直指大海，在贊多星球的表面留下了一條深三公里，寬八公里的筆直峽谷。

***

“溫夫人，我們檢查過了，他身上都是皮外傷，并沒有傷到內臟或者頭部。按理說早就該醒了，你不要著急，再等等。”

這是洛基醒來后聽到的第一句話，然后疼痛就像潮水般淹沒了他，讓他眼冒金星，耳朵轟鳴。這種巨大的眩暈過了一陣才過去，他不清楚這個過程中自己是不是發出了呻吟，反正等他緩過來的時候，溫姨已經坐在了床頭，用微涼的手指撫上了自己的額頭。

“醒了？”

“嗯……”洛基哼了一下，把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過于強烈的光線讓他的腦袋宛如被啄木鳥狂啄一般的疼痛。他匆匆一瞥，確認自己是在一個類似醫院的地方。明亮的燈光，冰冷的金屬墻面，白色的布簾和白色的克里制服——他在某個克里人的軍隊醫療機構里。

他動了動手指，左手還在，并沒有像幻覺中那樣被耶夢加得撕碎。

“艾米……”他明知道現在不該呼喚艾米利亞，但那是他患難與共的唯一的后代，他就是忍不住想要確認小吸髓者是不是還安全。

什么東西貼著他的脖子蠕動了一下，洛基頓時放心的長吁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艾米利亞沒被洪水沖走，沒被耶夢加得吃掉，還在自己身邊，這就足夠了。接下來不管有什么問題，他都可以慢慢的想辦法解決。

“洛基？洛…基…L……”溫姨的聲音正在飄遠，洛基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

“父親……”耶夢加得悠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同時兩盞亮如明燈的蛇眼也從黑霧里緩緩浮現。

洛基發現自己站在耶夢加得的面前，全身上下無病無痛。低頭一看，腳下還有一個自己在房間里，裹的像個木乃伊似的躺在潔白的床單上，慘淡的快要和白布融為一體了。

自己就像是站在一層透明的天花板上，俯視著自己的肉體在那邊茍延殘喘。

“耶夢加得，你孵化出來以后為什么不見我？你一直躲在我的身體里嗎？”洛基抬手摸了摸塵世巨蟒的蛇吻，其實也就是在一塊桌面大的鱗片上摸了摸。

“父親，這是我為了留在您身邊所答應的條件。”巨蛇吞吐著蛇信，用柔軟的開叉舌尖，輕輕的舔舐著洛基的手掌。

“什么條件？你答應誰了？”

“我不能說，我要保護你，所以我不能打破協議。”耶夢加得的身影開始逐漸淡去。

“你還會出來嗎？還能出來嗎？”洛基往前追了兩步，卻發現不管怎么跑，都還在原地踏步。

“我不能說……上面……在……看著……”巨蛇的身影完全融入了黑暗，而洛基腳下也隨之變空，他從天空掉了下去，重新落回那個虛弱的凡胎肉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