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手藝的人吃百家飯,這一路,強子一直拉著妞兒的手,妞兒不知道啥是苦,再多的苦她也吃過,只要跟強子在一起,強子握著她的手,她就滿臉的笑容。強子看妞兒漸瘦的臉上依然是笑,強子也忘了啥是苦,妞兒不怕苦,強子更不怕。
日子在奔波中走過了四個春夏秋冬,強子和妞兒在一個河北與遼寧交界的鳳凰城中定居下來,有了自己的兩間房子,一個小院,強子的手藝在城里聞名,人厚道,錢不多算,精明的城里人就喜歡這樣鄉下來的手藝人。
城市的空氣比農村流通得快,他覺得自己不再是過去的強子,妞兒不是說話的對象,就到城里的新華書店買書,看了越來越多的書。自從在周叔家看過報紙,就從沒間斷地訂閱報紙,盼著國家突然有了啥消息,大不同的消息,爸的事,和這天地人間,變變。
可是日子雖然好過些了,可什么都沒變,八月北京召開十大,十大后,“四人幫”成立。江青一伙在中央領導機構中取得了更多的權力。
又一輪斗爭開始了,強子的心沉到谷底。
盼過一年又盼一年,妞兒每日開開心心的又膄起來,可月經一直不調,三個月兩個月的不準,肚子也沒動靜,強子希望有個孩子,可又怕孩子有毛病,一天天過去,這天的報紙卻有了計生的消息。
自此后,計生列入了國策中。
強子看看妞兒,輕盈的身子滿屋轉,不由苦笑。
一九七六年真是中國歷史上不平常的一年,妞兒走出小院子,這可不是強子老家的院子了,院子外就是硬硬的路,強子告訴她是馬路,從早到晚都人來人往。那天天上飄著雪花,妞兒看著人們臉上都帶著悲痛,強子說,全國人民都戴小白花,咱們也做兩個小白花戴。
妞兒看著強子做花,用寫字的白紙,纏在筷子上,往下擼,紙就皺了,散開像花瓣一樣,如此折了五張紙,用線串起來,釘在妞兒的胸前。
一朵白花。
強子真巧,妞向強子樂,強子說,從今天開始,不能笑。
妞不笑,可眼睛里都是笑意,只要強子在她的眼光內。
一個陰冷的冬天過去,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慌亂的來臨了,人們禁著話,但都掩不住絲絲期盼,妞兒啥都不懂,只知道城里不燒柴,是鐵皮的爐子,黑黑的東西強子說是煤,能生火。強子做活兒木屑多,就給鄰里送些,人家時不時地也送來一斤紅糖,或給妞一塊小手帕。
強子卻有點擔心,妞的月經依然不調,還兩三個月才來一次,而且這兩次都特別多,妞臉色煞白,捂著肚子,強子帶妞去醫院看,妞躲在強子身后,不敢看醫生,也不會說話。
強子說了情況,醫生說,正常,有的女人就這樣,只給開了點藥。
妞這些天卻有了自己的目標,她的目光隨著左鄰的小媳婦肚皮的增長,日漸熱烈。小媳婦有次給她送來一小瓶香香的東西,說是擦臉的,她樂得拉著小媳婦去看強子養的鳥,強子說城里沒有燕子不能養雞,給她養了兩只鳥,這幾天,這兩只漂亮的鳥下蛋了,強子說抽空做個窩,鳥就可以孵出小鳥了,以后這些小鳥就是她的了,她要管喂水喂食的。
小媳婦看鳥的時候說,這么漂亮的鸚鵡。
妞說不是鸚鵡是鳥。小媳婦就樂,說這鳥就叫鸚鵡,樂著樂著就嘔起來,妞嚇壞了,急得拍小媳婦的背,小媳婦摸著自己的肚子說,這家伙真夠折騰人的。
妞好想拉開小媳婦的衣服,看看里面有啥,娘以前就是這樣,是懷上了,可孩子在哪兒呢?肚皮里包著嗎?娘每次嘔吐都罵罵咧咧的,可小媳婦為啥笑那么好看?
小媳婦在紡織廠上班,每天早中晚上下班時候,妞都站在門口等著,就希望哪天她的衣服能把肚子露出來。
強子慢慢注意到妞一天都魂不守舍地追著鄰家的小媳婦看,總算弄明白,她看的不是小媳婦漂亮的臉蛋,是她的肚子。
強子晚上好好地讓妞扭了一回,強子從沒抱著妞睡過,每次完了就讓她回自己的被窩。
這次摟著妞,摸著妞的肚子和奶子說,別老呆呆地看人家肚子。
她肚子。
你也有肚子。
她肚子里有家伙。
強子在黑暗里咧咧嘴,揉著妞光滑平坦的小肚子,你這里咋老沒小家伙。
妞半天沒吱聲,她里面沒有,自己也摸,小媳婦肚子鼓鼓的,她的還是平平的,她為啥沒有?
她咋有。
她男人放的。
妞用胳膊捅捅強子,你放。
強子感覺自己忽地漲起來,剛剛軟掉的東西餓狼見小羊樣立刻精神抖擻,翻身又把妞壓住,我放。
不知不覺又一個炎熱的夏天來臨,但這個夏天卻有著股股涼意,如春天般,萬物在蘇醒。城里鼓動著一股逼人的氣息,鬧得不管是熟識的還是不熟識的人,見面都想握手,都想笑。
這個夏天對強子來說也非比尋常。鄰家小媳婦的丈夫從機械廠調到一個中學當校長了,需要重新做全部的桌椅和門窗,這是多少活兒啊,人家就看重強子的手藝和人品了,說你找些人幫忙,學校有的是空地兒,到那兒做去。
妞還是這么多年,頭一回強子不在家做活兒,從早上盼到晚上,忘了看小媳婦的肚子。
強子每天很晚很晚才回來,回來累得洗個澡沒吃飯就睡。
妞天天到門外等強子,強子說你別出來,在家好好待著,聽收音機。妞不說話,依然天天站在門外。
妞就被幾個城里的混混盯上,打砸搶的風頭過后,這些人每天無事可做,成了一群一群在街上混的待業青年。
強子回來后,家里沒人,里里外外找遍,沒有妞的身影,強子嚇壞了,里里外外大喊,秀麗,秀麗……。
鄰家的小媳婦應聲,高強大哥,你在叫誰呢?
你嫂子。
小媳婦大笑,我嫂子叫秀麗呀,真好聽,在我們家呢。
強子趕緊跑過去,妞慌慌的眼神,見到強子,撲過來死死抱住強子。
小媳婦說,幾個街上的小流氓想欺負嫂子,被兩個東北人把他們打跑了,我下班正好碰到,怕嫂子害怕,就帶回我們家了。
強子千恩萬謝,問那兩個東北人是干啥的?怎么找人家,得謝謝人家。小媳婦說問過,是給百貨商場送木料的。
強子說太好了,弟妹方便跟我去一趟。
第二天中午,小媳婦下班后吃完飯就帶著強子和妞一起去了百貨商場。找到東北的兩個人,一見之下,和強子一見如故,兩人一個叫王長義,是個典型的東北人,大高個子,紅黑的臉膛,國字臉,濃眉大眼,一個叫王飚,個子不高,白臉,穿著整齊,透著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