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秒鐘的記憶
書名: 大唐錦衣行作者名: 走開小紙人本章字數: 2335字更新時間: 2018-12-26 22:11:48
很久很久以前。
一個永遠不會退潮的海邊,住著一個善良的漁夫。
每次出海前,漁夫總是對他的漁網說:你已經是張成熟的漁網了,你該自己學會捕魚了。
漁網真的成熟了,它開始根據時令縮小或放大網孔。
偶爾漁網網多了,漁夫都會將那些魚兒重新放回海里。
那些被放生的魚兒向其他的魚兒宣揚:這個漁夫是個好人,這個漁夫不吃魚。
無憂無慮的生活日復一日,直到漁夫遇見了一個美麗的姑娘。
那個姑娘對他說:嘿,我喜歡你。
漁夫平凡的生命里,冉冉升起一顆明亮的星星。
后來,這顆明亮的星星不辭而別。
哦,原來她只是顆流星,漁夫想。
無憂無慮的生活又回來了,漁夫以為他可以像從前一樣,重復重復再重復。
可他再也做不到了,無憂無慮從此有了一個新的表達,單調無趣。
漁夫受夠了,他要去找那顆一閃而過的流星,他要將一切最美好的東西都給她。
他找遍了淺海,一無所獲。
他開始每日向上帝祈禱,沒有回音。
失望、疲倦像潮水一般襲來,皺紋開始悄悄爬上他的眼角眉梢,白發一點一點地偷走了他的歲月,他老了。
他開始向撒旦祈禱,并且得到了回音。
他看著撒旦,問了一句話:你是魔鬼吧?
不,我是你的上帝,撒旦回答他。
你想找到那個女孩嗎?去將從前那些被你放生的魚兒全殺死,我就讓她回到你的身邊。
漁夫:可我已經老了。
撒旦不見了,海水退潮了,漁夫摸著自己年輕的臉頰,恍如隔世。
一切又回到了他第一次下海捕魚的模樣,他再一次拿起了那張漁網,決定不再放過任何一條魚兒。
可漁夫和撒旦都忘了。
有些魚兒的記憶,不止七秒。
許折后背輕輕靠在木椅上,看著裹在黑袍里的希爾薇:“后來呢?”
希爾薇嘻嘻嘻地笑了起來,笑聲有些嘲諷、有些悲涼:“沒有后來了,只有現在。”
許折皺起眉頭:“那,現在呢?”
希爾薇走到他身后,附在他的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帶著顫音的話音從舌尖跳出,“現在,退潮了。”
……
……
許航照常獨自待在那個武館的雅間,身旁不遠就是那株終年蔭蔽他身形的老槐樹,他喜歡這兒。
他喜歡看清流曲水,花燈紙船,老樹枯藤,他喜歡這種置身熱鬧之外的孤獨。
武館大廳有很多人在那邊習武打拳,還有很多人在那邊閑聊喝酒。
那里有一個精瘦、嚴厲的小老頭教練,還有一個整日笑盈盈的端茶送水的小姑娘,和一個時常曠工的柜臺客家掌柜。
許航喝著酒,望著石桌上堆著的儒家書籍,突然就紅了眼眶。
聾啞小侍女走過來,朝他比劃著手勢:外頭那個掌柜的找你。
許航疑惑地點頭。
那個葛衣中年人揣手而進,步伐穩健,不疾不徐,神情淡漠,古井無波。
許航在這一瞬間忽然覺得這個見過無數次的男人,變得很陌生。
在這一刻,他才驚覺,這個在他家的武館里做了好些年的掌柜的中年男人,竟然從未告訴自己,他的姓名。
許航只知道這個葛衣中年男子姓陳。
“陳先生,何事?”
葛衣男子緩緩伸出手,許航身旁的那棵老槐樹竟然于剎那之間抽出一根新枝。
許航目瞪口呆,然后一個激靈迅速從石凳上起來,心臟撲騰跳個不停。
葛衣男子點點頭,對小溪邊一棵垂柳抬一下手,風乍起,吹皺一溪秋水,水汽氤氳而起,彌漫到垂柳之上,楊柳回春、飄絮。
許航眼睜睜看著一團不合時宜的柳絮飄到他的腳下,那個葛衣男子對他笑笑。
許航腳下的泥土有了動靜,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許航壓抑著不可思議地震驚,閃到了一旁。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然而那朵柳絮在明晃晃的天底下,落地生根,片刻之間枝條抽展,化作夢一樣的新柳。
“吾有天工術,愿學否?”
許航回過神來,輕拂衣袖,毫不猶豫地附身一拜,言語擲地有聲:“愿聞先生教誨。”
“大善。”
葛衣男子拍一下手掌。
那個總是笑盈盈端茶送水的小姑娘施施然空手走來,她調皮地朝許航眨眨眼,然后伸手扭下了自己的頭顱,拋給了許折。
她的頭顱對著被嚇到顫抖的許航說:“少東家,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墨術三千,你想學哪一種?”
許航看著懷里嬌小的人頭:“我……我全都要。”
那棵新生的楊柳突兀地立在風中,枝條微微搖晃,溫柔地摩擦著他的衣裳,如傾如訴。
許航鎮定下來,將懷里的人頭安回她的身體,然后在小姑娘笑盈盈地聲音中,仰首東望。
“汝何以與人爭,與世爭?”
“唯天之志,巧者無誤。”
……
……
“許折,如果可能,我只想做一條僅有七秒記憶的小魚。”希爾薇用指尖梳理著她金色的短發,罕見地傷感起來,“我想活著,我真的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啊。”
許折抱著兔子,沉默無言,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何況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也需要人來安慰。
“可現在,漁夫知道了有幾條魚保留了記憶,總有一天,他會找到我們,然后,殺了我們。”
希爾薇神經質一般地打量著許折,想望見他,同她一般無二的絕望表情。
可她失望了,因為許折只是揉著安安的兇部,瞳孔中什么表情也沒有。
“許,你是不是到現在還抱著僥幸?是不是到現在還不相信我的話?”
希爾薇認真地盯著許折的眼睛,嬉笑著:
“許,你是不是還以為自己的死亡是一件多大的事?嘻嘻嘻,除了我,沒人會關心的,你死了以后時間線依舊前進了一百余年,然后,撒旦來了。”
“哦……”
許折麻木地應了一聲,這一聲拖得很長很長,像風拂過歲月留下的余音,久久不絕。
事到如今,他終于在這迷霧中看出了一條曲曲折折的線索。
他原以為他是這個世上絕無僅有的幸運兒:穿越、重生,時空為他一人而倒流、轉動。
現在他知曉了自己的膚淺,知曉了將自己這片落葉席卷長空的是怎樣的狂風,將自己這葉扁舟推行的是怎樣的滾滾浪潮……
他已經由最初的震顫,變味了現在的麻木--------
他只是一條游曳于時間長河之中的魚兒。
撒旦讓這條時間長河倒流,作為一個寬宏到難以想象背景下的漏網之魚,他很幸運地保留了七秒之前的記憶。
重生?
巧合罷了。
不管他死沒死,他都會在這雙巨手的翻云覆雨下,回到這個時間節點。
這條倒流的時間線在大尺度中出了哪怕一絲一毫的誤差,他的曾祖父母恐怕都還沒出生。
現在,潮水退了,漁夫要來了。
按希爾薇的話來講就是:“這個輪回不夠干凈,撒旦不滿意,所以漁夫要清理一下。”