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子看報紙出了啥政策，是一九八〇年九月，提倡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強子看著就樂，按國家要求，他終于要了一個孩子。

孩子過滿月，依強子家的老話，是要請客的，強子早早讓長義幾個安排大家好好吃一頓，這一個月大家沒日沒夜地干，也夠累的。喝酒時，大家吵著給孩子起名字，強子說，大名呢就叫高春燕，小名就叫小燕子。

然后強子就想家了，一直以來的那份思鄉情，還有許多解不開的心結，都慢慢回集。整整十年啊，他和家鄉音信皆無，雖然沒了什么親人，可那畢竟是生養自己的地方，人不親水親，水不親土親啊，還有那冒死救他們出來的醫生家大哥大嫂，以石主任的心狠手辣，他們能平安嗎？強子想起來就握拳咬牙。還有待自己親人一樣的老周叔，還有啊，十年沒有給老父和姐姐墳上燒一把紙了，如今高家添了人丁，他是應該告訴父親一聲的。

強子頭上津津出汗，看著妞哼著小曲抱著孩子一臉的笑容。

這個女人，她也僅僅是個女人啊。

強子突然感覺很孤獨，他很多次地想去看看妞胸上的那幾道抓痕，但都忍住，他也想問，不知道咋開口，傻媳婦的生活很簡單，他根本不用想那是偷情的證據。

強子收拾完活計，拿出紙筆開始寫信。

城里的天變了，他想這天下的天，也應該差不多，他是寫給醫生家的，問問醫生家人可安好，家鄉可有啥變化，說說他們出來后生活得還行，還生了個小閨女。

想說的話，真是太多太多，強子寫上家的地址，把信寄出去，心里生出一份牽掛。

張有發約強子到公司，說，高強呀，得和你談談，這做生意，可不像種地，有活干，沒活待著玩，咱們得要管理，得有規章，你也算總經理，辦公室得像辦公室，會議室得像會議室，得分銷售，分車間，分部門，等等等。

強子不是不知道，只覺得沒啥必要，聽張有發說得有道理，點頭稱是，張叫來周玉菡，一起商量，認真制定公司章程，要真正進行公司化運作了。

強子接觸的女人不多，從沒想過女人也可以和男人一樣在社會中摸爬滾打地做生意，周玉菡媚媚的臉上一片精明，紅潤的小嘴里吐出的條條道道，讓他震驚不已。

張有發說，你也得配個秘書，方便得多，強子擺手笑，不用。張說，我那兒早理順了，小周幫你段時間吧。

強子推不掉，關于公司和管理，他還是個門外漢，況且這裝潢公司有張一半股份，人家也有說話的權利，為了公司盈利著想嘛。

一九八一年十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關于廣開門路，搞活經濟，解決城鎮就業問題的若干決定》，提出今后必須著重開拓在集體經濟和個體經濟中的就業渠道。

國家政策一出，各地方很快行動，終于有了個人置地辦業的政策，強子把所有資金都拿出來，買下了兩塊兒整整七十五畝地，和張有發一合計，再投資蓋了一棟五層的辦公樓，重新蓋了廠房，真真正正的像個實業公司了。

周不離強子左右，很多事往往想在了強子的前面，然后沖強子謙謙一笑，讓強子覺得心底敞亮。

但強子越來越思鄉，寫過三封信，始終沒有醫生的回信，強子又給周家寫信。這次很快收到了回信，強子激動地打開信，信上說家一切都好，你樹華兄弟大學畢業了在縣里做事兒呢，家鄉沒啥大變化，早沒批斗之類的事兒了，一家人都想你們，有時間回家看看等等。

信寫得不長，也沒有太多強子想知道的東西，但他依然高興了好久，心想公司運轉得開了，孩子也大點了，一定回家看看去了。

這天，張有發打電話叫強子去他公司，說來了他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一塊吃個飯。

強子和周玉菡到時，房里已是兩男兩女坐定，強子只認識張有發，張有發拉著強子坐在自己身邊，周玉菡坐強子身邊，張有發笑道，兄弟，這是我小時候穿開襠褲一塊長大的，叫李械，做煤炭的，今天剛到，我說這兒我也有一個兄弟，叫高強，來認識認識。

強子起身握手，另外的兩個女人跟著淺笑，張有發沒介紹，強子也沒問。

飯吃得少，話說得多，酒喝得醺。

強子從沒看過張有發如此放松，他是個嚴謹的人，隨時見到他時都西裝革履的，今天真放開了，扯掉領帶脫了外衣大口喝酒，因而自己也舍命陪君子。

張有發還在指揮著三個女人，來來，倒酒，給你們械哥倒，強哥倒，陪呀，陪著來幾杯，媽的，我今天爽，人生在世，沒幾個好哥們兒，那活什么勁兒？來，兄弟們，干！

強子拉著張有發，大哥，我不行，你知道我家里還有大人孩子，得早些回去了，很榮幸今天認識械哥，改天我請客，咱們再聊。

張有發按住強子，好兄弟，在外奔波的人，那就打水漂兒的，苦不苦，累不累，咱是爺們兒，不說，兄弟，我那天專門到你廠，問了你家的事。說著用力拍拍強子的肩膀，好兄弟，哥哥服你。

張有發向強子伸出大拇指，又端起酒杯，喝！兄弟，你不容易，不說了，都在酒里。說完一口干了，向強子舉舉空杯。

強子的眼睛熱熱的，一仰頭一杯酒入了肚，周玉菡心接過酒杯，小聲道，強哥，沒事吧。夾菜放進強子的碗里。

張有發大笑，兄弟多吃多喝，不可負了美人恩哪，哈哈。

強子努力睜著暈暈的眼睛，一切都飄忽著，隱隱聽說，都別走了，今天就住我這兒，告訴服務員，開三個房間。

強子推拒著，張有發說了啥，對得起了，苦了你了，不記得。

有人扶他進了房間，給他脫了鞋扶到床上，有人給他擦了手和臉，有人似在解他的衣裳，強子伸手抓開放在他胸口的柔軟小手，努力挑起沉重的眼皮，是周玉菡。

回去，我一個人行。

周玉菡輕輕笑，強哥，張總讓我照顧你，你喝多了，怕你待會兒口渴。

回去！強子閉上眼睛。周玉菡美麗的臉在他眼前晃動，讓他心頭更燥，妞生完孩子三個月多了，強子還沒要過她。

周玉菡沒走，定定地看著強子的臉，這個男人，身上有種東西，如磁鐵一樣吸引著她，他會為那個傻女人忠心？周玉菡不信。

強子真的口渴，不僅口渴，他還想立刻回家去，問妞那胸子上的抓痕是咋回事，然后他想好好在她身上放縱一次，但他動不了。

強子微微皺起眉，輕輕哼了一聲，翻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