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天空之城。”

陳云竹點點頭，沒有詢問原因，只是提醒他：“我屋子里有幾件絨衣，你要不要帶著，山上面會很冷。”

她試圖去捕捉斗笠下許折的眼睛，后者垂著頭顱，不透露一絲神色，只是濕了的長衫緊緊貼在背部，看上去有些不尋常。

“不需要，我現在很熱。”

“啊，是嗎，那要不要我幫你降降火？”剛說完她就慌忙自己補充道，“就是普通的降火，你別多想。”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現在就帶我去吧。”

“好。”

陳云竹勾勾手指，長劍拔地而起，繞身三圈，一閃便橫于地面三四寸的高度，劍身微微顫動，似在邀約。

她與許折一同踏上去，心念一轉，長劍便開始了朝上平和的加速。

和風拂過竹笠，上面刺起的竹條輕輕晃動，許折擦了擦鼻頭的汗水，“可以快些嗎？”

“嗯。”

長劍陡然加速，劍吟與風聲夾雜間，直奔長宵而去。

加速度產生的過載使許折的血液被推向身體下半部分，視線變得有些晦暗，他丹田中的靈氣在此刻開始了自適應的調整，肌肉狀態、血液分布，不到十息時間，許折的視覺灰暗與身體的問題便被解決，只是喘息還有些不順暢，不過已然無傷大雅。

“應該沒什么問題吧？”陳云竹站在許折的身后，長發緊緊貼在衣服上，看上去有些亂糟糟的，“我這速度以你的修為應該可以承受吧……我記得我當年剛剛筑基時蹭了一次宗主的飛劍，那個老家伙直接全力飛行，我當時眼一黑直接就暈了過去……”

“還有啊，我還聽說過以前有一個倒霉鬼上了化神期老怪的飛舟，沒有保護措施就開始飛，那種速度，那人直接就被壓成一團血泥了……”

許折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并沒有打算給她科普一下，產生問題的原因不在速度，而在加速度。

獵獵的狂風呼嘯著打在他的薄衫上，腹部束帶飄然如綾羅絲緞，可他的斗笠卻紋絲不動地蓋在他的頭上，遮住了猙獰的眉眼。

許折此刻心中已然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那里沒有法則，只有殺戮。

“許折，你人怎么在抖啊，是不是有些冷了？”

……

地面上，陳云竹的木屋中，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撩開竹簾，抬頭望著天空那越來越小的人影，嘆了一聲。

外面許許多多的弟子羨慕地看著天上的兩個人，猜測紛紛，所談大抵是羨慕嫉妒外加亂猜測，“有人望眼欲穿，有人求而不得，有人信手拈來……”這些聲音落在許多日不見人影的姜無衣耳中，格外的刺耳。

他握緊了拳頭，乖戾的雙目中露出些許悔意。

當初那一劍，不該做戲。

“不過我如今已有兇靈相助，管你什么王約文、許維清，待我兇靈大乘，敢阻我道路，一劍殺了便是。”

姜無衣的思緒又飄回了數日前那個漆黑的夜，他從此地的毀靈門中挖到了改變他道心的東西。

“世上哪有正邪之分，只是強弱之分罷了。”

……

御劍飛行達到大約三百丈的高度，飛劍便再難為繼地升高，于是陳云竹很熟練地領著許折換乘了蜀山登上專用的“云梯”。

到了大約五百丈高度的時候，“云梯”自動聽了下來，山體之中伸出一只機關眼球，其中瞳仁結構有些粗糙，但并不妨礙其使用功能。

許折知道，這機關眼球是專門來查驗身份的，沒有身份，正常是要被扣押下來的。

陳云竹自腰間取出一塊令牌，那只機關眼球湊近了望了望，許折聽到眼球中傳來木質的轉動聲，精密而快速，很快，機關眼球對陳云竹眨眨眼，示意身份已確認。

隨即又將那只無神的瞳孔對準許折，陳云竹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機關眼球的頭上，“你個小眼睛，趕緊給我一涼快去，本小姐剛才給你臉了是嗎？”

大眼球灰溜溜地跑開了。

云梯繼續上升。

到了七百丈的高度，氣溫已經到了零度，許折略微抬起頭，斗笠遮住目光的那邊緣，便是一條雪線。

到了千丈的高度，許折目力所及，已盡是皚皚白雪。

這終年不化的雪壓在山上，像最干凈的衣裳，絲絲涼意灌進許折的衣袖，讓他燥熱的身體好了許多。

忽然，陳云竹興奮地指著一處地方，開心地告訴許折：“這背面就是我在蜀山的家，每次一出門就能看到好多好多的雪……”

她說這話時，天空之城龐大而厚重的陰影落到她的眉睫，明媚從這時陡然消失。

緩緩旋轉的天空之城終于開始向她與許折這兩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展現自身的雄渾、壯闊與滄桑。

一千七百丈，空氣的稀薄程度，已經到了需要借助靈氣幫助呼吸的層次，零下二十幾度的寒風將許折半濕的衣衫變成了硬邦邦的“薄冰衫”，掛在身上，像一塊古老的竹板。

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最淺層的云朵，就漂浮在他的手邊。

他向地面看去，一切微小的細節都被五千六百米的高度慮去，他早已看不見自己的住宅，還有廚房煙囪中冒出的裊裊炊煙，更看不見那兩只已經做好了飯菜，正等著自己回家的小兔子。

他看見了黔州的全景圖，與現代社會電路版一般的航拍圖不同，大唐的山水人家真的像一幅瑰麗無比的水墨畫卷，隨著高度的上升，一點一點地攤開……

那些遙不可見的裊裊炊煙，溫柔地飄進了許折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這如畫的大唐江山、如紗的人家炊煙，將在三百載歲月后，悄無聲息地將他變成一位守護者。

當巫族大舉侵入到來之際，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兩千丈。

氧氣已經稀薄到可以忽略了，許折的斗笠上、身體上已然鋪了一層白雪一樣的冰霜，他的鼻息越來越弱，偶爾才會喘一口可有可無的氣，但他的身體卻依舊是溫熱的。

不僅溫熱，甚至還想爆炸，因為這副身體是第一次暴露在這種超低壓的環境下。

等以后習慣了，也就好了。

至于離開大氣層，到真空下保持形體，對于修為的要求，大概需要……很高很高的修為。

好吧，其實許折也不知道，畢竟能到這個高度已經很厲害了，雖說是借助蜀山的云梯。

陳云竹穿著薄衫，風輕云淡地朝前方吹了一口氣，水汽到了空中，瞬間變成一團白霧，很快又消散。

她看著許折滿身的白霜，責怪道：

“都說了會很冷，讓你帶件衣服，你不聽。”

木頭人一樣的許折動了一下，一揮袖，白霜簌簌而落，落在云梯之上，像一地凋零的白梅。

兩千四百丈高的天空之城，已是近在眼前。

在許折與陳云竹的視角中，它已經完完全全擋住了太陽，只余下很遠的城邊帶著明媚的陽光。

那種無與倫比的恢弘，超過了凡人所見的任何一座城池，因為遠眺與仰視完完全全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一座城壓在頭頂的厚重、陰翳之感，第一次見到的人，沒多少能面不改色地承受下來。

但許折可以。

……

許折的宅院中。

兩只小白兔垂著耳朵，坐在凳子上，望著已經涼了的飯菜，出神許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我們先吃吧……”

“再等會吧，主人說今天中午要回家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